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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手掌上的黑暗》录像带引出凶杀案,作者:藤原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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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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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5-5-29 15:46 编辑

    1
    冰凉的水滴落在脸颊上。接着,耳边传来了窸窣的嘈杂声。

    是下雨了吧,隐约能听见雨水穿过湿冷的空气,滴答作响地敲打着路面。

    我睁开眼睛,果然是下雨了。不过眼前的画面却匪夷所思——雨水居然是从左向右,水平流动的。

    此时,我的大脑完全不听使唤,我极力在混沌中整理着思绪,总算搞清了自己的处境:原来我正躺在马路上,头埋在人行道的坑洼里,嘴巴亲吻着粗糙的柏油路,恐怕只要伸伸舌头,立马就能尝到熙攘的人群每天纷沓而过的马路是什么滋味。

    夹在湿冷的空气和路面之间,寒气直抵骨髓,我不住地发抖,身体却无法动弹,头疼得像要炸开似的。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明白,自己又一次宿醉街头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挣扎着起来,但下身依旧瘫坐在柏油路上,背靠着路边的护栏,轻轻叹了口气。

    看了眼手表,还不到早上五点。

    远处传来轰隆的雷鸣。雨点就势不断变大,雨线越发细密,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瞬间倾盆而下。残存的小块干燥路面转眼间已被雨水淋湿,染黑,吞蚀不见。

    一双长腿横穿而过,遮住了我面前卡拉OK店的卷帘门,腿的主人是一个穿着时髦、身型高瘦的黑人,他没打伞,步调悠然地踱过我身边,看也没看我一眼。接着是几个女孩子,头上顶着手提包挡雨,嬉闹着从雨中跑过。

    我木然地坐着,漫无目的地看着来势汹汹的大雨,任由自己被淋湿。在这个三月的清晨,雨水冲刷着整个城市,路面很快出现了积水。往旁边一看,原本我脑袋枕着的低洼地带逐渐形成了一个小水坑。要是我刚刚没醒过来,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淹死了。

    在六本木溺水而亡,真可谓千古奇闻。而我居然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到这一点,不由觉得好笑。

    或许是我真的笑出来了,一个撑着伞、领带笔挺的年轻男人像看到了怪物似的,向我投来诧异的一瞥,随即快步走开了。

    我仰起脸,天色还很昏暗,不过已与夜晚的漆黑大为不同。混杂着都市灰尘的雨水不断地流到我张开的嘴里,味道竟没我想的那么糟糕。

    “怎么?你还在这儿啊?”

    声音伴随着雨水一起从车道上传来。

    我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斜跨在摩托车上。摩托车前脸的流线型外罩上印有杜卡迪(Ducati)的标志,看着像是900cc一类的重型货色。我以前也玩过摩托车,不过现在,就算有人送我这样一个产自意大利的彪悍家伙,恐怕我也骑不动了。

    我一边感慨着英雄迟暮,一边打量起车手来:她明明是个身量纤纤的姑娘,可与这部两个轮子的怪物在一起却显得浑然一体。隐藏在头盔后面的脸猜不出是怎样的表情,可刚才的问话里却分明透着一丝笑意。啊,可算想起来了——昨晚在酒吧的姑娘。只不过昨晚的吊带裙已经换成了眼前的皮衣短裤,脚上还蹬着皮靴。

    终于,有关昨晚的记忆碎片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说起来,我现在像摊烂泥似的坐在街边淋雨,多少算是拜眼前这位姑娘所赐。

    “你在这儿干吗呢?”她又问了一次。

    “稍微休息一下。你的店已经打烊了?”

    她点点头:“喂,你到底是谁啊?”

    “一样的问题,昨晚你就问过了。当时我已经回答了吧?”

    这次,从头盔里清晰地传出了她的笑声。随之,她拧了拧油门,空转的引擎发出一阵阵厚重的轰鸣。

    “不过,你总不会是路人甲吧?”

    “路人甲?什么意思?”

    “就是一般的普通人啊。”

    “你错了。”我摇摇头,“真不凑巧,我就是个路人甲,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工薪族。今天也是,我这就要规规矩矩地上班去了。”

    目前来说,这的确是事实。可再过半个月,恐怕一切会大不相同。不过犯不上和她说这些。

    “是吗,谁知道呢?”她苦笑了一下,“看着真不像呢。你呀,说不出哪里怪怪的,格格不入,总觉得你身上流淌着危险的血液。”

    闻言,我不禁回头重新打量起她的脸:“为什么这么说?”

    “有那种气息。你忘了自己和那孩子打起来的事了吗?”

    她说的是昨晚在她店里的事,我多少还记得些片段。当时确实有个男孩坐在我旁边,是个体格十分健壮的年轻黑人。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是吗?不过当时好像是有个年纪轻轻,但像泰森一样大块头的家伙。”

    透过细雨传来她阵阵的笑声:“呵,好像?说起来那孩子倒是也叫迈克,你真不记得昨晚你在我店里都干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后来的记忆好像完全消失了似的。我以前也有过喝到失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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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经常这样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是,每周也就一次吧。”

    “还不够经常吗?不过看你昨天动不动就一口干,不要命的架势,每周喝多一次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酒钱我可是分文不差地付了吧?”

    不管喝得多醉都不会忘了买单,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好习惯之一。我也是常听身边的人这样说起的。不过从今以后,恐怕我身边再不会有这样的人了,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让我牵挂或者厌烦了。

    “那倒是,”她说,“不过现在看来,你昨天付了钱出来就不省人事了吧?好好一个人,这种时候醉倒在这里,和酒鬼有什么两样。你就不能少喝点儿吗?”

