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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希望之线》-一场误会引发一出无可挽回的血案(完结)-作者:东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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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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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2-9-28 10:34: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2-10-6 09:28 编辑

    序章
    日语中有个词叫“逢魔之时”,指的是傍晚天色晦暗的那段时间。按字典的说法,这个词是由意为灾难降临时的“大祸之时”一词衍生而来的。从前没有路灯或其他照明设施,每到日落时分,盗贼和人贩子便蠢蠢欲动,的确祸事连连。不过现在,人们远眺夕阳不会感到晦气,反倒会乐观地预测明天天气不错。
    “和傍晚相比,还是这个更吓人。”汐见行伸看着天空中赤红的朝霞,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走廊对面传来孩子们说话的声音,至于脚步声则应该是尚人的。行伸几次提醒过他声音太大会打扰到邻居,要他多加注意,可他从来不听。
    行伸穿着睡衣来到客厅,明年春天即将升入初中的女儿绘麻正啃着烤面包。行伸说了句“早上好”,女儿没有回应。她正盯着放在身边的折叠镜。对她来说,比起和父亲道早安,前额的刘海好不好看更重要。
    “早上好,起得好早啊。”怜子捧着托盘从厨房走出来,“尚人,早饭好了,快来吃!”尚人不见踪影,于是她望向行伸,“孩子他爸,你也吃点?”
    “我还不想吃。”行伸拉出餐椅,坐了下来。
    客厅的门猛地打开,尚人进来了。快到十一月了,他还穿着运动衫加短裤,膝盖上因练习足球而受的伤已经结痂。行伸向儿子问早,尚人回了句“早上好”。小学四年级的儿子倒是依然乖巧听话。
    “真的没问题吗?”行伸来回打量尚人和绘麻,一个刚开始吃早餐,另一个已经吃完烤面包、正在打理刘海。
    “又来了。”怜子开始收拾餐具。
    “绘麻,我在问你话呢!”
    “怎么了?”女儿终于看向父亲,却皱着眉头。
    “就你们两个真的没问题吗?”
    “真啰唆!”绘麻坐到沙发上,开始检查背包。
    “孩子他爸,你担心过头了。”怜子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们又不是去什么陌生的地方。”
    “我知道,但也不是坐上新干线就能到,换乘很麻烦的。”
    “没问题,我已经仔细查过了。”绘麻用不耐烦的口吻说道。
    “还要换乘公交车。”


    “我知道了,你能不能别再说了!”绘麻起身离开客厅,然后砰的一声,粗暴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
    行伸不知所措,看向妻子。“这是什么态度啊。”
    “她讨厌被当成小孩子看。”怜子苦笑。
    “可她确实还是个孩子啊。”行伸嘀咕着,看了看尚人。小学四年级的儿子默默地嚼着香肠,根本没听父母在说什么。两个孩子能只靠自己去那地方吗?行伸半信半疑。
    那地方是指怜子位于新潟县长冈市的老家,岳父母一直住在那里。每年秋天,怜子都会带着孩子回去省亲。绘麻和尚人上的是附属于私立大学的小学,在秋季考试前会放一周左右的假。
    长冈市面积很大,依山傍水,富有自然气息,有很多可供孩子玩耍的去处。怜子的姐姐家离得不远,几个表亲家的孩子与绘麻和尚人年纪相仿。孩子们每天一起玩耍,临别时总会哭鼻子。
    今年怜子有事脱不开身,怎么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假期。她是自由职业者,做花卉装饰工作,临时来了几单无法拒绝的委托。怜子本想取消省亲,但孩子们不答应。
    “那就我们两个去好了。”说这话的是绘麻。
    行伸认为不可行,可怜子却觉得这样可能也不错。她查好换乘方式后,说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吧。“绘麻明年就要上初中,尚人也已经十岁了。我觉得他们两个没问题,就让他们去冒险吧。大家都说父母胆子太小的话,孩子没法真正成长。”
    怜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行伸难以反驳。他也清楚,为了孩子的成长,有时候需要冒点险。
    十六年前,行伸遇到了怜子。怜子是行伸供职的建筑公司新来的员工,没多久两人就成为工作搭档。行伸主要负责独栋住宅的室内改造,带着怜子一起拜访客户家,提供咨询服务并给出解决方案。行伸对带新人这件事并无不满,毕竟带着年轻的女员工上门时,客户会更亲切一些。
    男女相处的时间长了,要么是根本不想在工作以外的时间看到对方,要么就是日久生情。行伸和怜子属于后者。他们私下里也经常见面,自然而然地开始考虑结婚。
    初识三年后,两人举办婚礼,那时行伸三十三岁,怜子二十五岁。不久后怜子怀孕,生下了第一个孩子绘麻。行伸抱着这个皱皱巴巴、面色通红、柔弱纤细的小生命,心想这下可不能轻易辞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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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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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5: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年后,怜子又生下一个男孩。生产时行伸全程陪护,但过程太过顺利,他反倒觉得自己很多余。行伸对怜子说:“好像不怎么痛嘛。”怜子瞪了他一眼,说:“孩子他爸,那下次再怀孕你来生吧。”
    一家四口过着平凡的生活,搬家、被孩子的考试折腾来折腾去……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仍然乐在其中。近来绘麻有些叛逆,不过行伸并不在意:女孩子都这样,有段时间不想和父亲说话。行伸知道今后的生活还会起起伏伏,只希望全家齐心协力,身处逆境也不气馁,努力生活。
    目送绘麻和尚人出发时,他改变了想法,决定以后多给孩子们一点信任。
    这天是星期六,但行伸下午要上班。他负责的某个项目已进入收尾阶段,有些事需要确认。几个下属也因同样的理由来公司加班。他们开完会,正商量着要不要喝几杯再回家时,地面突然晃动起来。行伸急忙抓紧身边的办公桌。众人纷纷议论:“是地震,还挺大的!”
