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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僧》与早期佛教有关的传奇经历,作者:马鸣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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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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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1-10-18 22:43: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扉页

    我对历史和佛教的痴迷已经持续了十五年,季羡林先生是我最敬仰的老师,我从他对早期佛教的研究中获得了灵感,并多次前往日本和东南亚一探究竟。
    我,马鸣谦,一九七〇年出生于苏州。

    若有离魔者,问度彼岸道,
    为彼平等说,真实永无余,
    时习不放逸,永离魔自在。
    ——《杂阿含经》卷九
    拉瓦纳也许并不存在,
    但我们宁愿相信它是存在的,
    或曾经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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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8 22:4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申明

    《隐僧》当然是一部虚构作品。但小说中提到的很多学者包括其著作或论文都是真实存在的,书中提及的历史背景以及关于早期佛教的研究成果都取自可信的学术资料。
    本书涉及的人物、内容可从以下机构或资料来源中获得证实:

    巴利圣典会
    巴利圣典会由托马斯·威廉·里斯·戴维斯教授于1881年创立,其宗旨是“促进和推动巴利语佛典的研究”。
    巴利圣典会官方网址:
    维基百科条目:

    早稻田大学图书馆的戈登文库
    戈登文库为美国宗教学学者和东方学学者伊丽莎白·戈登(1851—1925)所捐助。戈登女士曾担任维多利亚女王的女侍,后在牛津就学,曾数次访问中国、朝鲜和日本。她在日本度过了自己的晚年。
    戈登文库的网址:

    季羡林先生与提婆达多公案
    中华书局出版的《佛教十五题》中季羡林先生的两篇论文——《佛教开创时期的一场被歪曲被遗忘了的“路线斗争”——提婆达多问题》和《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

    尼泊尔佛教和释迦部族
    《佛教文化》2007年第六期中马维光先生所写的《尼泊尔佛教简述》和其他资料。

    早期佛教建筑的规制
    台北《中华佛学学报》2007年第二十期卢惠敏教授的论文《从巴赫特率堵波雕图像探讨佛塔建筑式样》。

    日本近代佛教社团及佛教学者的社会角色的演变
    台湾学者王俊中的《日本佛教的近代转变——以佛学研究与教团传教为例》和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系王雷泉先生的《用第三只眼睛看日本佛教》。

    参考书籍
    渥德尔《印度佛教史》(商务印书馆,1987)
    季羡林《佛教十五题》(中华书局,2007)
    印顺《印度佛教思想史》、《印度之佛教》(台湾正闻出版社,1992)
    吕澄《印度佛教史略》、《印度佛学源流略讲》(台湾蓝吉富编撰的《现代佛学大系》,1983)
    髻智比丘《亲近释迦牟尼——从巴利藏经看佛陀的一生》(台湾橡树林文化,2006)
    向智比丘的《佛陀的圣弟子传》中的大迦叶和阿难篇(台湾橡树林文化,2006)
    舍尔巴茨基的《小乘佛学》和《大乘佛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l994)
    《大唐西域记校注》(季羡林校注,中华书局,1985)
    《法显传》(章巽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国际事务概览》丛书第八卷《1942—1946年的远东》(上海译文出版社译本,1995)

    《隐僧》中提到的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
    托马斯·威廉·里斯·戴维斯教授(Thomas William Rhys Davids,1843—1922)
    圣典会创办人。一八八二年到一九〇四年分别任教于伦敦大学和曼彻斯特大学。他毕生从事巴利佛典的英译,对南传佛教在西方的译介传播方面贡献卓著。
    维基百科该条目:http://en.wikipedia.org/wiki/Thomas_William_Rhys_Davids
    卡罗琳·奥古斯塔·福里·里斯·戴维斯夫人(Caroline Augusta Foley Rhys Davids,1857—1942)
    戴维斯教授的妻子,知名佛教学者,爱好神秘玄学和通灵术。戴维斯教授去世的一九二二年,她接任了圣典会第二任的理事长,直至一九四二年去世为止一直担任此职。
    维基百科该条目:http://en.wikipedia.org/wiki/Caroline_Augusta_Foley_Rhys_Davids
    威廉·史梯德(William Stede,1882—1958)
    戴维斯的学生和助手。戴维斯去世后,接手完成编纂巴利语—英语对照词典的工作。史梯德在一九五〇年到一九五八年接任巴利圣典会理事长。他曾深入印度和尼泊尔访问考察。
    高楠顺次郎(Takakusu Junjir,1866—1945)
    日本佛教学者。原姓泽井,因入赘高楠孙三郎为婿,改名高楠顺次郎,并得其资助于一八九〇年留学英国,进入牛津大学师从马克斯·缪勒学习梵文、印度哲学、比较宗教学等。
    南条文雄(Nanjo Bunyu,849—1927)
    日本佛教净士真宗大谷派佛教学者。原为真宗僧侣溪英顺之子,幼名格丸,二十三岁时为越前僧侣南条真兴养子,改姓南条。曾就学于高仓学寮,研习英语和汉学。他精通汉语,善汉诗。一八七六年去英国牛津大学留学,师从马克斯·缪勒。
    马克斯·缪勒(Friedrich Max Müller,1823—1900)
    德裔英国东方学学者、宗教学学者,尤擅佛学。早年在柏林大学学习,以后又在巴黎大学随东方学学者布尔诺夫研究梵文和佛学。一八四七年去英国定居,任牛津大学教授,专门从事印度宗教和哲学等研究工作,校勘、翻译和出版佛典。
    亚历山大·坎宁安爵士(Sir Alexander Cunningham,1814—1893)
    英国考古学家。他最早开始在印度本土发掘早期佛教遗址,并成立了印度考古学会。包括鹿野苑、那烂陀寺、菩提伽耶阿育王大塔、桑奇大塔等,几乎所有印度著名佛教遗址的现代发掘,都是坎宁安爵士依照玄奘《大唐西域记》中的描述找到的。
    维基百科条目:http://en.wikipedia.org/wiki/Alexander_Cunningham
    宇井伯寿(Ui Hakuju,1882—1963)
    日本佛教学者。一九〇六年考入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在高楠顺次郎指导下专攻印度哲学。
    髻智比丘(Bhikkhu Nanamoli,1905—1960)
    本名奥斯博特·穆尔(Osbert Moore),出生在英格兰。一九四八年,他与友人结伴前往斯里兰卡;一九四九年在隐居岛(位于斯里兰卡加勒地区的都丹度瓦岛,寺庙为丛林隐修寺)出家;一九五零年于位于科伦坡的金刚摩罗寺(Vajirarama)受比丘戒。受戒后即回隐居岛,在岛上度过了十一年的出家生涯。
    中村元(Nakamura Hajime,1912—1999)
    日本国立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曾任日本东方学会评议员、东洋研究会理事长、东方学院院长、比较思想学会会长等,日本著名东方学学者、佛教史学家、东亚哲学研究家和藏学家。
    坪上贞二(Tsbagami Teiji,1884—1979)
    日本大正及昭和时代前期的外交官,长年在外务省任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任外务省文化事业部部长和负责殖民事务的拓务次官,一九四一年初代任日本驻泰国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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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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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8 22:46:05 | 显示全部楼层
    1

    十月,这样的时节,好消息和坏消息总是一同而来。
    上午,宋汉城刚刚收到美国西海岸一所知名大学的讲学邀请,中午,一封神秘电邮就惊扰了整个下午的平静。没有署名,只有邮件发送的日期:十月二十四日。邮件标题是Phnom Penh——柬埔寨首都金边的英文拼写。
    整封信只是一连串让人费解的乱码,末尾是一条红色下划线。点击后,跳出了东南亚某国一个丛林寺院的照片,画面模糊,底色发黄,像是扫描下来的陈年旧照。耐人寻味的是照片一角上有三个人的合影,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好友——宗教学者中村佑行,一个长有日本人少见的金黄色髯须的中年人。中村脖子里挂着一个老式单反相机,站在一个僧侣和一个穿着当地土著服装的老人中间。
    邮件的发信人地址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中古印度神话传说中一个神祗的名字。当他的目光触到那个神秘符号时,一种不祥之感袭上了心头:

    Ravanna

    在古印度的神祗谱系中,那是一个邪恶的魔神。
    这是中村发来的么?这家伙在玩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他在柬埔寨吴哥窟的残败庙宇中难道又有什么发现了?照片发黄,不像是新近拍摄的,显然是在数码技术诞生前所拍。又或者,照片被人为地技术处理过而显现出现在这样的面貌。
    他深陷在一团莫名烦恼的云雾里,闭起眼睛回想当年与中村结识的那一幕,经常自嘲来自鹿儿岛蛮僻之乡的中村略显憨直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自从年初在某次学术会议上碰到,他们已有一阵没见面了。
    午后,校园空荡无人的草坪上,割草机不时发出刺耳的轰鸣声。此时,如果中村确实在柬埔寨,也许正躺在吊床里睡着香甜的午觉吧?
    照片中,那座古代寺庙的正面倒是非常清晰。
    他再次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这一次,凭借学者的敏锐眼力,他在照片中庙宇的楔形门楣上发现了几乎难以觉察的巴利文铭文,意为:

