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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ach

[分享] 《郭小峰探案系列》作者:范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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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6 22:37:09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七十九(b)

我只好接受了——苦劝兴发想开——这个立场,——为小玲的“现实”问题。

  结果却令我越来越灰心,因为我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说服过兴发,虽然一度的劝解似乎起过作用,——但很快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许兴发的心结就如同一个有弹性的皮筋儿,而我所有的劝解都不过是把那根皮筋儿临时扯远了一点儿,过几天就又回到了原点。

  证明是:——不管我用何种理由劝解完,再犯痛苦后,兴发重复的还是本质的老说法,唯一的变化是小玲从“旧鞋”又跌落到“一次性筷子”的档次,曰:一想到小玲以前和其他男性有过身体接触,就觉得恶心,那感觉好比你出门吃饭,结果人家给你一双他人用过的一次性筷子,难道能不恶心吗?

  我当然曾批驳过许兴发如此比喻女人,——因为关教授解剖的事,我对女性增加了很多尊重感,也为这增加的尊重,自然会列举很多女名人和无数工作岗位都有女人参与的事实,来自以为有理、有利、有节地证明了许兴发比喻的不正确和观点的不正确。

  我的话无疑占有当时一般社会公认的“意识正确”性,占了“高尚”这块地盘,“立场”“正确”,所以可以把兴发一时批驳的哑口无言。

  但——,仅仅是一时而已——

  许兴发可以不反驳我,同样也可以无声地不接受我的说法。

  渐渐地,我终于意识到,无用的结果实在不能仅仅归于许兴发思想顽固,而是我忽略了生活的基本现实:无论从精神领域还是现实状态。

  从精神角度上说:很多东西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尤其是观念,尽管有多数派、少数派或极少数派,但只要不危害公共安全,从来没人能说在个人观念方面必须少数服从多数。

  更何况许兴发的观念也未必是极少数派,不然的话为什么前两年网上会出现个“打非联盟”呢?当然,也许有女人会说网上那些人都是没学问没见识的宵小之徒,——那为什么一座坐落在经济最发达省份的著名大学会在今年开个“婚前守贞课”的学习班呢?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甚至是教育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学问不可谓不深吧?——尽管也有专家提出反对意见,但“课”都能开起来,还有女孩儿报名上,充分说明——时至今日认同这点的人可能既不在基层,也不在少数,更不仅是没文化的人,——并且其中还包括部分女人本身。

  那么,尽管许兴发的态度可能被绝大多数女人们认为额外可恶,估计还都能找出斥责他的理论,并举出无数宽容男人的例子来反衬他的狭隘、保守、陈腐、自私等等吧。——但那又怎样,人人都可以有观点,许兴发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观点?

  而且——,要谈理论,那许兴发是不爱辩论,对于这件事可以说是传统观念或本能的感受,并没有当成人间真理来信仰,是努力想让自己接受我的观点,努力让自己想通,才不开口的。

  ——如果他是朱熹或古代任何一个圣人门徒,抑或当今“开或支持开”“婚前守贞课”的那些“国学大家”们,——把女人“守贞”当成一件最正义最值得捍卫的中华传统美德来看,恐怕不仅不会坐那儿听我穷白话儿,——还会拍案而起义正词严地把我驳斥回去,甚至可能驳完之后再轻蔑的指着我的鼻子说:——持我这样观点的男人是堕落,是屈从于社会现实的可怜虫,是没操守,没骨气,没原则,没有男人自尊,丢尽了男人的脸,不配做男人的男人!——大义凛然地让我再也不好意思开口为止。

  ——而且,我相信,不要说我了,——就是来一群女权主义者也肯定能给辩论回去!

  毕竟,理论谁不会说?谁不会造?——而且辩论谁不会?要是抛掉现实条件只是为辩论而辩论,恐怕谁也辩不过谁,否则为什么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了几百年都决不出胜负?——暂时的胜出“法家”和胜了两千多年的“儒家”,赢得时候谁是纯靠嘴巴?不都是仰仗于现实生活中手握生杀大权的秦始皇和汉武帝吗?

  那么纯理论上难以服人,回到现实呢?

  具体到小玲的现实,就是你妈妈前面振振有辞地列举的“不宜离婚”的理由。

  再具体到许兴发,那就是假定他离了婚,再婚肯定不难,而且按外界世俗的客观标准,多半不会比小玲差。许兴发的日子不算好,但做了他的老婆,至少吃喝不愁,不用风吹日晒!这对那些刚刚从乡下出来打工,没有太多理想,不甘艰苦生活,又不甘心沦落风尘,姿色平平女孩子们,还是有着相当的吸引力的,——而且,这个人群数量并不太少。

  看看小玲,说实话,再尊重女性,我也不得不承认,居里夫人的智慧和玛丽莲•梦露的美貌都和她无关。

  并非在此指责小玲,当然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居里夫人和玛丽莲•梦露的,只是说如果举的例子与实际人物之间各方面相差甚远,就没有说服力。比如我举了很多伟大女性的例子,——可小玲呢?坦白的说,什么都沾不上边,我实在举不出她为人主妇之外的价值。

  不过我可不是说家庭主妇就无价值,虽然是在家里,但家庭主妇其实也支付了相当的劳动,是有很重要的社会性的。——据某些社会学家评估,家庭主妇是社会文明、稳定、进步的基础,其作用比上班工作还大。——甚至这些人物还能结论出更合女人心的结论,比如所有女性皆伟大,世界上最龌龊肮脏自私的就是男人,——领袖除外!——顺便举出各种例子以论证他们观点的正确性。

  但是——

  我不是想否定“这些社会学家”们评估的价值和作用,——相反,我相信倘若这些观点有朝一日真正普及,一定能起到“普渡”“众女人”的作用,——能跟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顿悟后对“众生”的价值——相提并论。——但在之前,比如眼下,——这些社会学家们所能起得作用,除了能在各个媒体慷慨激昂地抨击一些男人无耻短见以证明他们伟大宽广的高贵情怀外,——并不能给立刻而具体的给“弃妇”们更多、更及时的帮助,——比如把这些弃妇们一一请回家,珍之重之!——事实是,他们说完就走了!——而那些得到“知音”般的安慰的女人们,痛快一会儿嘴巴和情绪之后,接下来还要继续独立面对自己的问题。

  那么只要不是真的聪明和彻底傻透的人,常常都会有意无意地选择了“说是说,做是做”口心相反的行为。

  因为现实就是这么强大,无形中决定了人们的心态和选择,因此不管时间推进到哪个世纪,大时代已然走到哪一步,普遍观念怎样了,——具体到一时一地一个圈子,难免有大气候中的小气候,而这小气候你可以鄙视、憎恨,静下心来却不能不承认所谓——‘存在就是合理’。

  毕竟,生活中绝大多数人们最看重的还是“现实”,并根据现实条件下自觉不自觉的做“利己”选择,——而“利己”选择,从伦理学角度容易不好意思说出口,——但从生物学的角度,其实是最合生命进化之道的。

  经过这些事实,我想,脱离实际的美妙理论,听起来再动听,说起来再能一时过瘾出气,——与实际也很难有什么帮助。

  所以,要谈实际,许兴发同样有这个权利,如果出于实际小玲可以不想离婚,那凭什么许兴发不可以想离婚?不可以想按自己的心愿挑挑拣拣?不可以厌恶、拒绝他讨厌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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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6 22:37:44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七十九(c)

因此,不是我此刻自我辩解,仔细想想,不要说以我的实际口才能力太差难以成功,即使老天突然天降瑞祥,让我陡然舌生莲花,具备了公孙龙把“白马”辩成“非马”的口才,相信时间一长,也还是空谈而已。

  当然,某种意义上,我的劝解后来还是发生了相当的作用,类似一把刀,可惜!这是当许兴发的心结仿佛又变成了蚯蚓的时候,——每次一谈,仿佛把兴发的蚯蚓心结拦腰砍断了,过几天一看,呵!——不仅没死,反倒成两条了?!