    地面不再晃动后,行伸和众人一起赶往公司大厅,那里有电视。大厅中已有几个人站在电视前。
    看到屏幕上映出的图像和文字,行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震中在新潟。
    他取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是我。你要说地震的事,对吧?”怜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张。
    “对,你和那边联系过了吗?”
    “给老家打电话打不通,我正要联系姐姐。”
    “明白了,我马上回家。”行伸刚挂断电话,脚下又摇晃起来,他踉跄了一下。这次是余震。东京都这样了,震中会是什么情况?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行伸离开公司,急忙往家赶。各地的电车班次都乱了套。听到上越新干线脱轨的消息,他背脊一凉。灾情到底有多严重?
    回到家时,怜子正在客厅中间站着,往大箱子里塞行李。电视里正在播报灾情。
    “有什么进展吗?”
    “刚刚我打通了姐姐的电话,她说不清楚老家的状况。现在他们那里也很混乱,没法静下来说话。”怜子回答的时候手也没停下。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你想直接过去?”
    “那不然呢?都联系不上了!”
    “冷静一点!不了解当地状况,两眼一抹黑就往那里跑,太危险了,而且余震还一直没断。再说了,你准备怎么去?你不知道新干线出事了吗?公共交通都瘫痪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行伸挪到电视前,拿起遥控器不停调台。“除了收集信息,还能怎么办!”
    屏幕上映出了脱轨的新干线和化作瓦砾的城市,已经有很大一片区域中断供电。这令行伸想起了阪神淡路大地震。当时死了六千多人,这次又会如何?
    身后的怜子还在收拾行李,不做些什么她根本静不下心来吧。行伸很理解她的心情,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他来到卧室,给笔记本电脑接上网线。各种新闻漫天飞舞,但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确认孩子们平安无事的信息。山体滑坡、道路塌陷、建筑倒塌……屏幕上净是这些不吉利的字眼。
    苦闷的时间一分一秒逝去。怜子试图与能够想到的所有住在新潟的亲朋好友取得联系,但电话完全打不通。行伸从网上查到有重大灾害应急热线,仿佛祈祷般输入怜子老家的电话号码,却没有听到任何留言。
    凌晨,电话铃响了,不是手机,而是家中座机。行伸看了看液晶屏,倒吸一口凉气。液晶屏上显示的是新潟县的区号。他咽了口唾沫,拿起电话的子机,应了一声。
    “深夜打扰,多有失礼。这里是新潟县警察局,请问是汐见家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的……”他用力握住子机,在心底祈祷千万别是坏消息,但这祈祷没能成真。
    对方说出了绘麻和尚人的名字,接着说道:“真的非常遗憾……”
    姐弟俩在紧邻长冈市的十日町市内遇难。岳母开车带两人一起去买东西,她购物时,姐弟俩正在附近的商住两用楼一层,那里有一家游戏厅。
    商住两用楼是一栋高四层的旧楼,因最初的地震剧烈晃动,墙面倒塌。姐弟俩想赶紧逃出来,但慢了一点点。二十米左右的高墙瞬间瓦解,直接砸向已经跑到门口处的两个孩子。
    附近的居民发现后试图救援,但仅凭人力很难做到。等起重机吊起墙面,从下面挖出孩子们的尸体时,距离地震发生已有将近两个小时。赶来的医生当场确认两人已无生命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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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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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5:34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时岳母正因腿部受伤被困在医院的候诊室里。她不知楼墙倒塌,也不知外孙和外孙女被压在下面,谁都联系不上,只能干着急。
    女孩的钱包里装着电话卡和写有长冈市内电话号码的便条,于是警方得以确定身份。电话号码的主人在自家附近的小学避难,他看了警察提供的两个孩子的照片,放声痛哭,回答说那是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这个人自然是怜子的父亲。
    地震次日下午,行伸在小学操场一角的帐篷里再次见到两个孩子,悲痛万分。他本想来得再早些,但一路极不通畅,铁路和公路都有部分路段禁止通行。
    绘麻和尚人的脸上没有明显的外伤。绘麻头部受伤,尚人被鉴定为受压致死。两人应该都是当场死亡,没受什么苦,这算是最大的慰藉了。
    怜子蹲在孩子们的遗体前,呻吟似的哭泣着。行伸只是久久地伫立在一旁。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整个人仿佛失忆了一样。岳母哭着道歉的声音空洞地从他耳边掠过。