    轮回解脱者惟一之所

    这是为纪念故去的高僧大德而建立的古老庙宇。虽然破败不堪,却仍可看出它与东南亚地区常见的印度教风格佛寺建筑的不同之处,样式极其古朴稚拙,其外形轮廓和局部细节具有早期佛教建筑的屋塔特点。这个建筑似曾相识。他想起来了:中村以前曾寄给他一篇论文,文中似乎就引用过这张照片。不,那是一张单纯的寺庙正面的资料照片。三年前,中村在两人初次会晤后寄给他一本考古学期刊,他记得这庙宇入口的门楣图案。
    但也不是很确定,也可能是在其他资料里看见的。他需要找出那本期刊进行比对。但他忘了那本期刊的名字。
    他花了整个下午在办公室里翻找,一无所获。打电话给助手,让他去资料室查找。后来实在按捺不住了,他亲自跑到顶楼的储藏室去翻寻,还是没有结果。于是,他的心情就像室外渐暗的日光,蒙上了一层郁闷的翳影。
    那段铭文让这封神秘邮件显得吊诡,而中村在照片里无以名状的微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在他无法探寻的远方某处,在时间无形的帘幕后,在那些巨大而模糊的历史遗迹的黑暗之中,他隐隐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不测事件。

    第二天上午宋汉城就接到了国外的长途电话。中村夫人在电话中告知了她丈夫的失踪。
    最让他心惊的是,中村夫人提到昨天她也收到了一封同样内容的神秘邮件。夫人嗫嚅地说出了那个神秘符号Ravanna。听到夫人用颤抖的嗓音念出这个邪恶神灵的名字,宋汉城不由生出阵阵凉意。
    三天来,除了刚到曼谷时曾打来一个电话,中村就再无音讯,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东南亚热带雨林的深处。中村夫人已向日本驻曼谷大使馆发出失踪求告。此刻,她正在东京焦虑不安地等着消息。
    宋汉城说了些宽慰的话,语气却不怎么坚定,仿佛已提前预见了什么不祥事件,他难以掩饰自己的忧虑。他的情绪惹得夫人在电话那头失控地嘤泣起来。这一来,宋汉城就再也无法坐下来安静工作了,他早早离开了办公室。
    晚上,因为失眠而饮了些酒,他带着忐忑的心情,在半醺半醒中猜测着可能的结果。卧室天花板上,室外车灯的投影错乱闪烁着。在他跌入梦境之前,如电影字幕般,那个神秘符号又浮现在了眼前。
    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却记忆全失。那痛失肢体般的感觉促使他作出了一个决定:为了寻访好友的踪迹,他马上订了当天下午飞往曼谷的机票。也许是Ravanna这个神秘符咒在暗中吸引着他,否则难以解释此行背后的无由冲动。他将在曼谷稍作停留,然后计划搭乘往返于吴哥窟的航班进入柬埔寨。
    既然行程已定,他便和助手说了回返的时间,一周后他将回学校。
    助手开车送他去机场的路上,他侧身看着身边这个年轻人——他脸上那种对未来充满确信的不知底细的表情让宋汉城心生羡慕。他差点将此次曼谷之行的缘由说出来。可是,这个旅行是那么虚妄而盲目,他的行为是如此毫无理性:哪有一个学者只凭了近乎占卜的信号就行动的呢?
    这一次,惟一确定无疑的是:他确实抛开了实证性的判断,不假思索就踏上了这段神秘旅程。
    他是去寻找中村么?
    当然。但他预感这至少不是事情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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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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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8 22:46: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1-10-18 22:50 编辑

    2

    东京,傍晚六点左右,千代田一带静谧怡人的住宅区。
    站在道路延展向下的半坡上,可以一直俯瞰到很远的地方。四五条宽阔的车道在坡道尽头交会,车流如织。飞机在南面港区那个如巨大田径场般的机场不时起落,机腹下红色黄色的光点不停闪烁着。眼前这繁华流动的都市,这灯火璀璨的景象,让中村夫人的心绪难以平静。
    更让她忐忑的,是下午接到的一个电话。
    电话中那个低沉的男低音自我介绍说是某个研究机构的某某,他听说了中村失踪的消息。因为以前和中村有过工作上的来往,他希望能登门拜访,看看是否能从外事部门那边打听到一些确切消息,或许可以帮着一起寻找线索。
    换在平时,夫人会避免介入与丈夫工作有关的一切。但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她非常需要得到进一步的消息。
    七点整,门铃很准时地响了起来,她悚然一惊似的从窗边撤回了身体。稍作整理后,就去门口迎接那神秘访客。

    让她意外的是,访客竟然有三位,都身穿考究的笔挺西服。一进门,三个人礼数周全地和夫人寒暄致意,并说非常抱歉在这个非常时刻打扰了云云。
    那位个子稍矮的中年人递上了名片,自称为某个研究学会的干事。
    “鄙人是佐藤弥间,和中村先生在一个研究计划里有过合作,所以特来拜访。”
    他只坐了沙发的前半部,身体略向前躬,姿态异常谦和。此人有一副浓眉,说话时,眉毛会不由自主地扭结在一起,与他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颇不搭调。他掏出了笔记本,如做笔录般摆好了架势。
    “是这样,我们也刚听说了中村先生的事情。”佐藤开口说道,脸紧绷着。
    这让夫人看着更是感觉紧张:莫非他是来传达什么不好的消息的?看他那样子,也许已经知道……一想到这里,夫人的眼眶就湿润起来。
    “我们一向和中村先生保持着工作上的联系,但平时见面的次数倒不多。他这人,独往独来惯了,不是么?不过,学会一直很关注他的研究项目,偶尔也会电话询问他的工作进展状况什么的,有时也会向他请教一些问题。是这样,半年前,他突然到我们研究学会来拜访过一次,是几月几号来着?”
    佐藤翻着本子,找到了有访问记录的那一页,然后肯定地说道:“是五月初,他来的那天刚好是下雨天,不知道是不是没带伞的缘故,中村先生跑进来时浑身都湿透了,所以印象比较深刻。我接待了他。”
    “哦。”夫人沉吟着,她并不关心中村是否被雨淋湿,她关心的是丈夫的失踪和眼前佐藤所说的事情是否有什么联系。
    “中村先生,恕我冒昧,他那天的表现很让我奇怪。”佐藤说道。
    “是么?”夫人有些不耐烦眼前这个公务员模样的家伙了。说话拐弯抹角,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是这样,他看上去似乎非常兴奋。头发被雨淋湿了也不擦干,任凭水滴往下掉。”公务员佐藤显然发觉了夫人的焦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哦,他详细说明了手头的一个研究计划,说无论如何希望由我们出面来提供资金赞助,非常的急切。您知道,他那样子好像这事是势在必行似的,语气很坚决。”
    “啊!”夫人叹出一口气。那倒很像中村的脾气,他就是那么个直截了当的人。在日本人中间,中村佑行也算是异类了,身上永远有股摆脱不掉的孩子气,但配上他那男子气概十足的相貌,中村的孩子气并不显得矫揉造作,反而可以让人瞬间对他产生好感。夫人回想起两人初次认识时的情景,嘴角浮现了难以察觉的笑意。
    “给您添麻烦了。”夫人说道。
    佐藤接着详细讲述了他如何和中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来谈论这个研究项目,包括他如何向中村询问那个研究项目的原委,他又是如何向他说明经费申请的必要程序,等等。此人的大脑仿佛安装了一个记忆芯片,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当时两人商谈的琐碎细节。夫人耐心听完了整个陈述。
    那么,中村此次离开东京前,是否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内情呢?夫人当然很想知道。佐藤有些闪烁其词,他一个劲地说,那天中村给他的感觉是如何如何奇怪,等等,听着实在让人不耐烦,简直是一种折磨。
    中村夫人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那么,佐藤先生,中村在本月曾与您联系过吗?或者您有其他的线索,比如……”
    佐藤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透露进一步的情况。略微迟疑后,他从文件包里掏出个透明塑料封袋,说道:“是这样,和中村那次见面后的上月末,我收到了中村提交的一份资金申请表。在那份文件里,他还夹了一张纸作为附件。您看,其实只是一张纸片,也许是幅潦草的地图。”
    他露出恳切的神情,继续说着:“夫人,您曾做过中村先生的助手,我们想请您过目一下,也许,也许我们可以从中发现点什么……”
    夫人一下睁大了眼睛,她怔怔地看着那张证物似的纸片,这里面可以找到什么线索吗?
    佐藤递过了塑料封袋,夫人小心地从里边取出了那张纸。在细读纸上的内容前,她注意到袋口用钢笔写的标签:“中村特别调查”。这有点奇怪,感觉像是被立了案似的。那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有潦草勾勒出的地图,还有中村的手迹:

