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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诡秘武林:侠客挥犀录》(我在武林克苏鲁),明末清初不可名状志怪故事,作者:入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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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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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3-6-9 09: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青山隐隐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一片山谷中,环视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天,潇潇秋雨也无情地飘洒而下,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深山里空灵的雨汽所笼罩,只要深吸一口就能涤尽心肺。
      路边的茶寮里只有三三两两个客人,借用茶寮破漏的顶棚避雨,那条“山泉煎茶”的茶旛随风雨飘荡,无一刻停歇。
      江闻字子鹿,二十七岁,是个侠客,也是茶寮的主人。
      送走了前来祝贺的老友之后,他意气风发地看着四周环堵竹树,即便是空山秋雨的寂寥氛围,也影响不了江闻的好心情。
      他脑袋里此刻只有四个字:上任鹅……
      咳咳不对,是开宗立派!
      “江道长,您交代的事我也办了。可以收小儿为徒了吧?”
      茶寮里对着江闻开口的,是一个胖胖的商人,身穿绫罗绸缎,富气毕现,只是年近六旬的老脸上满是纠结,仿佛说相声站在了桌子里头,上厕所又被人把纸拿走了似的。
      江闻谦虚地拱了拱手:“方老板,这次还多亏你出力,我才能从建宁府手里盘下大王峰,建派在这个武夷第一峰啊!”
      什么叫做排面?这就叫排面。
      大王峰的第一,不是海拔上的第一,而是说大王峰乃是水陆两路入武夷,途中必见到的第一座高山,因其巍峨挺拔、一支独秀又被称为“天柱峰”,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气势不凡了!
      当然了,官府之所以愿意把这样的名山拿出来售卖,主要也是因为这座山荒废难攀,除了远看景致一文不值。
      想当年,连鼎鼎大名的徐霞客都在这座山上迷了路,还以为半夜遇上鬼打墙了。
      “不客气的,江道长。钱已经付完这是地契……”
      丝绸商人方掌柜陪笑道,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盖着官府印章的地契。
      江闻推手道:“多少钱?这钱我是一定要还的——就按我之前说的三十年的无息贷款,分文不少!”
      方掌柜脸笑容僵硬了起来:“江道长,老朽明年就六十岁了,再等三十年怕不是只能收冥钞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
      江闻面色愧疚道,“你家小儿子今后住我这里学武功,每个月衣食起居都要我花钱,再收你个学杂费、书本费进去……你再补我点钱得了!”
      方掌柜脸都快气歪了,却还是装笑着说道:“这些银钱我先垫着也无妨,只要你愿意收小儿为徒……”
      茶寮都是些寒客也在围观闲谈,正常有钱人是不会在这种下雨天来避雨的,因此方掌柜一行人格外显眼。
      茶客们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然后惊讶于茶寮主人竟然还是个武林人士。
      但正经武林人士,哪个不是在大城通邑开馆授徒,最次也是建庄立派。面前这个年轻人要在山上落户……
      这分明是要落草啊!
      周边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下,纷纷结账走人,原本就稀少的客人瞬间走散了大半。
      江闻在这里隐姓埋名好几年,没人认识也正常,但他更好奇的,是方掌柜为什么一门心思想让他收徒?
      “方掌柜,我随便打听下,你别在意哈。只是想强身健体的话,你为什么不送贵公子去练练拳脚即可,譬如去镇上的百炼武馆习武?”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方掌柜的脸色有些古怪,叹了口气。
      “送去过了,犬子已经把镇上所有武馆的教头都咬了。这次还是武馆罗师傅好心,跟我推荐可以来您这里学习……”
      “……令郎属狗?”
      江闻眼皮一跳,这犬子到底是谦称,还是个外号?
      方掌柜怒目而视。
      江闻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事,我其实最擅长教差生。实不相瞒,当初我也教过一个复姓漩涡的吊车尾,生起气来也爱咬人,后来只断掉一只手,就武功大成了!”
      方掌柜连忙握住江闻的手:“江道长,强身健体即可!强身健体即可!请务必让小儿肢体健全!”
      “就举个例子嘛。你是不知道江湖上还有个岳掌门,收徒容易伤及根本的呢……”
      江闻不动声色地从方掌柜的胖手中抽离,“令郎在哪?让他来见个面吧!”
      方掌柜脸色一喜,连忙招手道:“就在后面!犬子今年已经十岁,再晚想学也来不及了,小石头快过来!”
      随着方掌柜的不断呼唤,身后几个随从仆人中间,才走出来一个神情木讷的孩子。
      “这特么十岁?”
      江闻倒吸了一口冷气。
      先解释下,不是他人高马大顶着天花板了。
      眼前的孩子确实是孩子,却四肢短小、骨骼惊奇,从身高看上去顶多五六岁大,不肥也不瘦。幸好没有顶个大脑袋,不然江闻就直接把他归入侏儒症行列的。
      方掌柜苦笑道:“没人信,要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我都不信。这孩子小时候随母亲在乡下老家,发了场高烧就不长了。
      “哎,这些年各种偏方都用过了,可怜如今十岁了连个大名都不敢起,生怕命薄被老天爷带走……”
      方掌柜叹息着一把搂住小儿子,但这孩子也面无表情,只盯着一旁咕嘟咕嘟翻滚的热水锅。
      “这你得去看病啊!”江闻提醒道。
      “我也花钱看了许多大夫,都查不出问题,直到一个南少林的和尚看过后,说小儿是五气不调、先天有损,因此生而体弱,长失调养,唯有学习内家功夫、通行气血,才能弥补一二……”
      方掌柜没说的是,那个和尚还当场说只要给他三五百两银子,就可以传授少林绝学易筋经、洗髓功,一年之内扭转乾坤——然后方掌柜直接报官,把这个行骗和尚送进了大牢。
      但方掌柜内心认为,这个说法是有几分道理的。
      即便在乡下,方掌柜也是极其宝贝这个儿子,从小就给山珍海味养着、天材地宝吃着,一年开支不计其数,不可能是后天亏待了他。
      最大的可能,就是方掌柜老来得子,年近五十才续弦娶了后妻,一个年老髓枯、一个体质未全,生下来的孩子才会出现这种先天不足。
      如今死马当作活马医,小儿子越看越不灵光,以后想做生意是没希望了,拜师学武终究是条出路。
      江闻也脸色变幻了半天,才咬牙开口。
      “好吧,看在你如此心诚的份上,我就收下这个徒弟。实不相瞒,我打扮成道士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点,不用叫我道长。”
      “好的,江道长。”
      江闻以为对方没听清,又解释道:“你还是叫我江掌门、江大侠之类的称呼吧。”
      方掌柜不住地点头:“没问题,江道长!”
      “……你开心就好。”
      江闻站起身来,拍去身上溅落的雨水,轻叹一声,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小石头,今后我就是你的师傅了。本门开创于武夷山大王峰,你也算是顶门大弟子……”
      说到这里,江闻皱眉看了看他的身高,“想拿来顶门是有点难度了,但今后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吗?”
      小石头木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江闻扭过头去,默不作声。
      方掌柜以为江道长正扼腕叹息,也不敢多加打扰。但在没有人看到的方向,江闻正得意地露出笑容。
      江闻此刻心里正盘算着,改天要请武馆罗师傅吃顿饭,再把酒肉和尚从牢里保出来,多亏他们配合才能演完这场戏。
      自己这一次的演技,应该可以拿一个奥斯卡了吧!
      【天眼查,展示一下人物信息。】
      在只有江闻可以看到的位置,如瀑布般展示出了一条条文字信息。
      【人物面板可展示。】
      【姓名:小石头】
      【年龄:10岁】
      【悟性评价:石中璞玉】
      【根骨评价:天赋异禀】
      【武学评价:一窍不通】
      【实战评价:一窍不通】
      【综合侠客等级:平民百姓】
      【掌握武学:无】
      【人物描述:这是一个从未接触过武功的儿童,但出众的天赋会是他最好的老师。】
      没错,江闻正在利用随身携带的系统,探查着孩子的信息!
      江闻已不是初次穿越了。
      自从前一个世界穿越到这里,身上的系统突然退化成了这个功能阉割多数的天眼查,连带着自身掌握武学都不太好使。
      此番借着收徒,正是想要窥破武学之秘,重新恢复这一身的武艺。
      这个不知名系统中的悟性和根骨分为五个等级,从低到高分别为冥顽不灵、资质平平、石中璞玉、天赋异禀、旷世奇才。
      小石头的根骨已经达到第二高的天赋异禀,武学悟性也有中人之资!第一高的根骨前所未见,因此这第二高的根骨已经可以睥睨四方了,正是最佳的收徒人选。
      甚至根据江闻猜测,小石头所谓的发育迟缓,很可能只是这副天生横练筋骨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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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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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天涯萧索