  比如说:许兴发曾先问为什么自古男人都看重女人是否贞洁呢?

  接着自问自答:因为不贞洁的女人早晚要出事,比如潘金莲,潘金莲为什么淫荡狠毒?归根结底是先和什么张大户有了关系。

  我立刻反驳他:你这说法不对,书上说潘金莲最初是被迫的。

  许兴发立刻回答:对啊,这就是最可怕的,就是被迫,女人也会变的,因为这事儿对女人太重要了,不仅是身体的变化,关键还能带来心灵的变化。

  我马上反驳说:不会这么夸张吧?因为和人有过身体接触,因此就变成这样?就算有女人是这样,也不会是每个女人都这样。小玲跟你过了这么些年,算得上规矩吧?事实胜于雄辩!所以,你的结论是不对的。

  第一回合我暂胜!

  结果过一小阵子,兴发又犯痛苦,我被派去劝解,一交谈,兴发再次重复了这个观点,我当然老调重弹的反驳。

  但此许兴发已非彼许兴发,显然又深思熟虑了一阵子,所以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反驳我说: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是有些女人会受影响,有些女人不受影响。受影响的女人是不行了,因为变成了潘金莲!——不受影响的女人肯定更不行,因为如果连发生了这事儿都不受影响的话,那还能有廉耻吗?连廉耻都没有,你还能指望是个好女人?

  这次兴发倒没最后做结论,但结论似乎又是不言自明的。

  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

  上面还是在认为小玲是被强奸的情况下,等发现真相并非如此,那就更有得说了。

  什么如果这个女人出于爱那个男人而因此发生了肉体关系,那么肯定不会爱后面的老公了,所以不能要;如果不爱那个男人就发生了关系,那肯定是个荡妇,更不能要等等之类的。

  这些论战我总是败,因为在论题里许兴发已经设定了大前提,——即——第一次性行为对一个女人来说至关重要到非凡的程度,仿佛是心灵的开关,一旦不是丈夫给按了,就只有走向堕落与邪恶的那一条路了。

  我当然可以说:——许兴发你的大前提就错了,我不知道女人都是什么脾气,但肯定不是每个女人都是一生只有爱一次的能力,也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视第一次身体接触为唯一感受。——你这样论断不正确,也不公平,至少不全面。

  但不行啊,——就仿佛前面王老板曾对我说的——:“公平,对!现在请他们去找宽宏的老板,我去找忠诚的员工,大家各找各的,这没什么不公平吧?”——那样!

  无需辩论,许兴发只要说:我就觉得重视第一次的女人才是好女人,你要觉得我观点不对,可以离婚,我找我的好女人,她找她的好男人,这总可以吧 ?

  我就能被噎得无话可说,因为我被指定的责任是来劝和的!

  再到后来,我就更无话可说了,因为许兴发的思想已经从表面的大逻辑深入到更具体的情况里面,尽管小玲反复强调自己是被迫的,但无论怎么说,在兴发的心里,和真正暴力意义上的“被迫”还是有所区别的。

  所以兴发会设想小玲和刘四魁感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才发生的关系?是感情很深了才如此,还是没什么感情就如此了?到底发生了多少次?是不是一旦突破了,就敞开了天天发生等等等等具体的问题里面。

  你说——这可让我怎么回答?

  所以,后来的我总是“嗯嗯啊啊”的应付的听许兴发一个人念叨着各种奇怪的问题,带着一种也称得上奇怪的感觉,——仿佛是沉在古井里,脚下是幽深难测的水,头顶是一个圆圈的天,茫茫宇宙中的爆炸、变化、斗转星移,——无论多么巨大,于我们的眼睛,都只不过是被框在一个圆圈里的些微变化而已。

  ——这感觉,我说不出来,——也许可以说很好,有种安心的安全感,觉得世界是恒定的,相信一定很多人喜欢,比如许兴发;

  ——但我不喜欢,不喜欢那种感觉,一切说是活的,却又像尸体一样僵硬;说是死的,僵硬中却又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只是这生命的力量仿佛来自变形虫,不是跑,不是走,只在奇怪的蠕动,又于这蠕动中在身体的周边四处慢慢延伸出或尖或钝的突起,仿佛一个个小脚,不,不是脚,因为脚于生命是为了动,为了行走,为了能离开原地,可以换个角度看世界,——应该说那突起更仿佛软体动物的吸盘,一个个的增加只是为能更加牢牢的固定在原地。

  于是就在这种古怪的感觉中,在我时听时不听的跑着神儿里, 起着似有似无的作用,——真的!说我没用吧?好象许兴发跟我唠叨唠叨,情绪总能好那么个三天五天一小阵子的;说我有用吧?不说从没劝服过许兴发,反而他犯难受的频率越来越勤了?——总觉着透着恶化的劲儿!

  坦白的说我和许兴发后来的谈话并不费我力气,但那种仿佛绝望的,没有出路,为说而说的氛围还是令我越来越难受, ——难受的快赶上每次和小玲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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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6 22:38:41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七十九(d)

是的,到那时我最难受的谈话对象还不是许兴发,——而是小玲!

  对于小玲,和她每次央求我时一定要流的眼泪,我也由最开始时的同情和义愤,到漠然视之,再到厌烦不已。

  到了后来,小玲一哭我就开始跑神儿,胡思乱想,有时还产生了某些有趣的思辨。

  比如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小玲又到家里默默的流泪,她说了什么我都记不住了,反正左不过那些话,只记得在假听中,我脑海里突然想起前一天和同办公楼一个“红楼梦痴迷者”的聊天,那个胖大的老头子狂爱林黛玉,赞得是天上少有,地下全无,直说贾宝玉得遇此女,实在此生不负,太幸运了!——需修数世才可能有此奇缘,听起来难度有直逼修成唐僧的程度,没十世至少也得九世!

  ——当时我不怎么以为然,但一时也没想出反驳的理由。

  就是在看着小玲默默流泪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对了,我知道是哪里觉得不以为然了,——最幸运的应该不是贾宝玉,而是林黛玉呀!——爱哭的女人成把抓,没有林黛玉,保证有张黛玉,刘黛玉之流涌现。可像贾宝玉这种生在温柔富贵之乡,被女人恭维侍侯的产生一定的腻味心理,专要找晴雯、黛玉这种会“排揎”他的女人才能得到心理满足的公子哥可太不容易了!

  登时我高兴地暗想:好!下次这胖老头子要是再给我这么说,我得跟他讲讲我的新见解!

  其实,尽管我已如此麻木和无情,内心也知道小玲每次来家里都哭,并非装样博取同情,而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的发泄,发泄她压抑的痛苦,那份痛苦一定是真的。我作为劝解者都快憋死了,当事人小玲,一定更痛苦!

  但我还是无法控制地逐渐丧失了同情心,开始麻木不仁,直至厌倦难言,——最终到了难以忍受的状态。

  “小玲——,”终于有一天,在小玲哭泣的间隙,我直接向小玲建议:“我看兴发的心结很重,他特别在乎这个,很难劝过来了,你有没有想过离婚呢?”

  小玲肿着眼泡愕然地看我一眼,然后低下头说:“我其实早就无所谓了,可为了成成,我不能离婚,我不能让孩子没爹没妈。”

  “我知道离婚对孩子肯定不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样,对孩子也不好呢?”