    无论我要寻找的是什么,事实的本来才是我立身的根本。

    这是中村从随身带的田野考察笔记中撕下的一页,淡黄色带横格的纸,因为他会习惯性地标注每一页的日期,那是今年五月初的一个日子。那张地图(或者说是行程路线)的起点从东京开始,然后一路是曼谷、金边、德里、加德满都、伦敦,最后又折回到东京,密集排列出了一系列的城市地名。在纸页一角上记着在柬埔寨旅行期间的细节要点,需要携带的书籍资料、旅行用具。有几行字因为是用柬埔寨文写的,夫人看不太明白写的是什么。
    什么样的研究计划需要安排那么频密的访问?夫人知道,在这个行程计划的背后,一定有让中村非常激动的东西,但他寻找的到底是什么呢?这几年来,夫人几乎从不过问自己丈夫的工作。
    “显然,这是中村学术考察的一个路线计划,因此,我们觉得您有必要看看。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您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佐藤说道。
    “我可以为您做什么?”
    “您是中村以前的助手,应该知道他的习惯,也许有考察笔记之类的文件遗留在办公室或者家里。为尽快找到某些提示中村下落的线索,夫人,您能否看一下他在家里是否留下了什么东西,以便我们可以……”
    原来如此,夫人总算听到了客人最明确的要求。她对佐藤也恭敬起来。她感谢佐藤的特意光临,答应这两天会好好翻找一下,如果有什么发现,她会马上与佐藤联系。
    至于那张纸片,佐藤很周到地提供了复印件:“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佐藤站起身,以几乎九十度的鞠躬道别。两个随从一直默不作声地随侍在一旁,除了礼节性的寒暄,临走都没说上一句话。
    车道上,三个访客坐上黑色本田车飞驰而去。

    中村夫人回到了窗前,又定格回了刚才一个人忐忑等待时的画面。不过,这会儿,她需要把事情好好梳理一遍。手里那张纸片似乎是让她确信中村仍活着的凭证,被她按在了胸前。
    访客离开时约莫是晚上九点。中村夫人听着餐厅里那台座钟悠悠的报时声。往常这时候,中村会扯开大嗓门把她唤到门前迎接他的归来。今夜,大门兀自紧闭着,让人感到轻微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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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8 22:47:38 | 显示全部楼层
    3

    曼谷,当地时间晚上八点五十分。
    此时,和亚洲所有的都市一样,仿佛集中了浩瀚海洋和古老陆地的所有能量,曼谷正在黑漆漆的大地上面熠熠闪亮。
    从舷窗望向这个密布了众多庙宇的城市,现代化的世俗景象与古老宗教不分彼此地杂糅混合,予人以超现实的奇异之感。虽然频繁的军事政变经常会占据国际新闻的头条,但它给人的却是一种宁静祥和的印象。政体的更迭似乎只是池塘里的涟漪,风平浪静过后,这里的人们依旧充满了拥抱尘世的热情,依旧还有一个备受景仰的国王。这是一个天真烂漫而又异常虔诚的国度。
    去年,为取得一些实地资料,他们曾一同造访过吴哥窟当地的文物管理部门。中村会走一条同样的路线。在进入柬埔寨之前,中村定会去一个地方短暂停留。一下飞机,宋汉城立即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们共同的学术上的朋友,曼谷朱拉隆功大学的沙地先生正等着他的来电,他们约好第二天一早在沙地那间十足东南亚格调的办公室里碰头。沙地在下午接到他的电话时非常诧异,中村这次来曼谷并未通知他,而上个月他到曼谷时两人还曾好好地聚了一次。当时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孩子气的中村也许和大家开了一个玩笑。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宋汉城到了假日酒店,在客房里安顿下来后,先冲了个淋浴。水流冲去了旅行的疲惫,也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他还在寻思中村的可能去向,和这个日本人的友谊似乎在他的人生里占据了一个特殊位置。
    我们是相互叠加的两个影子。有一次两人喝酒把谈的时候,中村曾这么比喻过。
    说对了。虽然有时候会发生学术上的争执,之后会有一个月不联系,可他们中总有一人会主动提出和解。这类似某种智力游戏,你得去翻找出所有可以驳倒对方的证据,时限就是一个月。他和这个鹿儿岛的奇人之间似乎有某种孪生子似的天然的亲密。
    萦绕心中的这个比喻让宋汉城略感宽慰了些,冥冥中仿佛也给了他某种暗示。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酒店的铃音虽然设置得非常柔和,可还是将宋汉城从半睡梦的状态里扯回到了现实世界。午夜十二点,隔音效果良好的落地玻璃窗外几乎没有任何噪声。
    这么晚,谁会打电话过来?
    “是宋先生么?”一个女声在电话里问道。奇怪的是,她说的不是英语,而是中文。而且,声调里透着急切不安。这是怎么回事?宋汉城下意识地判断这个电话可能与他此次的曼谷之行有关。
    “您是?”
    “我是高木直子,中村先生的助手。非常抱歉打扰了您。您应该已经得知了中村先生的事情吧?我想您到曼谷来也是正为此事吧。”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本来可以等到明天您和沙地先生会面的时候,可是,我希望尽早与您见面,因为,有些事情也许和您单独谈会好一些。”
    “您现在在哪里?”
    宋汉城一边问,一边在记忆里搜索着:他从不知道中村有过助手,无论在东京,还是在海外的研讨会上。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也认识沙地?
    “我在来您人住饭店的路上。我直接来您的房间,半小时后。”
    宋汉城从懵懂中彻底醒了过来,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非常好奇:她是怎么知道他在曼谷的行踪的?为什么她能讲一口流利的中文?还有,她那里会有中村的线索么?当然,在询问这些以前,有必要确认一下她的身份。宋汉城寻思着在客房里接待一位不知底细的女客是否恰当。
    但这会儿已顾不了这些了。
    他急于知道那个叫高木直子的女子将告诉他的一切。

    出人意料,宋汉城打开门时看到的是一个汗水涔涔的中年男子。此人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瘦高个儿,头发弄成了无数个小卷儿,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故意做出来的奇异发型。他站在宋汉城面前,一脚已经踏进了门里,举止并不像寻常所见的那些谦恭多礼的日本人。
    可一等他开口,听到的却是标准的东京口音:“是高木小姐让我来拜访您的,这么晚,打搅您了。”他上身略微一屈,草草行了个问候礼。
    宋汉城一时来不及作出回应,只得条件反射似的颔首回礼。是该把他迎进房间,还是就站在门口?这位客人实在是太过怪异了,那副打扮倒像是普吉岛上一个下等酒吧里的侍应,地球村角落里一个畸零的混血儿。但此人却是那个同样神秘的高木小姐派来的一个信使。
    走廊里走来一对夫妇,大约是夜归的酒店客人吧,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两个怪人。宋汉城这才想起该把客人迎进房间里,至少可以听一听高木小姐捎来的口信:“那么,请里边谈吧。”

