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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地狱》(完)被谎话、欺骗、爱恨包围的少女,梦野久作推理短篇巅峰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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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3-3-15 08:58: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3-3-19 11:09 编辑

    《什么都不是》

    白鹰秀麿兄足下       臼杵利平
    前日在丸之内俱乐部的庚戊会得以短暂拜见,感到十分荣幸,我是与您同样毕业于九州帝国大学耳鼻学科的学弟。去年,也就是昭和八年的六月上旬,在横滨市宫崎町开始挂上臼杵耳鼻科的招牌,突然冒昧寄出这封信函,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姬草百合子已自杀身亡。
    她人如其名般楚楚可怜,清纯无邪,却在诅咒您和我的情况下而自杀。由于那个如鸽子胸的小小心灵产生许多毫无根由的妄想,别说是您和我的家庭,就连整个东京都的新闻报导、警视厅,还有神奈川县司法当局,全被当成构筑那个虚构天堂的材料而卷进去,反倒她这个描绘某种令人战栗之地狱绘卷的本人,终究不得不葬身在自己创作的地狱绘卷深渊。她以自己的死要为那幅地狱绘卷的真实存在背书,应当也想把我等推下佛教所谓永劫战栗的恐怖无间地狱当中……
    乍看之下,她所虚构的内容只是一连串平平凡凡、不足挂齿的事情,然而其背后的脉动却有神乎其技的可怕少女心理作祟。她对于那种心理作祟的执着,我有不能不对您逐一说明、剖析的责任。
    而且就在今天下午,某个意想不到的不知名人物,让我的双肩扛起这个极其困难的异样责任……因此这一份特殊的报告书,依序就从这位不可思议的不知名人物开始写起。
    那是发生在今天下午一点的事。
    我因为动完脑膜炎病患手术,疲惫万分躺在没有门诊病患的诊间长椅上,听着透过玻璃窗外的横滨港传来的汽笛声,伴随窗下往来行人的吵杂声,就快睡着时,门口的电铃突然响起,一位黑衣男子静悄悄走进来。我吓一跳起身一看,是一位具有宛如外国电影中出现的名侦探风采的男子。他年约四十四、五岁左右,长脸、浓眉,挺拔而高雅的鼻梁左右是细长深邃的眼睛,眼中闪着锐利的黑色光芒,总之就像日本版福尔摩斯的感觉。他整体的肤色和我一样属于黝黑,体格修长而结实,身着剪裁合身笔挺的黑色礼服、全新黑绒帽、同样黑色的漆皮鞋,手握银头蛇木杖,一派丝毫不容挑剔的态度与风度。他反手将诊间的门轻轻地关上,环视一下只有我一人的诊间后伫立不动,恭敬地脱下帽子,露出以头发巧妙遮盖的圆秃头,并颔首致意。
    我轻率地认为这个人是第一次来的病患,站起来指着雅各宾软包椅亲切地招呼,“那么,请坐。”然后又说道,“我是臼杵。”



    不过,那位绅士依然宛如冷冰冰的黑影般伫立着。稍稍低头俯视的表情好似在说……我知道……不过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多毛无光的手伸进西装背心的口袋,拿出一张卡片模样的纸张,意味深长地瞄我一眼,就把纸张放置在一旁的小桌上并挪向我面前。
    以致我竟然可笑地认为……来了一位哑巴病患……拿起纸张一看,笔迹犹如小学生般稚拙却明明白白写着:“知道姬草百合子的行踪吗?”
    我愕然地抬头看着男子。他的身高约有一百七十四、五公分吧?
    “……呵呵。不清楚啊。因为她一声不响就走了……”我立刻如此回答,就在那一瞬间直觉到……难不成这男子就是姬草百合子背后的黑手吗?说不定是来威胁我的吧……我立刻有所觉悟,真是乱来。但是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依然表现出一般开业医师的态度继续装傻。
    ……我心中暗忖,还好不知道姬草百合子的行踪,若说知道的话,大概立刻就会被威胁吧?
    那位绅士以黑色冰冷、执念甚深的眼神凝视露出那般表情的我十来秒后,又从背心内侧拿出一个白信封,恭敬地放置在我眼前。带着冷冷的笑好似要我……请看信……
    白色信封内是到处可见的普通信纸,信纸上毫无疑问正是姬草百合子的笔迹,不知为何这封信既是脏到渗入纸张,又是不可思议颤抖的字体,令人不由得感到害怕。
    白鹰医师
    臼杵医师
    我决定要自杀。为了不要给两位添麻烦,所以我在筑地妇科医院,曼陀罗医师的病房自杀。我因子宫疾病住院中,拜托曼陀罗医师以我是死于白喉性心脏麻痹来处理。
    白鹰医师臼杵医师
    您们两位给我的温情,还有不憎恨并温暖接受我,把我当成亲妹妹般疼爱的两位医师夫人的恩情,至死无法忘怀。因此我抱着为报答夫人们崇高、尊贵恩情的万分之一这种心情,悄悄地自杀。我这小小的灵魂,从此以后将会永远守护两位医师家庭的和谐。
    只要我停止呼吸,闭上眼睛、闭上嘴巴,至今我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事实,全都会成为毫无根据的谎言,我想两位医师就可以放心和贤淑、美丽的夫人维持和谐的家庭。
    罪孽深重的百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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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8:5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姬草百合子对世间已无任何希望。
    如果连您们两位有这般崇高地位,又有这般好声望的医师都不肯相信我所说的话,那我对这世间还抱什么希望呢?有社会地位和有名望的人,即使说谎也会被当成真实。不谙世情的纯真少女所说的话,即使是事实也会被当成谎言。活在这样的世间,又有何意义呢?
    永别了。
    白鹰医师臼杵医师
    可怜的姬草百合子就要赴死了。
    请放心吧!

    ——昭和八年十二月三日姬草百合子

    为了让您看到信的内容,我完全照抄已交给田宫特高[1]课长的原件。第一次看完这封信时,我其实毫无感觉,但仍然以目瞪口呆的装傻表情,不在乎地回看对方的锐利眼神,并问道:
    “啊,您就是信上所称的曼陀罗医师……”
    “对。”
    对方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沙哑而深沉。
    “尸体已经处理了吗?”
