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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裤宝宝

[分享] [连载]新聊斋(小小短篇系列)-----淡淡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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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12:36: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声巨响打断了李稳婆的后半截话,而且,她永远没有机会再说出来了,当然,同样的,翁红影也永远没有机会去问她了——一个巨雷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她们的头上,顿时把两人打成了焦黑一团。
  听到后园响动的家人们纷纷赶了过来,可怕的现场让几个胆小的婢女连叫都没有叫出来就晕了过去。得到消息后跌跌撞撞跑过来的翁永康扑倒在女儿尸体边,颤抖着双唇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下人们围在一边谁也不敢出声,均觉老爷刚死了个儿子,眼下独生女儿又横遭枉死,这遭遇确实太过惨了一些。
  打破现场死寂的是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翁永康茫然转动头颅,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忽然脸色巨变,跳下土坑拼命地挖了起来:“快……快来人手帮忙……”
  在家人们七手八脚地帮助下,翁永康很快就将那个襁褓挖了出来,解开布条,婴儿小小的手脚正在拼命踢蹬挥舞着,呱呱的啼声里仿佛包涵着无比的伤心和不甘,也正正召示着他的生命活力。
  “老天爷……”翁永康抱着婴儿定定地注视半晌,终于把老泪纵横的脸贴到了襁褓上:“……为什么给了我一个儿子,却夺走了我的女儿……”
  地上一团焦黑的东西忽然蠕动了一下,发出继续的声音:“……不怪天爷……是……是小姐自己……”
  有眼尖的人已经看出,那不成人形的物件正是李稳婆,此刻她正勉力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土坑中翁永康的长袍下摆,继继续续地说出了翁红影如何忌恨这异母弟弟将分去一半家产,如何和丈夫定下毒计,如何买通自己在婴儿降生时下手……今天两人又是如何不放心过来察看,没想到晴天起雷,被当场打中。
  “我……我不该贪图银子坏了良心,自寻取死之道!”说完这一句话,李稳婆的手软软垂下,不再动弹。
  卅天后,当翁家大办满月酒的时候,传来了翁红影丈夫徐勇在他乡落水溺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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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12:37:03 | 显示全部楼层
  
  
  151、让产
  
  “啊呀,我的命好苦呀……”
  “你这个短命的死鬼……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呀……”
  “……不如让我们娘俩跟着你一起去吧……”
  喃喃不绝的咒骂,混合着说是悲哭,但脸上丝毫不见一滴泪痕的干嚎声,从陈府的内室一直传到院外,引来了大批的街坊挤在门口看热闹。
  陈家正在析拆家产,连哭带骂的那个少妇,便是陈家二爷的妻子朱氏,因为丈夫死得早,所以陈家的米行生意向来都是大爷陈鹤龄在操持,朱氏只管按月到帐房领钱,几年下来彼此一直相安无事。近日朱氏不知是受了谁人的挑唆,忽然死活闹着要求析分家产。陈鹤龄无奈,只好请来族中长老主持分家之事。朱氏的这一番连哭带骂,明摆着就是为了要先给陈鹤龄一个下马威。
  果然正式析产一开始,朱氏就提出自己子女年幼啦,孤儿寡母的容易受人欺负啦之类的一大堆理由,要求多分家产,陈鹤龄也很爽快地答应了。没想到朱氏立刻打蛇随竿上,又提出在陈家的资产里,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其它商铺应付未付的积欠货款:“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本事去催讨,少不得还是大哥你……”
  “就依弟妹的吧!”不顾其他人的眼色手势以及自己妻子徐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陈鹤龄咬咬牙,也应承了下来——这样一场家产分析下来,陈鹤龄到手的,几乎就是一迭子欠条——米行生意繁浩,你欠我我欠你,资金流转异常缓慢,看上去还算红火的生意,其实真正的现银却并无多少。
  “你呀……真正让我说什么好!”回到内室,妻子徐氏气得眼泪汪汪:“世上哪有你这样傻的人,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
  陈鹤龄淡淡一笑——兄弟死得早,自己多吃点亏就多吃点亏吧,说到底,朱氏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那总也是陈家的骨血,如果让他们缺吃少穿的,自己良心上也过意不去。反正抱着“公道自在人心,老天不负善人”的念头,陈鹤龄并不曾因为自己一夕之间从富到贫而伤神。
  乡人们对于这件事也褒贬不一,有说陈鹤龄脑水进水的,也有说朱氏耍奸弄滑的,好长一阵子里陈家析产这件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直过了月余才渐渐被淡忘。
  几个月后天时突变,先是连降了百多天暴雨,紧接着又是数月大旱,当陈鹤龄持着借条去催讨债务的时候,自然无一例外地落空了。再后来不少人家外出逃荒,这叠子借条也就等同于了一堆废纸。
  看着隔壁朱氏一家衣着光鲜,两个孩子肥肥白白,而自家衣食不周的窘境,徐氏少不了又和陈鹤龄生了几场闲气,不过闹归闹,多年夫妻,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徐氏只好厚着脸皮向家境尚可的兄嫂借贷了一些银两,总算才勉强度过了饥荒。
  “要我看呐,这老天爷早就瞎了眼啦,看不到人心的好坏!”现在徐氏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句话了。
  也许是徐氏的抱怨真的上达天听。转过年,陈鹤龄的儿子陈三立竟然在乡试中一举得中了头名解元,报喜的花红锣鼓吹吹打打地送信来的时候,整个县城都轰动起来——要知道在这个偏远的县城,可是将近二十多年没出过有功名的人了。
  “看看,人家这产可真没白让!”现在已经没人说陈鹤龄是傻子了:“老天爷总算开了眼!到底还是没有亏待好人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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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12:37:23 | 显示全部楼层
  