    酒店客房内,空调稳定无声地送出了凉风。面前这个怪人的脸上仍是湿漉漉的,仿佛浸透了雨水的海绵,让人觉得屋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沉闷。
    “可以抽烟么?”怪人嘴里征询着他的意见,一边却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那只金属壳的打火机有点特别,印有某个家徽图案:一个日式书法体的汉字“高”,周边饰有花纹围边。来人的底细虽然尚不清楚,这个徽章却引起了宋汉城的注意。
    “鄙人是五十岚泷川,高木家族世袭的家臣,照现代的说法,您可以称我为高木家的助理。是我出现在您面前,而不是刚给您打来电话的高木小姐,您会觉得有点突兀吧。但是,发生了一些变故,小姐她不能前来,因此她委托我来拜访您。我这身打扮,像是涩谷街头的小混混吧。不过,别被我的外表欺骗,我要告诉您关于中村先生的一些事情。在我向您转告之前,请您先确认一下我的身份……”
    宋汉城微微蹙眉,示意客人继续往下说。
    “中村夫人马上会给您来电话,因此,您可以在电话里核实一下。”怪人说完,就啪嗒啪嗒地抽起烟来,气氛真是古怪之极。
    呼吸着浑浊的、烟雾缭绕的空气,等待一个不知何时响起的电话,宋汉城的心绪愈发焦虑不安了。时间仿佛停滞了。是打开客房的电视,还是开瓶酒,与这位怪人一起喝上几口,来打发掉这难挨的时间?
    宋汉城站起身,从酒柜那里拿来了酒杯和那瓶澳大利亚产葡萄酒。
    怪人呵呵笑着,目光中露出释怀的笑意:“现在是十二点四十分,十分钟后,夫人会来电话。”
    酒杯杯沿碰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让宋汉城没了睡意。他忽然觉得此人好像对他很熟知,对他突然飞至曼谷的初衷似乎也非常了然。……高木……他努力回忆这个名字,突然,记忆闪回到了去年访日期间与中村一起参加过的一个酒会。那是在中村故乡鹿儿岛举行的一个研讨会,适逢中村的新作出版,中村给他介绍的来宾中似乎有高木这个姓氏的人士。可现在,除了这模糊的印象,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两个人都不发一言,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窗外,贯穿商业区的主干道上车灯逶迤闪烁着,霓虹灯巨型招牌在夜色中变幻着各种形态与颜色。
    宋汉城的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紧压着。酒意微醺的体内,血液正在加速流动。
    漫长的等待。
    电话在十二点五十分准时响起。不等宋汉城起身,五十岚已从座位上跳将起来,冒失地抢在他前面接听了电话。
    “夫人,您好,我是五十岚。正在宋先生的房间。正是如此,高木小姐也在曼谷。那么,我让宋先生来接听……”
    他干咳了一声,将电话交给了宋汉城。
    电话那头正是中村夫人,她喉头哽咽着,告知了中村的最新情况。声音中充满了深切的哀痛,仿佛是从深渊底部传上来似的。
    “刚刚从曼谷使馆得知,有架飞机在泰柬边境失踪了,坠毁地点正在确认。据说名单上有中村的名字。”夫人告诉宋汉城,泰国方面已经派出了搜救队,但由于不能确定是不是坠毁在泰国境内,因此正联系柬埔寨方面共同展开搜寻。还得继续等待一段时间,直到搜救队最终发现飞机残骸。
    在东南亚的热带雨林里,一架七人座的小型飞机自暹粒起飞后失去了踪影。
    “五十岚先生不是外人,他认识中村,也是高木小姐父亲的助手,高木家和中村家是多年的故交,在得到进一步消息后,他会陪同您前往坠落地点。”
    夫人强忍住悲伤,一再道谢后就挂了电话。
    宋汉城的内心仍在抗拒这个坠机的消息,他放下电话,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与中村缔结的友谊,是他到现在仍坚信中村还活着的惟一力量与根据。此刻,学者的理性思考机制发挥了作用,他发现有太多的事实需要去核查。神秘邮件与坠机事故之间存有什么联系呢?他对整个事件仍然有一种不确定感:邮件照片上古老庙宇的神秘符咒那么令人生疑。他一刻也待不住了。可这会儿,在半夜凌晨时分,他又可以去哪里?
    我又是和谁在一起?我要和这个怪人一起去泰柬边境?
    五十岚很快又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匆匆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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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8 22:4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半小时后,宋汉城退了房,拖着行李箱走出了酒店旋转门,一辆陆地巡洋舰停在了他的面前。五十岚从驾驶座这边摇下车窗探出头,示意他赶快上车。
    “我们这就动身,如何?”
    黑色车身快速穿梭在繁华的Gaysom大街上,一会儿就上了高速路,方向却不是曼谷国际机场。刚下过一场阵雨,湿漉漉的路面反射着斑驳五彩的光影。头顶,天空中正堆积着暗红色的雨云。这个时节,亚洲大陆的北部已开始刮起凛冽的寒风,这个位于热带海滨的都市却依然燥热湿润。
    因为踏上了寻访中村的路程,宋汉城不得不推迟明天和沙地的会面。得给沙地去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的去向。时间已很晚了。
    拨通了电话,“嘟嘟”的等待音持续许久后,才听到沙地从睡梦中惊醒后的声音。
    “是我,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醒了。我正要去泰柬边境,和中村的朋友。”他寻思,这么定义五十岚可未必准确,但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我从中村夫人那里再次得到了中村的消息,他的飞机有可能坠毁在泰柬边境,我现在要立即赶去柬埔寨。因此,我们的会面要推迟到我回曼谷后。”
    沙地的反应似乎很平静:“夫人是从哪个消息渠道获知的?”
    “中村夫人从日本驻曼谷使馆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真希望是个错误的情报。有关中村,我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与你讨论,得等我从柬埔寨回来后。”
    “多久回来?”
    “一到两天吧。我一回来就会去找你。你那里有中村的其他消息么?”
    “没有。但是,昨天下午有几个日本人来找过我。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有些蹊跷。”
    “谁?”
    “他们递上的名片写着亚洲研究学会,一个日本的学术赞助机构。本来也没什么,但现在细想想,我发现这次来访与中村的失踪未免有些巧合……”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详细询问了我和中村的学术合作,并且承诺为我的课题提供为期三年的研究赞助。”沙地已毫无睡意,他对宋汉城说,“非常突然,是不是?本来等你明天过来,我还打算和你小小炫耀一番呢。现在看来,事情好像都凑在一块儿发生了。”
    亚洲研究学会这个非官方的学术社团看来有着雄厚的财力背景。沙地研究的丛林佛教教理获得关注也不奇怪。
    “我先祝贺你了。虽然发生了中村的事情,让这个好消息听上去没那么让人兴奋了。”
    “是啊。不管怎样,等你到曼谷再说。”
    “那你继续好梦吧。”
    “我睡不着了,我要起床工作会儿,也许可以从那封邮件里找到点什么。”宋汉城也有同样的看法,眼下的意外变故似乎与邮件存在着某种关联。不然,如何解释这么多巧合呢?到现在为止,中村夫人、沙地和他本人都收到了那封神秘邮件,他们都是中村最信任的人。

    在他出神的这会儿,汽车已驶进了一条僻静的车道,两边高大的棕榈树投下了道道斑驳的影子。在车道尽头,出现了一幢灯火通明的法式殖民风格的大宅。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来到此处?
    刚想开口问,五十岚已转过头来通报他了,目光透出了卖弄似的狡黠:“亚洲研究学会曼谷事务所,我们叫它‘大象使馆’,意外吧。去柬埔寨之前,我们需要在这里停留,等待预订的直升机飞到。”
    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学术机构的名字,它几乎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找到了中村最亲密的两个学术伙伴,效率高得惊人。还要坐直升机,天哪,那是患有恐高症的宋汉城最不希望乘坐的交通工具了。他被一连串的意外弄得有些发懵,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不用担心,驾驶者是航空自卫队的退役士官,飞机是日本制造,Made in Japan意味着您不会一头钻进菜地里。我们已经申请到了飞行许可。”
    听着五十岚半开玩笑的介绍,宋汉城顿觉目前事态的发展已大大超出了预想。从现在开始,那不可预知的未来突然加速旋转了起来。他不知不觉已卷入其中,却无法判断出下一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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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8 22:49:23 | 显示全部楼层
    4