    三天后,汐见家在自家附近的殡仪馆举行葬礼,许多年龄相仿的孩子从学校赶来。面对着并排摆放的两副小小的棺椁,孩子们行注目礼,双手合十,放入鲜花。行伸恍惚地望着眼前的光景,不知道今后自己和妻子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此后,行伸夫妇的生活变得空虚而乏味。两人日日思念孩子,家中堆砌着满载回忆的物品。每次看到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都会忆起往日的幸福时光,眼底发烫。
    怜子不再工作。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整天望着孩子们的照片和他们没写完的作业本。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哭泣,也许是眼泪已经流干了。行伸不在家时她不怎么吃饭,日渐消瘦。
    行伸指出这一点时,她总是说无所谓。“我一点也不饿。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我吃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我还挺想死的。”
    行伸提醒她,别随便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怜子的眼神令行伸感到害怕,“孩子他爸,杀了我好吗?”随后她突然嘴角下垂,“啊,对不起,你已经不是孩子他爸了。”
    对痛失爱子的夫妇二人来说,年末热闹的节庆氛围近乎酷刑。行伸一看到圣诞节的装饰,胸口便掠过一阵剧痛,仿佛无数细针刺进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部分。
    某天晚上,两人讨论如何过年。以前一家人都会去怜子的老家过正月。那附近有很多滑雪场,绘麻和尚人在上小学前就开始学习滑雪了。
    “有什么好讨论的,哪儿都不去也行。”怜子无精打采地看着行伸,“你总不至于想去长冈吧?”
    “今年肯定不会去了,老家那边估计也不方便吧……”怜子的老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岳父母在避难所只待了一周左右,但周边还有一些区域比较危险。
    “不光今年,明年、后年……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去了。”怜子咬牙切齿地说。
    “别这么说,那毕竟是你的老家啊。”
    怜子缓缓摇了摇头,直视行伸。“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怪我?”
    “怪你什么?”
    “是我让他们去的,你肯定在怪我,对吧?当初你反对两个孩子自己去,我却说让他们去。如果听你的话,两个孩子就不会死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我没这么想过。”
    “你骗人!葬礼那天晚上,你不是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嘀咕吗?说什么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们去,早知道就拦住他们。”
    行伸哑口无言。葬礼当晚他醉得厉害,可能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他的确很后悔,为什么就没有拦住他们呢?
    “对不起,”怜子说,“听你的就好了。你肯定很恨我吧?”
    “没这回事。孩子们自己出门和地震无关,就算你陪他们一起去,地震一样会发生。”
    “如果我去了,孩子们可能就会待在家里。”
    “只是‘可能’而已,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那为什么葬礼那天晚上,你要说那种话?那是你的心里话吧?你觉得是我的错吧?你说实话!”
    “够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行伸忍不住吼出声。
    怜子趴倒在桌上,纤瘦的肩膀伴随着呜咽声上下起伏。
    行伸走上前,把手覆在她的背上。“怜子啊。”
    “嗯?”
    “我们要不要从头来过?”
    怜子仍然趴在桌上,但呼吸渐渐平缓。“什么从头来过?怎么从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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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再生一个孩子,把他养大。”
    怜子缓缓起身,双眼通红。“你是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我们再这样下去就完了,必须想办法振作起来,为此,我们必须先找回人生的意义。对我们来说,人生的意义只可能是孩子,你不这么认为吗?”
    “孩子啊……”怜子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可是我都已经快四十了。”
    “也有人在这个年纪生孩子。”
    “可我一直没能怀上第三胎啊。”生下尚人后,夫妇二人抱着“怀上就生下来”的心态,并未采取避孕措施,但正如怜子所言,她一直没有怀上第三胎。
    “顺其自然可能不行,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怜子瞪大了眼睛。“孩子……”她低语着,似乎恢复了些活力。
    “这主意不坏吧?”行伸的嘴角微微上扬。他不禁想,自己有多久没对妻子微笑过了?