  
  152、毒药
  
  “司农大人,您尽管放心,这药绝对不会出纰漏的……”大概是见对方仍然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刘仁华又凑近了低声献策:“要不,您找个人先试试也不妨……”
  “呵呵,刘先生真是深谋远虑,思维缜密啊!”象是一下子解开了什么心结,郑司农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看来以后还要多多倚重刘先生了!……来来,我已经吩咐下人们备好了酒席,咱们边吃边谈……”
  “卑职不敢!多谢大人抬爱……”听到这样的褒奖,刘仁华心底简直是乐开了花——郑司农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多少官员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而现在对方竟然对自己说出了“倚重”二字,还邀他同席而食,怎么不令刘仁华心花怒放呢?
  所以说到底,为官之道最大的诀窍,就是要善于揣摩上司心思。好比这次,自己只不过是在上朝的时候看出郑司农和御史李大人嫌隙颇深,几次当着皇帝的面差点吵起来,又在偶然的机会听到郑司农咬牙切齿地说“非要收拾了这个姓刘的”,再加上李御史的妹妹是皇帝宠妃,在朝中一样根节深稳绝难扳倒……几方面加在一起,自己便准确地推断出郑司农必定有暗中使阴手除去李御史的打算,及时地进献上了入腹即死的秘制毒药。
  果然,在刘仁华再三保证这种秘药毒发时的情状与普通腹泄急症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即使是世上最高明的蒸骨之法,也不能在死人身上验出任何毒素来之后,郑司农便毫不犹豫地“笑纳”了这份礼物,让刘仁华深幸自己走对了这一步大胆的棋子。
  好日子来喽……酒足饭饱的刘仁华辞出郑府,坐在轿子里美滋滋地盘算开了——巴结上了郑大司农,升官发财还不是指日可待?有了钱,当然得先娶上两房漂亮的小妾,至于家里的母老虎嘛,只要多买些珠宝首饰想必不难哄住她……添了人口,家里现在住的房子似乎就嫌小了一些,需得另外选处好宅子……还有张同知、王平章这几个人,平时常在背后说自己骨气贪鄙,哼哼,现在我这个贪鄙的小人要爬过你们的头了……
  可惜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展望,很快就被腹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打断了,让刘仁华忍不住“哎哟”出声,连连跺着轿板:“快!快住轿……啊,不不,不要住轿,快抬我到最近的茅房……”
  但不等轿夫找到茅房,一股恶臭已经从轿子里弥漫了出来,让轿夫们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刘大人也真是,跑肚拉稀不挑地方,等会让人怎么打扫这轿子呀——而轿内的刘仁华随着大小便的失禁而出,身子也渐渐软瘫了下去,甚至连一声“救命”也已叫不出来,只有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让他迷迷糊糊地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为时已晚……
  不错,正是听了刘仁华的建议,郑司农决定找人先试试这种毒药的效果,而这个最佳人选,当然就是刘仁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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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12:37:42 | 显示全部楼层
  