      看到已经点头收徒,方掌柜依依不舍地将小儿子托付到江闻的手中,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喝茶,等待着雨过天晴。
      可茶寮外的雨越下越大,写着“山泉煎茶”的茶幡也飘扬不动了,只能像死鱼一样贴着旗杆,仰望着武夷空谷间飘飘洒洒的雨幕,静听雨坠竹叶间的阵阵轻响。
      “既然解决了小石头的事……”
      江闻整了整道服,尽量做出一派宗师该有的模样来,对着茶寮内里单独摆放的一张桌子说道,“你还不要也考虑一下,一齐拜我为师呀?”
      “不要!”
      一个声音清脆空灵,就像是山间的灵鸟。
      再看去,那里坐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一张圆圆的脸蛋,皮肤雪白粉嫩,此时正使性撇嘴,眸子漆黑明亮,显得非常警觉。
      “你刚才笑起来很奸诈,我都看到了!”
      江闻有些尴尬,“咳咳小姑娘你瞎说什么大实话,我哪里有笑。”
      但方掌柜没在意话里的破绽,反而有些羡艳地看着小姑娘,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生的这么好看?”
      说完遗憾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同样外貌六七岁,一个粉雕玉砌宛如画中人,自家的就像促织瓦罐里闷着的呆物,真的是一言难尽……
      江闻开口解释道:“这是我前两天,在外面行侠仗义时救回来的孩子。”
      江闻外出会友碰上要被送去教坊司的清庭囚车,出手英雄救美后才发现这个美,似乎年纪小了点……
      “怪不得江道长几天不见人影。”
      方掌柜想学着江湖中人拱手称赞,却因为胖胖的体型显得格外滑稽。
      小姑娘不乐意地说道:“谁要你救了?”
      江闻被气乐了:“那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信不信?”
      小姑娘又撇了撇嘴,低头不语。
      江闻劝慰道:“女孩子行走江湖不太方便,但你的情况不一样,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原名别用了,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出去就安全了。”
      说到女侠行走江湖,那可太麻烦了,总不能学粗汉睡在荒草破庙,隔三差五也得洗漱打理一下仪容仪表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和师兄弟去城里办事,男女有别厢房都得开两间,回去经费超标发票也不好报销,总之麻烦得很。
      他想了想:“女孩子行走江湖容易吃亏,所以便宜要先占了!”
      方掌柜听着脸皮一跳,这话是武林高手能说出来的吗?自己平时跟店里的伙计,都没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你姓傅这个就不改了,我也不好意思赐你姓。为师以前追过一部漫画叫雏蜂,你就改名叫嫩蝶吧!蝶字柔美,嫩字也委婉,出去外面一通来名,我是嫩蝶!听着多有人缘!”
      小姑娘捂着耳朵,小脚扑腾着还够不着地面,“这是什么粗鄙的名字!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不满意吗?确实不太礼貌,小孩子脸皮薄可以理解……”
      江闻考虑了一下说道,“那就用个敬语,叫凝蝶?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这回一报姓名,我是您爹,不卑不亢、气势俨然,保证连武林耆老都要退避三舍。
      被迫改名叫傅凝蝶的小姑娘急的满脸通红,显然接受不了这样一个有失体统的名字。
      但江闻抢在她拒绝前说道:“不愿意也没事,自古救人一命都要以身相许的,我看这个大徒弟却刚好可配!”
      说完,江闻半是商量半是戏谑地对方掌柜说,“掌柜,让小姑娘给小石头当个童养媳怎么样?你们家不缺双筷子吧?”
      方掌柜胖脸上堆满了笑意:“不碍事不碍事,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
      听到这里,小姑娘目瞪口呆看了一眼旁边身材矮小、表情宛如沼王的小石头,彻底崩溃了。
      她瞬间眼圈泛红、泪水盈眶,终于维持不了小大人那样的高冷,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呜呜呜……你们欺负人……”
      在之前的那阵风波时,茶寮里的人就走离了大多数,这时除了方掌柜和仆役几人,就只剩下最外围一桌父子,一直安安静静地喝着茶,水没了就再添,一言不发。
      儿子却时不时看向灶台,闻到茶叶煮蛋的香味,冷不丁才轻咽一下口水。
      见改名傅凝蝶的小姑娘终于服软,江闻也不再仗势欺人,对着旁边看热闹的那对父子笑道:“客官,让您看笑话了。”
      父亲背着灰布包袱,又一身灰衣,更显得风尘仆仆,却是一双剑眉煞气冲天,一看就不好惹。
      他面无表情地对江闻说道:“这位道长,从刚才你好像对在下很感兴趣?”
      “像二位这般花一文钱就喝茶一个钟头,续水两大壶的客人,我确实不多见。”
      这样的铁膀胱,不服行吗?
      江闻腹诽完后哈哈一笑,指着他身边的小孩,“说到感兴趣……应该是您儿子,对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弟子感兴趣吧。”
      两个人都没动。
      铁器磕碰、骨节错动的声音却悄然响起。
      听到这话,此时佯装哭泣,将脸放低对父子眨眼求救的傅凝蝶连忙低头,假装无事发生。
      之所以能判断这两人关系为父子,是因为这两人虽一大一小,身形、神态、扑克脸表情却如出一辙,跟复制粘贴的一样。更别说他俩明显结着老茧的虎口和手腕,就绝对不是庄稼把式能有的。
      江闻这话说出口,就已经用上了江湖的盘道功夫,提醒对方既然来了这里被发现,就该报上名头来意,双方盘盘是敌是友。
      外表十岁左右的孩子面容微动,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了父亲。
      父亲终于饮尽杯中冷茶,低声说了一句:“不要意气用事”。
      说罢就站起身佯作刚才无事发生,对江闻说道,“道长,我们多有打扰,如今雨势稍缓也该告辞了。”
      说完就率先撑起破伞,走进了依然瓢泼的雨幕中。
      这就是表明自己。
      自己不方便透露行踪,但绝非恶意,希望对方不要再逼问——再问下去,就只有动手翻脸了。
      江闻见对方没开口透底,叹了口气,从茶寮烧水灶台上掀开笼屉,用芭蕉叶胡乱包了两个芋头、糯米饼,追上两步塞进了他儿子的手里。
      “光喝茶是消食的,怎么能管饱。”
      小孩面色不变,想要推辞,但是肚子一走路就不是时候地叫唤了一声,这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住了蒸芋头和糯米饼。
      轻声道谢后,他随后跟着父亲打伞地走进了雨里,江闻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雨幕里逐渐渺茫的身影。
      “江道长,你认识那两人?”
      作为经商多年的老掌柜,老方看人明显更准,一眼就认出了江闻眼睛里的不是疑虑试探,而是有意接近。
      江闻也没有否认。
      “算是吧,不过他不认识我。”
      废话,那人长得跟李连杰似的,能不多看一眼嘛?
      这要换成龙过来,江闻当场就得收摊跑路,防止宜家功夫大师拿他的微薄产业练手。
      江闻的天眼查系统作用限制很大,只有离得够近,还得伴有肢体接触才能看见人物信息,最终也没能和父亲凑近握手言欢。
      但刚才对小孩的探查已经完成了。他身上迸发的信息流,在片刻间已经被江闻记忆了下来。
      【姓名:洪文定】
      【年龄:8岁】
      【悟性评价:天赋异禀】
      【根骨评价:石中璞玉】
      【武学评价:初窥门径】
      【实战评价:得心应手】
      【综合侠客等级:略通拳脚】
      【掌握武学:少林内功(入门)、洪家拳(进阶)、夺命锁喉枪(进阶)】
      【人物描述:自幼的习武使他早早拥有搏斗的能力,冷静的心态与过人的悟性是他最致命的武器。】
      “人都走光了,我们也收摊吧。”
      江闻对方掌柜说道,“我们到镇上给凝蝶和小石头买点换洗的衣服,山上风大小孩子容易着凉。”
      转头的瞬间,江闻再一次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眼前两人和记忆中老港片《新少林五祖》打扮一模一样,看来镇上要有好戏上演。此时如果不想镇上血流成河,太平日子从此断绝,江闻就得先谋划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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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兄弟阋墙