    两天后,经怜子的熟人介绍,他们来到一家专治不孕的机构。面容和善的院长向他们介绍了排卵监测、人工授精、体外受精等方法。“也有人在最后一次分娩的十多年后又怀上了,四十岁左右还有希望。”院长斩钉截铁的话语在行伸心中有力地回响。
    从这天起,夫妇二人开始接受不孕治疗,同时也终于开始向前迈步。他们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感到讶异:原来抱有目标竟是如此美妙!
    正如他们预想的那样,治疗过程困难重重。两人一早就放弃了排卵监测和人工授精,决定采用体外受精,但依然无法成功。每次尝试失败,怜子都很是沮丧。行伸尽力不流露出哪怕一丝失望,但也免不了日渐消沉。
    经济负担很重,怜子身心承受的压力更是令人担忧,还是放弃吧——行伸的想法渐渐趋于消极,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治疗进行了十个月,一天,怜子从机构回来时,行伸见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等她开口,行伸便已心领神会,心中充满一种超越预感的确信。
    “难不成……”
    “嗯!”怜子点了点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行伸走近怜子,紧紧拥抱眼前这具孕育着新生命的纤细身体,久久无言。男孩还是女孩?这并不重要。


    装饰在架子上的照片映入眼帘,那是死去的两个孩子的照片。行伸想起,明天距离那场地震刚好一年。
    新的生命也许是绘麻和尚人送来的礼物,他不禁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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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6:20 | 显示全部楼层
    1
    料亭旅馆“辰芳”的退房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今天最后动身的是一对来自保加利亚的老年夫妇。两人身材高大,并排在换鞋处一站,衬得玄关有些拥挤。
    芳原亚矢子走到格子门外等待两人。天空湛蓝,空气干燥,此时最适合享受秋日出游的快乐了。
    来自异国的夫妇也走出旅馆。那位先生满面春风,用英语对亚矢子说着什么。如果亚矢子没听错,对方说的应该是:“非常感谢,料理很美味,我们享受到了优质的服务。”于是亚矢子也用英语答道:“客人满意是我们的荣幸,请务必再度莅临。”这些话近年来几乎每天都挂在嘴边,所以亚矢子对答如流,只是对发音没什么自信。
    “FUKU,”那位太太说,“很好吃。”她说的是河豚。[1]昨晚他们追加了双份河豚刺身。
    “谢谢。下次我会为两位准备十人份。”
    夫妇二人笑了,应该是听懂了这句玩笑。
    “再见。”那位先生说完,与妻子并肩离开。亚矢子低头致意,然后目送他们离去。
    这时,和服衣襟下响起手机的来电提示音。亚矢子看了看液晶屏,上面显示“户田医生”。她倒吸一口凉气,一丝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掠过。“您好,我是芳原。”
    “我是户田。请问现在方便通话吗?”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
    “可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刚才病人说胸口痛,痛感比平时强烈。我做了常规处理,现在情况还算比较稳定。不过,”户田继续说道,“考虑到这几天病情的变化,我有事想先和您商量。您今天能过来一趟吗?”
    “没问题。”亚矢子立刻答道,“我现在马上过去,可以吗?”
    “那太好了。我和护理中心沟通一下,您过来的时候和工作人员打个招呼就行。”
    “好的。”
    “我在这里等您。”
    “多谢。”亚矢子挂断电话,做了个深呼吸。户田想商量什么?那个人的病情已不可能好转,或许是时候做最坏的心理准备了。
    亚矢子回到旅馆,寻找副经理的身影,只见他正在前台和员工说话。听完她的说明后,副经理白净的脸一僵,只说了一句“这样啊”。此时此刻,想必他也不好随意发表感想。
    “听医生的语气,不像两三天能解决的事情,我想还是先做些准备比较好。你整理一下发生紧急情况时需要联络的名单吧。”
    “明白了,我会处理。”
    “拜托了。”
    亚矢子打开前台内侧的门,穿过办公室,进入走廊。这条走廊穿过辰芳,通向旅馆背后她自己的家。
    她回房间换上长裤,走出玄关,招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出租车进入二十二号县道后便一路南下,路上花了二十多分钟。平时亚矢子会自己开车,但今天她没有心思悠闲地握着方向盘。
    亚矢子从包里掏出手机拨号,两次呼叫音后电话便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胁坂法律事务所。”一个女声说道。
    “百忙之中打扰,非常抱歉。我姓芳原。请问胁坂律师在吗?”
    “胁坂外出了。您有急事吗?”
    “倒也不算。等他回来后,您能否转告有一个姓芳原的人来过电话?”