  
  
  153、支手
  
  肃杀的寒风卷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初雪,洋洋洒洒的雪花很快就将天地间渲染得一片霜白。猝不及防的行人们纷纷跑到道路两边的屋檐下躲避,一边抖落身上已经半化的雪花,一边抱怨着突变的天气。商贩们也七手八脚地在摊子上支起了油布蓬帐,希望能抢在天黑之前再做上几笔买卖。
  “咦?那是什么……好象哪家在出殡吧……”有眼尖的人忽然指着远处叫了起来:“可真够倒霉的,快过年了家里还死人。”
  “噢,那是镇东头的徐家,大概是又死了儿子吧。”搭话的是药铺的伙计李定年,落雪天生意清淡,趁掌柜的歇午觉,他便溜到门前来扎堆凑热闹了。
  ——什么叫“又”死了儿子?这句话说得可真够古怪,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横竖一时也没有去处,大家便围拢过来打探究竟。见身边已经围上了不少人,李定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拉开了说大书的架势。
  ——徐家是本镇的首富……其实何止本镇,就是在整个咸阳城里,徐家的家势也是数一数二的,名下百多家米行、银楼、当铺、绸缎庄……毫不夸张地说,大街上差不多每三家买卖里,就有一家是徐家的产业。
  可是这二十年来,徐老爷却几乎没有舒心过!
  十多年前,还被人称为“少爷”的徐老爷新婚不久,头胎便得了一个儿子。徐家人丁向来单薄,这个孩子的诞生自然让徐家上上下下着实高兴了一阵。转眼孩子已经六岁,长得聪明灵秀,小小年纪已经读遍了家中的藏书。正当徐老爷准备重金延请名师就塾,要好好栽陪他的时候,孩子却忽然得了无药可医的痞病,徐老爷虽然有万贯家财,也救不了儿子性命,不到三个月,本来白胖可爱的孩子就已经瘦得皮包见骨,一命呜呼了。
  徐老爷的悲痛可想而知,尤其徐家老太爷更是为此伤心得卧床不起。所幸没过多久少奶奶又有了身孕,十月期满,徐家再次喜获麟儿。
  对于这个孩子,徐家上下自然更是爱得如珠如宝,说也怪,这个算起来其实排行第二的孩子和夭折的大儿长得一模一样,让徐老爷几乎有亡儿重生的感觉。就连开始学步的时间、第一句会说的话、饮食喜好……也都分毫不差。
  这倒也罢了,坏就坏在,当他长到和早夭的哥哥一样年纪的时候,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病症,同样拖了三个多月,差不多也在同样的时辰咽了气。
  这一次徐家老太爷、徐老爷、少奶奶同时躺倒在了床上,全亏忠心的老管家跑前跑后地张罗完了丧事。给孩子做头七的时候正逢年节,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徐家却是冷冷清清,过了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凄惨的新年。
  隔了几个月,徐家少奶奶再次怀上了身孕,而当她产下婴儿的时候,徐家上下几乎都笑不出来了——活脱脱就是老大老二的翻版,难道旧事又将重演一遍?抱着这样的念头,徐老爷夫妇甚至都不敢和孩子太过亲近,谁知道这孩子哪天是不是也要离他们而去?
  事实证明,他们的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同样长到六岁多上,相同的病症也降临到了老三头上。
  二十年的光景,接连送走了三个儿子,而且,这一次死神带走的不仅仅是徐家小少爷——徐老太爷再也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带着无比的遗憾和不甘一起离世了。
  同时丧父失子的重大打击让徐老爷几乎精神失常,在守灵的时候,竟然不顾大家的阻拦,用斧子劈开棺木,将那具小小的尸体拖了出来。先是一斧头砍断了他的右臂,还不等人们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徐老爷又用斧子划开了儿子的腹部,将那个痞块挑出来甩到了树叉上:“……不要再来哄我白欢喜……不要再来哄我白欢喜……”狂暴的怒骂声渐渐转为低泣,扔下斧子,徐老爷抱着孩子残缺的尸体痛哭起来……
  “喔唷唷,好象你老兄亲眼所见一样!”见李定年说得活灵活现,有人忍不住出言讥讽。
  “哎,这可不是我瞎说,不信你去徐家院子瞧瞧,那个痞块到现在还吊在老槐树上!”大约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李定年的噪门顿时粗了起来。
  “嘁,徐家的大院是你我走得进去的吗?”反对者嗤之以鼻。
  “你是说我在骗人了喽!”李定年撸起了袖子。
  眼看着一场闲聊就要升级为打斗,几个老成之人过来好说歹说,总算把架劝开了。不过稍后从这群人面前走过的徐家出殡队伍,又让李定年找到了新的依据:“看,徐老爷不在吧?听说他现在天天守在那痞块下面,没事就骂上一两个时辰。那个痞块上还长着口鼻眼耳,能动能听呢!真不知徐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会遭这样的怪报应……”
  这一次没有人回应,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止住了,见天已放晴,人们也就无心听他闲扯,各自纷纷散去了。
  “嘿……”将手中的抹布甩上肩,李定年也走回了店堂,回头看一眼已经走远的徐家人,不由喃喃道:“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四次……”
  