    “火葬后已经把骨灰收起来……因为已经死去三天了。”
    “完全依照姬草所托处理吗?”
    “对。”
    “她如何自杀呢?”
    “因吗啡皮下注射而死亡。但是不知道吗啡从哪来的……”对方像在刺探似地看着我,而我依然面无表情地僵持着。
    曼陀罗院长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轻轻张开因心情紧张而扭曲的嘴唇,说道:
    “那是上个月……十一月二十一日的事情。姬草罹患严重的子宫内膜炎而住进我的医院,却又在别处感染白喉。好不容易我认为已经快要痊愈……”“她是由耳鼻科医师诊疗的吗?”
    “不是。白喉这种打针治疗的病症,就算不是耳鼻科医师,院内也可以处理。”


    “原来如此……”
    “那是我认为快要治愈的这个月三日晚上,十二点最后一次量体温后,她好像自己注射吗啡。四日,也就是……大前天早上,护士发现躺在床上的她已经成为冰冷的尸体……”
    “没有护理人员或其他人照料吗?”
    “因为当事人说不需要……”
    “简直是”
    “因为细心化妆,也涂了腮红和口红,看起来不像已僵硬的尸体……和生前一样面带微笑。其实她应该是抱着痛苦的心情啊。这封遗书就放在头下……”
    “验过尸吗?”
    “没有。”
    “为什么?那不就违反医师法吗?”
    对方静静地凝视着我。露出简直就像恶徒般的冷笑。
    “因为验尸的话,怕这封信的内容就要被公开。这算是对同业的好意。”
    “原来如此。谢谢。这么说来您是相信百合子所说的话。”
    “我不认为拥有那般姿色的女子会无缘无故自杀。若不是发生什么事的话……”
    “也就是说您相信那个姓白鹰的人物和我两个人,把姬草百合子当玩具般玩弄后,突然无情地弃她而去才让她自杀……您……”
    “……是的,我就是为探询是否有这种事才来的。因为我不希望把事端扩大……”
    “您是姬草百合子的亲戚吗?”
    “不是。没有任何关系,只是……”
    “哈哈哈。假如这样的话,您和我们同样是受害者之一。被姬草所欺骗,竟就违反医师法。”对方的神情,突然变得有如恶魔般可怕。
    “岂有此理……证据在哪里……”
    “……要证据吗?若把另一个受害者叫来,立刻就明白。”
    “那就叫来。岂有此理……怎会这样冒渎一个清白无辜死者的说法。”
    “叫来,真的没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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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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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8:59:55 | 显示全部楼层
    “……务必叫来……拜托立刻就叫。”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筒,拨号到神奈川县政府,请对方接到特高课长室。
    “请问是田宫特高课长吗?我是臼杵。臼杵医院的臼杵。前几天有关姬草那件事,谢谢多方帮忙……长话短说,百忙之中打扰实在很抱歉,可不可以拜托您马上来医院一趟?已经知道姬草百合子的行踪。……不,已经死了。在某处……其实是又出现一个遭到姬草百合子欺骗的受害者。不是、不是。这次错不了。可能被骗得很惨。筑地医院的一位曼陀罗院长……是的是的……虽然是不曾听过的医院,特地来说明如何掉进那女人的把戏而违反医师法。对方说已将姬草自杀身亡的骨灰保管起来……是的、是的。虽然毫无道理却是事实。目前在这里等您过来。他说务必要您见面……啊、啊!喂喂……喂喂……曼陀罗院长要回去了。拿着帽子和手杖急匆匆离去。哈哈哈,已经走了。现在勇敢的护士跑出去送他了。请等一下。我去看他往哪个方向,再向您报告……啊!服装吗?简单说,全身都是黑色系,穿了一套礼服。身高约一百七十四、五公分。皮肤黝黑,很像外国人般的高瘦绅士……啊。他忘记把威胁用的信带走就跑了。哈哈哈。看来好像被这通电话吓到。哈哈哈哈……啊,是吗?那么请您回家时,顺道来我这里一趟。因为还有事要商量。不,那就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再见。”
    尽管田宫课长迅速下达逮捕令,终究没抓到曼陀罗院长,直到今天傍晚都是杳无音信。因此他和她到底是何种关系?又是怎样的人?为何能拿到她的遗书?从何时和她在一起,做了多少不正当的事?……实际的情况都无法推测。不过田宫特高课长从神奈川县政府回家顺道来医院,在听取我提供的姬草百合子的一些新事证后,田宫特高课长认为这不是一件单纯的事件,立即表明将以正式公文通知东京方面。虽然我认为有关她死亡的真相不久就能明了,在此之前,我感到自己有必要早些把有关她的一切事实向您报告,也有责任提供您日后参考,正因为有这种彻底的觉悟,所以才会提笔写信给您。因为对于至今所发生的事感到太羞愧,曾经犹豫是否要向您报告……不……直到现在竟然无法和您相见二谈,归根究柢也许就是被那个不可思议的女子——姬草百合子的怪手段所魅惑以致脑髓麻痹吧……
    首先,我想先确认的事是她……那个自称是姬草百合子的可爱女子,就是去年三月春天在东都新闻的报导中以非常醒目的大标题所指的那个“谜团般的女人”。我把这个事实向今天会面的上述司法当局者说明后,他认定是“不单纯的事件”,立即以察觉此事为由要发正式公文通知警视厅,不过依据报纸的报导(也许您还记得)听说她不想让警察发现和那个情夫(?)密会的地方,才会在密会地点附近打公共电话给警察。


    “我被绑票了,被监禁在XX的XX屋子。我只是一个不经世故的少女。现在魔手就要伸向我,我趁着对方没注意的空隙打电话。救命啊!赶快来救我!”