      洪熙官撑着一把破伞走在雨里,却好用处不大。
      冷雨不留情面,依旧打湿了他的衣服肩背,只是他背后的包袱里,却透出一股比雨水更加冰冷的感觉。
      “拿了什么?”
      儿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音是一样的淡漠:“吃的。”
      洪文定撑着伞和父亲并肩走着,天地寂寥,空山传响,显得更外清冷。
      但这样的清冷已经是种极大的慰藉了,自从八年前,因自己反清复明遭到通缉,全家被杀开始,洪熙官就只有这个被藏在灶底,侥幸逃脱的幼子陪伴。
      “你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洪熙官永远言简意赅,就连对待儿子都没有展露太多情感。
      “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逃亡最初,洪熙官甚至有杀掉儿子的打算——这不是因为他冷血,而是因为他知道一起这条路会很苦,很苦。
      在这离奇的世道上,有时候心硬是心软,心软才是心硬。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之分。”
      洪熙官冷声地说道。
      官差里有同情报信的好人,而同站在反清复明的大旗之下的人里,他自己也手刃过很多借机掳掠的人渣。
      从此,他的路越走越孤独,也越走越纯粹。
      是的,世界上有时候好坏的界限不是那么清晰,但不管好人坏人,他此行要去见的,是他除文定外,最后一个亲人。
      …………
      下梅镇是武夷山麓茶叶重镇,遍布着茶庄、票号、车船驮队和货栈,每日茶货验收、过秤、分装、发货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
      镇上邹氏四兄弟因商获资百万,成为下梅首富,便大兴土木,建豪宅70余幢,在此前后,方姓、马姓、陈姓等也在下梅建宅,此地愈加繁华。
      水气氤氲,是镇中央的当溪正缓缓流淌而过,两侧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江闻和方掌柜一行人慢慢走着,雨也越来越小。
      终于在雨完全停下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下梅镇上。
      此时道路分作两条,方掌柜打道回府,江闻一行却被困住了。
      “凝蝶,想去看看?”
      今天正好是镇上五日一次的集日,下梅镇作为水路通衢,南北要道,汇集了各方的新鲜玩意儿,连日的秋雨都挡不住大家赶集的热情。
      看着路边的杂耍卖艺,凝蝶的眼珠子都不转了,嘴上还在硬撑。
      “哼……这种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
      这就是抬杠了,建宁府虽然地处偏僻,但是刊本图书、龙凤贡茶、兔毫盏、红绿锦,都是州郡风靡的货物,怎么也论不上穷乡僻壤。
      “没看过?想去看吗?”江闻转头问到。
      “没兴趣,我爹带我看过!”
      凝蝶一咬牙转过头,不能让面前这个恶人看扁了,但是想起当初对自己百依百顺,如今远在天边的家人,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看到这一幕,江闻都忍不住心软了。
      又看了看人头攒动的商号,干脆对他们两个孩子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然后虚指了一个方位,“看热闹最远不能超过那条街。”
      没想到第一个答复的居然是小石头:“知道了,师傅。”
      见到这两个徒弟一个呆愣一个哭鼻子,江闻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下:“凝蝶,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就报上名号吓住她!小石头,照顾好你师妹,注意别再咬人了!”
      被小石头这一口小碎牙咬伤,送到医馆里,大夫都得头疼怎么该缝。
      见路边的空中取水戏法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把两个小孩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江闻才一步一回头地进了商号买东西。
      “别听他的,先去看那边的糖人!”
      江闻一走,凝蝶就神采飞扬地推着小石头往边上走,直到恰巧撞到了一个背着包袱,似曾相识的人。
      “你是……”
      “是你们?”
      …………
      商号边上的鸿宾楼上,小二穿梭其中端菜倒茶,客商也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雅座间,一个身穿黑色棉服的中年男人正焦急地等着,桌上的茶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直到灰布衣服水迹未干的洪熙官出现,才露出了由衷喜色。
      “熙官!”
      多年隐姓埋名,洪熙官不太适应这样人多的环境,观察许久才在中年人面前坐下,并将布包袱轻放在桌面右手边。
      见到面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洪熙官低声说道:“大哥,好久不见了……”
      这人是洪熙官的同胞大哥,当年因为外出经商恰巧躲过洪家的灭门之灾,这次多方联系找到洪熙官,才有兄弟相见的一幕。
      “你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啊……”
      见到弟弟面带风霜之色,大哥略有心疼地说,“文定在哪?让我这个做大伯的也见见他。”
      洪熙官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小孩子顽皮,怕他误事就没上来。大哥,其实这次来,我准备把文定托付给你。”
      洪熙官的大哥神情有些无措,似乎没想到弟弟今天会说这事。
      洪熙官端起茶杯,遥敬道:“文定这些年跟我受了太多罪,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在这个世间除了大哥你,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托付了……”
      说到这里,大哥也动容地回答道:“你放心,我花钱请最好的先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线,洪文定会在今天与父亲分别,直到成年才在广州的红船戏班相聚。
      洪熙官听到这句承诺郑重点头,举起杯子以茶代酒欲一饮而尽。
      但这时,大哥指着楼梯口好奇地说道:“熙官,上来的那个是不是文定呀?”
      洪熙官转头看去,就听见喀嚓几声,熟悉的机括声音骤然响起!
      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自家大哥弯腰低头,一副锦背低头弩自后背瞬间激发,三枚冷箭带着寒芒,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疾飞而来!
      洪熙官星目微寒,一手托住桌背,身体如弓弦绷紧,凭着一身过人的硬功,玄之又玄地躲过闪着绿芒的弩箭。
      但他放在桌上的布包袱,已经被他大哥以迅雷之势抢夺到了手中!
      “你是我的亲大哥,居然连你也出卖我……”
      洪熙官退身站起,身形架势刚柔并济、浑然天成,全然无视了周边伪装酒客,此时林立拔刀的清廷密探,双目只注视着自家大哥。
      洪熙官的大哥握着布包,露出了成竹在胸的表情:“熙官,你犯下大错已经连累了全家。你不死,洪家就永远都只能是逃犯盗匪!”
      洪熙官微微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你就丝毫不顾及骨肉亲情吗?”
      洪熙官的大哥愤然回应:“从小爹娘就宠着你,你要学文就送你上学堂,你想学武就带去拜师,你对得起他们吗?!因为有你压着,我这个做大哥的从小被歧视,刚成家就被打发外出经商,你又对得起我吗!”
      洪熙官眼中怒火越来越盛,大哥也抓着布包袱急忙退后,向左右喊道:“哼!酒楼现在都是朝廷的人,你的夺命锁喉枪又在我的手里,今天插翅难飞,快动手!”

      但洪熙官毫不退缩,左脚重重踩入地板,拳势刚劲猛烈,一击就打飞了持刀逼近的两名清廷密探,靠近窗外厉声喊道。
      “文定!”
      刚好和凝蝶、小石头在摊前偶遇的洪文定闻声,立刻抛下两人,闪身冲向鸿宾楼,解下背后的包袱抛向高空。
      洪文定年纪虽小,力气和准度却毫不逊色,正好被洪熙官接在手里。
      一阵寒风扫过,一杆分为三节的锃亮银枪随着包袱皮抖落,冷芒只在瞬间,就划破了一位密探的咽喉!
      “是……是夺命锁喉枪!”
      洪熙官的大哥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打开手里包袱,发现里面只是两根青甘蔗。
      洪熙官一手持枪,头面微垂,似乎不愿意再多看大哥一眼,可那一身浓烈的杀气已经震慑住了全场。
      “是你们逼我的!”
      话音绕梁未绝。
      鸿宾楼上,已血光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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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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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弄巧成拙