    “好吧,那我这个酒鬼,以后努力少喝点儿试试。”

    “那就等你的努力有了成果,再来我店里。”她边说边踢开车梯。

    我跟她道别:“小心别摔着啊,老板娘。”

    “你也当心别感冒了,客官。”她笑着抬起一只手跟我告别,向着六本木的十字路口疾驰而去。

    我目送着尾气的颜色渐渐消散,强忍着头痛和寒冷,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这时才发现昨天还系着的领带不知哪儿去了。从兜里掏出钱来,几张万元大钞已经不见踪影,幸亏还有几千块。

    很快,我就打到了一辆车,可见经济不景气到了什么程度。在六本木打车居然不费吹灰之力,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时间尚早吧。

    “请到五反田。”

    司机听我说完并没有马上开始计费,而是问我:“您好,能麻烦您把外套脱了吗?要不座椅都被弄湿了。”

    我没力气反驳他,老老实实地满足了他的要求。我正脱着外套,耳边就传来了咚咚的响声。一只白皙的小拳头正敲打着雨水冲洗过的车窗——又是刚才的姑娘。她戴着头盔的脸贴在玻璃上向车里窥视着。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情景有点儿不对劲儿,随后很快就找到了原因——这姑娘是一路逆行着杀回来的,摩托车头正冲着出租车尾的方向。

    我让司机等我一下,摇下车窗问她:“你又怎么了?”

    “刚才有话忘了说了。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可以帮你问问。不过能不能查得到就无法保证了。”

    “不必了。我已经不想找了。”

    “为什么?”

    “就是不想找了。不必非有什么深刻的理由吧。”

    “哦。是吗?”她的语气变得冷漠起来,“不过还是想问下,你叫什么?”

    “堀江。堀江雅之。”

    “哦。”她低声答应着,盯着我看了两三秒,像是在扫描我的脸。随后,她右手拧紧了油门,车身就势而出,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继续逆行了一段,紧接着一个漂亮的掉头,转眼间又追上了我坐的出租车,从一侧呼啸而过。

    司机叹了口气抱怨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说是啊。”我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想着昨晚的事儿,拼命想把记忆恢复。我的头疼痛欲裂,好在想起来一些,前半段的来龙去脉一点点被唤回了。这对于宿醉之后的我,无异于是奇迹。

    昨晚看完了夜场电影,已经十一点多了。我独自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地呆立了许久,然后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朝着饭仓方向前行。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走向那里,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间我从未造访过的小店一探究竟。——我之所以进入现在的公司,正是因为那家店的主人。大约五六年前,新闻报道说她在饭仓附近开了一家小餐馆。不过当时我并未留意。

    店的主人是加贺美顺子。我和她相识,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我也只见过她一次,初见即是诀别。或许是想再见她一面吧;或许是因为刚好来到了六本木,心里又充满即将离职的感伤和惆怅;也或许心里想着,尽管见了面不知该聊些什么好,还是应该过去和她打个招呼,问候一下。总之,我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然而,在六本木这个日新月异的地方,五六年的光景,一切早已恍若隔世。对于那家店的存在,我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如我所想,我没能找到听说过的那家店。原本的店址上,现在开着一间酒吧,混杂在形形色色的商户里。我忍不住走进去,看见门边挂着一小块招牌,写着“Bruno”。

    店内出乎意料的宽敞,最里面是个小小的舞台,上边放着一整套架子鼓,大概店里偶尔会办现场演出。客人有一半左右是外国人,不过这在六本木早已司空见惯。吧台和卡座都热闹非常,白人、黑人、拉丁裔都有,唯独没有一个像我这样一把年纪的人。

    我坐到吧台边上,很快,一个留着短发的姑娘拿了酒单过来。

    我看也没看,碰运气地说:“来杯冰过的日本酒。”或许我的情绪还停留在这家店的前身——加贺美顺子的小餐馆里。姑娘没有回答,我心里准备好了迎接她对我这位落伍的年长大叔露骨的鄙夷。没想到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环顾店内,等着酒来。吧台两侧,有两块屏幕,正同步放着海豚追着潜水艇的画面。随之屏幕下方打出了字幕,估计是哪部电影的预告片。画面没有声音,不过幸好如此,我才能侧耳倾听店里的背景音乐。是The Mamas &The Papas的 California Dreaming,《加州之梦》,我以前常听的一首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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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奇妙的回忆不期而至。《加州之梦》是哪年开始流行的?还是我上高中的时候呢。那时的我简直糟透了,真是最不堪回首的时代。

    这时,姑娘回到了吧台,我也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把一只大玻璃杯放在我面前,透明的液体映着琥珀色的光晕在杯中轻轻振荡着。差不多有一合左右的量。我尝了一口,果然是日本酒。大概是某方特产的酒,味道非常辛辣,入口却极为绵滑。我四下一看才发现,周围有好几个人,甚至几个外国人,也都喝着这种酒。

    我本想喝完一杯就早点儿回家的,却无法抵挡美酒的魅力,不知不觉又点了好几杯。

    店里一直放着六七十年代的流行音乐,有Procol Harum的A Whiter Shade of Pale,还有Bee Gees的Massachusetts,沉醉在一段段熟悉的旋律中,一时间我竟有些恍然,不辨今是何世,此身何处。

    我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不知道反复点了多少杯同样的酒。喝了总有十杯吧,我渐渐有了醉意,竟然跟吧台里的姑娘搭起讪来。要是平时,我喝酒时是从来不会和店员聊天的。

    “喂,现在很流行Cecile Cut吗?”

    她不解地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眼前的姑娘虽说也有三十上下了,可和我相比毕竟还差了一轮。

    她好奇地问:“你说什么?Cecile Cut?”