    其内容大致如此,由于表演逼真,传来的声音又好像快断气般,致使当局的车子往错误方向追到愈离愈远的远方。从此以后她就这样一再骚扰警方,后来才知道是同一个女人的恶作剧,当局非常愤慨,新闻记者则是见猎心喜……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现在她的保证人已经明确认定,她具有一种不顾后果、荒谬不堪又形容不出来的捏造天分,这就是那个成为您所忧虑的女子,也是直到前阵子都还穿着白色制服在我的医院忙来忙去的女子。至于认定的理由,也就是追究她的心理状态后加以确认的事实,目前警察当局对于认定的事实并没有丝毫的怀疑。尽管如此,她不过是一名渺小的女子,竟然能在现今一切通信方法、交通工具如此便利的情况下,何况您与我这两家人位于有如眼睛和鼻子般相距咫尺的东京和横滨,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让我们彼此都觉得奇怪,虽然想互相探问,但又总陷入无法碰面的不可思议、不愉快命运,同时甚至连她自己的命运也陷入不得不葬送的严重困境,她最根本的动机到底何在?
    以下是从我的日记摘录所做成的一份报告。当中和她相关之处可能和您的记忆有所重叠。可能也会有冒渎您的人格的字句出现。另外,因为并不是敬体[2]的记录书写,也许会出现不礼貌之处,请勿见怪并请谅解。全都是将当时我的心境率直、如实地告白,且依照日记的记录整理成文章的缘故……姬草百合子是去年来到我的医院,也就是昭和八年五月三十一日……开业前一天的傍晚。她穿着合宜却稍嫌朴素的蓝灰色和服,搭配鲜艳蔚蓝色阳伞,脚踩崭新的毛毡草履,手上提着一只篮子,落寞地伫立玄关。
    “不知道这里要不要雇用护士……”
    当时我的姐姐和妻子松子为了诊间的摆设正和家具厂商热烈讨论,不过我还是立刻安排她们见面,姐姐和妻子都很佩服她的勇气。恰巧认为只雇用两名护士,也许会人手不足……于是就把她带到门诊室,加上我三人一起面试,先试着问些问题并观察看看。
    “你是看到报纸广告才来的吗?”
    “不是。从电车的窗子刚好看到门口的医院开业广告,所以就下车了。”
    “是这样。你是哪里人?”
    “青森县H市。”
    “父母亲也都在那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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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9: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我们是H市的大户人家。”
    “父母亲的职业是……”
    “我们家是酿酒厂。”
    “啊!那实在真失礼,应该是很富裕的家庭。”
    “嗯。虽然不是多么富裕……不过父母亲和哥哥都反对我到东京来,可是我认为自己的命运要自己去开创,又很想当护士……”
    “那么目前和父母亲已经断了音信吗?”
    “不,一直都有书信往来。还有我唯一的哥哥说要在东京开创事业,目前在丸大厦[3]的罐头公司工作。”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呢?”
    “青森的县立女子学校毕业。”
    “你有当护士的工作经验吗?”
    “有。学校毕业立刻进入在信浓町K大的耳鼻科工作直到最近……”
    “离开那里的原因是……”
    “……那个。因为有太多讨厌的事……”
    “讨厌的事是怎样的事呢?”
    “……不能奉告。虽然很喜欢这个工作……”
    “嗯。你的保证人是……”
    “这个。我可以拜托住在下谷为人梳头发的伯母。这样可不可以呢?”
    “为什么不拜托哥哥呢?”
    “因为一方面伯母比较懂人情世故,另一方面我到现在都还住在她家……今天也是伯母说不要一直躲在家里,出去街上走一走,说不定会有什么好工作,所以才”
    “你的姓名是……”
    “姬草百合子。”
    “姬草百合子……今年几岁?”
    “满十九岁又两个月……不知道您们愿不愿意雇用我……”仅只是这样的问答,我们就决定要录取她了。不光是我而已。她那种天真有如小鸽子的态度,晶莹、清纯的茶色双瞳,和她宛如在路旁遭猛击而求救的小鸟般惹人怜爱的模样……还有她提着一只篮子在街上镑徨求职,那般坚强而令人心痛的命运,妻子和姐姐也都从心底被吸引了。
    笑吧!我们这种廉价的感伤……任谁只要看一下这些问答,就会发现她的身世有不少矛盾点和令人怀疑之处,也会察觉到至少应该打电话向K大耳鼻科求证她的身分来历后再决定雇用,这才是一般有常识的做法。然而当时我们丝毫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轻率。我们也无法否认被她的容貌和说话方式所吸引,理应提醒自己不要卷入她周边无数现实危险的一切常识,全都被她化为一种浪漫而强烈的同情。翌日,姐姐和妻子对她中意到两人还互相商量。
    “姐姐,那个小女生万一当不成护士的话,就把她留下来当女佣吧!因为实在很可怜。”
    “是啊!我也认为你有这种打算。因为客人也会渐渐增多。”不仅如此。另外还有一件事。这可以说是我的职业知觉吧?当我看到她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的鼻梁。
    她的长相绝对不属于美人。说到她的五官只能算是一般,虽然皮肤相当白皙,身高比起一般女人矮,约一百五十一公分吧?同时算是那张圆脸中心的小鼻子实在太扁平,眼睛和鼻子的距离显得很远,因而让人觉得她人品好、天真无邪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在看到她第一眼的瞬间,就很想替她的小鼻子动隆鼻手术。只要注射些石蜡的话,鼻子就可以垫高。我认为她的小鼻子和鼻骨并不紧密,所以是极容易动手术的鼻形。来自这种职业知觉的愚蠢诱惑,在我的心底产生雇用她的决定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这个目的在不久后就圆满达成。她进我医院还不到一周,突然变成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美少女,在医院的檐廊下忙进忙出。绝对不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替她做的隆鼻手术,效果出乎意外地惊人。动手术翌日早上,当我看到她薄施脂粉露出笑容道早安的瞬间……这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变成一个大美人了……差点吓破胆。
    然而我对她感到惊讶的事,还不止这样而已。
    她作为一名护士的本领可不是花拳绣腿。尽管在K大耳鼻科的训练已是过去的事,我发现她实在是天才型的护士,打从心底啧啧称赞。她到医院不久,我为某中年绅士进行鼻窦炎手术时,第一次叫她来当助手,她从我忙碌的指头间,快速将脱脂棉往病患被切开的上唇,擦掉流出来的血,而且不会因此挡住我看着切开部位的视线。我看她这种精湛、俐落的动作,佩服到有些吃惊。这让我深切感受到多年来那些纵使已经协助过无数次手术的资深护士,也很少人能够敏锐感受到手术者的需求以及具有熟练俐落的动作。