      还在和商家讨价还价的江闻,只觉得外面一阵喧闹,顾客渐渐稀少了下来,他终于有机会好好对付面前这个,趁着入秋狠狠涨价的黑心商家。
      两条秋被三两银子,怎么不去抢?
      可没过多久,一位看热闹的客人就回来报信了。
      “快去看啊,鸿宾楼上有人打架啊!”
      听到这句话,商铺的客人纷纷表示不屑一顾。
      “切!鸿宾楼哪天没有人打架?”
      “酒楼老板自己开了盘口,连斗殴时辰、死伤人数都可以下注,打架有什么稀奇的?”
      “别看了,老板雇来的,我上次下注亏了三两!一定是黑幕!”
      “咱们都是读书人,宠辱不惊会不会呀?”
      朝廷曾经嘉奖建宁府是道义之乡、户有诗书,镇上人可见不得别人,做出有损耕读人家身份的事情。
      确确来说,建宁府“其民之秀者狎于文,其厉气者亦悍以劲”,大概就是说有个读书人来到这里,瑟瑟发抖地表示这里的人个个文物双全,说话超好听,我超喜欢这里。
      毕竟这里襟山束水,人多田少,农家甚至要力耕崔嵬才能糊口,作为耕读诗书人家,会拿刀也很合理对吧?
      而按照某离任县令的说法,这里的人向来喜欢“佩刀挟矢,开起而斗,匿役避赋,持短长以竞其私”,陈浩南到这里都只能算是相当合群、较有活力的青年。
      回来报信的客人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微微羞臊地继续说道:“我看到另一边更热闹。有个姑娘卖身葬母,长得还很漂亮呢!”
      “在哪里!”
      “我去看看先!”
      “读书人岂能见死不救!”
      店里瞬间炸开锅,话还没说完,店里的客人已经全都跑没影了。
      “切,还说自己是读书人呢。老板,一贯到底卖不卖……嗯?人呢?”
      江闻不屑地接着买东西,才发现连掌柜伙计都跑去看卖身葬母的热闹了。
      然后他一边表示鄙夷,一边留下一贯铜钱,自己把被子打包走了。
      江闻走出商铺,发现两边的热闹都很大。特别是卖身葬母的姑娘,荆钗布裙却难掩姿色,低头擦泪时眼波流转,自有一番说不尽的娇媚可爱,素衣更显纯洁妍丽。
      但江闻不打算往那边走。
      他记得这两人是飞贼。
      混江湖的都知道,女人代表着麻烦,漂亮女人代表着极大的麻烦,以自己门派这点单薄底子,怎么也不够入这对贼母女眼的。
      按张无忌的说法,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所以这人一看就是骗子!
      江闻转头找了一圈,才发现小石头和凝蝶站在一处卖艺边上,看着里面正表演着喉断枪杆、胸接刀口的硬气功。
      卖艺的粗豪大汉嘴里咬着破布,喉咙一声闷哼,蜡木枪杆应声而断,人体最脆弱的咽喉处,也只有一处浅浅的凹痕。
      边上的人偶有喊好,收获更多的却是质疑。
      “就这?”“假的吧?”“看腻了,没别的我可走了!”“散了散了。”
      卖艺的大汉面色愤懑,闷声不响地低着头,从边上拿起朴刀先砍碎一块木头,才砰砰砰地砍向自己的腹部。
      每一刀都用足了力气,似乎要是想砍杀边上质疑他的人,却迫于生计低头忍受,只得到了更多的嘲讽。
      “刚才这人在岳家刀门口卖艺,被人赶过来的。没什么看头。”
      边上有人故意大声说着。
      江闻又看了两眼,确定眼前这个人身上有功夫,却丝毫不懂行走江湖卖艺的关窍。
      江湖卖艺自有一套规矩和手段,就跟直播带货一样,得编故事、做铺垫、走流程,先打两个套路,耍几个手法,把行人圈住了再撂狠活,顺便还能推销个大力丸什么的。
      像这人卖艺,功夫是有了,看头却严重不足,也学不会吊人胃口,再厉害的手段都经不住重复重复再重复地表演。
      下梅镇上的观众,更是出身德云社小剧场,习惯了抢台哄话逼卖艺的拿出真本事,谁能想到这人是真的愣啊。
      说到愣,江闻看了一眼徒弟,发现凝蝶心不在焉地不理他,小石头却看得全神贯注。
      “……看的这么认真?你们这是臭味相投了?”
      相比汉子的卖艺,鸿宾楼上血光四溅更有看头,下梅镇的客商却都驻足观看,在楼底下指指点点,评价今天这场厮杀够劲,老板这是下了血本了!
      雨又下了起来,鸿宾楼的窗户被砰然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从空中坠下,重重地落在湿透的石板路上,面上最后一丝血色骤然消散,双眼鼓突,已经气绝身亡了。
      洪熙官手持银枪,轻轻一转就将长枪拆散成三截收入包袱中,手抓门口酒旗木杆飞身而下,没有丝毫烟火气,
      围观群众一阵叫好——然后让开一条路,纷纷表示惹不起。
      “文定,我们走。”
      洪熙官说话的声音更加冰冷,没有沾染上一丝鸿宾楼的残肢血迹。
      可长年和父亲相处的文定,自然能听出语气中的不对劲,于是从人群里走出,跟上了父亲。
      江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吩咐小石头和凝蝶原地别乱跑,就闪身进了边上的一条小巷里。
      …………
      “二位,在干嘛呢?”
      江闻在这条小路里,拦住了两个行脚商人。
      两个小贩身形僵住,其中一个放下担子警惕地转头,“看什么看!”
      江闻一愣,怒道说道:“臭外地的跑来这里撒尿来了?前面街拐角会有茅厕,这都别憋不住了?”
      另一个货郎连忙转头,挂着老实巴交的笑容。
      他背着货箱连忙窸窸窣窣地整理衣服,转过头赔笑道:“不好意思没忍住,我们这就走……”
      “我就瞧不起外地人没素质,到处撒尿我瞧不起。”
      江闻更加得理不饶人了,“看你们这长相,就知道你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两个货郎低头连连道歉,一左一右从江闻身边快步走过,但就在交错的瞬间两人目光一对视,默契十足地看见对方眼中的杀机。
      担子货郎的扁担落地,抬手抽出对刺插眼,背箱货郎也手持利刃,冲着江闻的腰部捅来,这套合击动作似乎演练过无数遍,行云流水般舒展了出来!
      但两人的动作没能继续,就被江闻左右手轻松挡住,兵刃被打落在地上。
      两人甚至没有察觉对方怎么动的手,连忙表露身份。
      “我们是朝廷密探!快放手!”
      江闻丝毫不为所动,巴掌不停往两人脸上招呼。
      “臭外地的还是密探?鄙人还是松坡将军的手枪队长呢!”
      被江闻劈头盖脸一顿削,两个货郎这才狼狈地和他拉开距离。
      这次抓捕洪熙官的行动为了保密,是由刑部密探直接动手,并没有通知当地府衙,更不会穿着官服出行,因此即便洪熙官当街杀人,县衙也只会以为是普通斗殴。
      灭口好,灭口妙,自己只是武功削弱,又不是武功全失,怎么能看着水被搅浑?
      况且把这两人灭口,就有机会收新徒弟了吧……
      你说当街杀人,属于命案?
      自从神州倾覆以来,崇安县衙里最常拿来引火做饭的,就是每天的命案卷宗。
      “绵掌,架势不错。大悲拳一塌糊涂。”
      看着想回去报信的两个密探,在小巷里摆开架势,江闻的脸色也慢慢严肃了起来。
      “但看你们这组织结构,每两个人就有一个是少林叛徒,和尚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
      “文定,有人跟着我们。”
      走着走着,洪熙官开口了。
      “爹,她也是个可怜人,想跟我们走。”
      洪文定声音很轻,眼神转向了后边跟随一路,楚楚可怜看着他们的凝蝶,“把她送到家人那里就可以。”
      洪熙官剑眉煞气冲天,听到文定说起“家人”两个字,又想到石板路上死不瞑目的大哥,终究气势一颓,没有开口反对。
      凝蝶紧跟两步,发现前面两人没有试图甩掉她,忍不住兴高采烈地起来。
      什么山野破门派,本小姐才不愿意呆!
      但另一边,当神清气爽的江闻回去时,发现卖艺的摊子已经撤去,似乎还有打斗的痕迹。
      江闻傻眼了。
      小石头孤零零地冒着雨,捡着地上零零碎碎的铜板,连忙问他。
      “小石头,你师妹凝蝶哪儿去了?”
      江闻的徒弟呢?
      那么大一个徒弟哪里去了?
      刚才不是还在看热闹吗!
      小石头抬起头看着师傅,给了个表情,让江闻自己去体会。
      ?(???)
      【师妹?什么是师妹?可以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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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分道扬镳

      冒着雨沿路跟踪打听,江闻才知道自己的好徒弟跟谁跑了——千算万算,没想到洪熙官的主角光环如此之亮眼,居然随手把凝蝶拐跑了。
      真是上天欠他一扇门,转头就给他开了一扇窗,让人嫉妒得很啊。
      看着当地“著名乡贤”马佳善家的深宅大院,江闻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带着仅剩的徒弟回去了。
      “小石头,我们回山!”
      还不走的话,他小心最后一个徒弟都被人拐走。
      同时江闻也不停地告诉自己,人生就是如此。
      喜欢一朵花,未必一定要把它摘下来。喜欢风,难道要叫风停下来让闻一闻?有时候太照顾别人的感受会失去自我,做人要潇洒一点。
      嗯,主要现在还指望着洪熙官的剧本,暂且尊重一下对方,等待对方倒霉的时候……
      哼哼,从这点来看,傅凝蝶虽然年纪轻轻,看人却很准。跟着这个心胸狭窄的江道长,自己都看不见好日子会在哪里。
      至于为什么洪熙官一行人会出现在马大善人的家里——这还是归功于他当街杀人的壮举。
      年近五旬的马大善人一直都清楚,在崇安县这个地方,拳头越大,道理就越大。想要以德服人,就一定要能让对方心平气和地听你把话说完,再乖乖把钱送上来。
      杀气腾腾的洪熙官,瞬间就被擅长以德服人的马老爷看上,决定保持日行一善的好习惯,把这个高手招揽过来。
      当然在这一天,马大善人可不止一善。
      除了收留落魄洪熙官、洪文定父子,还花钱买下了卖身葬母的红豆姑娘,这才喜滋滋地回到了府上。
      …………
      日子就这么平平安安地过了一个礼拜,仿佛日子真的毫无波澜,而马大善人与红豆姑娘成亲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爹,我回来了。”
      年幼的洪文定走进屋子里,脚步却出奇的沉稳。
      坐在屋里闭目养神的洪熙官,略一打量就看见脸上的伤和衣服上的尘土,问道:“文定,你又和别人打架了?”
      洪文定拍了拍衣服,“马家的少爷带人偷袭我。”
      说完擦了擦脸上的伤口,补充道:“我赢了。”
      洪熙官听完也不气恼,似乎对儿子打架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文定,习武之人不可好斗。我们现在寄人篱下,要懂得分寸,能忍则忍。”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儿子出门杀人回来,老父亲还心疼以后杀人别沾这么多血。
      洪文定却没有听取教训的意思,小脑袋瓜子转了转,“那你为什么天天跟红豆姐姐打架?”
      “你……”
      洪熙官眉头一皱,却发现自己最近似乎,还真的只干了这件事。
      马老爷每天管吃管住,他才义务出手,多次阻止了飞贼大盗红豆母女的行窃行为,这很合理的对吧?
      “爹。次次都赢我也打腻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看出了他爹的窘迫,洪文定喝干碗里的水,继续问道。
      “爹在这里还要等一个人。”
      洪熙官沉默片刻,“是凝蝶让你来问的吗?”
      洪文定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红豆姐姐,她经常拿吃的给我,然后问我板着死人脸的讨厌鬼什么时候走。”
      洪熙官又被噎了一句,半晌才悠悠看天:“快了,等的人就快到了。”
      …………
      而另一边,凝蝶也在欲哭无泪。
      当她决定跟着洪熙官父子的时候,就是看中这两人奇怪的组合。
      不论从什么角度看,一对浪迹天涯又武功高强的低调父子,都要比坑蒙拐骗又喜欢坏笑的所谓师傅强。
      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到东昌府,告诉爷爷家里发生的事,他一定会有办法把爹娘和姐姐救出来的。
      但她高兴没多久,就被困在了这个马家大宅里,不管她怎么撒泼卖萌,洪熙官都咬定了自己还有事情,必须办完才走。
      就在心急如焚的时候,隔壁长得很漂亮的大姐姐找了过来,两个人一番窃窃私语之后,都开出了对方都不能拒绝的条件,瞬间达成了一致。
      比如今天,凝蝶就借着洗衣服的时间溜到了后宅,找到了红豆姑娘。
      感觉到脚步声出现,红豆屋里一道黑影闪过,随后噼里啪啦一顿乱响,就见到大门无风自开。
      红豆正坐在一张软榻上,偷不到东西她很着急。
      只见她脸上满是笑意,淡施妆容的脸上晕红流霞,一笑丽色生春,连凝蝶都忍不住产生羡慕的情绪。
      “红豆姐姐,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是你呀凝蝶。”
      红豆略有些慌张地微笑说道,“吓死我了,我娘差点撞在柱子上……”
      “红豆姐姐,你娘不是去世了吗?”
      凝蝶傻傻地听着,猛然向后退了几步,“……难道是鬼魂来看你了?”
      红豆察觉不对,连忙改口道:“呸呸呸,你听错了。我是说,我刚才差点撞到柱子上!”
      “凝蝶,你过来跟我说话。”
      凝蝶疑惑地应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总觉得这间屋子气氛阴森森的。
      “不用了红豆姐姐,我们就在这里说吧……”
      红豆姑娘看不下去了,放下伪装的闺秀架子,上前把凝蝶接到屋里,挥手关上了门。
      “凝蝶啊,姐姐这么疼你,到底有没有打听到他什么时候要走?”
      凝蝶哭丧着脸:“没有……”
      红豆银牙紧咬,恨道:“那个混蛋天天坏事,竟然还赖着不走……不管了,明天记得按照我说的做,不管事情成或不成,姐姐都会带你一起走!”
      凝蝶听到保证,才亲密地搂住了女飞贼红豆。
      红豆摸着她的头,紧接着问道:“还有啊,我教你的学会了没有?”
      凝蝶连忙说道:“姐姐,你让我练的跳房子我已经会了!”
      说罢从怀里掏出四块瓦片,放在相隔数尺的距离,随后跃身上了其中一块,脚步疾趋,在这几块瓦片上来回跳跃,影子晃动不清,脚下脆弱的瓦片却丝毫没有破损迹象。
      这步法的高超之处不在于飞檐走壁,却胜在轻巧灵便,落地无声,施展起来蹑踪夜行,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红豆爽快地一拍手:“好!我教给你的是本门秘传燕子凌檐步,刚刚一周你已经入门了,改天我再教你空空妙手,以后我们一起行走江湖!”
      “我不想学武功……”
      凝蝶低声说道,“爹说过,只有粗人才舞刀弄剑,女孩子要相夫教子的。”
      红豆揉了揉她的脸颊,“我从小就没有爹,是我娘把我带大的。我告诉你,全天下的男人都靠不住,我们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本事才行!”
      凝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联想到自己现在无能为力的境况,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大姐姐说的话很有道理。
      同时感觉自己对学习功夫,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大的抵触了。
      同样是学武,江闻此刻却只感觉小石头是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真石头。
      根骨异常强横让他出现闭锁现象,除非用极强的内力打通任督二脉,又或者靠硬功千锤百炼磨开岩石般的束缚,否则绝难有所成就。
      方掌柜也开始觉得,自己送小石头上山学武,可能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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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名师高徒