  正象李定年猜想的那样,转过年的春天,徐家太太——经过了近二十年岁月,她已经从一个少妇变成了年过四旬的中年妇人——又有了身孕,而已经年近花甲的徐家老爷对此不喜反忧,甚至一度执拗地想要将这个胎儿打落。如果不是同样执拗的徐太太拼命坚持,这第四个孩子恐怕都不会有机会来到人世。
  当产房里传来婴儿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徐老爷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女儿……女儿……”尽管膝下无子,但连续三个儿子罹患恶疾弃世的可怕现实,让他觉得与其一次次地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如有个能平平安安活到老的女儿来得比较好些。
  可惜产婆喜颠颠抱出来的,仍然是一个男婴,而且襁褓里露出来的那张红通通的小脸,让徐老爷只看了一眼,就别转了头。
  ——太像了,简直就是前面三个儿子的翻版,那么,当他长到六岁的时候,一定也会步他几个哥哥的后尘离我而去吧?老天爷,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啊……
  大概是看出了徐老爷的嫌恶,喜婆把孩子抱到了近前:“老爷,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好……虽然有一只手是残废,可生在您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干系吧,反正穿衣吃饭都有人服侍的……”随着喜婆絮叨,散开的襁褓里一只软软的小手露了出来,在手肘处赫然一道红印,让徐老爷陡然之间睁大了双眼……
  这一次,徐家小少爷不但安然地渡过了六岁生日,以后七岁、八岁、九岁……一直到十八岁入泮,都是无病无灾,徐老爷夫妇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慢慢地落了地。
  尽管徐少爷的右手从出生时就一直羸软无力形同废弃,但依靠后天努力,他的左手仍然能写出一笔龙飞凤舞的好字,镇上的人们都习惯在背后称他为“徐支手”,徐老爷听了倒也不动气——支手就支手,儿子能健健康康地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还真亏了徐老爷那时发疯,挖出了死孩子腹中的痞块,让它不能再重生于下一个轮回之中!所以虽然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但还是非常、非常值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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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12:38:01 | 显示全部楼层
  
  
  