    然而她怎连开业医应该如何对待病患的卓越理解力都具备呢?她让我们一家人对她非常感激。医院内的大小事,几乎接近毫无道理完全委托给她,恐怕也因此如以下所叙述般,是我们默许她以“谜团般的女人”方式自由活动,无论对谁而言,这都是出乎想像之外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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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9: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从开业当初,就像大家一样已经决定好工作时间。也就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一点,下午三点到六点是看病诊疗时间,六点后就回到位于附近红叶坂的自宅和家人共进晚餐。不过从一开始我也早有觉悟,身为开业医,会有一回到家立刻被住院病人因为没什么大不了的病痛紧急叫回医院的时候。还有,被分不清楚已经是三更半夜的病人叫回医院之类的事情可能会一再发生。虽然这是作为医师私下感到非常痛苦的事,我也尽可能亲切去回应病患的需求。
    因为一般住院病患的心理状态,不就是以去除痛苦为目的,以治疗疾病为目的吗……因此我早就做好觉悟的心理准备,然而出乎意料之外,自开业以来从不曾发生过那种事,渐渐开始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暗忖难不成是家中电话没安装好吗?实在是太奇怪了,还经常跟姐姐谈起这件事,不过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不久就解开谜底了。
    仔细注意后才明白,原来是姬草百合子一个人独自处理掉这些事了。她对于掌握病患从麻醉中醒来的适当时机、手术后开始诉说痛苦的时间,或是病患退烧后因体质所引起的痛苦情形之类,具有护士特有的……专业常识以上的亲切敏感度。她总是在病患开口前就先把问题处理好,或是先告知情况并给予安慰。
    有时会自作主张帮病患清理耳鼻,更甚者事先没问过我就替病患注射吗啡,或使用其他止痛、麻醉等手段,这些都是我事后才知道,尽管如此病患好像都非常高兴。因为若向其他护士诉说苦痛,得到的反应不是手足无措就是犹豫半天,她却能快速地断然处置让病患平静度过一夜,因此臼杵医院姬草小姐的名声,比我的名字还早在病患之间获得好评,真是一点都不足为奇。对我而言当然是非常省事……
    还不只是如此而已。
    她具有天生的魅力是事实,而且这种魅力超越男女老少。关于这一点,我的家人对其手腕的佩服,除了一句“了不起”作为评价外,无法有其他任何批评。
    对老人就像对待老人般,对小孩就像对待小孩般,对男人就像对待男人般,对女人就像对待女人般,如果说这种事算不了什么,可是这样对待所有病患的病状一一亲切问候,让病患能够信赖我这个院长,安心接受诊察、动手术、无挂虑地住院,有时候她也会询问病患家里的事,给予同情、鼓励、安慰,让他们平安出院……这种本事,到底不是我们庸俗者所能及。连神经质、乖僻的老人,调皮捣蛋的孩子,每个人都是姬草小姐长、姬草小姐短,形成另外两名护士仿佛不存在的状态。虽然说来有些小家子气,病患出院时,也有先向姬草道谢后再来向院长道谢的倾向……竟也有小孩哭着不肯出院回家,说是要跟小姬一起留在医院。还有其他病患出院后,寄给姬草很长很长的谢函,在医院坐柜台兼会计的姐姐惊讶不已地说道:“寄来重达得贴上十二钱邮资的信函,怎会这样呀?”


    更为惊人的事实(其实或许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就是托她的福,我的病患显著激增。就这一点上,对于我的开业有非常大助益,同时不能不感谢她……这个名为姬草百合子的看板人物兼福神。来看诊的病患甲、乙、丙、丁,无论什么事都要找姬草小姐、姬草小姐,从这情况看来,宛如臼杵医院是由姬草百合子所开业,虽然自信多少有些本事,可是我对于她这种交际手腕渐渐认定有必要待她非常谦逊。
    我付给她二十薪资。虽然这绝对不是超出限度的低薪,但最近因为不得不承认她的绩效,姐姐和妻子不时在讨论这件事,正当这时候,却发生的确是奇怪又不可思议且无法比拟的事件,也就是以她为中心所卷起的乱糟糟漩涡,终致众人陷入这次的可怕悲剧。这悲剧正是她自己所播下的种子,就在她闯进我这里时,那一问一答中已经播下种子了。
    听说她的老家是青森县一家酿酒厂,好像还蛮富裕,之后从她开朗的性格,以及天真无邪的模样看来,我们对于她所说的事情未曾有丝毫的怀疑。最初的面试,她提过有哥哥这么一个人物,进医院不久,说是她哥哥拿了
    很多仓屋的黑糖羊羹来医院拜访。因为那是在我回家之后的事,虽然谁也没见到她哥哥,刚好在我晚餐后正想吃点什么甜点时,医院的姬草百合子打来代为转达的电话。
    “医师,我哥哥刚刚来向您道谢。哥哥问说您喜欢什么,我就告诉他了,所以他带着仓屋的羊羹来……不。已经回去了。他说怎能打搅您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还说请您往后多关照……呵呵。我给您送过去吧!就是些羊羹……”“嗯,赶紧替我送来。谢了。”
    我是如此回答,恐怕会被看成也太姑息,但当时却不觉得是姑息。不久后,又有从故乡送来的五升清酒和一桶奈良腌瓜。总之说是她父母亲托故乡的人带来的礼物,照例都是在我回家后,由留在医院的她收到,而她汗流浃背提来的酒瓶和桶子上总是没有任何商标,只贴着一张很粗糙、乡下味十足的礼签纸。
    “嗯,真是美好的江户风味。我就喜爱这一味。奈良腌瓜也不输三越百货公司。”
    我品尝一口后忍不住如此称赞道,这话恐怕正中要害了吧?那时她正在整理腌瓜桶绑绳,一听马上面红耳赤,悄悄逃回医院。
    当时我认为她的哥哥和父母亲希望她能够顺遂、幸福,所以相当尽心尽力为她打点周边,丝毫没察觉到她这种偷偷摸摸的态度。我曾一边目送她回去,一边为掩饰难为情半开玩笑对她说过:
    “我只付你二十圆薪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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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9:01: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到此为止她真的都表现得很好。若能就此停住,万事便天衣无缝,她的真相不至于暴露,我的医院也不会失去这个吉祥物,可是不都说好事多磨吗?她那种独特的说谎天分,随着稍稍安分一下,立刻又异常旺盛地开始活跃,只能说真是无可奈何。
    她的异禀天分,让K大耳鼻科的白鹰君和我家开始陷入无法形容的可怕恶梦的原因,恐怕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其实源自极为琐碎的小事。
    说起来还真难为情,开业后立刻就是一片好景气,让我有些兴奋,学生时代那种轻浮态度不知不觉又故态复萌。经常爱讲些无聊的双关语、俏皮话或笑话来消除病患的忧郁,也会对姬草说出:“喂喂。把小手术刀拿来。是小手术刀。不是你喔。不要弄错了。[4]”
    当时她一听就呵呵笑,边工作边说道,
    “哎哟,臼杵医师和白鹰医师好像喔。”
    “什么啦。你说什么白鹰?也没经过我同意就说像我,难道不会太失礼吗?”