        大王峰上人迹罕至,只有一间破漏的茅草屋遥遥矗立峰顶,猎猎的秋风刮起,方掌柜感觉自己肥胖的体型都快迎风起飞,挂到树枝上了。

        但为了见一面宝贝儿子,他还是老老实实从峰底的道观万年宫开始攀登,沿着南麓石阶艰难前行,才来到了江闻所谓的“门派”地址。

        而自家的傻儿子,正在峰顶三样东西面前,忙得不亦乐乎,连打招呼都没空。

        茅草屋前,江闻特意摆开了茶具,泡了一杯半生不熟的茶水迎客,将远道的客人迎了进去。

        方掌柜口渴难忍地一饮而尽,然后就感觉自己嚼了一团枯草,喉咙一阵阵反胃。

        “掌柜,你今天拨冗前来,大王峰上可谓是蓬荜生辉啊!”

        江闻喜不自胜地说着,方掌柜却看见了头顶的茅草被强风掀起。

        这蓬荜快要起飞了才是真的。

        “江道长,你们修道之人果然是……咳咳……闲云野鹤,道法自然啊!”

        掌柜搜肠刮肚才凑出这句恭维话,随后赶忙问道,“我家儿子怎么在门口切菜啊?”

        “那是在练习本派的飞叶快刀。”

        江闻正色说道,“刀法本就要从毫末之处开始领悟,砍柴都有柴山十八路、屠夫也有庖丁解牛刀嘛!”

        “那怎么一会儿又要揉案板上的面团了?”方掌柜瞟了一眼。

        “那是在练习浑元太极劲,我当初跟隔壁镇马师傅学的!他家里好大一个牧场,我帮他锄了好久的地才传授给我!”

        江闻面色不改。

        但过了一会儿,方掌柜坐不住了。

        “……那现在这个我就认得了,锅里我都看见板栗了!这分明就是在炒栗子!”

        方掌柜笃定地说道。

        江闻不悦地说道:“看不起炒栗子嘛?那可是镇上最受欢迎的炒栗子!”

        “嗯?”掌柜横眉怒目。

        江大掌门连忙改口:“咳咳,这是当年江湖极富盛名的《九阴真经》易筋锻骨章秘法,你千万不要误会了!”

        闻声前来的小石头穿着棉衣,显得又厚又笨,看到自家父亲只是努了努嘴,就站到一边了。

        “爹。”

        一周不见,方掌柜感动于自家的儿子在山上天天切菜揉面炒栗子,竟然没有被饿瘦;但另一方面,个子好像也丝毫没长啊?

        江闻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此番是来考教本事,想看看教学成果的。

        现在讲究素质教育嘛,可以理解。

        江大掌门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自顾自说道:“鄙人不才,也不懂什么太高深的内家功夫,可说到少林寺的易筋经功夫,我还是略懂一二的……”

        直到这里方掌柜才发现,面前的茶水江闻是一口也没喝。

        但方掌柜被口气给震住了,连忙放下刚才的疑惑,权当是世外高人的恶趣味,面带喜色,“能不能给老朽开开眼界?”

        “倒是可以……但小石头功力尚浅,现在还展现不出万分之一的功力啊。”

        江闻神色有点犹豫,今天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个啊。

        方掌柜马上就说道:“那不然就劳烦道长,来给我们展示下?”

        “咳咳……还是小石头来吧”。

        其实我更擅长JAVA,教这个行不?

        江闻打开了茅屋的门,从收拢好一堆东西,音乐能看见又是药瓶、罗盘、毛笔、银针,间或一些莫名其妙的方盒子。

        方掌柜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赶紧硬夸道:“想不到……想不到江道长这些都懂啊,真是博学多才啊!”

        江大掌门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在下向来不拘一格,什么算运势,测星座,泥瓦打洞,越狱升级,贴膜清灰,按摩正骨都略知一二,正所谓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嘛。”

        说完也不管方掌柜一脸懵逼,就对小石头说道:“徒弟,把我教你的给你爹演练演练!”

        小石头本来就呆,这一周山上不和人接触,看上去就更楞了,直接走到茅屋外的空地上。

        话音刚落,小石头身体绷直,左脚微微向左一步与肩同宽,扎了个端端正正的架势。

        “嗯!有点意思!”

        方掌柜捧场道。

        江闻一边出门一边介绍:“少林派的易筋经太过深奥,很多关窍不易领悟,因此我加以简化,把易筋十三式提炼为八式,保证易学易懂,上手就会!”

        随后,小石头两臂侧平举,头左转90度,右脚并于左脚,同时半蹲,将双臂屈臂于胸前,含胸低头不动。

        “这一式名为摘星换斗,可以拉伸经脉、松体换气!”

        话音未落,小石头左脚向前一步,同时手臂经前举扩胸至侧举,握拳时拳心向前,身体向右转90°,手臂经体前交叉,曲臂向后扩胸。

        “这是韦陀献杵,可以平意静气、双掌贯劲!”

        随后小石头又接连变招,把出爪亮翅、九鬼拔刀、三盘落地、折躬掉尾等招式演练了一遍,动作虽然生涩,嘴里有节奏地念着什么,却做的一板一眼,相当认真。

        “高啊,江道长!我这孩子天生迟钝,平时教什么都学不进去,怎么到你这里就如此颖悟?”

        方掌柜的夸奖让江闻很受用,连忙表示谦虚,“没有的事,正所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想教会孩子,就要用他们喜闻乐见的方式嘛。”

        方掌柜上前感动地搂住了小石头,“太好了,你这是遇见名师了!”

        但沉浸于易筋经中的小石头,嘴里却还在自言自语,似乎是数着什么。

        方掌柜疑惑地上去听了半天,良久转过头来,大惑不解地问江闻。

        “道长,我这儿子嘴里怎么数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啊?这是哪家门派的内功心法吗?”

        说完又听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这孩子不仅数数,嘴里还在哼哼着一些稍显激昂的曲调用于伴奏。

        “还在念着什么……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江闻:“……”

        好心给这孩子放音乐伴奏,他还给背下来了?

        “方掌柜,你别误会!这是我教学的一种手段!”

        江闻连忙解释道,“正所谓法不传六耳,少林易筋经又有国区版权保护,我们转投俄区也很合理的对吧!”

        方掌柜老脸瞬间拉长,狐疑地看着他,“果真如此?”

        江闻赶紧打起了包票,“当然了!你看除了本门的易筋小经,我不是还传授给了易筋锻骨章、飞叶快刀和浑元太极内劲三大本领吗!”