    这栋建筑物之所以有“大象使馆”这个绰号,原因或在于前廊粗硕高大的罗马柱吧。但与欧洲惯常所见的古典风格不同,这里的建筑细节沾染了亚洲的痕迹,雕琢精美的动植物装饰纹处处可见:立柱的基座和顶端,甚至包括入口台阶的两侧护墙。环行车道中央的喷泉,看到的不是嬉戏的天使或者希腊雕像,而是一个日式莲花座。静谧的夜色下,喷泉幽暗的水面映照出了暗红色的天空。
    宋汉城踏上石阶,走入了一个阔大的门厅。他忽然发现脚下有些异样:在被枝形玻璃吊灯照亮了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用细密的琥珀色马赛克拼出的十六瓣菊花纹章。偌大的门厅空无一人,只听得到自己和五十岚的脚步声。
    似曾相识的图案……虽经岁月磨损,有些斑驳模糊了……细看之下,这个菊花纹有前后两层,被称为“十六瓣八重表菊纹”,正是日本皇室专用的家徽图形。如今日本国籍护照的封面上使用的是“十六瓣一重表菊纹”,与皇室菊花纹章相似,花瓣数一样,然而花的层数少了。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从风格上看,这个地面图纹与整幢建筑似乎并不合拍,倒是与入口处的喷泉莲花座更为呼应。
    “我带您见一个人,请这边走。”一进到这里,五十岚原先随意散漫的举止收敛了很多,他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引着路。
    沿着装饰着华丽护壁板的横向通道,再拐过一个弯,五十岚将他带进了一间宽敞的会客厅。一进门,适才外面湿热的空气就全退去了,这里非常凉爽。屋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光线似乎比门厅和走廊要昏暗些。正对门口的整面墙壁是一排落地书架,书架前放着几张藤制沙发椅,四五个人影或坐或立。其中一个老者迎上前来,他在离宋汉城一米多远的地方站定,腰板挺得笔直,并拢了脚跟,弯身鞠躬。
    “五十岚君的动作还真快。但愿他没有搅扰到您,宋先生。”
    老者用英语问候他,标准的伦敦口音。
    “这位是J博士,亚洲研究学会曼谷事务所的学术顾问,早稻田大学的宗教学教授。”五十岚在旁引见介绍着。
    “我们都在恭候您呢。请这边坐。”
    主客握了握手。博士的礼貌中透出了微妙的倨傲,稍显花白的胡须和鬓角被修饰得非常整洁,身材虽不是很高大,却自有一种不言自威的气度。在他起身迎接宋汉城的时候,其余几位都肃然站在原地。
    “我们可是曾见过一面的啊。我对您的面容还稍许保留了些印象呢。”
    我们见过?
    宋汉城根本没有料到今晚会有这样兴师动众的会面,他有些迟疑,甚至懊悔自己冒失地跟着五十岚来到这里。这个会面地点可有些奇怪。而且,眼下这阵势,就像中途参与到了某种私下的密谋之中。这屋子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显然对他的到来都心知肚明。
    他的视线渐渐适应了这里,陡然发现面前有一幅白色的投影屏幕正徐徐下降。旁边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地图和堆叠起来的文件,犹如一个前线作战室。
    “您应该记得在中村家乡鹿儿岛的那次研讨会吧,在那个海滨别墅的露台上,您对任何非学术性的事物似乎都抱着故意忽略的态度呢。”博士坐回沙发,看着他说道。
    鹿儿岛的别墅。
    宋汉城想起来了:满是砾石的海滩,一处僻静的海湾,那栋与岛上普通民居风格迥异的白色别墅。他对别墅内的文物藏品印象颇深。这些艺术珍品不经意地到处陈列着,显示了主人的鉴赏力以及寻获这些无价之宝时的独特眼光。他和中村躺在露台上的海滩椅里聊着天,中村曾对宋汉城说提供这栋别墅举办酬谢酒会的友人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但是,那一整晚,宋汉城并未看到主人现身。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分坐在各处。
    因为适逢新书发布,中村那晚兴头很高,他喝了很多酒,似乎忘了给他介绍这个别墅的主人。
    “可是,中村好像没有正式介绍您和我认识吧。”宋汉城确实没有这个印象。
    “是的。那天我有事耽搁,很晚才赶到鹿儿岛。您还记得,当晚是谁和您一起把喝醉的中村送回他岛上的老宅子的?”
    这下,宋汉城恢复了记忆。那个将中村塞进车里,和他一起把中村这个醉鬼送回家的老者,就是面前这位J博士?
    “如此说来,那晚也是您开车送我回酒店的吧?”
    “正是在下,多亏了醉酒的中村,我们其实已见过面了。开研讨会之前,中村倒曾向我提起您来着,说已邀请了一个中国朋友赴会,到时介绍认识云云。可他那天实在是醉得一塌糊涂。”
    J博士爽朗地笑着。这段回忆缓和了屋子里的气氛。但是,他很快又蹙紧了眉头:“但愿这回中村君只是在和我们开一个玩笑。”他将眼睛看定了宋汉城,问道:“您和中村夫人,在同一天收到了那封电子邮件?”
    “是的。就在前天,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大前天的中午。”
    “您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眼前的J博士显然取得了宋汉城的信任,他详细地解释了邮件附件里的照片,以及那个符号Ravanna。
    “这个符号在您看来是否有什么特别意味呢?”博士把问题一下抛了出来。
    “Ravanna是古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住在楞伽岛的一个罗刹魔王,他抢走了英雄罗摩的妻子悉多。在神猴哈努曼的帮助下,罗摩率领军队讨伐了Ravanna,最后战胜了这个魔王,夺回了自己的妻子。这个史诗对东南亚的文化也有很大的影响,泰国、柬埔寨、缅甸、老挝、印度尼西亚等地都有关于罗摩的传说或源于《罗摩衍那》印度版本的类似史诗。一些庙宇中也有罗摩和魔王作战的壁画。中国的《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孙行者’形象就曾受到哈努曼形象的影响。在受到古印度文明影响的东南亚地区,Ravanna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仍然是一个令人敬畏的神祗。中村或许在暗示我们一个名叫Ravanna的地方。但是,就我所知,在泰、柬两国并没有叫Ravanna的地方。如果询问当地的官员,查找历史上的古地名,可能会有进一步的发现。但这个搜索范围实在太大了,我们甚至无法确定是在泰国还是柬埔寨境内。此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我们可以把Ravanna理解成中村留下的一个暗示,目前事件与《罗摩衍那》的故事有着某种类似之处,Ravanna可以理解成某种劫掠行为的发生,或者不为我们所知的内幕……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邮件的发信人也未必是中村本人。”
    他的回答有很多模棱两可的地方,并没有得出什么明确结论。一时间,空气重又凝滞了起来。
    “哦。”J博士沉吟半晌,然后站起身,走到了堆放资料的桌子边,手里拿着投影仪的遥控器。“宋博士给我们的指点非常有益,至少,在这片茫茫的热带密林中,我们有一些大致方向了。”
    此时,白色屏幕上的投影画面渐渐亮了起来,幻灯片上出现了吴哥窟壮丽的落日剪影,还有宋汉城寻找未果的那本期刊里的寺庙正面照片。
    “这是中村前年发表于英国《当代宗教学学刊》的论文里引用的资料图片,与发给宋博士和中村夫人的电子邮件上的图片,确实是同一地点。但它们拍摄的角度不同,也不能确定是否是在同一时间所拍的。但根据刚才宋博士的推论,我们可以进行合理推测,邮件应该是在暗示一个地点。”
    J博士又问宋汉城:“照片中的这个寺庙您是否留有印象?据我所知,您曾和中村一同去吴哥窟一带进行过田野考察?”
    “这不是吴哥窟一带的寺庙,其建筑风格与吴哥窟的寺庙建筑明显不同。怎么说呢,它更有印度早期佛教建筑的特点。但从周边植被状况和照片中另外两人的着装来判断,基本可以确定是在古高棉王国地区。我不记得和中村到过这个地方,因此,那应该是他在单独考察的途中所拍下的。如果有他当时的田野考察笔记,我们或许可以找到些线索。但依我看来,中村在论文中引用这张照片似乎只是为了提示论文的地理背景。我们需注意论文的标题——《略论东南亚的丛林佛教》。他并没有具体提到这个地点。”
    “目前掌握的线索就这些了。不管怎样,得先去柬埔寨丛林跑一趟。根据我们获得的消息,昨天有一架从暹粒飞往泰国的飞机在起飞二十分钟后与地面失去了通信联系。”
    “但还是不能确定中村就在飞机上啊。”宋汉城喃喃自语道。
    J博士有些烦躁,额头渗出了汗:“使馆方面从暹粒机场得到了这次航班的旅客资料,中村在旅客名单上。不过,您知道,也有可能是中村预订了航班却不在飞机上,当地的私人航空公司经常会临时调换乘客,随意更改航班号和飞行时间。总之我们必须赶赴事故现场。”
    他走到宋汉城面前,跨近一步,手掌拍打着他的双臂,仿佛在郑重交托一个任务:“宋先生,请务必找到您的朋友,不管他是喝醉了躲在林子里,还是已经……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最后的结果很糟糕。你们俩先去暹粒,等白天搜救队最终确定坠机地点后就去现场。”
    此时,突然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
    在他们谈话的这会儿,直升机已停落在别墅前的草坪上。飞机前灯扫掠过窗前,两道炫目的光柱穿透百叶窗格照向室内,在每个人身上投下了格栅似的光影。
    舞台中央,J博士再次向他鞠躬致意。他身后的几个人,此前虽然并未参与谈话,也同时上了发条似的躬身施礼。这个亚洲研究学会办事的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像那些迂腐的学术机构。他们对中村的关切可以理解,但那个神秘的符咒和不知所终的寺庙仍然让人难以安心……
    与J博士告别后,宋汉城与五十岚沿着来时的过道走出了这栋宅子。车道前的停机坪上,盘旋呼啸着的桨叶卷起了一阵阵的热浪,他下意识地把手挡在了额前。

    凌晨三点十分,这架乳白色的飞机从犹在沉睡中的曼谷一角升空而起,向着晦暗不明的远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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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8 22:51:04 | 显示全部楼层
    5

    打开Google Earth的浏览窗口,使用那个放大工具可以清晰地看到卫星拍摄的地表图像。但是,飞往泰柬边境的这架飞机却像脱离了可被追踪的地理区域,进入了一个无法辨认的模糊空间。
    在树木上方不到五十米的半空中,直升机似乎正顺着地面的河域一路飞行。它越过了在熹微晨光中闪耀着的湄南河,越过了都市高耸的楼宇,那些高楼顶部的红色警示灯清晰可见。几分钟后,就进入了交错着公路、树林和河流的郊外地区。很快,都市就变成了无名的村镇。
    前自卫队退役军官确实有着出色的飞行技术,虽然以极高的时速逼近着丛林,他仍然腰板笔直地坐在机舱里,动作协调地驾驶着这架自动飞行器械。副驾驶在一边不时更新着飞行数据,与地面通讯站保持着通话。
    Ravanna,我们不会是飞向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吧?
    上了飞机,五十岚就没怎么说话,他凝神注视着舷窗外黎明前晦暗不明的大地,似乎竭力想要思考出什么结果。当飞机向地平线上的第一缕曙光飞去时,他闭上眼睛,锁紧了眉头。