    “哎哟,臼杵医师啊……白鹰医师比您年长很多,是K大耳鼻科的助教授哟。”
    “哇。对不起、对不起。那位白鹰医师啊?假如是那位白鹰医师的话,真的就是我的学长。”
    “您看吧!呵呵呵。在K大时,白鹰医师经常在手术或门诊当中讲各种笑话逗病患开心。切开鼓膜时,病患一笑头就会颤动,非常危险。可是白鹰医师动手术又快又准,所以病患感到疼痛后,没一下子又一直笑。连这些地方都和臼杵医师的做法都很像喔。”
    百合子为什么事后还要好像辩解般说明,这种最接近真实的谄媚自是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当然这是她想证明自己出身富裕家庭,企图隐藏自己暗黑、丑陋的过去。同时也是出自她在现实中满足自己虚幻空想的心理,不过就是为具体证明她受到在K大耳鼻科担任助教授要职的人如何信赖的一派胡言的虚构,然而当时我为什么没注意到呢?我从以前就很尊敬那位母校的白鹰学长,很久没听到他的姓名了,因此一听就高兴到睁大眼睛向她问道:“哇!那么白鹰医师目前还在K大啰?我完全不知道。”她若无其事……不……应该说她得意地把白鹰医师的话题带得更深入一步。
    “对、对。他动手术很受好评。我来这里之前都不知道受到他多少照顾。夫人待我也是如亲女儿般疼爱,还说我一定会嫁到一个好人家,送了我好几套和服。我现在平日穿的也是夫人年轻时的衣服,她说她现在穿太花俏了,所以送给我。”
    我完全被她所说的话吸引了。我暗地里搓着双手向白鹰医师表示敬意。


    “哎呀。若是白鹰医师,那是我的老学长哟。在九大时受过他指导,说不定他还记得我。太好了。希望能和他见见面……”
    “对啊对啊。他肯定会很高兴。我想起他曾在谈话中,有两三次提起医师您。他说臼杵君是非常有趣的学生。”
    “是嘛,因为那时候我很爱耍宝。白鹰医师住在哪里?”
    “下六番町十二番地。夫人气质好又漂亮,长得很像九条武子[5]。她的名字叫久美子。白鹰医师也很尊重她。两人感情很好……”
    “哈哈哈。怎样都好啦!有机会的话……今天也可以,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就说臼杵想和他见面……”
    “……啊,由我来介绍不会失礼吗?”
    “有什么关系呢?白鹰医师不是那种爱耍派头的人啦!”话二说完,我还向姬草百合子颔首拜托。
    她以好像有点近视的可爱眼睛,微微仰视着说出此话的我,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无精打采,垂下头轻轻叹口气,看得出有些埋怨的态度,但是我解读为那是她独特的一种天真无邪的娇媚,并不认为有什么特别奇怪。
    “可是我……由我这个小护士……不会太失礼吗……”
    “哪会。没关系。即使是护士介绍,不同样都是医师吗?白鹰医师不是那种爱耍派头的人。”
    “是。话虽然是这样没错……”
    “那不就好了吗?因为我好想跟他见面……”她无奈般耸耸肩膀,露出好像要哭出来的奇怪笑容说:“好。如果我可以的话……随时都可以替您们引见……”
    “嗯。拜托你了。今天也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吧!”这种有些奇怪的黯然回应,不像她惯常轻松的模样。但是不久就恢复平常的天真、爽朗,她似乎非常开心……宛如为能够介绍白鹰助教授和臼杵医师认识是一件光荣的事而感到高兴,蹦蹦跳跳走进电话室。
    我看着她的背影,已经没有任何疑惑,心情也变得开朗,根本料想不到后来的结局。因为当时我已经完全被她所欺瞒,同时她亲手让那颗可称为她人生致命伤的烦恼种子开始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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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9: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所谓的白鹰医师,和她认识的白鹰医师根本不是同一个白鹰医师。简言之,那不过是凭她的机智,再以我为样本所创造出来……为取悦我而创造的一个架空人物。并借由让我相信这个架空人物和她的亲密度,试着提高她自己的信用,奠定她在社会的存在价值,她的白鹰医师只是一个骗术人偶。但是轻率的我却百分之一百二十盲目相信这个有如骗术人偶的白鹰医师存在……因为我深信那是与我同样爽朗、爱逗趣的人,以致轻率地就拜托她帮忙居中介绍。然而她那种不可思议的创作能力,此后竟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编出一套令人惊讶的离奇剧。……那就是连白鹰医师本人您都不知道,有位自称是K大耳鼻科白鹰医师的人,在大白天竟光明正大打电话来。
    那是在我开业后的第三个月……今年九月一日下午三点半左右,她放下通话中的电话冲到门诊室。
    “医生、医生。白鹰医师来电话。”我正为大排长龙的病患看病,惊讶地回过头。
    “什么?白鹰医师来电话……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哎哟。医生啊……上次不是要我介绍吗?所以我昨天打了电话……虽然我也说百忙之中……结果他现在就打电话来了……”
    她好似向我抗议般可爱的眉头都皱在一起。说到这种演技,应该就是她独特的天分吧。坦白说,那实在太逼真了。她与那个她所创造出来的白鹰医师的亲密度,逼真到丝毫不容怀疑。
    打电话来的男人……那个不是白鹰医师的白鹰医师,完全如她所说,从声音听起来是一个活泼又开朗的人。而且我几乎没能开口说话,对方一直滔滔不绝讲不停。