        听到这个,方掌柜终于忍不住了。

        “刀工、白案、翻炒锅是吧!要学做厨子还不如去鸿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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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宝藏传闻

        下梅镇。

        “好家伙,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

        时隔一周,江闻又带着徒弟来到了这里。

        但仅仅隔了几天,镇上的氛围更加古怪,许多挟剑佩刀的江湖人士纷纷涌入这里,营造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江湖是一个很广义的概念,上到官府名门,下到贩夫走卒,都可以称作江湖的组成部分,但自古侠以武犯禁,这些活动着的独立因子,向来都是不安定的因素。

        不是歧视,而是江湖人士都属于风险爱好者,或许并非是他们引起纷争,可一旦哪里有纷争,就必然有他们的身影。

        “师傅,想知道的话,去问问不就行了?”

        小石头还算客气,只是提出建议,还没直接跑上去,问他们是不是来拉屎的。

        可在江湖这层面纱之下,本就隐藏着许多暗流涌动的东西,绝不是小说里找家酒楼、打赏小二几钱银子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真正的江湖内门,都是需要行话、身份验证才有资格知晓。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江闻摆手道,“你看他们眉头紧锁、印堂发挥,估计是做杀头的买卖。像那些造反的组织,哪会在嘴上天天大喊我要反清复明嘛……”

        话音未落,街对面就传来了几声呐喊。

        “反清复明!”

        “杀光满狗!”

        “报仇雪恨!”

        江闻以为出现了幻觉,可仔细分辨后,居然真的看见有人在路边大喊,听上去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反串黑的意思。

        那些江湖人士有几个喝了酒,走到了江闻的面前,还声嘶力竭地冲他说道,“道长!跟我们一起反清复明吧!”

        ……真有这样的神经病?

        “小石头我们走,我看是官差想钓鱼执法!”

        江闻黑着脸捂住小石头耳朵,带着他七拐八拐,穿大街越小巷,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百炼武馆。

        “江道长!师傅正在里面会客,我前去通报一下。”

        门口站岗的弟子倒是尽职尽责,把礼数都做到位,可当他看到了小石头,表情就有些微妙了,准备进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具体点说,就是餐厅服务员看见有人想带宠物进去,想提醒对方这样不行,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

        江闻相当善解人意,“放心吧,小石头今天心情好不咬人。”

        开玩笑呢,难不成武当少林有解剑石、下马石,你们家武馆还有生化武器徒弟的寄存处?

        守门弟子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将二人迎了进去。

        武馆大堂正中挂着百炼成金的牌匾,两排太师椅横摆开,当地几家武馆、拳派的教头都在这里喝茶会面。

        正中央一位两鬓微白、阔口重颐的教头站起身来,中气十足地说道:“来得正好,江道长!今天正好有个事情想让你做个见证!”

        江闻笑道:“罗师傅客气了,我久在山上不曾行走,今天还得各位多多关照。先坐下说!”

        行走江湖的第一步,就是人脉。

        下梅镇有贸易往来,南接茶马古道、北通秦晋商户,就少不了武馆弟子保家护院、押镖送货,因此在这里,武馆就是靠江湖最近的一个地方。

        江闻喝了两盏茶,终于打听到了发生什么事。

        短短一周,江湖上确实风起云涌,最重要的,还是要从南少林开始。

        福建南少林,被火烧了!

        普通人或许不了解这其中有什么含义,但江湖中人看来,这件事的严重性不亚于安徽省会南京,这次被浙江抢走了!

        福建南少林,由仙游九座院、莆田林泉院、诏安长林院、福清新宁院、东山古来院、泉州东禅院的闽中六寺组成,在南方广收弟子、传播武学,影响力不容小觑,这些年和北方嵩山少林寺都有并驾齐驱之势。

        偏偏随着清军入关,南少林一直摇摆不定,不肯表示顺从,并且诸多线索都指向他们,一直与南方反清势力有牵扯。

        本来这样的大门派里龙蛇混杂,搞点政治投机也很正常,比如天龙门、丐帮就都原地裂开,各投一方。

        南少林这样的重要势力,俗家弟子遍布天下,与江南以降的势力已然千丝万缕,一旦逼反延祸甚深,说不得就会引爆更严重的后果。

        如今南方还未放弃抵抗,因此江湖上都认为清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南方彻底平定才来清算。

        再说了,南少林不像嵩山少林寺,他们可是足足有六座大寺、分出数不清的小庙,长年躲藏在闽中深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想要一举扫荡,分明是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可怪就怪在这里,这一次传出来的消息中,狡兔三窟的南少林竟然刚好就主持、首座们都聚集在一处,还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传示四方的人头来看,这次被杀的,确实是南少林三十六房中的重要人物,据说连方丈至善禅师,都被一把火烧死在了大殿中!

        江闻喝了一口茶,心道怪不得外面会有人当街喊着反清复明,敢情都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正因为收到了消息怒火中烧啊!

        别人不清楚,可江大掌门太清楚了,清廷早就将南少林当成眼中钉,已经暗中收买、策反了众多南少林弟子——比如自己上周遇上,又随手灭口的大悲拳。

        随着这次洪熙官到达预定位置,原作中最厉害的少林叛徒马宁儿已经重出江湖,只要这一张网开始紧收,南少林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到那个浑身溃烂、面目扭曲的毒人马宁儿,江闻还是一阵恶寒。

        可问题来了,南少林覆灭跟下梅镇来了这么多人,有什么关系?

        罗师傅听到这个问题,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有意卖弄地说道:“江道长,你可知道朝廷为什么大费周章,宁可得罪江南武林也要和南少林翻脸?”

        江闻赶紧一拱手:“还请赐教。”

        罗师傅低声说道:“江湖传闻,朝廷这次是盯上了南少林的宝藏,所以才不顾后果地翻脸……”

        “宝藏?拼着闽粤浙赣江湖震怒、无数府县糜烂也要拿到的宝藏?”

        江闻沉思了片刻,“那你们说说,这帮和尚到底是搜刮了多少的民脂民膏啊……”

        “慎言慎言!”

        罗掌门赶紧捂住他的嘴,毕竟在坐的还有金刚铁骨拳、大力鹰爪功、八步催心掌的传人,地图炮开下去怕不是要先打起来。

        罗师傅这时候也不敢藏着掖着了,赶紧说,“据说南少林的武功藏宝中,就有当年闽越国遗留下来的宝藏!”

        “闽越宝藏……这里面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江闻闭上眼睛盘算了一下,闽越国存在大概是战国到西汉,那时候的宝藏……大概相当于5G时代挖到的BP机宝藏?

        “肤浅!宝藏就一定是金银财宝吗!”

        罗师傅一拍桌子:“据说少林寺所藏的闽越宝藏里面,藏有战国时代的武林绝学……”

        “越女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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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胜负之间

        这都是哪里来的谣言啊!

        江闻忍住了掀桌的冲动,耐心地说道,“虽然越女剑法在《吴越春秋》上面有过记载,但是武功这个玩意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挖出了剑谱,没有师承教授,鬼知道会练出来什么啊……”

        罗师傅刚才说的激动了点,也自觉有失身份,尴尬地说道:“那也不是我这么说,近来跑到下梅镇,想要进入武夷山寻宝的人都这么说嘛……”

        边上另一位武师接口道,“我今天喝早茶的时候,还听见有人信誓旦旦说夜半见到龙光射牛女,荧惑守于斗。按照古书星野划分,崇安县将有神兵出世、问鼎败亡,重宝必定就在这武夷山中!”

        江大掌门额头垂下三条黑线,这还真是江湖中人的作风没错了,三人成虎、曾参杀人,只要热闹够大,就算是假消息也得来赴一赴,今后至少能多个吹牛的资本。

        “那各位教头在这里喝茶,也是打算到武夷山里找宝贝?”

        听到这句话,罗师傅叹了一口气,其他武馆的教头们也黑着一张脸,只听到外面砰砰砰有人砸门。

        “师傅,那人上门来了!”

        刚才门口通名的弟子又跑进来,语气里却慌张了不少,“后面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罗师傅一拍桌子,步入暮年却依然健硕的身躯猛然一震,“江道长,待会儿你就做个见证,其他事情不需要多管了!”

        随后对堂下弟子说道:“开门!迎客!”

        …………

        历来江湖上的武学虽然没有严格的南北之别,可练武的人却是有的。同一个武学在南北两家手里,往往都会发展出截然不同的风格。

        从长远上来讲这是一件好事,可以扬长补短、相互借鉴,不论是南方北方、落后就要挨打,确保了武学的发展与进步。

        同时也有更多的人察觉到了这一点,会在武功大成之后将北上扬名/南下开宗,并且在许多年以后,形成著名的北拳南传的历史浪潮……

        南方武林在嘉靖年间倭寇之乱的时候,也是曾经繁荣昌盛、强过北方,但随着日久承平趋势已经慢慢形成,至少在现在的时段,已经逊色于饱经战乱的北方。

        “山东武师,前来讨教!”

        大门洞开,一位昂藏大汉从中走进,辫子挽起绕着脖子,一身粗布衣服也能看出筋骨虬结,好一副精钢百炼的身躯。

        眼前这人要来踢馆扬名,而各位武师想来,怕是还没有把握抵挡住他。

        看到这么嚣张的登场,罗师傅缓缓站起拱手一礼,脸庞略微抽搐:“来得好,那就由我大圣劈挂拳罗壮,先来领教领教高招!”