  “成成不知道。”

  “是,他现在不知道,可能早晚会知道的。”

  “不会的,”小玲看我一眼,小声说:“反正我和兴发都不会说的。”

  这话听得我先是一楞,意会了小玲的意思后就有些恼火:

  “小玲,你们不会说,我和佳慧就更不会说,因为这太无聊了,但你觉得大家都不说,成成就永远不知道了吗?难道他也感受不到爸爸妈妈之间时常突然出现的冷淡?不会猜测?不会追究?好!就算成成永远不知道原因,就你们这样好一天歹一天,爹妈动辄冷战,成成就会幸福?”

  小玲没有抬头,很平静地接过我的质问:

  “再怎么不好,也总比爸妈离婚没人管好吧?”

  望着半低着头的小玲,望着她那副“天不变,道亦不变”执着架势,沉默了片刻,我很疲惫地回答:

  “小玲,你的想法我理解,但我觉得我肯定无能为力了。你是不是再找别人劝劝?或者找个心理医生试试?”

  小玲终于抬起了头,略微愣怔了片刻,稍微露出些惊慌的神色,又停了片刻,终于说道:“我会考虑的。”

  我那样坚定的要小玲考虑离婚,是自己劝烦了,但其实更是因为我发现许兴发越来越钻牛角尖,精神状态渐渐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刘四魁和小玲家算是远亲,平时并不往来,可乡下人重礼仪,爱热闹,碰上大节日或给老人祝寿这样的大事,彼此总还能碰上,而且一年能碰上好几回。

  知道真相之后的兴发,一旦碰上这个刘四魁,内心的痛苦就会像焰火似的陡然窜出十丈高,——能从刘四魁不理他,看出对他许兴发的轻视,因为他穿了人家的旧鞋;能从刘四魁对他的笑,看出对他许兴发的讥讽,还是因为他穿了人家的旧鞋;能从刘四魁不和小玲说话,看出人家得过便宜,已经对之弃之蔽履,不屑一顾;能从刘四魁场合之下不得不和小玲打的招呼,看出人家还想继续沾便宜,因为早就沾过了,不沾白不沾!——与此同时,那个时刻他看小玲,能从小玲对刘四魁躲躲闪闪,得出老婆心里还有这个男人的结论,否则为什么躲呢?能从小玲场合之下不得不对刘四魁说的几句场面话,得出老婆心里依然有这个男人的结论,否则为什么还要说话呢?

  当然,这只是许兴发过后对我嘟囔出来的,当时他并没有发作,许兴发有许兴发的涵养,自我克制能力,只是过后对我嘟囔的模样,真的有些不一样。

  我不能说这样下去许兴发就会怎么样,——但我是个刑警,看过太多压抑之下爆发的血案,对极度沉默和压抑自我的人,总怀有警惕性!

  ——所以,我也才会在那一晚本来的例行劝解中出乎自己预料的突然改弦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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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7 07: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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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19:54:06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八十(上)

那是元宵节后的一个晚上,兴发边喝酒边给我嘟囔,内容和以前是相似的,我哼咳着,仿佛在听,其实一如既往半听半不停地走着神儿,直到许兴发说到一句话。

那句话开始的大概意思是:作为一个男人,不知道和一个处女发生关系的滋味实在白做了人。

“别胡想了,女人的区别不在这个。”我老调重弹地安慰许兴发一句,漫不经心,没有指望这句话能起作用。

许兴发果然熟门熟路地反驳我:

“不在这个?那为什么自古男人都重视这个?”然后,又在老说法中添了新例子——这是我们两年来探讨这个问题里唯一一处一直在发展的部分,——跟某个学派传人用不断补充实例来强调本派学说的正确性那样,——兴发也不断用增添新例子来证明他观点的正确性,——他痛苦的有理!

“那为什么*第一次要价都会额外贵呢?”

我干笑一声没回答。

这时,许兴发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其实*的根本不可信,都是骗人的,这年头儿,什么不能造假?哼!现在的女人也不可信,个个不要脸,早早的跟人上了床,哼!十六岁以上的女人都不能信,要找,得往小里找,对,往小里找,十四,十五的,对,这样实实在在找个真的,要是这个都不能做到,我这辈子就不配说是个男人。”

本不在意的我听得登时心里一惊,认真地看了看许兴发,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许兴发眼中似乎突然浮现出一种找到希望曙光的感觉。

“兴发,”我叫了他一声:“你说什么呀?”

许兴发并没有意识到我态度的不同,不在意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眼睛依然带着那种光。

“许兴发!”我提高声音:“我告诉你呀,你可别胡思乱想,十四五岁还是孩子呢!你胡说什么呀!”

“孩子什么?”许兴发很不屑地仰头猛喝一口酒,然后把玩着酒杯说:“现在社会什么都乱套了,搁古代,女孩儿十三四嫁人的多得是!”

“古代是古代,现代是现代,现在你敢胡来就是犯罪!我告诉你呀,你最好收起你的怪想法。”

“对,收着,收着,我收着,”许兴发看着我边笑边仿佛很谦卑地点着头,——突然,猝不及防的把手中酒杯往地上猛然一摔,然后应和着满地的碎片,狂嚎一声:“我他妈什么都收着、忍着、像个乌龟王八似的活着,这就是我许兴发的命!”

我被镇住了,呆呆地看着许兴发泛着青筋的脖子,涨得通红的脸,还有他发紫的哆嗦着的嘴唇,仿佛正高原缺氧,——而类似这样的模样,我已经且看了好一阵子,只差爆发这一吼了,——就在那个时刻,我瞬间改变了主意:

“兴发,你难受了这么多年了,也说了不短时间,现在我想问你,除了憋屈难受,你想出过一个解决方案没?”

兴发依然酱红着脸,恨声说:“我过不成,我恶心,我不想老穿人家的旧鞋,用人家用剩的筷子!”

“这点儿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问你的是,你想出过解决方案没?”

兴发和我对视了片刻,冷笑一声:“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我想离婚!”

“那就离吧!”

兴发楞了一下,望了我一会儿有些不信地问:“你建议我离婚?”

“我不建议你离婚,但我建议你别憋屈了。”我回答说:“如果你觉得离婚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就离吧,离婚后好好按你的心意再找个媳妇儿,标好你的条件,我相信十六岁以上也能找到你要的标准。”

最后,我想了一下又说:“就算你觉得年龄多大无所谓,但千万别做勉强的事,害人害己,离婚是为过得好,一时冲动不说犯不犯法,就是自己过后会觉得丢脸,觉得没脸见儿子也不舒服!还有——”

我又想了一下,说道:“看在小玲跟你过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大方点儿,像个男人,家里财产尽量多给小玲些,——再着,成成跟你就不说了,要是跟了小玲,成成的抚养费以后别短了,到底你是他爸爸,这个肯定没跑。”

那天晚上,是我们两年来头一次没有酱在原来的圈子里,而是产生了解决方案,——并且也是两年来头一次,在决定离婚之后,兴发在似乎解脱的同时,也怅然地承认,小玲这些年对家里,对他许兴发还是一心一意的,这又使兴发多少产生了点儿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我则带着另一种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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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19:5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八十(下)

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和你妈妈一起出门上班,小玲突然冲了进来,脸色涨得通红,目光中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一进门,就不顾一切地对我喊:

“你这个骗子!”

接着就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妈妈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头天晚上说不出来的疲劳使我没有告诉她——我突然改变立场赞成兴发离婚了。

后来,在小玲气愤的、断断续续的描述下,你妈妈终于知道了原委。

虽然你妈妈一向回护小玲,但毕竟这边是丈夫,所以还是替我分辩道:

“小玲,你别激动,我想小峰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勉强提了提精神,对小玲耐心地说道:

“小玲,我昨晚之所以劝兴发和你离婚,确实是有原因的——”

不知道是不是“离婚”这个词又刺激了小玲,她的火似乎再次升腾起来,鼓者一双眼睛打断我:

“什么原因?你就是故意,你早就想拆散我们,你早就劝我离婚了,你们男人都是一路的,你想害我!”