    “呀。臼杵君吗?好久不久。一切都好吗?呀〜好久没联络,真是好久没联络了。工作如何?嗯嗯。从姬草那听说了。很好、很好。嗯嗯。姬草是一个优秀的护士吧?她在我这里,表现太出色以致于遭到护理长的嫉妒,弄了个莫须有的事情而把她赶走。内人非常疼爱她。呀〜她本人好像也很开心。上次还有昨天,共打了两次电话来。她说你那边很不错,是一个值得留下来工作的地方。对,她是这么说的。嗯嗯。内人听了也很高兴。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一个会被当成女儿疼爱的人啊。嗯嗯。为了当护士从青森跑出来,这种做法也许多少带些傻气。不过天生就是当护士的料。工作态度实在无可挑剔。我敢保证。好好善待她。哈哈哈。呀,好久不见,很想碰个面啊。怎么样?酒量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吧!嗯,好的、好的。……你知道东京有一个耳鼻科医师聚集的庚戌会吗?对。嗯嗯。在九州时听过。明治四十三年,也就是庚戌年时创办的会……嗯。对,什么?就是每个月聚会一次,不是在三号就是四号,大家聚在一起叙叙旧、发发牢骚、喝喝酒的聚会。是一个很有趣又令人愉快的聚会。下个月已经决定三号举办。地点在丸之内俱乐部……下午六点开始,你要不要来呢?会费到时候再说,花不了多少钱。嗯,一定要来啦。嗯嗯。哈哈哈。虽然还未见过尊夫人,也请代为问候……”
    对方讲着讲着,时间也到了。我把话筒放好,她就站在我身旁,很可爱地歪着脑袋,闪着担心的眼神说道:

    “啊呀。怎么就挂断了呢?我也有话要跟他说啊……不过,说了些什么呀……”
    “嗯。吓一跳。实在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医师啊。讲起话稍稍有些强势。”
    “……是啊。不过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她听完电话内容,看来像似安心了,很开心地又在走廊蹦蹦跳。
    “白鹰医师真是一个爽朗的好人。待人又亲切……我好喜欢他……”她说了这类满是感激的话,虽说是喃喃自语……却不露痕迹地让我也听得到
    然而,两天后的早上,我去上班没多久,她露出平常不曾有的不高兴脸色,手握一张揉得皱巴巴的便条纸,很奇怪地弯着身子站在我面前,嘟着可爱的下唇如此说道,“真是没办法。白鹰医师这个人啊,实在太热衷工作了。”
    “怎么啦?为何独自不开心呢?”
    “没有啦。就是昨晚的事啦。白鹰医师寄来这么一封快信。信的内容说今天下午要去探视一位姓平冢的病患,也许会晚回来。所以可能就无法参加庚戌会,要我向臼杵医师先打声招呼。真是拿白鹰医师没办法。光会拼命赚钱……
    肯定是到那位平冢什么的银行家那里吧。他每次和朋友一起表演那笨拙的义太夫会[6]时,总要把白鹰医师叫过去。这就是排场啦,真是无聊透了……”
    “哇哈哈。这不是什么坏事耶。假如那种健康又有钱的病患不多来几个,可就伤脑筋了。耳鼻科医生嘛……”
    “可是好久不见,又和您约好要见面啊……”
    “啊哟。只要有心要见面就肯定可以见到面的。”
    “可是……”
    她欲言又止地以一种埋怨的惨澹眼神,抬起头看着我……可是……当时我若是稍稍仔细观察一下,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带着一股不寻常的不安。也能察觉出我所说的这一句“只要有心要见面就肯定可以见到面的”,带给她多么大的不安……又如何把她推落充满恐惧和威胁的十八层地狱……她苦心要以K大助教授白鹰医师的名声,来证实自己家境富裕的同时,并以此来提高自己作为一个护士是如何被重视……由于那个“谜团般的女人”的新闻报导,当时以一连串谎话来满足自我意识的她,本身已经遭受社会性破灭的威胁,只要我和真正的白鹰医师直接碰面,她自己才知道的那些令人惊讶、有如谜团般的过去,还有她拼死努力伪装的假象,不就会寸土不留地被粉碎吗?当她自己所构筑的那个虚构天堂之梦被打碎后,不就得再度被放逐于人生冰冷的道路上吗?对这种女性而言,幻灭是比宣告死刑更为恐怖的事,这是理解现代妇女……特别是少女心理的人很容易就能同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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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9:02:38 | 显示全部楼层
    事实上,她为防范出现破绽,之后所采取的方式实在已到不顾死活的地步。“地狱与极乐世界,仅是毫厘之差。”正如佛师的训示,她自己本身不断反复操作反而使自身坠落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
    九月过后,进入十月的第二天早上,她在医院走廊上又气呼呼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了呢?难道……又和机械店的那小子吵架了吗?”
    “不是。医师,明天不是十月三号吗?”
    “傻瓜。难道你不喜欢十月三号吗?”
    “哎。每个月三号不就是举办庚戌会的日子吗?”
    “啊对啊!竟然忘了。”
    “啊哟。连这一点也和白鹰医师一模一样。您会去参加庚戌会吗?”
    “嗯。白鹰医师去的话,我就去啊。”
    “上次不是约好了吗?”
    “不、不。我不记得和他有约定。”
    “如果这样的话就好……”
    “怎么了呢?”
    “就是刚刚,白鹰医师来电话,问说臼杵医师在医院吗……”
    “有没有跟他说我到小曾木医院找小曾木医师呢?”