    “好的,没问题。”
    “拜托了。”亚矢子挂断了电话。她知道胁坂的手机号码,不过胁坂可能正在面见客户,她不想打扰对方。
    亚矢子眺望窗外,思绪万千。她试着想象户田将要告诉自己的事,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又转念一想,堂堂辰芳的老板可不能因为父亲生病而惊慌失措,毕竟人生在世,难逃一死。
    出租车驶过小桥,在十字路口右转,一栋白色建筑很快映入眼帘。这栋楼高大方正,的确很有大型综合医院的气势。
    亚矢子在正门前下车,大步踏入医院。缓和医疗楼的入口在右后方的走廊尽头。她乘电梯来到三层,向护理中心的柜台走去。身穿淡粉色制服的年轻护理师抬起了头。
    “您好,我姓芳原,户田医生说有事要和我商量。”
    “请稍等。”护理师拿起手边的话筒,交谈两三句后,仰起头看着亚矢子说道,“户田医生请您去谈话室等他。”
    亚矢子点点头。谈话室就在旁边,明亮宽敞,窗外的风景相当不错,屋中桌椅也十分雅致。院方的确体贴,这样患者与探病者能够尽可能舒适地度过所剩无几的谈话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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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6: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组人正围坐在靠窗的桌子前:一个老妇人坐在轮椅上,三个看起来年轻一些的女子前来探望。老妇人笑得很开心,没有表露丝毫悲观的情绪。
    亚矢子在离她们稍远的地方坐下,身着白大褂的户田刚好从电梯间走来。亚矢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向他点头致意。户田默默还礼,指了指走廊,示意换个地方。走廊尽头有一间面谈室。
    “见过您父亲了吗?”户田边走边问。
    “今天还没有。刚才在电话里,您说情况还比较稳定。”
    “确实是这样,不过……”户田有些吞吞吐吐,没再说下去。
    面谈室里只有一张小桌子,两人隔桌面对面坐下。
    “今天叫您过来,是想说一件重要的事。”户田用郑重的语气开口道。他表情温和,但面色凝重。
    “嗯。”亚矢子紧盯着医生的眼睛。
    “如您所知,您父亲已经时日无多,我们正在尽力用护理替代治疗,以缓解病人的痛苦和不适感。”
    “我明白。”
    “我们还在不停地尝试新药物,并根据病人的情况进行调整,”户田继续说道,“但我感觉可能已接近病人的极限。您恐怕将要面临最终抉择了。”
    “您的意思是……”
    “很多癌症晚期患者临终时都会经受极强烈的痛苦。我想向您说明的是,到了那时,我们可以尽力帮助您父亲安稳地走完最后一程,而不必延长他忍受痛苦的时间。”
    “具体要怎么做?”
    “具体而言,需要使用镇静剂。我们将用镇静剂降低患者的意识水平,并维持这种状态。简单来说,就是让您父亲陷入睡眠状态。”
    “您是说,让父亲服用安眠药?”
    “患者在那种状态下,恐怕已经无法服用任何药物,我们会采用注射的方式,在输液时掺入药物。患者的意识水平不会大幅降低,初期先以浅度降低为目标。”
    “浅度?”
    “对。您做过胃镜或大肠内视镜检查吗?”
    “没做过……”
    “插入内视镜相当痛苦,所以只要患者提出要求,医生就会在检查前使用镇静剂,浅度降低患者意识水平。患者不会陷入熟睡,而是处于恍惚状态,被呼叫时能清醒过来。我们可能会说‘发现息肉了,请醒醒’。”
    亚矢子理解了户田的意思。“原来有这种方法啊。确实,这样做的话病人会轻松些。我想和他说话的时候,把他叫醒就行了。”
    “您可能会想,早点告知这个方案不就好了,但不好意思,事情没那么简单。”户田双手在桌上交握,“健康人听到呼叫后能醒过来,但您父亲的状况就不好说了。我们一般以轻微降低感知力为目标,但也有很多人就这样一直没能恢复意识。”
    “没能恢复是指……”
    “没错。”户田点点头,“持续睡眠,在接近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停止呼吸。”
    亚矢子舔了舔嘴唇,不由得呼吸一滞。“从使用镇静剂到病人最终停止呼吸,大约能坚持多久?”
    “因人而异,一般能撑几天,但也有第二天就去世的。”
    比想象中更快。
    “您是指……安乐死?”
    “不是。”户田斩钉截铁地说,“安乐死的目的是加速死亡,而镇静剂的根本目的是缓解痛苦,通常情况下,病人不会因使用镇静剂而提前死亡。有必要采取这种措施的患者原本就时日无多,我们希望他们能平静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父亲已经到了那个状态吗?”
    “还没有,但总要面对的。到时如果您父亲不太痛苦,自然是件幸事,但我想先向您征求意见。”
    “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说过。毕竟告知此事等于对患者宣布‘大限已近’,也极可能让患者对将要遭受的痛苦心生恐惧。只要患者没说感到剧烈疼痛,我是不会主动提的,但这个时机真的很难把握。如果一直拖延,过度疼痛可能导致患者思考能力衰退,诱发名为‘谵妄’的认知障碍,我们便很难再确认患者本人的意志。”户田的语调很平淡,也没有刻意夸张,反倒显得事态严重。
    亚矢子长出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我该怎么做?”