“根本不是这样,小玲,你听我解释——”

但小玲没听我解释,就愤然摔门而出!

我过了很不舒服的一天。

傍晚回到家,你妈妈破例不在,我猜她准是找小玲了。

带着些厌烦,我一个人躺床上看书。大概九点多的时候,你妈妈回来了,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开始上一眼,下一眼的瞄我。

忍了一会儿,我把书往旁边一放,对你妈妈说:

“说吧,替你的朋友说吧!”

“说什么?”你妈妈立刻带着埋怨开口了:“你劝都劝过了,兴发要离婚,小玲难受得要死,弄得现在不可收拾,我还怎么说?”

“怎么弄得现在不可收拾?你说话公平一点儿好不好?”我忍着气分辩;“如果情况不可收拾,那跟我说过什么没关系,佳慧,我为什么会好端端劝兴发离婚?你得问问我,听听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对不对?你知不知道兴发已经有点儿神经了,我眼瞅着他好象为这事儿快憋屈犯罪了,才没办法赞成他离婚的,离婚不好,总比有一天犯罪强吧?”

“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好好的,可等犯罪不晚了吗?”

“可既然没有发生,你就有机会从容再劝嘛!”

“我还没劝呐?我劝两年多了,是劝得没招了。”

“那至少可以先给小玲打个招呼嘛!”

“我没给她打招呼吗?我给她提了几次要她考虑离婚。”

“但你知道她没怎么考虑嘛!”

“我怎么知道她没怎么考虑?我觉得她已经考虑差不多了。”

“你看你这个人,你这是强辩,你明知道小玲没怎么考虑,她根本就没想过离婚。”

“噢?”我终于光火了:“小玲没想过我就永远不能说别的啦,只能劝兴发忍?”

“哎呀,你别发火嘛,不是小玲不考虑离婚,我不是给你解释过,不离婚是有很多现实因素的。”

“现实因素又怎么样?现在是小玲选吗?是人家选她你知不知道?她被选她有什么资格说考虑好考虑不好的!”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你妈妈立刻眼一瞪,一副站在妇女权益立场上的义正词严态度冲我嚷嚷:

“小玲被选?啊,我们女人给你们生儿育女,千辛万苦的,人老珠黄了,挑个毛病就不要了?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太不公平啦!”

“不公平?说得对!我错了,我认错,这样吧,明天我们俩一起去找许兴发和蔺玲,当着他们的面,我向小玲认错,并当众向许兴发更改自己的建议,你再当面给许兴发讲讲这番大道理。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的不公平,可以不再埋怨我了?——因为我们这么一说,兴发和小玲就前怨皆消,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你妈妈终于哑了一下,但随即又愤愤地嘟囔:

“你别噎我,哼!这世界真不公平,对女人不公平,小玲太可怜了,你们这些男人太自私,小玲有这事难道不是你们男人造成的?噢!干完了,现在又是你们男人过来埋怨她、嫌弃她。”

“对,你说得对,都是男人的错,跟潘金莲似的,她偷情是西门庆的错,她杀夫是武大郎的错,她挑逗武松没有成功,就是武松的错!”

“你什么意思?”你妈妈瞪着我。

“我的意思是要是你们女人愿意这样想,并觉得很快乐,认为想想怨怨问题就得到了解决,那就这么想好了,我没有意见!”

一阵短短的沉默之后,你妈妈稍微有些泄气,低声问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

我也平和了一下口气:

“佳慧,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探讨什么男人女人,公不公平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儿大呀?——我们就得说兴发和小玲的具体情况。你说小玲对家庭有贡献,我也承认,但你我承认有什么用?关键是兴发怎么看,对不对?——佳慧你帮朋友我理解,可也不能忽略事实完全不站理,就跟我刚才说的潘金莲,你要说她偷情、杀夫确实情有可原,我也同意,是时代悲剧!可要是越说越来劲儿,连武松拒绝她的挑逗,也认为是武松不对,是导致一切悲剧的根源,我觉得这就恐怕太矫情了!——什么事儿也不能说过分,——比如小玲离婚,不能离?怎么就不能离呢?——时代变了,佳慧,这世界就算你说的对女人还是不公平,但至少不是宋朝了;至少满街职业妇女了;至少很多女人活得很成功;至少一个女人离婚不再显得丢人了,可以工作,可以再嫁;至少失去一个丈夫,还有可能再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宝,对不对?”

你妈妈不为所动,白楞我一眼:

“你说得轻巧,实际日子那么好过?万一听你的话离了,遇不上个更好的怎么办,你负责呀?”

“什么听我的话离了?”我又有些光火了:“什么我负责?这关我什么事呀?——佳慧,小玲糊涂你也糊涂是不是?我们回复到问题本源好不好?你说兴发想和小玲离婚是因为想听我的话?他们要离婚的病根儿在哪儿你不知道?小玲自己不知道?——她怕以后过不好不想离,可兴发不怕人家想离怎么办?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嘛,光小玲害怕不想有什么用?”

“小玲也不是害怕和不想——,”

你妈妈又维护起小玲的面子来:

“小玲从没这么说,是我说的,其实小玲自己不在乎离不离婚的,主要是舍不得成成,怕成成将来受后妈的罪,你不知道当妈的心,为了孩子,日子再苦再受罪,也宁愿熬着不愿离婚,就是离婚,也希望是成成长大成人后。”

“那她带成成不就结了,对了,下面你别替小玲接上一句什么‘带孩子不好改嫁’之类的话。因为听着觉得这么伟大牺牲的母爱里怎么透着算计?怪亵渎的!”

你妈妈愤愤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埋怨我说:

“你什么意思呀?这么刻薄,我告诉你,现在小玲最恨的就是你!”

“呵!恨我?”我压着火气反问,其实从早上小玲仇恨的目光、哆嗦的嘴唇和摔门而去的动作,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但听你妈妈又亲口这么一说,火还是突然又上来了:“为什么?”

“为什么?噢,小玲全指望你能劝好呢,好嘛!你倒劝人离婚!她能不恨你?你知道小玲不想离婚的。”

“我不知道!”我硬邦邦顶了回去:“——恨我?我搭时间、搭精力、常常还得搭瓶酒,天天去她家唆道这点儿跟我毫无关系的破事儿,尽量帮她维系她的家,现在许兴发为她自己的事儿,死活计较她,倒来恨我?凭什么?——我还知道?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当初不是我劝,他们早离了!苟延残喘了两年多,现在说这话,‘升米恩,斗米仇’是不是?”

“你看你这个人,说说就来气了,其实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小玲恨你主要是一直把你看成她的贵人、恩人,特别信你,结果你最后居然劝兴发和她离婚?她觉得被欺骗了,你知道人就是这样,越信谁,就越受不了那个人好象骗了自己。”

“你住嘴吧,我知道?我又知道?我告诉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把我当‘贵人、恩人,特别信我的’人,就为一点点儿不如她的意,就完全忘了这‘贵人、恩人,特别信的人’曾给她的帮助!就丝毫也不想想问题的根源到底在那里,也不问问她所谓‘贵人、恩人,特别信的人’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这么说的话,就理直气壮地满怀恨意跑来谴责我,连给这所谓‘贵人、恩人,特别信的人’解释一句的时间都不留!——这我还是她‘贵人、恩人,特别信的人’,我的老天爷呀,我要是她的仇人是不是已经被砍死了?”