    “啊呀,心想不知怎么了。我跟他说您都是上午十点左右来医院,他就说今天感冒昏昏欲睡,也许无法参加庚戌会。我想他肯定是和您约好又要失约,所以才会生气啦。无论如何,若能见个面就好了……”
    “见个面应该很容易啊。好事多磨,真是不凑巧。”
    “真是讨厌啊。为什么刚好今天感冒……我打电话向太太抱怨。”“不过我可没乱说话哟。对了,我说正想建议臼杵医师前往探视,又怕有同业相较量之误解,所以我们就失礼不前往探病。”
    “哈哈哈。讲那样。那才叫做乱讲话。”
    “什么?那种说话方法是新式的幽默社交啊。对方也说向太太问候呢。”如此一来,透过姬草百合子,我的家人对于那个不是白鹰医师的白鹰医师,感觉日益亲密起来。还不仅如此,刚好我到箱根芦之湖饭店替外人看病……


    那天早晨,白鹰医师……不,不是白鹰医师的白鹰医师又来电话了。
    “上一次真是抱歉。总是很不凑巧,无法与你见面。今天有两张歌舞伎门票,可以的话一起去观赏吧?下午一点开演,搭十点左右的电车来银座就可以。这附近你有熟悉的咖啡厅或餐厅吗?”
    电话内容大约如此,姬草告诉他很不巧我无法前往。后来送来歌舞伎座的节目单和风月堂蛋糕,说是要送给妻子和孩子。而且小包内附有一封信,拆开看毫无疑问是男人的笔迹,措辞遣字应该也是具有相当学识的知识分子。因此我感到非常惶恐,就以故乡刚好送来的鸡蛋面线并附上一封意旨为“下次庚戌会一定要参加”的信函,寄给下六番町的白鹰医师。到底送到哪里去呢?也许根本连横滨臼杵医院的门一步都没送出去。因为我交付小包并吩咐寄出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姬草百合子……
    然而,进入十一月初旬[7],她又演了一出失策的戏码。她自己本身看来,当然是巧妙到天衣无缝的情节,不过实在太过于巧妙,厌烦到被我们一家人看出她的破绽。
    我翻开日记看,就是十一月三日明治节8那一天。她会有所行动,大抵在月底到初旬那几天,特别是白鹰医师来电话或来信之类,大约就在三号或四号。因此这个“谜团般的女人”的神秘作为,除了神明外有谁能察觉呢……
    那是十一月三日的事情。下着细雨的早上十点左右,我来到医院上班,她一听到玄关的开门声,就从药局跑出来,冲到我面前。歇斯底里的表情,连嘴唇都变了颜色。
    “啊,医师。该怎么办?刚刚接到电话。白鹰医师的太太在三越百货公司大门口昏倒了。鼻血一直流,现在送回家照顾……”
    “这还得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听说是早上九点左右……”
    “嗯。这样的话,电话来得还真快啊?为什么得那么快通知我呢?”
    “因为,医师。上次的信里,不是约好这次的庚戌会一定要见面吗?”
    “嗯。你看了那封信了吗?”
    “哎呀。没看啦。但是这次的庚戌会很盛大吧?因为是明治节。”
    “嗯。我并不清楚哟。”
    “哎呀。上次不是寄来邀请函吗?”
    “不知道啊。没看到啊。怎样的内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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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9:0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都这样啦。邀请函上写说本次庚戌会,适逢明治节将盛大举办,希望住在东京市外的医院相关人员也要参加。那张邀请函到哪里去了呢?”
    “嗯。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会费有多少呢?”
    “我记得确实是十圆……”
    “好贵喔。”
    “呵呵呵。可是身为干事的白鹰医师,还特别写上希望臼杵医师务必要出席喔。”
    “嗯。那就去看看吧。”
    “我认为您一定会参加,特地打电话给白鹰医师,确认这次一定不会再有问题了吧?他说臼杵君也有来信,自己又接下干事的职务,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出席。没想到今天竟然发生这种意外,我觉得很懊恼、很懊恼……”
    “傻瓜。怎会有为那种事懊恼的人呢?无论怎么说都是很不幸的事。若说肯定要出席那就太不好意思了,还是去探视一下吧?”
    “您现在直接就去吗……”
    “嗯。直接就去也可以……”
    “可是,医师。来了三个扁桃腺发炎的患者耶。”
    “嗯。你怎么知道?那是扁桃腺发炎呢……”
    “呵呵。我模仿您的做法。听完病患的陈述后,我要他嘴巴张开,以指尖碰触鼻子深处,就摸到肿大部位了。”
    “傻瓜……这不能乱模仿啊!”
    “……可是病患很担心要动手术,一直问个不停……结果第三个,也就是年纪最小的小朋友,我一碰到他的肿大部位,突然就被咬下去……变成这样了……”她一边说一边伸出绑有绷带的中指给我看。
    “……你看吧,以后不要再自作聪明乱模仿。”
    如此告诫她后,我一如往常开始看诊,看不出她有想强行阻止我前往探视白鹰夫人的模样。
    但是到了下午一点至三点的休息时间,我准备回到附近红叶坂的住家时,在大门口又看她跑到我面前,无精打采地低着头。
    “医师。对不起,今天下午可以让我请假吗?”
    “嗯。今天不动手术,可以出去喔……你要去哪里呢?”
    “我想……去探望白鹰医师的太太。不管怎么说不去一趟不行……所以……”

    “嗯。那刚好。今晚我也想去,先帮我说一声。”
    “谢谢。那么我就先去了。”
    “一路小心。天气已经好转了吧?”
    她与我这般恳切且带着忧郁语气交谈,这应该是第一次。该说是已有预感了吗?还是她已自觉到白鹰医师的事即将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悲惨结局,也许连我都感受到她内心纠结的忧郁……
    我如平日般结束医院的工作,在雨后放晴的黄色夕阳中回到红叶坂的住家,晚餐用毕。我以较为开朗的口气提起白鹰夫人今天的遭遇,原本默默在泡茶的妻子松子突然说出惊人之语。
    “老公。我总觉得姬草所说的话,实在有些怪啊。”
    “哦……怎么怪呢?”
