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无聊 2024-10-27 08: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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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62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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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4 21: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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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屋子虽然不算大,但打扫得甚是干净。李思裕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屋角的床上正躺着那人。他抢到床前,道:“先生,你怎么样?”
那人眼睛已睁开了。看见李思裕,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恐惧,一手却忽地伸出来,一把抓住李思裕前胸衣服。李思裕也没料到这个原本半死不活的人力气会这么大,被他拖住了越靠越近,只见这人神色异常,另一只手握成了拳,似乎随时都要打上来。他吓了一大跳,叫道:“真大师……”
他话未说完,幻真身形一闪,便已来到床前,二指轻轻在那人头顶一捺。这人原本一脸凶相,幻真手指刚触到,他的神色又变得安详起来,登时松开了李思裕。李思裕连忙退后几步,抚了抚前胸,道:“真大师,他这是做什么?”
幻真皱了皱眉,道:“大概,你的相貌让他有所触动。”
李思裕年纪虽轻,却留得一部好虬髯,大有威仪。他捋了一下髭角,道:“我难道是鬼怪么?”
“你当然不是。不过,伤了他的人只怕与你一般,也有一部大胡子。”
幻真的手仍然按在那人头顶,喃喃地说着。此时那人神态安详,与方才判若两人。幻真低低道:“先生,你可是归义军之人?”
听到“归义军”三字,那人忽地睁开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看了看幻真,道:“归义军?这名字好熟,我是归义军么?”
幻真道:“你身上所穿,便是归义军军服。你叫什么?”
那人睁大了眼,呆呆想了一阵,忽然道:“奇怪,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突然间变得焦躁不安,伸手便要去抓头发。幻真叹了口气,手指按得重了些,那人应手又昏睡过去。待他睡倒了,李思裕才敢上前一步,道:“真大师,这该怎么办?”
幻真道:“此人神智已是不清,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情况的。”
李思裕急道:“那该怎么办?”他身为镇国将军,受堂兄之命充任迎亲使,却没想到送亲使不知所踪。眼前之人很可能知道些底细,可又什么都问不出来,当真让他急不可耐。
幻真道:“看来只好用浮梦术了。”
桌上有一支烛台。现在天还亮,蜡烛自然不曾点燃。幻真伸手拿过来,取出火石火绒点着了。李思裕知道这个国师有些奇奇怪怪的法术,也不敢多问,只是看着。却见幻真撩起左手袖子,露出臂上缠着的一串念珠。这念珠貌不惊人,但一撩开衣服便闻得有一股淡淡的异香。他手指在一颗念珠上轻轻一刮,刮下了一指甲的细屑往烛火上一撒。这细屑虽少,但在烛火上一燃,香气更是浓郁。李思裕再忍不住,道:“真大师,这是什么?”
“伽楠香。”
伽楠香是沉香中的极品。寻常沉香要点燃后才有香味,但伽楠香纵然不点也有悠长的香味,点燃后更显得甘甜异常。因为伽楠香有安定心神的功效,因此也有“返魂香”的别名,佛门多以此做成念珠。幻真虽然只是撒了一指甲,却有一缕烟气从烛焰里直涌出来。随着伽楠香燃起,那人脸色一下变得平静起来。幻真手一扬,将这团烟召在掌中,双手交错,二手中指竖起,拇指曲在中指第三处,口中喃喃道:“唵阿蜜里帝贺曩贺曩吽洛剎吒。”
这是甘露军吒利真言。仿佛一条无形的细线牵引,那人直直坐了起来,双眼却仍是紧闭。幻真在他面前一晃,低低道:“你是何人?”
这人的身体颤了颤,忽然道:“归义军押衙罗定风。”
他的声音像是飘在空中,轻而渺茫,但吐字却异乎寻常的清晰。李思裕在一边大吃一惊,道:“他是……”见幻真面色凝重,才硬生生把下面的话吞回肚里。
这罗定风是归义军押衙,很有可能就是送亲使了。李思裕心一下沉了下去,却见幻真低声道:“罗将军,此番你身负何事?”
罗定风又浑身颤动了一下,这才声音平平地道:“奉曹大人之命,护送小公主至于阗。”
这回李思裕再也忍不住了。他惊叫道:“真大师,他真的是送亲使,这可怎生是好?”
他一叫,罗定风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身体颤动得更急,当真体如筛糠,从他额头竟飘出一缕黑气。李思裕心中大奇,幻真的双手却极快地一分,右手拇指和小指相捻,余三指分开,左手在罗定风额头一掠,口中低低道:“唵阿蜜里帝洛叉洛叉摩吽吒。”
这是金刚羯摩真言印。他的左手并没有触到罗定风的皮肤,但那缕黑气却如烈日下的薄冰般刹那间消失,罗定风一下又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李思裕松了口气,真想夸幻真几句,却见幻真脸上一片颓然。他心中一动,道:“怎么了?”
幻真呆了呆,道:“没什么,他中的邪术太重了。”
李思裕道:“那真大师你再让他说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幻真摇了摇头,道:“他说不出来了。”
李思裕吃了一惊,道:“死了?”伸手一探罗定风鼻息,却觉他呼吸绵长,并无异样,诧道:“他好像没什么不好啊。”
“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幻真吹灭了蜡烛,又道:“将军,我们出去吧,让他多歇息一会儿。”
罗定风身上的伤并不重,但他身中邪术,这才如此筋疲力尽。幻真以甘露军吒利真言唤回他的神智,但罗定风身上所中邪术甚强,李思裕突然一叫,幻真心神略略一分,邪术竟然攻破了甘露军吒利印反噬过来。虽然幻真及时以金刚羯摩真言压下去,但罗定风身遭两下真言,就算用浮梦术也没办法再让他吐实了。幻真生怕李思裕自责,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不免有些失望。
走出了这屋子,李思裕更是忧心忡忡,小声道:“真大师,难道没别的办法了?”