    “你梳的这种发型从前的叫法。”

    “这种不是叫贝莉邵特吗?还有其他的叫法吗?”

    “贝莉邵特?啊,Very Short的意思吧。现在这个时代真是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你刚才说的Cecile Cut,有什么来历吗?”

    我本想给她讲讲Cecile Cut是怎样随着Jean Seberg 饰演的角色走红而风靡一时的,不过转而一想,又打消了念头。一则此事说来话长,二则知道 Bonjour Tristesse这部电影的人起码得超过我这个岁数了。

    这时,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白人女孩出现在吧台边,一脸惊慌失措。短发姑娘表情一变,操着流利的英语,语气严厉地数落起女孩来。我英语不行,只大概听出短发姑娘在责怪这女孩迟到。

    白人女孩的辩解中先是出现“奈美”的名字,后来又改口称作店长,不过奈美依旧绷着脸,女孩终于放弃了反驳,低头任其责骂,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

    看来短发姑娘是这家店的老板呢。我插话道:“呃,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奈美转过脸来,她身后的女孩可算松了一口气,借机逃走了。

    “什么事儿?”她语调还透着刚才的严厉劲儿。

    “你知道有家叫‘加贺美’的店吗?”

    她看着我,满眼的不耐烦:“不知道。”

    “我听说五六年前,那家店就开在这里。”

    “那么久以前啊,那时我还没干这行呢。”

    “也对,”我点点头,“那你知道加贺美顺子这个人吗?据说她是以前那家店的老板。”

    “喂,我说你啊,你向别人打听什么之前,总要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这可是常识。你是哪位呀?”

    “你店里的客人。”

    她歪着头,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你打听的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呀?是你的恋人?”

    “当然不是。她以前可是个名人,还当过女演员。我是她的粉丝。”

    “接下来您是准备开始回顾老掉牙的可笑往事吗?您不是想用这种无聊的故事跟刚认识的年轻姑娘搭讪吧?”

    看来她的情绪还没有从刚才的愤怒中平静下来,不,也可能这就是她一贯的风格。

    “你对客人说话,是否应该更礼貌一些呢?这似乎也是常识。”

    奈美闻言不高兴地蹙起了眉,我赶紧补充道:“不过我跟你打听也不是全无道理。这座大厦不就叫加贺美大厦吗,外面还挂着牌子呢。我看你又是老板娘,以为你多少知道些呢。”

    她注视我的目光缓缓下移,这种动作我并不陌生,我也料定她视线的最终目标一定是我放在吧台上的左手。我的左手指甲上有严重的烧伤疤痕,初次见面的人都会为之惊讶。不过奈美什么都没有问,目光又回到我的脸上。她穿着一条金线装饰的连衣裙,纤瘦的肩膀在裙子吊带间若隐若现,看起来楚楚动人。

    她沉默着拿出一支烟,用金色的打火机点燃,然后一只手拿着打火机敲着吧台,当,当,敲了两下。不过两三秒的工夫,一个黑人男孩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

    他操着一口标准的日语说:“您好,仅是我个人的一点儿看法哈,以您的年纪还在酒吧里对着姑娘纠缠不清,似乎太老了些吧?”

    他块头很大,胸肌十分发达,站起来的话恐怕有两米高,健硕的体格让我联想到了泰森,可单看脸,却更像是还叫Cassius Clay时期的拳王阿里。总体来说,是个很帅气的棕色皮肤的男孩,不过实在是太年轻了,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中年男人就不能偶尔有点儿浪漫情绪吗?”

    男孩发出一声冷笑,我注意到他缺了一颗门牙。接着他伸过一只手来,隔着西装袖口死死握住了我的两只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然后挑衅似的在我耳畔低声说:“我看您实在不像是浪漫的类型。”

    “小子,判断人的类型起码需要点儿经验,你的年纪我看还嫩了点儿。还有,请放开我的手,真不凑巧,我对和男人拉拉扯扯没什么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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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那如果我想请您一起散散步呢?”

    “我只好让你失望了。”

    他耸耸肩,看着我说:“恐怕由不得你了。”

    “怎么说?”

    “因为我力气更大。”他盯住我。

    我也狠狠盯着他,这才发现他好像是个混血儿。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恐怕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手腕都会留下淤青。

    “那咱们就试试吧。”

    听到我的回答,他睁大了眼睛,随之眼珠骨碌一转,往吧台里面看去。奈美摇头制止他,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好吧,算了,和大叔比力气,赢了也没什么可自豪的。”

    我记得他好像是这样说的。接着,我好像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酒。之后的事,就完全没印象了。想到这里,我的头又剧烈地疼起来。算了,不想再想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酒后的失忆,而且以后也

    不会再去那家店了。从此以后,我的生活恐怕要和六本木这种繁华区域绝缘了。再者说,人一过了四十五岁,恐怕不愿再想起的事会越来越多。

    这时司机开口问我:“请问您到五反田哪里啊?”