你妈妈看我确实有些生气,终于闭了嘴,翻楞我一眼,然后一个人躺着望着天花板发呆,目光闪闪地,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我冷眼看了一会儿,觉得安全起见还是追问一下比较好。

“想什么呢,佳慧?”

“啊,”你妈妈捐弃前嫌,很高兴地对我说:“我想起今天晚上说到后面,小玲说兴发前一阵儿给她叨咕说什么女人这事儿确实重要,比如*卖第一次就额外值钱,她问我既然他俩之间病根子就在这儿,是不是花点钱儿,给兴发找个这样的*过一回瘾,没准儿问题就解决了,她征求我意见——”

“你怎么说?”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你妈妈。

“我?当时刚听完也没主意,又急着回来,就说大家都回家仔细想想,这会儿咂摸一会儿觉得也是个法子,没准能一劳永逸解决了兴发的问题呢!”

我“砰”地坐了起来,又惊又气:“佳慧,你疯了?”

“你激动什么?”你妈妈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解释道:“我疯什么?你不说要现实考虑,实际出发,那我这会儿就从现实出发想想怎么解决实际问题,你这会儿可别突然又道德高尚起来了。”

“道什么德呀?我说的就是实际!”

我真是又气又急:

“用你的脑子想想,小玲就为我同意兴发离婚就把他们夫妻要离婚的一切责任记恨到我身上,你还看不出来小玲什么性格?看不出来她最喜欢外在归因,怨天责人,胡乱归罪?你还敢给她出这主意?——你想没想过,要是兴发找了一次*就万事ok那自然最好。可要是没有解决问题,又引来后患怎么办?——比如兴发和那些*没完没了以后瓜葛不断怎么办?那些女人们很可能摸准了兴发的心思,然后纠缠不休,你不知道*是专吃男人饭的,她们的职业道德就是撒谎、骗男人?像兴发没出来混过的,更容易被人当冤大头宰!——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什么道德,可我知道这事儿就是小玲自己决定的,万一结果不如意还不知她能怪罪到谁身上呢,——要是你无意中多了句嘴,到那时侯小玲只会记得是你叶佳慧给她出的主意,会觉得一切错都是你,你知道吗?——你看小玲今天恨我那样,是不是觉得咱家搅和进去的还不够是吧?非得给自己招足祸你才痛快是吧?我告诉你呀——,首先,明天你见小玲就告诉她,这事儿你没主意,让她自己决定;”

我越说越恼,越想越烦,尤其是想到小玲那仇恨的眼光,又想到要是自己不把话说狠点儿很可能你妈妈不当回事儿,因此头一次冲你妈妈发出了女人们在婚姻中相对爱发出的威胁声明:

“其次,我以后再见你和小玲嘀咕说话,搅和他们家这点儿破事儿,回来也不用给我解释,直接跟我签字离婚!”

就这样,我和你妈妈算是彻底和兴发和小玲断绝了来往。

兴发和小玲也没有离婚,从表面看,他们还是和气的一家,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我也无从得知,是像以前那样拖拖拉拉的出于家庭、孩子等等原因没离呢?还是小玲采用她曾和你妈妈探讨过的方法,而幸运地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呢?——或者又为其他原因?——我完全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小玲对我憎恨的目光直到她死都没有变。

我想,这一定是她认为有充足的理由恨我。

现在,警察来问我其中的缘故——

我一阵踌躇,事涉案件按理说我绝对应该说,但这是兴发和小玲极忌讳为人所知的隐私,目前又没有确凿证据来证明是许兴发杀人,万一不是兴发,我又把这事说出去了,人的嘴最不可靠,然后再传扬出去——;——可要是不说——,万一耽误破案——

那一刻,我真是陷入了两难境地,——我到底该说,还是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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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19:5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八十一(上)

良久,我拿定了主意。

“是这样的,”我对面前三位专注看着我的曾经的同行说:“虽然现在我不是警察了,可过去也干了快二十年,我觉得呀,动机这个东西是很难说的,当事人肯都是觉得逼到极处了,可让我们外人看,有时真觉得微不足道,没个定准儿,——倒是现场证据更重要。现在我不是警察了,按理我不该问案情的,不过还是想问一句,——根据现场情况,和死亡时间,许兴发的嫌疑大吗?——当然,不方便答就算了,”

稍微迟疑一下,姓孙的警察回答说:

“因为尸体发现的不是很及时,所以死者死亡时间确定地不是太精确,相对的,我们也不能由此确定嫌疑人的嫌疑程度的大小。不过,郭队,你这么说意思就是许兴发和死者之间肯定有恩怨了?——这样吧,郭队,我相信你不说一定有原因,我们也不勉强,但郭队你可曾是我们省出了名的神探,我们这些同行是无人不知的,现在想问你一句,你认为许兴发和死者的恩怨有没有可能导致杀人?”

沉思片刻,我回答:

“你过誉了,对此我可不敢断言,但我觉得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突变,应该不会。在案发前两天,许兴发和死者之间发生过什么冲突或特别的事吗?”

姓孙的和姓赵的对视一眼,然后看着我,同时摇摇头。

“目前还没有听说,这么说——”姓孙的看着我的脸说:“你认为许兴发应该不会杀人是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又沉默了片刻,问:

“你们能确定现场确实没有出现更多的嫌疑人吗?”

“死者生前为人不错,邻里关系也不错,多少有点儿动机的,都调查过了,并且一一排除了。不然我们不会到这里来,一是许兴发出现的时间和死者可能的死亡时间区间有一定重叠,二是许兴发出现在那个附近是不合常理的。”

我又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追问:

“这么说男女都算上,许兴发是唯一的嫌疑人了?”

姓孙的同行顿时盯住我的眼睛追问:

“郭队,你想说凶手可能是女人吗?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是有人提到当时还有个陌生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出现,但我们还没确定是谁,怎么?郭队你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觉得凶手是女人的可能性更大呢?

我心里一沉,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我完全是瞎猜,也许你们可以悄悄地核定一下那个女人的体貌特征和许兴发的爱人蔺玲是否很像。”

姓孙的和姓赵的再次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兴奋了。

然后,姓孙的同行高兴地对我一点头:“谢啦,郭队,我们马上去核实!”

说完他们站起来往外走,目送着他们急匆匆的步伐,几秒中后,我追了上去:

“稍等一下。”

“怎么?”

“啊,是这样,我突然想到,其实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许兴发家咨询情况的。”

姓孙的有些狐疑地看看我,问:“为什么?”

“嗯——,我想这样不是可以通过面谈再确定一下嫌疑人的反应对不对?”

听我这么说,姓孙的礼貌地笑了笑,然后礼貌的回答:“谢谢郭队你的提醒,我们会考虑的。”

然后就和他的同事大步离开了。

我知道他不会去了,而且这个决定也不错,面对嫌疑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常规总是尽量不要打草惊蛇,争取先悄悄掌握足够多的证据,再抓获和审问来达到一举定案的结果。

我只好带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又独自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了家。

两天后的下午,姓孙的警察又来找我,他高兴地告诉我:“我们核实了,把蔺玲的照片传了回去,请目击者辩认,那个女人确实蔺玲。郭队,你猜—得—真—准—呐!”

最后的一句,姓孙的警察说得一波三折,意味深长。

我知道我这位同行的意思,他希望我能说出猜准的原因,这样审讯时更有利于突破犯人心理防线。

“不用担心。”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蔺玲不是老练的罪犯,相信只要证据确凿,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应该不难!”