幻真道:“此人身上所中,乃是极强的幻术,他能撑到这里已是奇迹了。”他皱了皱眉,又低低道:“只是小僧有点想不通,他怎么会从北边过来的?”
沙州在石城镇的东北边。沿着阿尔金山脉过来,沿途会好走得多,如果往北边走,路途要难行许多。这罗定风身为归义军押衙,又承负如此重要的职责,岂有不知的?说他们会走差了路,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李思裕也想不明白,道:“真大师,我们该怎么办?”
幻真的手拨着腕上那串念珠,喃喃道:“公主只怕是出事了。只是……”
他说了半句,却没再说下去,只是道:“将军,先去用饭吧。”幻真茹素,也不饮酒,李思裕却是酒肉不断的。他点点头道:“真大师有劳了。”转身带着那些士兵一块儿去吃午饭。幻真取出一块干饼,撕开了独自坐在院中就着饮水啃着。这干饼因为便于携带,是于阗国上下的主食,加的油多的话,汤水中一涮便如新出炉的一样。幻真吃的这干饼却几乎只是点面粉和盐,只是他却没半点难以下咽的感觉,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吃下一块干饼,他把水囊放好,盘腿坐了下来。这是幻真每天的功课,风雨不断,便是在外面也是一样。平常打坐时,他心如止水,纹丝不动,但今天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李圣天身为于阗国主,雄踞漠南,与瓜、沙一带的曹氏归义军结亲,二者犄角相应,固然势力大增,想要破坏此事的必然大有人在。可是此事却不会如此简单。虽然被称为于阗少有的英主,但李圣天终究还有刚愎自用之弊。事实上,幻真自己也有点怀疑这会不会是曹议金的苦肉计。甘州回鹘现在与归义军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战争,他们仍然苟安的原因,就在于曹议金的正妻是甘州回鹘公主吧。有鉴于此,曹议金的心里只怕对李圣天也有所怀疑。假如这桩婚事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归义军就有个人质在于阗国了,曹议金自己玩了这一手,当然也防着李圣天效己之故技。
到底应该怎么做?幻真心里不禁有些茫然。他被称为于阗难得的大德高僧,可是他知道,在自己心底却不能如真正的大德高僧那样八风不动。
突然,他听到屋门被一下推开。幻真虽在打坐,周围一切都仍在他耳目之中。他站了起来,看着那扇被打开的门。
屋子里只有罗定风。罗定风在幻真以金刚羯摩真言强行解去所中邪术后,起码还要睡上一个时辰,现在又会是谁?
李思裕在于阗时锦衣玉食,到了石城镇,吃的却是异邦饮食,倒也别有风味,这几天每次吃饭总要耗上大半个时辰。不过今天他急着要回来看看那罗定风如何,胡乱吃了点便离席而去。到了院外,他打了个饱嗝,刚推开门,却见院子里有个人影闪过。这人影行动极快,他吃了一惊,从怀里一把拔出玉弩,正待断喝一声,眼前一花,却是幻真闪到他跟前,低声道:“李将军,噤声。”
李思裕见幻真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他定睛一看,却见院子里的竟是罗定风。罗定风身形如风,双臂忽上忽下,似乎拿着个什么,但两手空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他学了乖,小声道:“真大师,他在做什么?”
“梦游。”
李思裕这才看到罗定风眼神发直,当真不像个活人。在于阗金光寺,有个小僧也有梦游之症,有时会睡着后又起身到大殿上扫地,扫净后再回去睡,等醒后却什么都记不起来。这事被人们引为趣谈,李思裕年轻好事,曾经特地趁这小僧梦游去看个新鲜,罗定风此时的眼神与那梦游时的小僧一般无二。他呆了呆,道:“他在做什么??”
幻真低低道:“这是陌刀术。想必,他正在与梦中的异相交战。”
李思裕这才恍然大悟。他这镇国将军虽是从父亲手上袭下来的,终究身为武人,幻真一说他便看得清楚了。这时罗定风忽地将身一纵,竟拔地跃起足有四五尺,直向院墙前扑去。若撞上院墙,定然会撞个头破血流不可。他吃了一惊,正待上前,却觉身边微风一动,幻真不知怎么一来便已抢在他身边,一把托住了罗定风。罗定风身形高大魁梧,比幻真足足大了一圈,但在幻真手上却轻巧之极。幻真一托住他,左手极快地在罗定风颈后点了几点,罗定风登时不再动了。
李思裕跑上前来,扶住罗定风,道:“真大师,现在怎么办?”
幻真道:“扶他到床上去吧。”
罗定风和李思裕的个头倒是不相上下,但李思裕扶着他仍觉吃力。把罗定风放倒,李思裕叹道:“这人不知遇到了什么事。真大师……”他还没说完,却见幻真眼中有些异光,心头一亮,道:“真大师你有办法了?”
幻真点了点头,微笑道:“此人既然会梦游,就说明他应该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李思裕心中也是一阵欣喜,但想起罗定风最后突然跃起,那显然是孤注一掷的招数。这罗定风出手有力,身形也敏捷异常,担任送亲使的定然也是千挑百挑的精兵,那么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人?归义军的公主真落到那人手中,到底会如何?
他越想越是心悸,方才这点欣喜已荡然无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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