    “我最近是这么觉得哟。姬草介绍的那位白鹰医师,怎样都无法见到面,我认为实在很怪很怪啊。”
    “哪会?就只是时机不凑巧而已。”
    “不。那就很怪啊。时机也太过于不凑巧吧?我总觉得姬草耍了小动作,故意让你们见不了面。”
    “哈哈哈。无论如何都见不到面之类的事,确实是你的兴趣啊。侦探小说、侦探小说……”
    先说明一下,妻子松子在女校时就是一个沉溺于阅读那些被说是“怪奇趣味”侦探杂志的人,可能受到那些杂志的影响,她的脑袋瓜和一般女人不太一样。诸如打麻将时轻易就能猜出听牌,甚至有闲工夫从报纸分栏广告中找出诈骗广告。还能从电车中妇女的穿着,来批判这个妇人的收入和过着不相称的生活……等等这类的不良嗜好。因此我隐约觉得难不成妻子又感觉到什么可怕的事或讨厌的事了吗?不过因为妻子脑袋瓜产生疑惑,连带让我的内心疑鬼暗生也是事实。
    因此,这时我丝毫不把妻子对姬草护士的怀疑,和一般的嫉妒或吃醋混而为一。虽然暗忖这只是她的怪异想法……不过突然感到她对姬草百合子的奇妙怀疑,像似有复杂的大事件要发生的预感,我打算更加留心,对于她的想法也很在意地想好好作一番检讨。
    “为什么我总见不到白鹰医师,说奇怪还真奇怪,事实胜于雄辩。今晚我就出去,不管怎样都要和他见面,这样可以吗?”
    “也可以。……可是见了面,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
    “哈哈哈。难道两人见面时,炸弹就会爆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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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15 09:0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啊。有一种像您说的那样的预感耶。敲打好几次那些夺来的未爆弹都没事,没想到稍稍一碰就变为爆炸的能量,然后全部化为一则乱七八糟的新闻报导。这件事不是很像那样吗?我不由得感到忐忑不安。”
    “哇哈哈。怪嗜好愈来愈严重,而且很像天马行空的漫画趣味喔,就像那个亚当斯[9]什么的啊……”
    “呵呵呵。我的第六感很准哟。”
    “哇哈哈。真是怪嗜好啊。话说今天没碰到面的话,到底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不。我认为你今晚肯定会碰到白鹰医师。这样一来就会真相大白了。”
    “好一个名侦探啊。为什么能见到面呢?”
    “今晚的庚戌会在哪里?”
    “还是在丸之内俱乐部。”
    “你现在就去那里,我认为白鹰医师一定会来。”
    “傻瓜。他太太生病,怎么会来呢?”
    “哼。傻瓜才是你。你相信这种话啊?什么白鹰医师的太太昏倒……”
    “相信啊……所以才要去探视啊。”
    “千万不要去探视……还有你就装作不知道,去参加庚戌会看看。因为真正的白鹰医师一定会来……”
    “……真正的白鹰医师。哼。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的白鹰医师,都是姬草捏造出来的魁儡喔。”
    “对对,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就是这样。那个小姑娘说自己家里富裕,我也觉得不太像真的,甚至连年龄十九岁都是胡扯……”
    “吓人啊。你怎会这样想?”
    “我……从药局的窗子瞥见那个小姑娘站在医院走廊,意志消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侧面脸庞。她的眼角还有下巴都有细细的皱纹,怎么看应该都有二十五、六岁吧?”
    “哦。总觉得故事愈来愈精彩了。姬草百合子的真面目不就渐渐消失了吗?好像幽魂……”
    “还不只是这样。虽然只看过一次侧面,感觉她就是出身贫穷不幸人家的女儿啊。好像老太婆般驼着背。就是这样……”
    “这是怪谈吗?好像妖怪……突然出现了。”

    “不要讲冷笑话。我是很认真的。也就是说平常都以化妆和行为举止来掩盖,让人误以为她很年轻、很天真,可是在她认为没人会看到时,就没劲再演了,因此就露出真面目,不是吗?”
    “哇!大侦探现身了。喂,你可以当侦探小说家。一定很成功。”
    “啊呀。人家是很认真的。很烦耶。她真是让人感到不舒服。”
    “你讲这种话,更让人不舒服。”
    “讨厌。不理你啦。”
    “你稍微用点常识想一想,好吗?第一,那个小姑娘、姬草百合子有什么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虚构故事,没道理啊。至今所送的礼品分量,可不是小小金额啊。何况捏造出另一个白鹰医师,又是来电话、又是招待观赏歌舞伎、又是送蛋糕、又是感冒、又是到平冢看诊、又是太太在三越百货门口昏倒……要捏造这些事可不是普通辛苦。何况千辛万苦把我们骗到这种地步,光想都觉得相当可怕,是不是?”
    “……我……认为这全都是那个小姑娘的虚荣心。那种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哇。真是奇怪的结论。这不是可怕又徒劳无功的虚荣心吗?”
    “对。就是那样。她很想脚踏实地活下去,很想被大家信任,这就是那个小姑娘的虚荣心。因此才会说出一大堆谎话。”
    “这不是最奇怪的吗?首先,哪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来博取我们的信任呢?她作为一个护士的本领完全被肯定,家里富裕或贫穷和她作为护士的资格和信用并没关系啊。我不认为姬草是连这种事都不了解的笨蛋。”
    “对。这我知道。因为不管她是怎样的女人,现在都是我们医院重要的吉祥物,虽然对她产生怀疑感到对不起……可是一成不变地都在每个月二号或三号白鹰医师的话题肯定会出现,不是吗?很奇怪……”
    “因为庚戌会就在那个时候啊。”
    “可是……还是觉得奇怪。而且一定会发生无法见面的事情,不是吗?呵呵呵……”
    “所以不是说过了吗?运气不好吧……”
    “所以啊。那不是很奇怪吗?运气太不好了,难道其中没有什么神秘力量吗?”
    “停停停。无聊。每次一和你讨论事情就没完没了。哪有什么神秘力量啊?只要和白鹰君见个面,不就明白了吗?给我一杯茶……”我默默放下筷子,换上新订制的西服。对于妻子竟怀疑谁都不觉得可疑的姬草百合子,我感到有点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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