    我这才发现车子已经沿着樱田路走了好远,不知何时已下了长长的斜坡,JR五反田站近在眼前。

    “停这儿就行了。”我说。

    下了车,我横穿过五反田有乐街,想着这时候回家还能睡两个小时。虽然是在我那间洞穴一样阴暗狭窄的一居室,但毕竟能睡上一会儿,况且是在松软的床垫上。等拿到了离职补贴,或许我能这么悠闲地睡上一年。


    泰森全名为迈克·泰森。​

    日本容积单位,一合为一百毫升。​

    1958年上映的电影《你好,忧愁》中,Jean Seberg饰演的女主角Cecile所梳的发型,是利落的女性短发,曾随着电影的热映风靡一时。​

    日语中very short的发音接近“贝莉邵特”。​

    日本国有铁道公司Japan Railways的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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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匆匆忙忙赶到公司,差点儿迟到,这才想起今天是周二,有例行的部课长会议。会议不仅限于市场部,而是TAIKEI饮料全公司的管理层例会,通常是营业时间半小时前开始。

    我走进市场部所在的楼层,有几个人向我道早安,语气客气得有些过分。绝非是我敏感,这种微妙的氛围,与公司的裁员计划不无关系,是伴随着自愿提前退职人员募集的举措而形成的,而我恰好又是即将退职的人员之一。

    我坐到座位上,看了看两边的工位,除了我之外,其余的课长桌子都空着,会议室门上的状态牌显示着“使用中”的字样。

    “堀江课长。”

    听到有人叫我,我抬起头,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大原真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边了。

    大原才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主任了。她加入公司是在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实施后的第三年,时间不算长,可工作能力在市场部却是出类拔萃的。

    “课长,您昨天一定喝得烂醉吧?是一个人去喝的吗?”大原的声音朝气蓬勃。

    “看得出来吗?这么明显?”

    “当然看得出来。好几次您喝多了都是我把您塞进出租车里的,所以您喝多了第二天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您都忘了吗?您承蒙一位女性长久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居然全无感恩之心,看来您已经准备把工薪生活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了呀。”

    确实如她所说,我调到市场部这两年,大原没少照顾我,在工作上也是。由于我和她年龄差距太大,我甚至从来没觉得她是女性。广告传媒的世界,已经和我以前熟知的时代大为不同了,是她教会了我很多新东西。不过就算是她,恐怕也不知道我曾经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过。或许谁都不知道。

    “你一直以来的多管闲事我都感铭于心。”

    “原来是我多管闲事啊,”大原苦笑道,“好吧,那我就再多事地向您报告一个有趣的消息,真田部长看来不得不对课长您举白旗投降了哟。”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UNSICK吗,上市期卖得出乎意料的好。昨天真田和负责媒体投放的年轻人说,下个月继续使用目前播出的这版广告片,是我偷听来的。产品销量这么好,本身的品质是一方面,那个广告也功不可没啊。”

    “哦,是吗?”我低声应道。UNSICK是这个月新上市的一款清凉型运动饮料,负责广告制作的正是我,我们一直合作的广告供应商日野企划提了几版分镜脚本,我从中选了一个,又加了些自己的想法。

    广告中登场的是一个黑人拳击手。目前播出的广告是配合新品上市期的版本——《跳动篇》,画面中只有比赛开始前,坐在拳击台角落眺望天空的拳击手紧张的侧脸,全黑的背景,特效音也只有怦怦的心跳声。接下来要投放的是《呼吸篇》,是几轮比赛过后,短暂休整的拳击手眼角流血的正脸,特效音则是急促的喘息声。第三篇《喝彩篇》则是比赛结束时,观众汹涌的欢呼声和喜悦的脸庞,最后这些脸庞逐张重叠,画面切换为产品,同时打出字幕——勇气的价值。TAIKEI饮料。UNSICK。虽然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广告,我还是嘱咐出品人一定要配备最好的导演和摄像。

    这一系列广告,全无背景音乐,也没加任何画外音。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上个月,片子在工作室进行最终的后期制作时,我突发奇想说了一句“这种画面要配音乐或者旁白真是画蛇添足了。”听我这么说,当时出品人和导演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跟我一起来的大原也是。也难怪他们会惊讶,想来在这个国家,还没有哪个厂商坚持电视广告中不要说出商品名称的。

    结果在公司内部试映时,改过的片子引起了极大的异议,市场部部长真田郁夫更是暴跳如雷,责骂我擅自修改董事会批准的脚本,提议不用画外音更是可笑至极。其间我始终没有开口反驳。后来市场部一直纠结于片子要不要再修改,预算还够不够,结果拖到最后产品要上市了,也就没时间改了。

    拖了这么久,还有一点是因为,同样是在二月份,董事会宣布了人员削减计划,一时间搞得公司上下人心浮动,惶惶不安。减员政策提出,对于自愿提前退职的人员,公司会给予优厚的补偿,以此为条件,计划在半年内募集三百名自愿离职的员工。目前公司共有两千三百名员工,可见这次裁员的规模不小。

    真田最先找上的就是我。他准备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语重心长地向我解释了公司丰厚的退职奖励,我当即就答应了,他反而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不过最终还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安心和欢愉。而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为公司结构优化贡献力量的第一人。

    “不过,”大原说,“真田部长不是一直扬言,过了四月份,就要把课长您插手改过的那一系列广告片全部雪藏吗?您打算怎么办?”

    “这种事别问我啊,下个月我就不在这里了。”

    “您还真是没责任感啊。”

    “是我没资格再负责了。要是早点儿说要裁员,我压根儿就不会插手那些片子。”

    “但是,课长,您怎么那么轻易就同意退职了?总觉得您决定得太轻率了。”

    “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嘛,退职正合我意。上班这种事儿,上了二十年也足够了。”

    “正合您意?”大原叹了口气说道,“是吗?虽然您是单身,无牵无挂,可真能这么洒脱吗?何况现在社会上那么多失业的中老年人,您辞职以后有什么打算?恐怕也很难再找到好的职位了吧?您是打算做个高等游民呢,还是准备露宿街头?”

    “把高等去掉比较合适,而且估计我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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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长,您从来没考虑过以后。”我能听到她深深叹了口气,“那请您好歹想想,您走了留下我们怎么办。您一走,我就只能成天对着那群老蠢货,听他们呼来喝去的,还一个个的都是不要脸的色大叔。”

    “喂,你说话怎么这么刻薄!”