  154、细九
  
  “母亲大人——”
  “祖母啊——”
  “太奶奶——”
  某天清晨,向来身体康健的郑家老太太,以七十五岁的高龄在睡梦中谢世了。打从十九岁嫁到郑家,她一共诞育了五子四女,使郑家变成了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现在这些自己也已白发苍苍做了爷爷奶奶的子女们,得到母亲去世的噩耗,都带着儿孙辈赶了过来,围在红木雕花大床边哭成了一片,本来十分宽敞的卧室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那些旁支的亲戚甚至只能跪到门外的长廊里,遥相叩拜以示哀悼。
  在这样悲痛哀伤的气氛里,却有“嘻……”的一声嗤笑响了起来,起初被呼天抢地的哭声掩过了没人发觉,但随着嗤笑声越来越响亮,跪在地上的人们纷纷开始四下张望,满面怒色地寻找起这个不识相的家伙来。
  “是太姥姥!”第一个找到笑声源头的,是郑老太太生前最疼爱的曾孙郑宝儿,小孩子的耳朵特别灵敏,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笑声的出处,指着床上嚷了起来。
  郑宝儿这句话才脱口而出,那些成年人已被唬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有连滚带爬地叫着“炸尸了炸尸体了”逃出屋子的,也有含泪带笑扑到床前喊“母亲大人,您能活过来真是太好了”的,刹时间整个屋子喧嚣地有如一锅沸粥,本来在外面侍侯的丫鬟仆妇们也忍不住好奇挤到门口探看究竟。
  果然,床上的郑老太太此刻已经睁开了双眼,嘴里还在喃喃不绝地说着什么。而在最初的惊怕过去之后,儿女们心中的喜悦之情很快压过了一切,纷纷围拢过来庆贺,又有几个比较细心的晚辈,想到老人死后新生,必定腹中饥渴,吩咐下人到厨房取了一碗清鸡汤,又稍氽了些嫩菜叶在里面,服侍着老太太慢慢喝下。
  才喝了几口菜汤,郑老太太忽然忍不住地笑骂了起来:“……真正天大的笑话……刚才我死后,两个押解的鬼卒居然说要带我去细九家投胎,我想想哪有做主人的投生到奴才家里的,所以趁其不备给了他们两记老拳,逃了回来……”
  听了郑老太太的话,儿女们不由面面相觑,郑家倒是确有一名奴才叫作细九的,但不知老太太所说是确有其事呢,还是死后离魂昏聩胡言乱语?此事一时也无从追究,只好顺着她的话好言相慰:“现在您已经回来了,不用再去细九家了。”
  “嗯,反正我死活也不去的……笑死人了,总不能管细九叫爹吧……”喝完菜汤,郑老太太嘟嘟囔囔地重又躺下了:“让我睡一会,刚才急着逃跑,可把我累坏了……”
  不过这回躺下郑老太太再也没能醒转,短暂的复活之后,她重新断了气。乍喜还悲的儿辈们免不了又是一场痛哭,这时有人忽然想起了郑老太太的话,忙叫来细九询问,果然他的妻子刚才临盆,生了一个男婴。
  “老爷太太,你们听——”众人静下来侧耳凝神,果然从后院下人们的居所里隐约传来了一阵阵儿啼之声:“接生的产婆说孩子打从降生就哭得十分厉害,怎么也哄不住。而且他嘴巴里还含着一片菜叶子呢,古怪得紧……”
  后院离这儿可有老大一段距离呢,这个小婴儿的哭声居然可以传到上房,可想而知声音有多洪亮了。顺着哭声一群人走到了细九家的门前,果然一阵阵包含着无奈、伤心、不甘、愤怒……种种情愫的儿啼声正从房里不停地传出,几乎要把细九家的房顶也掀翻了……
  这个小婴儿长大以后,倒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不过郑家上上下下始终不敢把他当成家生奴才看待,而是打小就将他放在书房里使唤,名义上虽然是下人,其实和几位小少爷同住同食,一起上学读书,和主人们几乎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谁知道呢?也许他未必真是郑家老太太转世投胎,可世上的事有时候也难说得很,正所谓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善待于他,就算是郑家子女追念亡母,给自己心灵上的一种慰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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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3 13:00: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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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3 22: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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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6 10:56:44 | 显示全部楼层
155、夜星
  