    “首先我要向您确认两点。第一点,如果您父亲本人希望用镇静剂,您是否同意?”
    “必须征得我的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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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7: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家属的意愿。”
    “也是,父亲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希望尊重父亲的意愿。”
    “明白了。第二点,使用镇静剂时您是否需要在场?如果需要,我们会尽量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到了使用镇静剂的阶段,患者已经相当痛苦了。如果本人要求使用镇静剂,我们会尽快注射,但如果家属希望在场,我们会尽力缓解病人的痛苦,等家属赶来。所以我要和您确认一下。”
    亚矢子自然无法二十四小时都陪在父亲身边,不,应该说不在医院的时间居多。从辰芳到这里最快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考虑到父亲必须忍受剧痛,这时间绝对称不上短。于是,亚矢子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在场也没关系,请早点让父亲解脱。”
    “不是解脱,是消除痛苦。”户田似乎不希望亚矢子总把使用镇静剂与安乐死混为一谈。“那么,我们会在确认您父亲的意愿后,判断是否注射镇静剂。”
    “好的。还有什么需要提前告知我吗?”
    “我想想。”户田眨了眨眼,“我再重申一遍,注射镇静剂后,有很多人无法恢复意识,您可能再也无法和您父亲说话了。想告别的话,要在这之前。”
    亚矢子发出一声低呼。“这倒也是……”
    “如果有什么话想对您父亲说,或是想让他见什么人,要尽早安排。”户田略微向前探身,打量着亚矢子的脸。
    “我明白了。”亚矢子答道。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嘴里发干。
    告别户田后,亚矢子离开面谈室,朝父亲的病房走去。她反复咀嚼着户田的话,切实地感到离别的时刻已步步逼近。
    她来到病房前,靠近滑动门侧耳细听,什么也听不见。她松了一口气。上一次来时屋里传出了剧烈的呻吟声,令她心痛不已。
    亚矢子敲了敲门,拉开滑动门,只见父亲真次躺在床上。亚矢子原以为他睡着了,却发现他空洞的双眼正茫然注视着天花板。这时,真次像机器人一样缓慢而僵硬地转向亚矢子,嘴半张着,好像发出了什么声音。
    亚矢子笑着走近病床。“感觉怎么样?”
    真次的嘴巴动了动。亚矢子把脸凑过去,听到“脚发软”几个字。
    “要不要叫护理师过来?”亚矢子问。
    真次皱起眉,微微摇了摇头。人还精神的时候,他体格健硕,肩颈粗壮,现在却消瘦得像变了一个人。他的脸色很差,应该是肝功能衰退的缘故。覆着一层茶褐色干瘪皮肤的父亲,使亚矢子联想到一截枯木。
    半年前,父亲确诊肺癌,发现时已是晚期,医生说手术和化疗都已没什么意义。父亲总是莫名其妙地咳嗽,因此去检查,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本人和亚矢子都大为震惊。
    此后,父亲的身体各处都开始出现不适,证明这并非医生误诊。每次问诊,癌细胞都已转移到新的器官。直到上周,父亲被转入缓和医疗室,主治医生换成了户田。户田原是外科医生,现在主管缓和医疗。
    真次又说了些什么。亚矢子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听到他说“回去”。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父亲仍然思路清晰,他认为老牌旅馆的老板应该尽快回到工作岗位。
    “父亲,”亚矢子再次劝说,“您真的不打算回家吗?”