    暹粒机场,柬埔寨腹地的一个破旧空港。因连年失修,机场跑道到处坑坑洼洼的,一到雨季更是满地积水。但此地却是去往吴哥窟这个丛林圣地的惟一中转站。每年这里都会涌来成千上万喜爱探险的游客,尤其是年轻的背包客。多年战乱结束之后,这里一时热闹非凡。
    此刻,航管大楼的中央大厅仍然灯火通明,停机坪上的指引灯多数已熄灭,只有主要起落跑道仍然开着红黄两色的信号灯。这个时候通常不会有飞机降落,三四个值守人员和地勤人员躺在玻璃幕墙前的排椅上抽空打起了瞌睡。
    今晚,或者说这个凌晨,却有点特殊。
    打从十二点起,主管素坡先生就一直在大楼里守着,他一夜没合眼,眼睛布满了血丝。因为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他的心情略微有些烦躁,却又莫名地感到兴奋。昨天下午,一听到失踪飞机有可能落入边境地区,他就指望着这架倒霉飞机能在坠毁前稍稍偏离柬埔寨一侧掉到泰国境内,这样的话,他就没有太多事了。由于尚不能确定具体方位,他不得不连夜安排好搜索人员和巡逻飞机,一等天放亮,就让他们出发。昨晚十点左右,就在他准备离开机场回家的时候,意外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听到那令人肃然起敬的声音,他不由浑身战战兢兢,声音都有些发颤:“您好,瓦立先生。您有何吩咐?”
    “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协助。”瓦立先生言简意赅地提出了要求。
    本地区最为显赫的人物亲自给他打电话,这简直让他受宠若惊。要知道,二十世纪末,瓦立先生可是本地一个势力很大的地方军阀。现在虽说成了地方议员,但谁都知道,他在本地可以随时随地呼风唤雨。要是失去瓦立先生的保护,他这个来之不易的职位是随时可以被人替代的。更不消说,毕竟是瓦立先生每年拨出了相当不菲的财政预算给地方机场。
    “那定当效劳。您需要我……”
    “你知道,昨天有架飞机失事了,是我的飞机。我敢打赌你都不记得曾有架飞机从你这儿起飞过。”
    素坡听了一愣。出事飞机是瓦立先生的?飞机坠毁事件发生后,他查阅了所有从暹粒起飞的航班和飞行日志,证实没有一架从本机场起飞的飞机出事,并且已一一电话确认。但是,瓦立先生这么说是否在暗示他什么呢?他头脑反应极快,连忙接话说:“瓦立先生,您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去操心,我只管吩咐手下做好中途加油或者其他后勤服务就可以了。当然,确实有一架飞机出事了,只是目前还情况不明。”
    “听着,有一位日本学者今天下午坐了我那架J3从你那儿飞往泰国。但是很不幸,这架飞机坠毁了。请你安排人员协助搜救吧。”
    “具体需要我做什么,瓦立先生?”
    “你只要做一件事。”那个要人回答得很简洁。
    素坡紧张起来,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压力之下调用机场的飞机去执行瓦立先生的“私人业务”,特别是安排那些秘密飞往金三角地区执行“特殊运输任务”的飞机了。
    “我要你做好你的分内事,在航管日志里补上一笔。为了配合警方的相关调查,我们可得提供一份完整报告。”
    了解了。素坡松了口气,他为能替瓦立先生效劳而颇感骄傲。
    “J3双螺旋桨7座飞机,载员三人,机长和副手,还有我的日本朋友,资料我随后差人送到。”
    “起飞时间是?”
    “笨蛋!”瓦立先生发怒了。
    “我……”素坡心想,可他还真得问清楚,一切照瓦立先生的意思来定比较稳妥。
    “你知道我的飞机惯常起飞的时间的。”
    “好的,我立即去办。”
    “我的人随后就到。记住,管紧你的嘴巴,做你该做的事情。还有,从现在到明天早上,你得待在大楼里,早上会有客人乘坐直升机到暹粒,你负责安排他们前往坠机现场。”
    挂完电话,素坡有些庆幸,瓦立先生的要求非常简单,根本不需要他大动干戈。
    一小时后,那个厚厚的文件袋送到了主管办公室里,里面除了装有飞机上人员的资料以外,还夹带了一叠印着美国国父肖像的绿色纸币,素坡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在机上人员资料的底下,滑出来一张照片,一个留着髭须的日本人。好了,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打发走所有闲杂人员,让他们去停机坪等着。他泡好一杯浓茶,开始认真地重写航管日志和乘客名单。

    当宋汉城和五十岚这两个遗骸确认者所乘坐的直升机即将降落在暹粒机场时,碰到了一些麻烦。
    机场上空雾气浓重,昼伏夜出的鬼魅似乎在破晓前故意要捉弄他们一番。下面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机场的导航灯也若隐若现。昨天的飞机坠毁事故犹如不祥的前兆,一时让他们眉头紧锁,忐忑不安。被恐高症折磨得心惊胆战的宋汉城懊悔跟着五十岚来到了这片丛林腹地。
    惊心动魄的飞行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他想,早知要来暹粒,还不如搭乘公共巴士。在空中,你无法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者设备损坏,所有性命的安危全系于机器装置的正常运转上。而在汽车上,至少离地面的距离不像现在这般恐怖。
    飞机在暹粒机场上空盘旋着。驾驶者倒非常镇定,他一遍遍呼叫着地面控制塔。终于,在咔嚓咔嚓的无线电噪声中,传来了回应。退役军官用英语开始回复:“请打开所有的指示灯!”
    ……咔嚓声……
    “收到……”
    “请指示直升机降落通道。”
    应急雾灯的光束一下照亮了机腹。接着,地面出现了供直升机降落的白色识别圈。飞卷而起的沙尘裹着热风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航空燃油的味儿。
    螺旋桨叶片自动减慢了旋速,飞机的着落雪橇架重重地落在了混凝土地面上。在视线的前方,航管中心的控制塔楼犹如一个巨大的史前建筑突兀地从雾气重重的丛林中探出身来。维修机库的入口处,几个人正站着迎接他们。
    素坡先生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他的身旁,站着两个穿皱巴巴制服的当地警察。

    在素坡先生的办公室待了半小时后,宋汉城拿到了昨天的航管日志和旅客名单的复印件。在旅客名单上,“中村佑行”的英文字母在他眼前晃动起来。待他凝聚住目光,那行字格外刺眼地嵌入了他的记忆中。
    “中村有办理通关手续么?或者有现场监视器的录像?”他问素坡先生。
    “每位旅客当然都必须经过这个程序,但有些旅客可以在贵宾室里直接办理,而在贵宾室,我们没有监视器。”素坡先生对这个提问丝毫不觉得为难,他摊开两手,作着无奈的手势。通关手续很齐备,幸亏他想得周全,及时补上了。
    五十岚真是个语言天才,他把素坡先生半是蹩脚英语半是柬埔寨语的一番说明,重新给宋汉城复述了一遍。
    “您可以确信,这位中村先生确实是昨天从本机场起飞的,我们的记录文件确切无疑地证明了这一点。至于那架失事飞机,它属于本地一个私人航空公司。两位警官可以为你们提供更多情况。警官,”他努了努嘴,示意其中一个警方代表走上前来,“我把这两位客人交给你啦。”
    素坡先生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走到灰蒙蒙的落地窗前,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回应着电话里的对话者,语气甚是恭敬。
    待他走回到客人们面前,他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你们可以随时与我联系,一路上需要机场方面协助的话,警官知道我的个人电话。当然,航管大楼我已安排专人负责本次搜索的联络事宜。那么,恕我冒昧,现在我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得去市里跑一趟,如果可以的话……”
    等从房间出来,素坡先生的心情非常愉快。虽然一整晚被折腾得够戗,但对于他,一个地方机场的主管官员来说,再没有比现在更让他舒心的了。他困倦的身体此刻需要找些慰藉,来平复那不期而至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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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8 22:5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说是贵宾室,其实只是放了几张躺椅供客人在候机时休息。房间里没开冷气,此刻已闷热异常。
    太阳刚从东面的丛林升起,地面已蒸腾起潮湿的热气。此时雾气已散,旭日映照下,机场、田野、河流与远处连绵的森林显现出一条清楚分明的轮廓线。
    宋汉城和五十岚坐在贵宾室的藤椅上,等着在密林中查探的搜救队传来消息。
    五十岚好像很适应这里的气候和风土,不仔细分辨,你还以为他是此地土著的一员呢。
    “五十岚,你从哪里学会那么多的异国语言啊,简直神奇。”宋汉城还是忍不住探问起这个临时同伴来。
    “呵呵,我嘛,从小就是个浪荡子。而且,闲逛的地方可不是日本的乡野。我自小喜欢到处走,到了自己喜欢的地儿,就住下来。自从我父亲,嗯,把我赶出家门起,我就这样啦。”
    “您父亲?”
    “就是高木家上一代的家臣啊。老爷子是近江忍者的风范,永远固着一念地想让我接他的班。”
    “可你现在不也是……”
    “我浪游到将近四十才回到日本,回来的时候,几乎没人认得出我,除了高木小姐。老爷子快不行了,在他临终的卧榻前,高木先生特意连着三宿陪护着他。是高木先生感动了我。我心想,死前有这样的情谊也不错。我父亲和高木先生虽是主仆,但是那友谊却维系了几十年,就像拴在一起的铁环一般。”
    “那么,为什么高木家族如此关心中村呢?”
    “说来话长。中村的父亲是高木议员在早稻田的老师,而高木小姐的祖父又是中村父亲的老师。这两家人在明治时期甚至还结了一门亲事。我对他们两家的家史并不了解多少。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很认死理的人,虽然外表看不大出来。”
    “那就难怪了。”
    宋汉城想,昨晚的一系列变故,高木小姐的电话,五十岚的出现,这回知道缘由了。但是,那个J博士似乎也知道很多内情……看样子,中村的失踪牵动了不少人。
    “J博士是中村的赞助人?”
    “哈哈,可以这么说。但是,在学术上,他们可是势同水火的对手。”
    五十岚站起身来,点了一根烟,望向窗外的开阔地带,“真希望是一场虚惊。”
    他指指门外两个站着闲聊的警察说:“你没发现这里的人都很怪异么?”
    “是么?”
    “你看,那个大腹便便的素坡先生,应付了一下就没了人影。而这两位更出色,仿佛准备陪我们一路观光,护卫我们前去参观吴哥古迹呢。”
    这个东南亚的小国历来就处于历史旋涡的中心。历经多年的动荡和战乱,这里的人们已然养成了一种悠然处之的生活态度,似乎对什么都不怎么上心。
    他们这么闲聊着,在贵宾室里等了有两个小时。