    “是吗?那一定是被课长传染的。”

    “那你还是趁早忘了我的风格为好,否则有朝一日你成了失业女青年,恐怕你丈夫就要痛哭流涕了。”

    这时,部长的座机响了起来,一个女孩接起了电话,随后把听筒放在一旁,急急忙忙向会议室跑去。

    大原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那么,我一定会将您的教诲铭记于心的。”她说着,若无其事地把一张折起来的B4复印件放在我桌上,“这个,给您做个参考。”

    说完,她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她穿着黄色套装的身影很是婀娜。尽管已经结婚了,可平时还是有不少男同事喜欢跟她搭讪,公司里还一度盛传过我和她的绯闻,不过很快就不攻自破了。

    我扫了一眼手里的复印件,是UNSICK的销售数据。最近我手上很少会接触到这些。这种资料,一般都是由营业部传给生产供给总部,再给到产品部门和各部长级别的人。至于市场部,都是经过真田发给各位课长的,但我最近一直被排挤在市场部的业务之外。我不知道大原是怎么得到这份数据的,不过她一定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才偷偷塞给我的。UNSICK的初期销量增长果然不同凡响。在竞争格外激烈的运动饮品领域,UNSICK作为后起之秀,上升势头强劲得出乎意料。照这样下去,一定会超额完成当初设定的三月单月销售达到七十万箱的目标。真田从会议室走了出来,急匆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拿起了听筒。我赶紧趁机把手中的资料撕碎,丢到了垃圾桶里。然后拉开抽屉,准备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喂,堀江君,你过来一下。”

    我起身走到他座位边上。

    他连早上的问候都省了,一脸挑剔,皱着眉头打量着我:“你啊,忘了我说过多少次了吗?今天又没刮胡子吧?”

    我突然感到异常的疲惫。虽然早上回家后睡了一会儿,可疲惫感就像被冷冻在身体里似的,久久不能消去。看来我果然是一把老骨头了,或许真的是时候退职了。

    “您说的那些是对公司员工的礼仪要求。”我回答道。

    “别忘了,接下来的两周,你还是这个公司的员工,而且好歹还是课长。”

    “我记得是您说的,我可以不用参加管理层会议了吧?好像还有人跟我说过,反正我还有那么多带薪假期,一直休到月底也无所谓。这些像是对公司员工该有的要求吗?恐怕有人自相矛盾吧?”

    他刚想开口骂我几句,可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压低语调神秘地对我说:“刚才董事长秘书来电话,让我和你马上去董事长办公室一趟。”

    “哦?”我低声说,“董事长只叫了我们两个?宣传部部长和一个即将离职的制作组课长?”

    “就是啊,我实在想不通董事长为什么叫我们去,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我说。

    他赶紧套上搭在椅背上的西装,然后狠狠正了正领带,既而又一脸挑剔地看着我,似乎还想教训我几句。我早上出门前明明洗了澡,也换过了衣服,可他目光中还是充斥着不满。不知道是我一万八千日元的西装入不了他的法眼,还是我九百八十块的领带让他生厌。

    不过现在,位于二十层的董事长办公室似乎更令他悬心,他没空理会我,说了句“走吧”,就转身迈开脚步。

    我跟着真田,在从会议室返回座位的诸位课长的注目礼中径直前行。

    市场部除我之外,还有三位课长:分别是负责媒体的佐久间,负责市场调研的隅田,和负责营业与分店窗口的富泽。他们三个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们,然而很快,佐久间就假装翻看起桌上的资料,隅田也迅速启动了电脑,只有富泽还盯着我们。富泽也是被劝说退职的人之一,只不过他还一直在顽强地抵抗着。

    TAIKEI饮料市场部一共才不到二十个人,加我在内总共有四名课长,实在是有些过剩。不仅是市场部,全公司都有这样的结构问题,因此,在饮品业界,TAIKEI饮料常被戏称为“课长通胀”企业。这次的自愿退职募集计划,表面上说对象是四十岁以上的职员,其实主要是针对中间管理层的课长级别的人员展开的。从企业运营角度来看,公司的决策并非不可理解。只不过愿意主动退职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我估计这次裁员很快就会演变到指名解雇的地步。不过这些对我来说,已是身外之事了。

    等电梯时,真田忍不住问我:“董事长以前单独召见过你吗?”

    “没有,我从分店调回总部后从来没有过,说起来也两年了,一次都没有。”

    我说的是实话。真田似乎还要说什么,这时电梯来了。

    进了电梯,真田一直没再开口,可能是周围还有其他同事的缘故。而且,此刻他脑中一定在酝酿着现阶段业绩如何如何,下阶段计划怎样开展之类的鸿篇巨制。董事长石崎博久以前当过市场部部长,对市场部的业务了如指掌。如何做到无论董事长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才是真田此刻最大的课题。

    而我的疑惑是,早就抽身不管一线业务的石崎为什么突然要亲自见我们呢。目前为止,只有负责广告的加藤总监每周一次要向董事会汇报工作,董事会偶尔也会腾出时间,听我们讲解新的市场宣传计划。但作为董事长的石崎,工作重心一直放在与业界团体及金融财团的往来上,虽然他是公司的法人,可内部业务一向都是交给总经理一手包办的。所以,石崎怎么会直接找真田呢,更为不解的是,还要叫上已被劝退、前途渺茫的我。

    我又想起了昨晚在六本木的事,那或许是一种预兆。加贺美顺子,她与董事长,还有我,我们三人之间有着微妙的因缘。我们的邂逅缘于一场意外,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人是否还记得,毕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要不是这次退职让我重新回想起当初,这段记忆在我的脑海中也沉睡了许久,早已变得面目模糊了。