姓孙的警察稍稍露出失望的神情,但最终只是笑了笑:

“郭队你的嘴可真紧。那好,我现在去了。”

“去吧,赶快去吧!”我催促道。

我的同行表情又有些奇怪了,不明白我为什么催得这么急,但他这次没有问,而是转身走了。

我很高兴他没有问,因为我没有理由,只是莫名的担心,总是怕晚了。

可惜事实证明,——还是晚了!

他们到的时候,发现消防队正在救火。

姓孙的同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立刻赶了过去。

火势不小,而且因为是平房,多数居民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家里都有堆积各种杂物的习惯,而这种零碎杂物都属易燃物品,所以火势一旦蔓延开,相当不好扑救,到处都是起火点。

我和姓孙的及其他带来的同行努力在围观的人群中寻找许兴发和蔺玲,但没有看到。再环顾围观的市民,看他们着急,伤心的样子,其中很多应该就是平房里的居民,他们都逃出来了,这也是托是平房的福,而且是白天,一般不会逃生不了。

但许兴发、蔺玲和成成呢?他们在哪儿?

火终于彻底扑灭了,在依然烟尘呛面的空气里,我们率先进了许兴发的家,房间里没有人,直到走进卧室,我们看到床上躺着一具焦黑尸体,尸体躺得平展,可以看出死者生前没有挣扎的痕迹。

尸体的面目已经烧得一时无法辨认,但从体态上看更像女性的身体,我们对视了一下,然后,姓孙的同行拿出手机。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具烧得可怕的尸体,一时间想起就在大约两周前我最后见到许兴发一家的时候,小玲的眼睛里对我还充满了恨意,恨我一年前曾同意兴发想离婚的打算,恨的过后跑来痛斥我,痛斥我害她,恨的都不能听我解释一句——,

我不自觉地摇摇头,心里长叹一声:

“小玲,现在你能明白当初我不是害你了吗?”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成成的喊声:“妈妈,妈妈,妈妈——”

这声音使我打个激灵,转身向外跑去,——非常幸运的,我在门口拦住了正要跑进来的成成,并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出去,终于避免成成看到一种最恐怖的死亡场景。

那时我还未回警队,所以案子的细节无从了解。仅仅知道,刘四魁确实小玲杀的,有很多物证确实。不过,关于小玲杀人这件事许兴发是一直到被抓之后才得知。

那把火是兴发放的,之前先给小玲吃了安眠药,然后他想带着成成走,但走到一半,成成觉得不对,坚决的跑了回来。

兴发为什么要杀人,我没有参与审问,所以不知道。

但后来听审问的人说:许兴发交代以为妻子和那个刘四魁偷偷约会,事后追问小玲,但小玲一直吱晤撒谎,不知真相的许兴发嫉妒心作怪,一时冲动之下起了杀机。

我不知道许兴发的动机是否确实如此,但我不太信,就好比我不信压垮骆驼的是那最后一根稻草的缘故,——可同时又相信,跟我必须承认就是因为那最后一根稻草的缘故,才终于压垮了骆驼。

但无论信与不信,我都相信许兴发被审讯时并未刻意撒谎,他说的应该就是他当时的想法,只是人生中很多“实话”,都既是实话,又是谎言,或者应该说,是那种非瞒,非骗,不知是欺人还是自欺,反正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那种“实话”罢了——

我没有申请再去见许兴发,再去谈谈什么的,——仅仅间接了解了一下他打算怎么安置成成。

得到的消息是——成成被兴发安排送回了爷爷、奶奶家生活。

一切都被安排好了,成成一直像大孩子那样懂事地听任大人安排,只有一件事非常坚持,就是坚持要见了我一面才肯走。

之前我一直是回避拒绝见面的,因为当我连拖带抱的把成成从废墟里拖走的那一刻,一低头发现成成看我的眼睛已经像个大人了,成熟,而且充满疑问。

我突然很怕,怕成成问我什么。

但成成的态度异常坚决:不见不走。

我只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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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19:56:58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八十一(下)

   在成成临走的那个下午,天空晴朗,和风习习,我带成成来到了公园,坐在长椅上,下意识地望着远处波光潋滟的湖水,逃避正视成成的眼睛。

成成一直像个小大人那样,一路上都很沉稳地跟着我,一言不发,直到我们坐定后,然后非常直截了当地问我:问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妈妈怎么死了?是不是像别人告诉他的那样,妈妈没逃出来被烧死了。而爸爸是过失引起火灾才被抓起来的?

我犹豫了,上面那些话是大家共同编出来解释给成成的,打算等他大一些再告诉他真相。——但此刻听成成的声音,有种不同的味道。

我终于扭过头看了看成成,这个十岁的小男孩儿眼神儿是那么复杂,我看不清全部,但绝对看得出来,成成显然不信那套说辞。

沉默了片刻,我回答:

“不是,事实是你爸爸杀了你妈妈,我想他也不是过失引起的火灾。”

不知是不是我的回答太直接了,还是成成高估了自己的坚强,刚才还显得很沉稳的成成突然颤了一下,猛然低下了头,半晌——,

“我知道,”成成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还仿佛含了水:“我看到爸爸给妈妈的水杯里下东西了,是药面面,妈妈睡着后,爸爸让我背书包出去等他,后来就要带我走——”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呆望着远方,默默地坐着。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再次听到成成低低的,但干了一些的声音:

“郭叔叔,我爸爸为什么要杀我妈妈?”

我依然无言以对——

为什么?为什么会弄成这样?——这也是我的问题。

我回答不出,下意识逃避地把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地方。

很庆幸,成成没有追问,而是为我做了一个回答:

“是不是因为爸爸有病?”

我的心颤了一下,回过头,——成成正深深地低着头,一只脚正来回踢着一块小石头,小石头下面是一小片湿漉漉的泥土。

我又抬起头看看远处,依然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这是一个漂亮的公园,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只是成成的脚下却是湿的,因为成成的天空独自在下雨……

目视着远方,半晌我才毫无新见解地低声回答:

“对,我想就是这个原因。”

接下来我听到成成急切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后来不给爸爸看了呢?郭叔叔,我最喜欢你来我们家了,每次你走之后,爸爸妈妈都能好的,然后过一阵他们就又不怎么说话,但只要你来了,他们就又能好了。”

我愕然地低下头,正看到仰头期待望着我的成成,——我这才真正明白成成一直很亲我的原因,明白那天成成为什么要邀请我去他家。

“郭叔叔,”成成依然苦苦地望着我:“你后来为什么不再来我们家了呢?是因为生妈妈的气了吗?她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我忍着心里的感触摇摇头:“是因为郭叔叔后来发现自己再也治不了你爸爸的病了。”

成成严肃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相信了我的话,神情黯然地低下头,好久——,再次用含了水的声音问:

“那爸爸的病是不是就是再也治不了呢?”

我闭了一下眼睛:

“对不起,郭叔叔不是医生,郭叔叔不知道。”

成成突然又抬起头,水蒙蒙的眼睛里突然增添了一丝希望:

“医生就知道怎么治是吗?”

“是,我想是,应该是。”

成成看了看我,然后又低下了头。

我也低下了头,望着成成天空下那片小小的湿润的土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变得更潮湿了,潮湿的仿佛变成了一片小小的沼泽,稀烂柔软的可以吞下任何坚硬的东西,——事实上,也果然终于吞下了成成脚下一直踢着的那个小石子,越吞越深,最后彻底被成成踩进去,淹没的完全看不见了……

温暖的微风继续吹来吹去,成成天空的雨,也慢慢停了,晴朗的天空和着微风一起将成成脚下的那片沼泽渐渐吹得干硬起来,——就在那片小小沼泽终于干燥的快看不出和其他泥土区别的时候,成成站了起来,像来时一样沉稳地对我说:

“我没问题了,郭叔叔,我们走吧,爷爷奶奶都在车站等我,我们还要赶车呢。”

我没有动,抬起头望着成成既孩子气又成熟的脸,良久——,伸出手把成成拉到自己面前:

“成成,郭叔叔刚才告诉你实情,是因为相信你是个坚强和勇敢的孩子,告诉郭叔叔,你已经是个小小男子汉了,能够接受必须接受的事实,是吗?”