    上午八点左右,其中一个警察裤腰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很快,另一个走进了房间,通知他们马上出发,说是在偏东北方向约莫一百公里处,发现了一个可疑的残骸坠落点。
    机库大门的入口,一辆军用吉普车正等候在那里,司机将把他们载往事故现场。
    “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去?”五十岚问道。
    “我们是驻机场的警察,飞机坠落点在另一个省,我们到了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宋汉城心想,从曼谷酒店一直到这里,一路上简直像是被人接力传递似的。每回出现的人物都不同,一个比一个异常。这让目前的事件变得更不可测。人们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挨个从他身前跑过。
    “我们可以坐直升机直接飞到那边。”五十岚觉得可以不用坐那辆破车,省得一路颠簸,还能节省时间。
    “对不起,你们的飞行许可只是到暹粒机场。如果要申请许可,要到下午了,兴许明天才能办好,得等素坡先生从市里回来。”
    “给我们找一份地图吧,也许会用上。”
    两个警察咕哝了半天,才决定为他们俩最后效劳一次。五十岚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他的两眼射出了焦虑的火焰,差点把两个忠于职守的警官给吓着了。

    十分钟后,机场职员送来了地图。五十岚叫上了还在停机坪休息室候命的直升机驾驶员,觉得他的专业知识或许还派得上用场。
    等太阳升高到与塔楼齐平的位置时,他们三人外加一个本地向导开车离开了机场。九点整,前方的丛林已是火烧火燎,漫山遍野的绿色犹如厚重的油彩从两边斜压过来。在向导的指引下,他们开上了一条在森林间逶迤的公路。

    直至下午两点,他们才到达现场。一百公里只是从暹粒到坠毁地点的直线距离,而沿着曲曲折折的丛林车道,实际里程将近二百五十公里。说是车道,还不如说是坑洼泥泞的羊肠小道。过了正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路越发难走。当他们在离坠毁点五公里处下车时,小雨已成了瓢泼大雨。黑压压的雨云仿佛蓄积了全世界的水量,将天空整个地覆盖。
    去坠毁点还需步行跋涉一段,中间还有一段山路。幸好直升机驾驶员随车带了雨具和套靴。四个人排成一列,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走到半途,他们在一个林间空地碰到了搜救队:他们正在露天搭起的帐篷内避雨。在中间汽油桶上坐着的那个家伙像是搜救队的头儿,他的身旁围站着保镖似的四五个人。他们与其说是搜救队,不如说更像是本地的游击队民兵。
    他们被带到了搜救队长官面前。
    宋汉城站在一旁,看着五十岚用柬埔寨语和对方交谈着。五十岚极有耐心地向两个同伴说明着情况。
    “没有现场目击者,这里离有人烟出没的村庄太远。他们在早晨八点发现了坠毁点,因为那时还没下雨,昨天飞机坠毁后烧着的树木还在冒烟。幸亏这样,不然,要发现这个坠毁点还得费些时间。”
    五十岚和搜救队员们在地图上确认了坠毁点的经纬坐标,在暹粒和坠毁点的位置上打了红色的叉号。
    五分钟后,一行人再次冒雨向前进发。
    那是突出在森林开阔地的一处高地,循着前哨刚探明的路线,踩着刚被劈倒还留下新鲜斧痕的横七竖八倒着的树枝和藤蔓,他们终于接近了用亮黄色警戒带围起来的坠毁点。
    宋汉城平生第一次看到了丛林中飞机坠毁的真实场景。
    前方的一个坡地上,失事飞机的机身自机翼处断成两截,前半段往上冲向了高坡处,它的后半段却一截子插入了地里,机尾高高翘起,似乎仍保留着坠毁时向下冲击的姿态。天空密布的乌云集结在这片林中空地的上方,仿佛这场意外事故还将招来一场特大暴雨,加剧这灾祸的严重程度。
    雨水和丛林交织的湿气,飞机燃烧时金属残骸的气味,还有树木草叶的腐败气息,一股脑地冲入人的鼻腔里。
    就在坠毁点附近,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塑料薄膜布,上面并排放着三个黑色裹尸袋。
    宋汉城他们停了下来,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前去查看尸体,还是走到飞机残骸里查看死者是否还留下了什么遗物。雨水顺着前额的头发往下淌着,模糊了眼睛。此时,宋汉城的心脏不由快速跳动起来。
    搜救队长官从副手那里接过两个透明的证物袋,递给了五十岚,然后转身交代着另外的事情。
    第一个口袋是一份现场勘察的签核文件,按照正常的坠机处理程序,一一确认了所有的物理性事实:

    飞机型号:J3,1978年出厂
    发动机型号:TFJ-030
    起飞机场:暹粒
    目的地机场:清迈
    飞行许可证号:×××××××
    坠毁地点:嵌那北20公里
    自暹粒起飞时间:200×年10月26日下午3时00分
    失踪前最后信号发出时间:200×年10月26日下午3时20分
    现场目击者:无
    搜索者到达现场时间:200×年10月27日上午11时02
    分满负荷载员:7人
    可推定的载员人数:3人
    机长:Namporin
    副驾驶:Jahanna
    乘员:Nakamura Sukeyuki
    搜索队负责人:×××
    现场勘察官:×××
    机场飞行日志:附件

    第二个证物袋里是用宝丽来速拍相机拍下的坠毁现场的实勘照片。除了飞机残骸各个角度的照片,还有三具残骸未搬动前所处位置的照片,并编列了1—3号的识别数字。3号就是中村佑行。
    他们三人走向了用染色笔写着大大的“3”字的那个黑色木乃伊似的长袋。
    这时,搜救队长也回到了他们中间。他和五十岚用柬埔寨话说着什么,大意是询问是否需要他打开裹尸袋。由于经受了高温灼烧,尸体已烧得焦黑,况且现在也根本无从去确证什么。
    虽然中村的尸首就在眼前,可三个人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谁都不想跨出第一步,下意识地抗拒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终于,前自卫队军官显示出了职业素养。他和五十岚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地走到了3号袋前。他蹲下身,一只手抓住袋子前端,另一只手将拉链缓缓地拉开,一直拉到袋子中部。他停了一下,又继续往下拉,直到整个尸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一具烧焦了的尸体,仿佛在泥炭沼泽地里凝固了一样,狰狞地蜷曲着。
    宋汉城被看到的场景所震慑,他的头部涌上了一股热血,头晕目眩,不由眼前一黑。他简直无法将中村与这具骇人的骸骨联系在一起。在他的理性逻辑里,这两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和地点,也不可能合二为一。
    无法辨认的尸体,挑战着三个人的神经。此时,除了心惊肉跳,还有无法接受事实的软弱和悲痛。五十岚紧咬着下唇,他的眼睛向外鼓着,似乎要从这具骸骨上看出什么征兆来。三个撑着伞的男人,不约而同地为尸骸挡住了倾泻而下的雨水。
    他们不知站了有多久。雨渐渐小了起来,最后终于停了。湿漉漉的地面上,水流缓缓渗进了这片似乎永不餍足的异域的土地。

    头顶,雨云已从中央散开,一缕细弱的阳光斜斜地照了下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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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9 08:52:32 | 显示全部楼层
    6

    生命有如朝露。
    但有些时节,非正常的死亡却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反而加强了那个已死之人的存在感。联想到此前收到的莫名其妙的邮件和离奇的失踪,中村的这些友人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当晚,直升机将遗体运回了曼谷陆军医院。宋汉城、五十岚、沙地和J博士等人第二天中午在殓尸间的通道外聚首。他们一同看着疑似中村的残骸被塞入冷藏柜,金属撞击的声音让所有在场者哑然。
    宋汉城有些怅然,他感到莫名的歉疚,仿佛此行辜负了中村同胞们的希望。