    二十六岁那年,我经历了噩梦般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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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就职于一家叫富士制作的广告制作公司,员工有三十人左右,发展得不错,在业界也小有名气。我大学退学后一直在那里兼职,后来被招入做导演,成为正式员工。当时公司的导演加上我只有两个人,一般来说,和负责后期制作的人相比,制作公司里导演的数量总是少之又少,而且多数都是按项目签约的自由合作者,这种结构至今也是如此。

    当时,我作为一名年轻导演,执导的几个片子都大为轰动,业界对我的未来也是颇为瞩目。

    有一次,另外一个导演生了急病,一直由他负责的一档电视台综艺节目的直播广告就临时落到了我头上。虽然不是什么大活,我还是有些紧张,毕竟直播广告只有一次机会,一旦播出就覆水难收了。

    九十秒的直播广告,分镜脚本写了三页。产品是大惠饮料推出的一种叫Remyuu的酸奶型饮料。公司名大惠从汉字改成TAIKEI是几年后的事了。那档综艺节目其实是由大惠集团独家赞助的,节目的联名赞助商——大惠食品、大惠饮料和大惠制菓,是当时大惠集团核心的三家公司。

    当时节目的助理主持人,正是加贺美顺子,直播广告也由她出镜。早上六点,和大家一一认识打过招呼之后,歌手们开始练习和声,我和加贺美顺子就在录影棚角落的布景前碰头,讨论接下来的拍摄。那时的综艺节目,还有歌手现场演唱的环节,真是惬意的时代啊。

    加贺美顺子当时三十出头,已经是个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可一点儿都没有大牌的架子,也不见有经纪人跟着。她看起来格外的平易近人,率真活泼,尽管一大早就进棚,可她浑身上下透着活力,有一种自然的天真之态。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我就明白了她走红的原因。

    她的领会能力快得惊人,又有过为Remyuu拍直播广告的经历,简单彩排了两次,时间都刚好控制在九十秒。广告中有一个镜头会加入当季的水果,当时是草莓,需要加贺美顺子演示把Remyuu注入水果中,就可以做成可口的果味酸奶。她觉得用勺子切草莓的镜头极为有趣,“看着就很好吃呢”,她指着准备好的几杯加了酸奶的样品说。

    “切草莓的镜头,时间比较难控制。我们已经在草莓上做好了切口,到时请你注意一下。”我叮嘱她。

    “放心吧,干这个我可是行家。而且,我自己每天都喝Remyuu,它的竞品,尾岛饮料不是也推出了类似的产品吗,不过我觉得Remyuu比那个好喝多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其实我今天才第一次喝,还都是为了这个广告。”

    “堀江导演……对吧?”

    “嗯。”

    “堀江导演平时不喝这些东西?”

    “除了酒以外,其他饮料我都敬而远之。”

    她禁不住笑出了声。虽然她年纪比我大,可笑靥如花,清新动人,反而像是我的妹妹。

    随后,她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肩膀上,白皙的手径直伸了过来,看着我一脸诧异,她笑着说:“你肩膀上粘着线头呢。”说着她拉过我两只手,看到我手上烧伤的疤痕也没有一点儿疑虑,我的双手就这么被来自她手掌的柔软温暖的触感包围着。她拨开我的手指,把线头放在我手心里,“给。这可不是你夹克上的吧。”

    这时,歌手的和音结束了。“请准备开始。”制作人大声叫她。“好的,”她答应着,转头取笑我,“这么一大早的,身上就粘着女友衣服的线头,可不太好啊,堀江导演。”

    她脸上挂着笑意,回到了录影棚中央。

    我张开手,一根红色的线头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里。

    正式开拍了。节目进行得很顺利,广告在直播三十分钟之后开始,到时由节目组的副导演负责cue(提示)时间,我只需站在摄像机的死角里盯着就好。

    过了三十分钟,加贺美顺子来到角落的布景前,直播广告要开始了。一切都严丝合缝,切草莓的镜头顺利完成。副导演举起了一只手,准备五秒倒计时。副导演的手指一根一根弯下,镜头开始特写码成一列的大惠饮料的产品,加贺美顺子的最后一句台词也随之响起。

    “Remyuu,尾岛饮料出品,欢迎品尝。”

    一瞬间,整个摄影棚似乎都被冷冻住了。

    就在刚刚,最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了。就在那一瞬间,加贺美顺子犯下了商业广告界最不可饶恕的错误。一直站在角落的广告代理商,现代广告公司的年轻负责人身体都僵硬了。我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节目转入常规广告的环节,加贺美顺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的茫然,表情好像在问,有什么不对吗?

    节目制片人走过去说:“顺子,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你说的是尾岛饮料,不是大惠,是尾岛。说什么不好,你偏偏挑了大惠饮料最主要的竞争对手的名字……”

    加贺美顺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然后又用两手捂住嘴,脸上一下子血色全无。

    广告结束,节目再次开拍。返回舞台的加贺美顺子,状态和刚才大相径庭。她语无伦次的,动辄说错脚本上的台词,要不就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刚才不见了的现代广告公司的人,阴着一张惨白的脸又走回我身边。大概是去打电话回公司联络了。

    “您是富士制作的吧,我看这事儿没那么轻易就能了结。”

    “我想也是。”我回答说。出了这种事,估计现代广告公司代理的大惠饮料的业务全得泡汤了,同时也会影响到广告公司和大惠集团的关系。当然,依附现代广告公司获得项目的富士制作的业务也会随之停止,而我作为一名年轻导演的前途,也在刚才那个瞬间化为了泡影。这一点我也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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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人一会儿就去向大惠公司道歉,等节目结束了,会请加贺美顺子小姐也一起去,堀江导演能和我们同行吗?”