成成非常严肃地点点头。

“那好,现在郭叔叔希望你能明白两点:第一,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会的。”成成立刻带着超越年龄的懂事态度回答:“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所以我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能做到。”

“好,真好,郭叔叔相信你。第二,——”刚说到这儿,我顿住了,因为突然又觉得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陡然而起的千言万语,最后,只是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吗?成成,——有时候,——人,怎样想,就能决定怎样的一生。”

成成依然严肃望着我,然后很庄重地点了点头:“——人,怎样想,就能决定怎样的一生。我记住了,郭叔叔。”

我点点头站了起来,带着成成一起沿着公园的幽静的小道慢慢走了出去,然后又开车送成成去汽车站,就像几周前我送许兴发他们一家三口那样。

成成被交给了他爷爷奶奶,他们三个人又像那天许兴发、小玲带着成成那样,让成成走到中间,牵着他的手,然后各自拎着大包小包有些笨拙地向车站里面走去。

接着,又仿佛那天一样,已经走远的成成突然挣开爷爷牵着的右手,半回过身冲我挥了挥,只是这一次,不是提醒我他的邀请!——而是真的再见!

我也冲成成挥了挥手,接着就看着成成回过身去,和提着大包小包的爷爷奶奶一起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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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19:57:48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尾声 a(上)

爱梅木木呆呆地坐着,似乎没有意识到爸爸已然结束了讲述,半晌,才迟疑地问:“就这样了吗?”

  郭小峰淡淡一笑,略含苦味儿,不置一词。

  爱梅又木木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就这样了吗?”

  这次,郭小峰开口了:

  “你指什么?”

  “他们一家就这么完了,再也没有下文了是吗?”

  “不,我后来又见到了成成。”

  爱梅一震:

  “真的?什么时候?不是——”

  说到这儿,爱梅突然又住了口,一双大眼睛又担心又期待看着爸爸。

  郭小峰立刻给女儿一个宽解她的笑容:

  “——不是我逮捕了他,是成成主动来找我的,就是去年八月下旬的时候。”

  “噢——”爱梅长出一口气:“他怎么样?”

  “还好,他长大了,挺健康的样子,就是看着比一般的同龄人内向沉稳的多。”

  “哦,那他找你干什么?”

  郭小峰看着女儿,轻轻摇摇头:“还用问吗?”

  爱梅咬咬嘴唇:

  “想知道他爸爸为什么杀死他妈妈是吗?”看着爸爸默认的目光,爱梅追问道:“那你告诉他了吗?你怎么说的,爸。”

  郭小峰沉思了片刻,再次讲了起来——

  那天我听门卫说有个叫许志成的小伙子要见我,先是一楞,后来才想起成成的大名叫许志成,但也不能确定,跑出来一看,真的是他?!虽然过了近十年了,但还是能看出成成原来的模样,心里觉得既意外又高兴。

  我把成成领回办公室,问他怎么找到我的。

  成成回答的口吻很奇怪:

  “想找总能找到的,郭叔叔,如果想找的话。”

  “是吧。”我冷静下来,看着坐下来稳稳望着我的成成,心里开始掂缀着想:如果问到那些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成成看着我,笑了笑又说:“郭叔叔,我考上大学了。”

  我又是一楞,觉得他应该比你高一届呀,你都该上二年级了,他怎么才上?当然,晚一两年考上也很正常,农村的分数线本身就比城里高,所以接着就装不知道的回答:“噢——,那太好了。”

  成成似乎看出了我中间的疑问,自顾解释说:

  “其实前两年我都考上了,现在上大学不难,上个好大学才比较难,我放弃了两年,就为能上个想上的大学。”

  然后,成成给我说了一个大学的名字,果然是名牌大学。

  “挺好,”我干巴巴地回答,说着常人听到这类话标准的应答:“名牌大学还是不一样,学得东西多,将来找个好工作也容易。”

  “我不仅是为了工作,要不然我去年也能走个差不多的学校,我是为了上这个大学的一个系,人家说这个大学的这个系几乎是全国最好的。”成成顿了一下,然后说:“我选的是心理学。”

  “是吗?好,挺好!”我继续干巴巴地回答。——很奇怪,每次和成成谈话,他都使我有种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的感觉。

  成成又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郭叔叔,我一直记得当初我离开时你曾对我说得一句话,你说:‘有时候人怎样想,就能决定怎样的一生’,后来我在书上还看到类似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生活是美好的——,但仅属于懂得怎样生活的人。’”

  “生活是美好的——,但仅属于懂得怎样生活的人。”我重复了一遍,然后笑笑:“说得真好,果然是书上说的,比郭叔叔说的好多了,好,确实好。”

  “我想学心理学也许会帮我‘懂得怎样生活’,帮我帮‘别人懂得怎样生活’。”

  “一定会。”

  成成不再说话了,开始用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成成,陷入了很大的矛盾。

  我曾经很直接地告诉成成他爸爸妈妈真实的死亡原因,——但十年后的那一刻我却没有了这份勇气。

  并不是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只是感觉绝大多数孩子都有纯洁化父母的倾向,——哪怕是知道生命是怎么来的,也会觉得自己的出现就是父母在实验室严肃工作的结果,——以至于不自觉地忘却父母还会有为人父母之外的其他情感,还会拥有作为“人”所具有的愿望和要求,——至于对母亲的感受,那更是纯洁中增加了神圣了。

  小玲毕竟是成成的妈妈,成成毕竟不过二十岁,他还没有去学心理学,他是在爷爷奶奶——也就是他爸爸许兴发曾经成长的环境中——长大的。

  如果我直接回答了——,成成到底会怎么看这件事呢?

  我不是担心成成会怎样,而是担心如果他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件事,——那许兴发和小玲,还有刘四魁,真是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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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19:58:18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小峰探案系列 尾声 a(下)

想了很久,我终于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成成。

  “成成。”我说:“其实郭叔叔也不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会杀你妈妈,真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学心理学很好,好好去学吧,等你大学毕业了,再来找郭叔叔,我们一起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也帮郭叔叔解解这个心里之谜。”

  成成看着我,眼睛里露出了深深的失望。——忍了这么多年,只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想来谁都会如此的吧?!

  “郭叔叔——”成成再次开口了,带着下定决心的神情:“我想我爸爸是为了我,才杀了我妈妈。”

  我当时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记得小时侯,爸爸妈妈从不在我面前吵架,总是在我睡着后才说话,但有时候我并没有睡着,”

  成成沉默了片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每次我听到爸爸跟妈妈谈离婚的时候,妈妈总说,成成还小,不能没有爸爸或者妈妈,等我长大了,她就立刻离开爸爸。然后爸爸就不说话了。我想爸爸为我忍了这么久,可能终于忍不住了,才会突然爆发。”

  我默默地听着成成的话,心里有些自嘲:孩子不是傻子,即使是小孩子!——看来成成早已偷听出了个大概了,就算是曾经似懂非懂,只怕到了今天也应该相当清楚,这次来也许只是希望能做最后的确定吧?!

  见我依然沉默,成成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那个刘四魁是妈妈杀的吗?”

  “是,”我点点头:“已经有足够的物证确实,而且,你姥姥后来承认,你妈妈曾经给她说了杀人这件事。”

  “为什么?”