  仲夏夜,温热的晚风从庭院中吹过,几串紫藤花叶在半空中舞了几下,顺着风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就是这样轻微的一下响动,却惊起了卧房内的儿啼之声,无论奶娘怎么哄骗,也无法止住小婴儿一下高过一下的啼哭。
  这样凄厉的哭声自然很快就惊动了隔室的顾侍郎夫妇,顾侍郎首先从床上直直地跳了起来:“坏了,恐怕是‘那个’,快去看看!”
  手忙脚乱地披上罩衣,夫妇二人急急地奔到了儿子的卧房里,此时小小的婴儿已经抽泣得青筋凸暴呼吸困难,却象是被魇住了一般仍然哭闹不休,只是手脚的挥舞开始渐渐显得柔弱无力起来。
  见一旁的奶妈吓得手足无措,顾侍郎跺起了脚:“快,不是早就预备下东西了吗?怎么事到临头不记得用!”一句话提醒了奶娘,连忙抖索索地从床下拉出一串炮竹,凑近烛火点燃后甩了出去。
  震耳欲聋的花炮声在静夜里听起来简直惊心动魄,可是小婴儿的哭声却随之渐渐停了下来,当一串炮竹燃放完后,已经精疲力竭的婴儿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这可不是办法啊!”被炮竹声惊醒的家人们此刻都已经围了过来,最先赶来的老管家忧心忡忡:“今天晚上没有得手,夜星子一定还会再来的,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万一奶娘有个瞌睡懈怠的,小少爷可就悬了。”
  不错,刚才让顾家小少爷惊哭得几乎断了气的,其实并不是那几下轻不可闻的落叶声,而是京城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到夜晚就会出现的妖物夜星子。虽然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为了采补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但只要是被它光顾过的人家,家中的幼婴就会莫名奇妙地惊风而死。才几年光景,整个京城里也不知被它魇死了多少婴孩,年轻的父母们一提起“夜星子”这三个字来,不是恨得咬牙切齿就是哭得伤心欲绝,夜星子简直就成了那些有初生婴儿人家挥之不去的噩梦。
  幸好天生万物,一物可降一物,既然有 “夜星子”, 自然也就衍生出了专以驱赶夜星子为业的巫师。听到老管家的提醒,顾侍郎马上派人去请来了一名夜星子巫,坐镇内宅通宵看守。
  应该说这名巫师还是很能派得上用场,两天里夜星子来袭了三次,都被他用桑弧桃矢吓退,期间甚至还有一箭差点就射中了夜星子。可说到底这也不是长策,瞧这夜星子的意思,似乎是不得手绝不肯罢休,看来如果不能彻底地除去它,顾侍郎家恐怕是永无宁日了。可这夜星子来去都是一团浓黑的雾影,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仿佛是一个身形高大手持长矛的骑马妇人,和巫师争斗的时候稍落下风便腾空逃匿得无影无踪,要怎么样才能把它除去呢?
  还是老管家出的主意,在巫师的桃矢箭尾缚上了数丈长的素丝,当晚等到三更天,一俟夜星子出现,巫师立刻弯弓搭箭,这次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对方,夜星子见形势不妙,立刻往院外逸去。
  “成了!”巫师一拉素丝,贴了符咒的丝线果然入手有感,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牵着一般。众人再不怠慢,忙顺着丝线追蹑了下去。
  不过愈走大家愈是感到奇怪——丝线曲折缠绕,却始终只在顾府里面打转,最后竟然是夹入了某间上房的门缝里——难道那夜星子竟然是逃入了这间屋子?
  巫师不知情倒还罢了,顾家人可就傻了眼,这房里住着的是一个年近九旬的老太太,据说是顾侍郎曾祖父当年在云贵一带出征时带回来的苗女,后来被收了房,所以论起辈份来还算是顾侍郎的曾祖母。曾祖父去世以后顾家就一直奉养她至今,上下家人都称之为“老姨”。老姨无儿无女,整天窝在屋里只与一只狸猫为伴,顾侍郎为此还专门派了两个伶俐的丫鬟照看她的饮食起居,难道夜星子竟逃窜到了这里?若万一伤到老姨,这可怎么得了?
  容不得再多想,顾侍郎高举烛把一脚踢开了房门,高声呼喝着冲了进去,身后紧随着巫师、管家、仆佣……所有准备抢救老姨的人在看清屋内情形后,都愣在了当场。
  ——烛火之下,只见老姨脸色苍白,一只狸猫在她胯下兀自喵喵地叫着。地上散落着几枝小竹签(大概就是夜星子的长矛吧),而在她的肩头,正直直地钉着一枝桃木箭矢,鲜血顺着箭杆潺潺流下……
  剿灭夜星子的行动最后演变成了如何处置老姨的讨论大会,考虑到她毕竟是祖辈留下来的人,顾侍郎在仆人们打死那只狸猫后拦住了他们的棍棒,只是下令将屋子门窗封死,断绝老姨的饮食,将她活活饿死在了屋内。
  从那以后,京城里的小孩子便再也没有在晚上惊风而死的了,只是顾侍郎到底也没弄明白,这个老姨是本来就属于巫盅一族的邪人,还是在年老之后因为寂寞无聊才慢慢变成了夜星子这种人憎鬼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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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6 18:28:0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裤宝宝 分享,辛苦了,+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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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6 19: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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