    “当然。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跟老板交代一下。”

    我走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到老板家里,终于找到了他。听我说完经过,他也一时语塞,随后又抱怨说果然不该把这种事交给一个新人啊。我什么也反驳不了。

    我回到录影棚,加贺美顺子的情绪还没有平复过来,样子比刚才更狼狈,真是我见犹怜。一个小时之前那个活泼明快的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此刻,几百万人正在电视机前目睹着她洋相尽出。虽然摄像机的镜头故意避开了她,几乎都集中在一号主持人身上,可这种难得的素材,娱乐周刊的报道一定会蜂拥而至,恐怕明天就会占尽头版。

    毫无疑问,这档综艺节目再也不会请她做主持人了,毕竟是大惠集团独家赞助的节目。

    我张开一直紧握着的留着烧伤疤痕的手,那里还躺着一根红线。我看着它,随后目光转向了边上的桌子,洁白的桌布上摆着一排大惠饮料的产品,还有一份广告脚本的复印件——那是刚才加贺美顺子放下的。我悄悄把它拿过来收进了包里。

    节目拍完了,加贺美顺子的抽泣声回响在录影棚中。

    在大惠饮料的接待室,他们的市场部部长独自一人接待了我们。

    他只说他叫石崎博久,并没有和我们交换名片。

    而在他的对面,是现代广告公司的董事和负责此事的部长,电视台的营业部长和节目制片人,还有我的老板——富士制作的总经理,和我,以及加贺美顺子。

    也无须汇报事件经过了,因为石崎说他刚看过了节目的直播。

    “不过,”他声音沉静,“加贺美小姐说错我们公司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为了以后不再重蹈覆辙,这一点我十分想请听听各位的解释。”

    “全都是我的错。”加贺美顺子最先开了口。她的脸上像是罩着能剧的面具一样,表情苍白,只有一双眼睛空洞地张着。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都是我太大意的缘故。说是大意或许更不可原谅,不过确实都是因为我的大意和散漫。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专业,看来都是我的错觉,我真是愚蠢至极。”

    “可是,你接拍我们公司的广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或许就是太自信,才造成了我今天的大意。”

    沉默弥漫整间屋子。石崎若有所思地逐个打量着我们的脸:“请问负责今天直播广告的导演,是哪一位?”

    “是我,”我说,“广告脚本也是我写的。不过,我想纠正一下刚才加贺美顺子小姐的话,今天的错误,责任根本不在加贺美小姐,完完全全是我造成的。”

    接待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从包里拿出分镜脚本,是我用的那份原件,然后把它推到石崎面前:“请看第三页,我把大惠写成了尾岛。之前请贵公司确认过脚本内容之后,我又稍微做了些修改,可能当时脑中想着贵公司和尾岛饮料的竞争关系,手下笔误就写错了。加贺美小姐不过是忠实地背了脚本上的台词。”

    加贺美顺子惊讶地看着我:“不,绝没这样的事……”

    石崎看了她一眼,没在意她的话,继续翻着脚本。“果然是。确实这里写着尾岛。”随后他嘟囔着,“不过脚本是用铅笔写的。”

    “我习惯用铅笔。”

    “失礼问下,怎么称呼您?”

    “堀江雅之。今天真是太对不起了。实在不敢企求您的原谅。”

    屋子又陷入了一片死寂。石崎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以为凭你这么几句话,就能了结今天发生的一切吗?”

    “我会承担责任的。我没资格做导演,我会辞职。当然,我这么做对您也是于事无补,不过我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歉意了。”

    “请不要那么做。”石崎的语调突然严肃起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碰到今天这种事就要辞职,那像你一样的年轻人岂不都要走上歪路了。这种小错误,我自己都不知道犯过几百次了。”

    每个人都看着石崎,他像是回应大家似的,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请放心吧。今天的事,大惠饮料不会追究你们任何责任,不管是对电视台的各位,现代广告公司,还是富士制作,以及对个人,我们都不会追究责任。这是我个人负全责对你们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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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大惠饮料没有追究任何人责任的做法很快传遍了业界。后来,果然不出所料,许多娱乐周刊都围绕加贺美顺子在综艺节目说错赞助方名字,出尽洋相的话题大做文章。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因为大惠饮料的大度表现,事件被报道成了一桩美谈。

    许多报道都感慨于大惠饮料表现出的宽广胸襟,把整个经过还原成了一个充满人性的故事,一时成了公众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原本的意外,最后反而成了对企业绝好的宣传,大惠饮料的企业形象大幅提升,更有好多人写信给加贺美顺子,鼓励她振作起来。

    不过,尽管没有人追究我的责任,我还是离开了公司。

    一周之后,我在家里接到那个电话时,吓了一大跳——石崎本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说,能劳烦你到我们公司来一趟吗?我自然没理由拒绝,于是赶到了大惠总部。在那里,石崎说的一番话更令我震惊。他笑着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想加入大惠饮料试试吗?