        罗师傅起身入场,脸色也慢慢冷静,只见他腰似转轴,手似鞭杆,浑身之力通于肢端如大河奔流,一泻千里之气势。

        大圣劈挂拳的招式直来横挡,横来直击,因此脚下步法也必须一刻不停,拧腰切胯,前握后扣,直到动作大开大合,两臂调直,杀机绽放地一拳挥出……

        然后这一拳打在严振东身上,对方喉骨转动,腹部如同蛤蟆吸气,竟是生受了这一拳后一步也没有后退。

        场上一阵倒吸冷气。

        随后,他还运劲反击,直接把下盘未定的罗师傅给逼回,铛铛铛连退了六步,直接坐回了太师椅上。

        边上一位络腮胡子武师看到这景象,直接地铁老人手机.jpg。

        “这地板……有点滑呀!”

        罗师傅反应很快,先朝着江闻挤眉弄眼,然后看似平淡地点评到,“功夫不错,有资格挑战我们武馆!”

        江闻都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了,对罗师傅说道:“呃……罗师傅有意手下留情,佩服佩服……”

        武馆墙高且院门狭小,门口看热闹的观众被弟子挡住再加上离得远,倒是没有怀疑这话,还有人带头鼓起了掌,似乎是想要看他们整点大活……

        “罗师傅,我们支持你!”

        “不用手下留情!”

        “一定要好好打,显出咱们的威风!”

        下梅镇的人别的不行,看热闹都是内行,随口喊了两句就把罗师傅架在了火上烤。

        但江闻看得清清楚楚,门口踢馆的大汉额头青筋暴起,被这几句话给气的不行,明明自己还没出手就挫敌,怎么变成对面扬威了?

        罗师傅也大惊失色。

        什么叫不要留情?这话分明是说给对面听的吧?乡亲们今天这是急着来吃席了?

        罗师傅额头冒汗,但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感谢各位父老抬爱……我今天就献丑了……”

        说罢就扎起衣摆,抬腿要上前。

        江湖规矩踢馆要单打独斗,但还是有很多规矩的,主要是为了双方不伤面子,不至于像黑社会火拼一般鲜血横流。

        因此有些地方要求先教本地徒弟,有的要求拿出真金白银做筹码,江大掌门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场子会是罗师傅接招,还非要江闻来见证。

        “罗师傅,今天的事情因为我而起,就让我先上场吧!”

        刚才表演表情包的络腮胡子抢先站起来,神色有些赧然,“各位父老,这件事情因我而起,当日这位严师傅在我岳家刀门口摆摊卖艺,是我家弟子不懂规矩,伤了和气!”

        说完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抢先来到了演武场中央,“严师傅,我岳某人一人做事与罗师傅无关。江湖规矩,那天我的徒弟打了你三拳,没请你喝茶入座,今天我就还你三拳!”

        这一句话,倒是勾起了江闻的记忆,瞬间将眼前这个杀气腾腾的山东武师,和那天雨中卑躬卖艺的汉子联系在了一起。

        江湖规矩,到某地落难可以到武馆、门派的门前卖艺,这就是隐晦地表达求援。如果考教对方本事能入眼,也应该江湖救急伸出援手。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落难的时候,因此多少还是会管顿饭、给点钱。

        “好!”

        岳掌门这番话说的敢作敢当,铿锵有力,场外又是一阵叫好声。

        山东武师双目圆睁,怒视着岳家刀的掌门,“那天我前去告请,你们为什么要戏耍我!”

        岳掌门也很尴尬:“弟子无知,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

        其实岳掌门有句话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们驻地门口是自家的卖艺场所,突然间被人占了,还非要较量一下本领,弟子当成来找事的,才会人多欺负人少,把他羞辱一顿赶走了。

        可这话说出来就漏了怯,武功不如也就罢了,连情理都站不住脚,以后还怎么混?

        山东武师凝视着言辞闪躲的岳掌门,双唇紧闭显出了高傲气度,最终才说道:“岳师傅,算了,三拳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岳师傅本来就尴尬,这么一听更是恼羞成怒,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当胸就是一拳!

        但山东武师没有任何惊讶,慢条斯理地用胸膛接住了这一拳,转身就是更快更狠的一拳击出。

        胜负已分。

        看着躺在地上嘴里冒血的岳师傅,在场的其他武师全都站了起来,指责山东武师的下手狠毒,这一拳下去就算恢复正常,也干不了江湖买卖了。

        “心思如此狠毒!你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罗师傅怒喝道。

        这一刻场景有点滑稽,打赢的人遭到千夫所指,不省人事的却拥有满堂欢呼,大家在意的已经不是比武的胜利,而是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全场陷入了愤怒,山东武师却面色苍白地昂着头,撞开所有阻挡的人,没有任何解释的话语,独自走出百炼武馆。

        但他最终还是停步了。

        不是因为刀枪剑戟的阻挠,而是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子。

        “那天你丢的钱。”

        小石头追上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堆铜板,塞到他的手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今天是赢的人是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下起了小雨,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跑回屋檐下,山东武师却愣在那里,昂着头。

        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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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钩玄索隐

        严振东茫然走在路上,两条腿越走越快,撞翻了石板路上无数的东西,也把路人的骂声甩在身后。

        他四岁习武,身有四十年功力的横练铁布衫,身上不疼,可他的心里却总有点不舒服。

        崇祯末年起,山东就饥荒、兵灾不断,十室九空,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他只觉得家乡日子越来越难过,直到有一天,他才出门二十里路,就看到一路上都是摊档。

        那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一边煮一边哭。

        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哭的严振东,接下来好几天都几乎吃不下饭,思来想去只想通了一件事:

        男儿当扬名立万,他拉不下脸来欺凌乡里,苟求活命。

        严振东在庄子里练武多年,满脑子都想着出来就能扬名立万,却始终舍不得家里的妻儿老小。

        直到那一天,有人帮他彻底舍得了。

        所以他选择来南方。

        可他慢慢发现,即便到了南边,铜皮铁骨挡不住饥肠辘辘,功夫深妙也换不来一顿饱饭,甚至连他想争的脸面,都隐隐保不住了。

        怀里揣着最后的几十文钱,火辣辣地烧手,要不是那个小孩,他今天连饭都没着落。可明天呢?后天呢?百日千日后呢?

        人离乡贱,街头卖艺没人捧场、武馆正名遭人排挤,在老家听说的江湖形象支离破碎,刚好每一个碎片都能扎进他的心里。再这么下去,留给他的出路只有到码头扛包这一条路了。

        他不甘心啊!

        为什么自己多年习武一事无成?

        为什么窃名之辈却能众星捧月?

        为什么一身功夫换不来一顿饭?

        为什么到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地?

        “朝廷办案,闲人闪开!”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官道上,大队人马扬起漫天尘土,隆隆震耳声响,让严振东又想起了家乡的那个下午,他从田地里回来,也是这个声音,但他再也找不到家了……

        “谁也别想赶我走!”

        严振东回答震起地上尘土,人却铁塔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混账!找死!”

        马刀破空而来。

        严振东恢复了意识,四十年功力的铁布衫已经快于意识,挡住了势大力沉的突袭。

        随后的一拳,恰到好处,理所当然。

        这不能怪他,因为这是他练习过无数次的一拳,角度端正、力道强劲。

        马上的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腾空落马,五脏六腑像被揉碎了塞进肚子里,滚了两圈,就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呕血声了。

        严振东迎着风站着,眯眼看见天边太阳从云层里漏出脑袋,任由清兵的大部人马团团围住自己,他仰着头,只觉得一切都回来了。

        江湖也回来了。

        …………

        从百炼武馆出来,小石头一路上都闷闷不乐。能让呆呆兽都表示困扰,足以说明他的烦恼程度。

        “别想了,吃完面赶紧回去百炼武馆,我反正是不敢再偷懒,不然你爹这个唯一指定赞助商就要连夜撤资了。”

        江闻把碗里的面吃完,连汤带水一丝不剩,才意犹未尽地说道,“我就是懒得在山上置办这些体育器材,才在罗师傅这里办的VIP健身年卡。其实用炒锅锻炼和用沙袋也差不多嘛,跟外行真的没办法交流……”

        小石头却恍若未闻,低头看着饭碗。

        (._.`)

        江闻拍了拍他的脑袋,“世态有时候不一定对,但倘若不似你想象,倒肯定是有它背后的原因。你可以翻书、可以问人,可以自己想,但终究要解决的问题不仅是问为什么,还得从根上找。”

        小石头懵懵懂懂地听着,随后说道:“那师傅你知道吗?能不能告诉我?”

        江闻哈哈一笑:“不知道。练武功有什么好玩的,如果像你想看的那样,厉害的站着,弱鸡的躺着,对错清清楚楚,江湖哪里还有这么多的恩怨情仇?真想不明白的话,你还是跟我学做饭吧,只要有人敢说你做的难吃,你可以用物理方式让他承认好吃。”

        远处马蹄声响起,隆隆欲震,江闻眯着眼睛观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江湖就是这样,有百战百胜却赢了个家破人亡,还有人屡战屡败却家财万贯。今天严师傅打赢了比赛,输了道理,踢馆本是踢个交情,向来如此。真动手的人,自然会被人轻易用道德打败。这一点,确实是严师傅输了。”

        小石头想了想:“向来如此的……便对嘛?”

        “……树哥儿,你怎么也来了?”