  我摇摇头:

  “不知道,你妈妈死了,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原因。”

  “我想我妈妈一定有足够的理由。”一直稳坐的成成,眼睛里突然出现了少有的激奋:“有时候杀人并不意味着邪恶,而是忍无可忍的爆发!”、

  凝视着成成激奋的眼睛,稍顷——,我很平静地回答:

  “当然,你说的非常正确:有时候杀人是并不意味着邪恶,是忍无可忍的爆发。而且我也赞同你前面的推测,成成,你妈妈杀人一定有足够的理由,任何杀人犯都有足够的理由,——他们自己认为足够的理由。——其实岂但是杀人,我想任何事发生都有足够的理由,比如——”

  说到这儿,我顿一下:

  “就像你妈妈后来非常恨我一样,她也有足够的理由,因为她坚信你爸爸后来想和她离婚就是因为我同意了你爸爸的这个想法。”

  成成的激奋在片刻之后,——也许消失了,也许掩饰在平静之后,——总之恢复了那副沉稳的神态,看看我,然后垂下眼皮低声说道:

  “对不起,郭叔叔,我想我妈妈错怪了你。”

  “不用抱歉,你妈妈的错怪并没有伤害到我。”

  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成成依然垂着眼睛,近乎自语地低声说:

  “对不起,我知道我妈妈错怪了你。但她平时很好的,她不凶;我爸爸也是,他很好,他很孝顺爷爷奶奶,对姥姥、姥爷也不错。爷爷奶奶说,爸爸是他几个儿子中最孝顺的,也有本事,还很疼我,最疼我了,我记得最后他把所有的钱都托付给爷爷奶奶,一再嘱咐他们要让我上大学。——爷爷奶奶说,如果不是爸爸活着时努力挣下这些钱,家里根本没有钱让我继续上学,更别说复读两年了。还说我没有爸爸了,可比很多有爸爸的人还强。我觉得也是,村里很多孩子根本上不起大学。爸爸人很好,心肠也软,特别疼我,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为了我一忍再忍了,他就是死心眼儿——”

  成成的声音里突然有些哽咽:

  “我想爸爸是个完美主义者,可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完美主义者是活不成的,人必须磨掉自己的棱角,必须接受世界有灰尘、泥土、龌龊、肮脏的现实,哪怕你看不惯,哪怕你觉得肮脏,但都只有适应和接受现实的一切,接受纯洁、美好必然消失,你只有变得和周围的肮脏一样龌龊才能生存下去,才能很好的活着。可爸爸他就是不明白,不明白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他还是那么理想主义,那么坚持,——最后,他的坚持和完美毁了他——”

  说到最后,一直希图自我控制的成成终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我默默地看着成成突然抖动起来的双肩,这个低头痛苦姿势是那么熟悉,熟悉地仿佛我昨天还看到过,——在哪里呢?在一个小饭桌前吗,那上面总有几个凉菜一瓶酒,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脸越来越红,话却越来越少的男人,——我脑海里终于又清晰地闪回了自己在许兴发家唠唠叨叨的两年,想起了许兴发那副很少说话,默默喝酒的神态,想起兴发总是最后红着脸,咬着牙,在忍耐中恢复了笑脸的过程,——然后周而复始——

  成成是在替兴发表达吗?还是在说他自己的观察和感受?

  许久——,我拿起鼠标,从电脑里调出一张美丽的图片,然后把屏幕转向成成:

  “成成,你看这是哪儿?”

  一直默默哭泣又拼命克制的成成使劲儿擦了把脸,抬起头先看我一眼,又看了一会儿图片,又看看我,有些不明白又不太确定的回答:“好象是高原雪山?”

  “对,这里就是高原雪山,是三江源,看,是不是很干净?不,应该说是纯净,纯净到圣洁,我相信这里一定几乎是陆地上最纯净的地方了,因为土地是纯净的,天空是纯净的,冰雪也是纯净的。但在这片雪域高原,每年都会融化出一些冰雪,那些融化的纯净冰雪会顺着这片纯净的土地流向了不同的远方——,”

  我把电脑半转了回来,又打开了另外三张气势恢弘的图片,然后继续说道:

  “可惜一旦离开了这里,土地渐渐就不那么纯净了,有了动物的行踪,有了人类的活动,还有更多不那么纯净的支流溶入,更有无数灰尘,泥土、甚至粪便等等肮脏的东西裹胁进来,于是这滴曾经无比纯净的清水就随着越来越复杂的环境变得越来越浑浊,等到了下游,到了入海口,和这滴水的最初比起来,显得那么面目全非,浑浊不堪,无法类比,看,这就是那滴清水的结果——”

  我把电脑又转了过去,指着屏幕上排列好的三张图片,分别是黄河壶口瀑布、澜沧江梅里大峡谷和长江中下游天际而来的滔滔江水,然后目视着成成:

  “肮脏吗?可怜吗?悲惨吗?为一滴最初如此纯净的清水走过了这样的路程,最后变成了长江、变成了黄河,变成了澜沧江这样的结局而痛心吗?”

  成成怔怔地看着我,微微侧着脸,这个表情,再次使我想起了许兴发,一时间我突然百感交集:

  “坚持、完美、理想主义,多么美好的名词,听着就想永远的追求它们,——可到底什么才是 ‘坚持、完美、理想主义’的全部内容?到底怎么做才符合‘坚持、完美、理想主义’的标准?又到底怎样才能配谈自己就是‘坚持、完美、理想主义’者?是不是一个人只要痛苦,只要敢于对生活中的一切产生不满与厌恶,任意挑剔他人,怒斥这个世界,从不自我怀疑、批评、反思、更新、充实,就天然具备了‘坚持、完美、理想主义’的品格了呢?”

  成成的嘴先是微微张开,接着又紧紧的闭上了,好久,他再次张开嘴:

  “你想说我爸爸——”

  “不——”

  我迅速打断成成:

  “我不想说任何人,我只是在想,对于一滴水的历程,留在源头的那些你可以赞为完美,为它终生纯净,始终如一,——但奔向远方的那一滴,虽然失却了最初的纯净,然而又恰恰是这勇敢的奔流与行走,坦然的接纳与包容,主动的冲刷与调和,在不再清澈中却渐渐拥有了能孕育滋养无数生命的容量与厚度,始于纯净,终于丰富;始于微小,终于磅礴;始于单薄,终于伟岸,——难道这个历程就不完美了吗? ——完美,完美,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完美?只知道如果一个人心中的完美唯有正方形,那么天空和海洋都是丑陋的;只知道如果理想的完美是最标准的圆,那么我们脚下的地球也令人遗憾!——成成,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完美指得是什么?你的坚持和理想主义又指得是什么?”

  成成坐在那里,低下了头,久久无语,——终于,他又抬起头凝视着我的眼睛,再次张开了嘴,一字一顿地问:

  “你对我—我爸爸—谈过这些吗?”

  “谈过这些?”我一楞,重复着成成的问题,靠回椅子凝望着天花板,——我和许兴发谈过这些吗?好象没有!——是的,应该是没有的,从来没有。

  我坐直身体,望着成成摇了摇头。

  “为什么?”成成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锐利。

  我又想了一下,再次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也许可能是因为你爸爸并没有这么自我标榜过;也许可能是因为我们一直谈论的都是最现实的问题,毕竟你爸爸一直关注的都是他有资格关注的具体问题,这些话我们无从谈起。”

  成成目光中的锐利变成了诧异:

  “我爸爸有资格?”成成反问我,显然不能相信我的回答,然后,目光又恢复了锐利,依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追问:

  “郭叔叔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我又靠回椅子,淡然回答:“就是说你爸爸有资格。”

  “你认为我爸爸有资格?”

  “对!”

  “为什么?”

  “因为你妈妈赋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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