    医院草坪前,J博士一个人兀自吸着烟。他的表情异常平静,其中似有旁人无法参解的坚忍。中村的死在他看来并不是他肉体生命的结束。遗体不日就将被运回日本。J博士将亲自随灵柩返回东京。
    在众人等待使馆人员来医院办理有关手续的时候,J博士却向宋汉城透露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想法。在中村的葬礼过后,他希望由宋汉城接过中村手头的研究计划——他和中村都是比较宗教学领域的顶尖学者,两人又是莫逆之交,让宋汉城继续完成中村未竟的研究是最好不过了。宋汉城的具体学术工作,亚洲研究学会将全力支持,并且不会进行任何干涉,换言之,他有百分之百的决定权。
    撇开完成已逝者的遗愿不谈,宋汉城本人也想知道中村近期的研究课题。此外,破解那些仍然存留的未解之谜,也能弄清中村的离奇死亡事件究竟是一起独立的意外事件,还是与他的研究发现有所关联。博士似乎掌握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他接受了邀请。
    “那么,明天方便的话请到我们曼谷的事务所来一趟吧。明天上午八点,您可以和沙地先生一同过来,我也邀请了他。”
    中村遗体的交接事务办理完毕过后,宋汉城和沙地目送J博士一行人离开了医院。
    站在一旁的沙地,一等汽车拐出了医院大门,就马上把宋汉城拉到了一边。他说的话令宋汉城惊讶不已:“事情没那么简单,中村意外死亡的背后可能牵涉不小。不过,此地谈论这个话题恐怕并不合适,我们换个地方。”
    此时,宋汉城发现沙地有些陌生。他并未流露出一般痛失好友后会有的哀伤,而是目光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仿佛在嘲笑着眼前的现实。
    “到哪里去?”
    “去了就知道了。我会告诉你邮件中Ravanna的意义。”
    沙地难道已经破解了Ravanna的秘密?
    “我倒想直接去你的工作室呢。”宋汉城很想马上知道沙地的新发现。
    “我带你去的地方,可以消除你一半的疑惑。”
    “那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汽车在曼谷街头拥挤的车流里穿梭着。
    多么奇异的一个国家,置身此间,你会发现它几乎接纳了整个世界的符号:汽车、摩托车车尾的日本或韩国产的厂牌商标,店铺里琳琅满目来自欧洲的奢侈品……走在闹市区商业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肤色,听到各种各样的语言。你碰到的曼谷本地人有的会说娴熟的中文,甚至是一口流利的潮汕话。众所周知,本地华人早已融入泰国社会而成长为一个擅长商业的族群;而那暹罗文的店招文字,又提示了它受南亚印度文明的影响。
    这是亚洲最为驳杂多彩的一块文明拼图。
    汽车穿过繁华商业区,驶入一个逼仄破败的街区。在通过水上市场的岸边街道时,车子不得不在两边不急不慢走着的人流中缓缓前行。
    “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看田野考察中的一个典型样本。”
    “难道中村的真身躲在那里?”
    “兴许就是呢。什么都有可能。”
    说得越来越玄乎了。这个宗教大学的学者和还俗僧行事如此诡秘,宋汉城还是头一次见到。但他更关心的是沙地所暗示的内容: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历了太多的怪异之事,他只想尽快找到一个合理解释。宋汉城一下子倦意全无了。
    为什么偏偏是中村坐的飞机会遇到事故?
    要让理智去接受偶然的灾祸,对于学者而言,势必要找到偶然性背后的逻辑线索。“偶然”只是一连串“必然”的最终结果,它应该可以找到根由,至少能被合理解释。但是,人们往往习惯于站在“现在”这个时空点,去求助于手头一切现存的证据,殊不知自己正被这个时空点所局限。他所看到的一切有可能是失真的,甚至他观察的对象也会因他的观察而发生改变。有时,反而是已然湮灭的“过去”会撬动起某个支点,在特定的机缘下,瞬间显现当前的真实面目。
    宋汉城这么想着的时候,沙地已将车开进了一个停车场。说是停车场,还不如说是个堆满了汽车残骸的露天仓库。他们在里面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了一片空地上。
    理论物理学家所构想的“虫洞”,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吧:繁华都市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穿过那个“虫洞”,你将进入到另一个时空。
    宋汉城跟着沙地下了车,继续往里走去。

    他们朝一座废弃的工厂大门走去,但见门前的走道两侧堆满了废铜烂铁,一辆卸了轮子的汽车挡住了视线。午后的骄阳照得场地一片发白,头皮被晒得烫烫的。
    沙地看透了宋汉城的心思:“我带你见一个重要人物。虽然这地方粗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会给人以启示。”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受了强光照射的眼睛,在黑漆漆的门洞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宋汉城只听到沙地走在前面的脚步声。过了会儿,眼睛稍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宋汉城发现他们走到了一扇铁门前。沙地按响了门铃。
    听不到里面的铃声。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沙地仍然站在门铃前,他耐心地等待着。而后,仿佛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那道门突然打开了,眼前出现了一个堆满货架的仓库。他们刚走进仓库,那门就在身后自动合上了,仿佛安装了什么自动装置。这个仓库的天花板上吊着几只昏暗的灯,货架上空空荡荡。
    他们来到仓库通道的尽头。前面有一个走廊过道,沙地没有在过道转弯,而是领着他走下了几级台阶,推开了一个标示着“应急出口”的活动门。他们刚一进来,这个狭小空间就被灯光照亮了:这是一个低于地面的通道口。前面,又是一重紧闭的门。
    但很显然,这次要进去没那么容易,在门侧的墙面上嵌着一个几乎不易察觉的装置。沙地用手轻触那个银色金属外壳上的某个机关,那盒子自动上移打开了,露出一排输入键。在英文字母符号和数字符号中,他连续按下了几个键。宋汉城大为讶异,他发现,沙地按出的通行口令竟然是Ravanna,跟着是一组很长的数字。
    他呆立在原地:中村神秘电邮里的符咒,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口令输入后,门后的机关嘎吱嘎吱地响动了一阵,然后门打开了,现出一架笼箱式的电梯。他们走了进去,电梯徐徐下降。等电梯落定,宋汉城随沙地走了出来。他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里面的光线。眼前所见让宋汉城大吃一惊。在这个约莫有四分之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库房内,直直地矗立着数十排高至天花板的格架,每一排格架的横侧面,都用字母与数字标了记号。纵向伸展的格架上,摆满了特殊制作的档案储藏箱和密封纸箱。有些格架上摆放着不知是赝品还是真品的东南亚风格的佛教艺术品,不知什么原因,就那么直接暴露在灯光下。那些如超市货品般陈列着的石制的、鎏金的、玉石的佛像和精美的小件雕塑,静静地委身在格架的阴影里。
    沙地回过身来,俨然带着主人般的口气说道:“欢迎来到我们的阿里巴巴宝窟。”
    我们的?
    “这里的藏品,一点不比国家博物馆的馆藏差哦。这些藏品的珍贵程度和学术价值,对于储藏它们的这个地方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
    “地下走私文物的仓库?”宋汉城作了大多数人可能会作出的猜想。
    “可以这么说,但是,它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浓缩的天堂。”沙地眨着眼睛,带着满足的神情看着宋汉城。
    “你的天堂?”
    “你才看到了宝窟的一小部分,请跟我继续往里走吧。”
    又是同样的关卡,同样需要输入口令的门禁。
    宋汉城难掩自己的好奇。这是怎么了,自从他冲动地下决心来追寻失踪的中村后,一连串的意外总会把他带到难以想像的境地中。眼前的沙地成了一个肩负特殊使命的特工,既熟悉,又让他感到分外陌生。
    他们穿过门洞,继续向前走去,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在那个神秘莫测的空间里空洞地回荡着。背后的金属门慢慢合拢、闭合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响。
    等宋汉城站在第二进仓库里时,他更为震惊了。沙地掀下了灯光控制板,瞬间,陈列架之间的过道上亮起了光色均匀的照明。一个比刚才所见大上好几倍的宽阔空间铺展在面前,同样的陈列架,更多的文件、卷宗、档案和物品。
    沙地转过身来,用宋汉城前所未见的严肃语气对他说:“欢迎来到历史的秘密中心——‘二战’中盟军攻克的最后一座堡垒——但是,其实这堡垒并不在曼谷。”
    宋汉城试图运用自己熟知的“二战”史来理解所见的一切,却还是一脸茫然。
    “最后一座堡垒?盟军?”
    “以我的专业信誉起誓,我所说的确是事实,而且是被虚假历史遮蔽了的事实。今天带你来这里,是因为到了运用你才能的时候了。”
    “我?”
    “正是如此。”
    此时,这巨大密室中央过道的深处,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宋汉城把视线从沙地身上移开,看着长长过道的前方。
    那个脚步声已越来越近。等到宋汉城看清来人,脚步声停下了。沙地快步走向前,在过道中央与来人合掌鞠躬相互致意。他们用泰语交谈了一阵,然后,那个神秘人物走向了宋汉城。
    此人身材比一般东南亚人要高大得多,眉眼深凹,眼神锐利:“宋先生,感受如何?我想,今天您可是遇上了一个大难题喽。”
    “泰国国家情报局的披蓬先生。”沙地在一旁作了介绍。
    “国家情报局?”宋汉城想,怎么会和秘密部门有了牵扯呢?
    他们相互伸出的手,在中间地带停了一会儿。“容我过会儿向您解释缘由吧。”披蓬先生说完,有力地握住了宋汉城的手,“我想,在听完简报过后,您就不会觉得惊讶了。”
    披蓬带着他们向里面走去。推开一道侧门后,眼前出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办公室。三三两两走动的人,穿梭在堆满文件、电脑设备的办公桌间,俨然是一个高效运转的秘密组织。他们三个走到了最里间的督察办公室。
    “我们来杯咖啡,还是泰国风味的花茶?”
    现在,仍在不清醒状态中的大脑非常需要强烈刺激。披蓬先生显然也赞同这个选择。
    “我需要好好适应目前这个《24小时》般的戏剧性气氛。”宋汉城打趣道。
    不管怎样,他已被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所左右了。适才从地面废弃仓库走到这间办公室时,纵然已一路意外不断,但接下来他所听到的内容,定然会让人更为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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