        江大掌门喟然叹道,“师傅我要是懂这些,哪里还需要躲到大王峰顶上?你既然入了我门下,就和师傅我一起在山里跪着吧……”

        小石头看上去就五六岁大,实际上已经十岁,再过几年成亲都绰绰有余,但江闻老把他当小孩子,直到他问出这样的问题。

        江闻拍了拍他的脑袋,忽然说道:“想知道为什么要习武,改天我就教你读书,今天师傅给你讲个故事。”

        江大掌门清了清嗓子,正读的声音清亮透明,连边上的店家都忍不住过来听。

        “晋人所好清谈,又称挥犀,自诩已知幽明,却不知道详里,因此把这些祸福妖祥前前后后合在了一起,用‘志怪’的名义写下。”

        “说到底,是那些读书人自视甚高,自诩学究天理、道指太玄,想尽办法想要调查。可越到后来,他们也只有吃了何晏的五石散,醺醺如醉奔走狂呼的时候,才能胡乱写下几笔,随后筋疲力尽地,在惶恐不安中睡个好觉……”

        “《异苑·卷七》曰:晋温峤至牛渚矶,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传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帻。其夜,梦人谓曰:「与君幽明道阁,何意相照耶?」峤甚恶之,未几卒。”

        “至于深涉其中,以行貌绝美著名的何晏,在被司马懿所杀之前已经深染其中。那时的何晏‘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谓之鬼幽。’可见服用五石散的后果,他自己都顾不上了………”

        “再一个,前宋朝天禧二年六月,京师民讹言帽妖至自西京,入民家食人,相传恐骇,聚族环坐,达旦叫噪,军营中尤甚。上虑因缘为奸,诏立赏格,募人告为妖者。”

        “既而得僧天赏、术士耿概张岗等,令起居舍人吕夷简、入内押班周怀政鞫之,坐尝为邪法,并弃市,其连坐配流者数人。然讹言实无其状。时自京师以南,皆重闭深处,知应天府王曾令夜开里门,敢倡言者即捕之,妖亦不兴。”

        “最后虽然号称找出元凶,就像僧天赏、术士耿概张岗等,但是这事件还是无头了之,就连本身没有留下官方解释,仿佛这个连军营惊惧的帽妖就是个笑话。但是六扇门招募的武林人士,那是一百二十七条人命,就只能用一句‘是岁,百余人无状殴斗皆毙’来草草结案,连包拯坐开封府,都没敢命展昭重查……”

        边上的店家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插话道:“道长,那你有没有听过城外五里亭的事?十年前那里遭遇大饥没一个人跑出来,已成鬼域。可时至今日都经常有人说,亭里看到无腿女人出没,抱着已经断气的婴儿,与过路讨吃……”

        “略有耳闻。”江闻点了点头。

        掌柜一边收桌子一边说道:“这些事情简直骇人听闻,前后也有几十人看见,却谁都说不清首尾。不知道这位道长住在何处,下次还听见故事,不妨来这里吃碗面慢慢聊。”

        江闻拱了拱手,把饭钱放在桌上,“暂居此去十里,大王峰。”

        哐当一声,店家手里的碗掉在地上,面汤洒了一地,可他的眼睛却纹丝不动地盯着对方,瞳孔因为恐惧缩成了一个黑点。

        “学武,是为了活下去。”

        江闻带着小石头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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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9 09: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异变迭起

        马府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喜庆祥和的气象,原因就是马大善人将于今日纳妾。

        “马老爷,在下还未道过恭喜啊!”

        马大善人一身红衣喜气洋洋,见人就跟人道喜,他这次请了镇上所有的头面人物,顺带阖家老小都在名单,因此宽敞的马府,一时都有坐不下的趋势。

        “顾老爷同喜同喜,赶紧入坐!今天大家谁都不许先走哦!”

        人多就嘴杂,人杂就管不住,蹭吃酒席的风气自古就有,也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场天大的罪过,因此红豆姑娘的老妈,就是名义上已经故去、躺在柴房的飞贼朱小倩,也换了一身男装大摇大摆地走在马府里,到处道喜。

        “哎呀这个臭丫头真是有福气,要不是那个老头又老又丑,干脆留下来做少奶奶算了……”

        朱小倩边走边感叹,然后又小声说嘀咕道,“不行,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当小妾太亏了!大红嫁衣也不能穿,还只能走侧门半夜成亲,臭丫头怎么也得当个正房才行!”

        在屋里偷偷跟着马大善人走了一圈,朱小倩还是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干完了这一票就回扬州,正好女儿说找到个小姑娘很机灵,可以一起带走。

        “马老爷!好久不见!”

        朱小倩按牢了假胡子,假装迎面撞上马大善人,然后赶紧说道,“我找你好久了啊!”

        马大善人虽然喜气洋洋,却也奇怪地问道:“你是哪位?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朱小倩揽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就推着走:“就是我嘛!你再仔细看看,那天在青楼你欠债被抓,还借了我一千两银子!”

        马大善人也糊涂了:“真的吗?我那天喝多了,管家没跟我说啊……”

        朱小倩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接着推他往前走,故意大声说道:“今天不说这事!我是想跟你谈一笔富可敌国的大买卖,这边人多,我们到后院谈……”

        马大善人越听越迷糊,却感觉对面的小个子力气很大,连拖带拽居然把他赶到了后院——身后还跟着一群竖起耳朵,假装遛弯的商号老板。

        “你干什么抓我!你到底是谁!”

        见对面翻来覆去就那两句,却连名字都不肯放出来,还大肆宣扬他喝花酒不给钱的事情,马大善人终于发飙了。

        “再不说清楚,我就要叫保镖了!我新聘的头号护院很厉害的!”

        朱小倩的动作相当粗鲁,半遮着脸防止对方看穿易容,偷眼一瞧屋里已经亮起了事先约好的红灯,立刻刚开嗓子大声说道:“我刚才看到你的保镖,鬼鬼祟祟进了新娘的屋子里!我好心私下告诉你,竟还敢怀疑我,那大不了鱼死网破啊!”

        扯着嗓子的声音刚刚响起,后屋也瞬间响起了女子的呼救声。

        “非礼啊!快来人啊!有人非礼啊!”

        时间、地点、人物全都集齐,马大善人在一众乡绅的狐疑中,酝酿多时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出来,抢先几步推开大门,果然看见新聘的头号保镖站在屋里,单手拽着红豆的袖子,而对方正楚楚可怜地叫救命。

        朱小倩故意放慢两步落在后面,藏身门柱听着里面的对话。

        “我看见她偷东西追着她进来的,东西就藏在她身上。”

        洪熙官面色一冷,声音永远让人入坠冰霜,却始终未放开手臂。

        红豆身穿嫁衣,眼中含泪地嘤声说道:“老爷,是他调戏我……刚才他连内裤都脱了,就在这里……”

        说罢扔出一条破旧的贴身裤衩,“都撕烂了……不信你看他,是不是没穿内裤!”

        洪熙官眉头一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内裤是被文定洗破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但见洪熙官回答不上来,马大善人肺都快气炸了。

        “混账!她是我要娶的,给多少东西我都乐意!你还想要搜身不成?”

        “好啊好啊!”

        边上看热闹的士绅连声赞同、直到看见马大善人杀人的目光,才赶紧改口道,“呃……我们是说应该抓他见官!”

        马大善人更生气了,“抓?你们打得过他吗!”

        说罢指着洪熙官骂道:“我好心收留你们父子,结果你来调戏我的女人!马上给我滚!带着你的儿子,给我马上滚!”

        朱小倩藏在廊柱边上,和眼若寒星的洪熙官打了个照面,连忙捂住脸,“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就是个路过的……”

        此时的洪熙官也知道瓜田李下,无法解释,径直从边门走去,很快就听见了砰砰两声,用力关门的声音。

        “太好了,这个碍事的家伙被赶走,今晚只要等这臭老头被灌倒,要多少金银珠宝还不是随便拿……”

        朱小倩探进门,和女儿微不可察地对了一下眼色,喜滋滋地溜回正厅,找了一桌开始胡吃海塞,就等着酒尽人散,可以开工了。

        但今晚的主题明明是碰杯宴饮,却总是拐到砰砰砸门,没过多久,又一扇门——这次是马府的大门,被人狠狠推开。

        往日收钱办事的衙役,此刻站在如狼似虎的官兵前面,面色铁青地叫门。

        马府管家硬着头皮,带笑迎上去:“各位官爷,今天我们老爷大喜,来喝酒就请赶快入坐……”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狠狠推开,摔了个趔趄。

        一位身材高大、体若熊罴的领兵官走上前,凭空甩开一张官府的檄文。

        “你们马家勾结南少林叛党,往来书信已经被我们查获!所有人但有违抗,就地格杀勿论!我数到三还不交出南少林的乱党,就休怪我们无情了!”

        此话一出全场大乱,不管是仆人还是宾客,都想找到马大善人,弄清楚这人到底说的什么意思!

        可马大善人大婚之日被人围观了私事,此刻还在后院不敢见人,一时半会儿哪有办法知道这发生的事情?

        朱小倩江湖老道,瞬间一掀桌子,趁机混进了慌乱的人群,快速向后院闪去,打算从后门逃脱,以自己的轻功逃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她前脚刚迈进后面,背后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和鲜血四溅的裂帛声!

        “卧槽,他们玩真的!快跑吧女儿!”

        朱小倩关上通往后院的侧门,大声叫喊道。

        一转头,却发现后门早就被撞开,后院已经站满了杀气腾腾的清兵,为首一个喇嘛打扮的妖异僧人,正怪笑着抓着柴房里搜出来的四个小孩。

        “藏宝图果然藏在这里……你刚才说,是要让谁快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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