    真次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像是在说“别提这事”。
    在转入缓和医疗室前,院方曾提议在家治疗。亚矢子表示赞同,但真次顽固地拒绝了。他说身旁没有紧急呼叫按钮就没法安心入睡,但亚矢子觉得这多半不是他的真实想法。父亲应该是不想给家人,即独生女亚矢子添麻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家照顾重症病人有多么辛苦。
    亚矢子六岁时,母亲正美遭遇车祸,虽然勉强保住性命,但脑部受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下半身无法活动,记忆力、认知能力和语言能力极度衰退。记忆力的问题最为严重,有时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亚矢子无法忘记在医院见到母亲时受到的冲击,她感觉母亲已不再是母亲,连容貌都变了。
    当时,外祖父母还健在,精力充沛地经营着旅馆。正美是独生女,早晚会继承家业。真次是入赘女婿,一个人在东京进修,打算日后回旅馆担任厨师长。
    那起事故打乱了全部计划。真次辞职返回金泽,提前开始在厨房工作,还承担起照顾正美的责任。外祖父母会帮些忙,但主要还是真次在照顾,于是他们将正美的房间移到了厨房附近。
    喂食饭菜、帮助排泄、清洗身体——真次每天默默地完成这些任务,亚矢子从未听他抱怨或诉苦过。他对女儿也照料有加,从升入小学到初中毕业,亚矢子一直带父亲亲手做的便当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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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7:46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次照顾正美十几年,直到妻子反应迟钝、无法再进食、最后仿佛入睡般停止呼吸。已经成为高中生的亚矢子抚摩着母亲消瘦的脸颊,不得不承认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她想,这下大家都轻松了。
    也许是送走正美后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动力,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外祖父母相继离世。料亭旅馆辰芳由真次接管。此后又过了约二十年,亚矢子做了老板,疲于工作使她错过了适婚年龄。她一直希望能由丈夫和儿女一同庆贺自己的四十岁生日,没想到竟会形单影只地迎来这一天。
    待她回过神来,真次已闭上了眼睛。能睡着说明现在并不痛苦,那就不要惊动他了。亚矢子掖了掖被子,安静地离开了病房。
    她走出医院,向出租车候车点走去。这时,手机响了。来电的是胁坂。
    亚矢子刚说了声“您好”,胁坂就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不是什么急事,是关于我父亲的。”
    “我想也是。情况如何?”
    “现在还算稳定,但医生说差不多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亚矢子简短复述了一遍户田的话。
    胁坂是律师,从外祖父母那一代起就和芳原家有来往。他和真次同龄,关系很好,以前经常一起去打高尔夫球。
    胁坂对亚矢子说过:“在你父亲意识清醒的时候,我有事想和你说。如果他大限将至,希望你通知我一声。”正因如此,刚才亚矢子才在出租车里给胁坂的事务所打电话。
    “我们可能还是坐下来慢慢说比较好。亚矢子,你现在方便来事务所吗?”
    “没问题。旅馆的业务我已经托付给副经理了。”
    “那我做些准备,等你过来。”
    “好,待会儿见。”亚矢子挂断电话,乘上出租车,直奔位于金泽市大手町的胁坂法律事务所。坐在后排座位上,她叹了口气。医生和律师纷纷联系,今天全是些重大消息。胁坂说“做些准备,等你过来”,他究竟在准备什么?
    没多久,出租车停在一栋胭脂色的五层建筑前。办公室在二层,亚矢子没乘电梯,直接上了旁边的楼梯。

    向前台女员工报上姓名后,对方立刻为她带路。走廊左右排列着几间咨询室,但她们未做停留。
    她们来到走廊尽头,面前的房门样式独特。前台女员工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胁坂的声音。“请进。”
    “芳原女士到了。”
    “请她进来。”
    在前台女员工的示意下,亚矢子打开门,走了进去。气派的黑檀木书桌前,胁坂正从椅子上起身。
    “麻烦你特地跑一趟,实在抱歉。”胁坂说着,拿起一个大文件夹走向沙发。沙发和茶几摆放整齐,看起来档次很高。
    胁坂坐进沙发,请亚矢子就座。亚矢子说了声“失礼了”,也坐了下来。
    “你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吧?”
    “是的,不过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比我大一岁,七十七……”胁坂皱着眉,“还是早了点啊。我总希望真次能振作起来,活得更久些。以后不能一起喝酒,也不能一起打高尔夫球了,我觉得很孤单。”
    “先生对我们多有照顾,父亲也很感谢您。请您抽空去探望吧,他一定会很开心。”
    “我有这个打算。”胁坂突然面色凝重起来,“据说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是的。”亚矢子也认真地看着他。
    “所以,”胁坂在胸前双手交握,“这次我想对你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关于遗嘱的事。”
    “遗嘱?”亚矢子不由得皱起眉头,“父亲写过遗嘱吗?”
    “写了,是正式的遗嘱。”胁坂打开放在一旁的文件夹,取出一个很大的信封,摆到亚矢子面前。信封封了口,上面用毛笔写着“遗嘱”二字,确实是真次的笔迹。看来这就是胁坂说要准备的东西。
    “真次确诊癌症并得知病情严重后,来找我商量说想写一份遗嘱。他不希望将来产生不必要的纠纷,所以我劝他去公证处办理手续,一来公证人会帮他起草,二来也保证这是一份受法律认可的正式文书。成果如你所见。”
    “这样啊,我完全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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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次听说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肯定深受打击,但当他扛过去之后,恐怕又操心起还活着的人了。你父亲啊,就是这么一个有担当的人。”
    亚矢子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点了点头,再次望向桌上的信封。“这就是您说的重要的事吧。”
    “不,”胁坂说,“接下来才进入正题。关于遗嘱的内容,我有话要说。”
    “啊?”亚矢子注视着胁坂饱经沧桑的脸,“遗嘱的内容怎么了?”