    接着他又说,你为了袒护加贺美顺子,修改了广告脚本,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尽管手法稚嫩拙劣,可我看着你改过的脚本,有一种遗忘了很久的东西被重新唤醒的感觉,那是一种已经被现在很多年轻人丢弃了的东西。当时,如果不是看到你改过的脚本,或许我对事情的处理态度会截然不同。所以,我很想把你招入我们公司。你愿意加入吗?我已经和人事打过招呼了。

    听到石崎说我的手法拙劣,我忍不住笑了。接着,我脱口而出:“好,我愿意加入。今后就请您多关照了。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请您别让我再做广告宣传了,这已经成为我的噩梦了。”

    听了我的回答,他爽朗地笑了:“好,我一定如你所愿。”

    于是,我中途加入了大惠饮料,在东京的一家分店做营业工作,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两年前。

    后来,加贺美顺子也振作了起来,只不过渐渐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身影淡出了电视屏幕,也没再参演过什么电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嘿,堀江君。”真田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电梯已经停在了董事办公室所在的二十层。电梯门缓缓开向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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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AIKEI是日语中汉字“大惠”的罗马字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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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事长在等你们。”坐在秘书席上的西村女士职业化的语气听起来规范而冰冷。

    她走在前面,敲了敲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真田笔挺地鞠了个躬,同时气沉丹田,声如洪钟地问候道“早上好。让您久等了”,说着走进了办公室。我也紧跟进去,关上了门。

    这是我第一次来董事长办公室。办公室是公司总部搬到新宿之后新建的,和总经理办公室的布置大体相同。据说从国外来的客人经常会感叹,许多日企最高领导的办公室也十分窄小简陋,眼前的董事长办公室也很好地体现了日本企业的这一特色。不过大概我以后再也不会踏进这间屋子了。

    “早上好。”石崎坐在沙发上,见我们进来了,他把手里正看着的财经报纸折起来,脸上挂着笑意,恰到好处的白发和笑容使他看上去儒雅平和,风度翩翩。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满头黑发,当时他也就四十五岁左右吧。后来他很快当上了董事,不到几年又成了总经理。那时我才知道,大惠集团是他的父辈一手创建的,他是家族第二代中的次子。若非如此,当时出了那么大的意外,他作为一个部长怎么敢擅自代表一个在东证上市的大公司承诺不会追究一切责任,更没权力自作主张,中途招个像我这样的人进公司了。直到听说了他的身份,我才恍然大悟。

    “来,快坐下吧。”石崎做了个手势。

    “那我就不客气了。”真田语气里的紧张都快溢出来了,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我旁边。

    我们在沙发上相对而坐,石崎寒暄似的问道:“怎么样,真田君?最近市场部还顺利吗?”

    “很好。托您的福,UNSICK的电视广告大受好评,所幸也为产品的销量攀升贡献了力量,田所总经理对这个广告也赞不绝口呢。”

    我心里不由得发笑。原来如此。原来大原听说的这系列广告会继续投放是田所总经理的指令。估计这一点连大原也没想到。

    “是啊。相对于近来暗淡的市场环境而言,这样好的表现确实值得瞩目啊。”说着,石崎的目光看向了我,“堀江君,听说你准备离职了?”

    “嗯,”我点点头,“劳您记挂着我,我还以为董事长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呢。”

    我感受到真田错愕的目光像尖刀一般从侧面投来,要不是顾虑石崎,估计他早就对我怒骂相向了。这也难怪,毕竟我和石崎之间的往事,以及我中途加入公司的来龙去脉,他都一无所知。

    “我记着呢,”石崎的声音很沉静,脸上带着一丝笑,“我记得你刚入职时,就直截了当地跟我讲了个条件,说不想再做广告宣传,没错吧?不过你调到市场部,才两年前的事吧?”

    我看着他,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谈话,甚至对我的人事调动都了如指掌。“您说得没错。确实就是这两年的事。只不过上了这么多年班,觉得自己惰性越来越大了,刚好这次公司有了新的政策,正巧我的卖身契也快到期了,这才终于下了决心离职。”

    “卖身契?”他笑了笑,“当时听说你工作要调动时,我已经在目前这个职位了,无法事先知道课长级别的人事调动计划。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事先知情,也不会提反对意见。过了这么多年,你应该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吧?”

    确实如此,现在想来,我当时放言不再做广告宣传的职位,真是幼稚至极。在这个国家的企业社会,企业规则如同万有引力一般,只要是其中的一员,都无法拒绝,也无从逃避。我自然也不能例外。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年少轻狂了。

    “我完全理解,”我说,“刚才那番话,您当我没说过吧。”

    “我很感谢你。”石崎说。

    我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尽管目前正计划着裁员,可这毕竟还是一家年营业额一千八百亿日元的大企业,这么一家大企业的董事长,居然因为一件再琐碎不过的人事调动,对我这么一个小课长说感谢。坐在我身旁的真田看来也十分惊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静静地听着我们的谈话。

    “还有,有关退职的事,”石崎说,“你不想再重新考虑一下吗?”

    “不想了。”

    “如果是我的指令,不让你辞职呢?”

    “您的指令也没用,您不能限制员工选择职业的自由吧,这可是违反宪法的。况且,也与公司现行的减员政策背道而驰。”

    “是啊,确实如你所说,”石崎点点头,“我对田所君也说过,这次的结构调整,很可能会使公司流失一大批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其实我早就有所耳闻,你调来市场部之前,在营业部也做得有声有色。中途加入公司最后当上营业部长的,在你之前还从未有过先例。虽然你离开我很遗憾,可这次的减员关乎员工的生计和公司的存亡,个人情感只能暂且放到一边。所以,我只好尊重你的决定。”

    或许我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可始终没有开口。我还好说,其他的以自愿退职的名义被解雇的员工今后该何以为生?虽说眼下的确面临着战后最严峻的经济萧条,可他毕竟是这家企业的主人。我很感激他对我个人的关心,但公司目前的经营不善,难道不是他的责任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石崎转换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也很久没做市场营销的工作了吧?之前的调动确实有违你本意,不过干了这么长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刚开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简直成了原始人。铺天盖地的数字技术的渗透连广告界也未能幸免,看到什么都用电脑来处理,我当时真是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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