    “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亚矢子睁大了眼睛。
    “刚才我也说过,这份遗嘱是公证处起草的,现场除本人外还需要两名见证人。我和另一名相识的行政书士便是这份遗嘱的见证人。我们听到了遗嘱的内容,当然,绝不会外传。”
    亚矢子来回打量着桌上的遗嘱和胁坂那张温厚的脸庞,无法推断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这份遗嘱,”胁坂说着,拿起信封,“从今天开始由你保管。”
    “由我保管?为什么?”
    “我认为你可以随意处置它。如果你想要小心保管,直到你父亲去世后再打开,当然没问题。或者……”胁坂略微停顿,看着亚矢子继续说道,“如果你想在你父亲去世前知道他的心意,想趁他在世时尽可能做些什么,也可以提前确认遗嘱的内容。”
    “真的可以在父亲去世前看遗嘱吗?我听说这样不行。”
    “如果是当事人自己写的遗嘱,那当然不行,即使当事人去世,也必须在开封前上交法院。这是为了防止内容被篡改。公证处起草的遗嘱则不同,这份遗嘱只是复印件,原件由公证处保存,因此不必担心内容被篡改。”
    “原来是这样。”亚矢子恍然大悟。
    “好了,给你。”胁坂递出信封。
    亚矢子接过信封,目光不由得落在“遗嘱”这两个字上。她琢磨起胁坂刚才说的话。他知道遗嘱的内容,并提醒“可以提前确认”,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内容而言,”亚矢子凝视着律师的眼睛,“您认为我应该在父亲去世前看一下遗嘱比较好,对吗?”
    “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我无法保证你看过以后不会后悔。我只能说,看或不看都是你的自由。”说完这句话后,胁坂表情放松下来,耸了耸肩,“我这个人还真是狡猾。说白了,是我不想承担责任,所以才决定全权交由你来判断。”
    “没这回事。其实您认为我应该看,只是出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劝我去看,对吧?”
    面对亚矢子的问题,胁坂露出苦笑,用指尖挠了挠鼻侧。“如何猜测是你的自由。”
    “明白了,请借我一把剪刀。”
    “剪刀?”
    “现在,我就在这里拆封,确认遗嘱的内容。”亚矢子仿佛在发表宣言。
    胁坂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挺直身体,双眉一挑。“你是认真的吗?”
    “不可以吗?趁现在先生在场,正好。”
    “有言在先,我只是见证人,没有介入遗嘱的起草工作。就算你问我真次的意图,我也无法回答。”
    “我明白,请您放心。”
    胁坂叹了口气,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他站起身,从黑檀木书桌的抽屉里取出剪刀,走了回来。“你还是老样子。”
    “您是想说我很刚强吗?其实正相反,我非常软弱,所以才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亚矢子接过剪刀,做了个深呼吸。她很想知道,父亲在接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后究竟写下了什么,也许还有她能为父亲做的事。胁坂之所以把遗嘱托付给自己,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将刀刃对准信封封口处,慎重剪下边缘。里面是一个小一号的信封,没有封口,印着“公证书”的字样,下方盖有“副本”印章。小信封里的几页文书装订在一起,第一页上郑重地写着“遗嘱公证书”五个大字。
    “有点夸张啊。”
    “收了不少费用,总不能弄得太寒酸吧。”胁坂可能察觉到了亚矢子的紧张情绪,开了个小玩笑。
    亚矢子又做了个深呼吸,翻过第一页,一排排印刷文字映入眼帘。开头的一句是:“本人遵照遗嘱人芳原真次的嘱托,在见证人胁坂明夫、山本一郎的见证下,将口述遗言之要旨笔录如下。”从写有“遗言要旨”处往下便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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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0:38:46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先是关于财产继承的说明。亚矢子原本猜测父亲会指定一个意外的人为继承人,结果并非如此。正文中写着“以下所书财产均由遗嘱人的女儿芳原亚矢子继承”,列出的房产以及存款等流动资产与亚矢子了解的完全一致。
    之后的内容主要与辰芳的经营有关:“为不辱辰芳之名,菜肴美味尤不可失。所聘厨师须勤勉钻研,技艺精湛。”真次长年担任厨师长,执掌料理台,这句话透出了他的自尊心。
    亚矢子并未读出什么特别的内容,然而当她看到最后一页时,不由得呼吸一滞。那句话过于出乎意料,以至于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理解有误,但无论读多少遍,那句话都很难有歧义。
    亚矢子抬起头与胁坂对视,说道:“先生是想让我看这个吧。”
    “我说过很多次了,”胁坂开口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亚矢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将目光落向遗嘱。
    松宫脩平——
    这个人到底是谁?
    [1]河豚的日语发音是FUGU,外国人的发音不够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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