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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写1
房间非常阴暗,百叶窗在风扇的吹动下,不停的闪动,屋外的阳光透过被风吹开的裂口不时透进来,一闪一闪,让人烦躁。
房间里没人说话,凯瑟琳看着办公桌后面穿着军服看文件的老头,等待着他的开腔。在她的身边,被那些中国人称为老J的乔正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不耐烦的用手绢抹着脖子里的汗水。
缅甸的这个季节,让人实在难以忍受,不过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个办公室的气氛。
良久,对面的老头才抬起头来,摘掉了自己的眼镜,看向他们:“属实吗?”老头问道:“有多少可信度?”
“不知道,只有去了那里,才能有结论。”老J说道:“从破译的电报来看,我觉得必须去查看一下。”
“只是有必要吗?”老头靠到身后的藤椅上,“你们是怎么追踪到这条电报的?”
老J往前顿了顿身子,看了一眼凯瑟琳,凯瑟琳示意他来说,老J就道:“一个月前,我们在于邦的雷达站探测到了一架不明身份的飞机,这架飞机飞行的高度,远远的超过了盟军所有飞机可以爬升的最大高度,当时它正飞过缅甸邦尼亚山,我们无法拦截,只能放任它穿过我们的防区,但是,在经过野人山上空的时候,这个信号忽然消失了。真很奇怪,那片区域的制空权在我们手里,至少在飞入南中国海之前,我们都可以在雷达上看到它,但是它忽然就消失了,现在还没有反雷达技术,我觉得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原因是这架飞机已经在空中解体了。”
“解体?”老人打断了他。
“是,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它确实消失了。”他顿了顿,看老人还在听,就继续道:“我们让情报系统列出了飞机解体前一个小时,在野人山区域的电报往来,我们从2000份电报中找到了一个制式和日本人完全不同的信号,这一份电报太短,无法破译,相信是那架飞机上发出的。我们使用了里面的关键词,比对了最近两年大量的电报,找出了在42年英国在波兰截获的另一份电报,那份电报已经被破译,但是里面的信息因为太过于模糊而一直被搁置,这前后两份电报的内容就是我报告中提到的,一份叫做‘波兰电报’,一份叫做‘飞机电报’。”
老头陷入了沉默,似乎对于这个说法很意外,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波兰,是德国人。”
“毫无疑问。”老J点头。
“你觉得那架飞机,是在飞往哪里?”老头问道。
“从航线推断,它的目的地应该是日本或者马来群岛。”老J道。“以现在的这种战争形势,我觉得我们可以确定为日本。”
老人叹了口气,看了看手里的那份文件,那份被破译的电报就在文件的第一页。
“你怎么想?”老人问道。
“在那份波兰的电报中,我们可以知道,德国人在波兰进行两种不同的研究工作,只不过我们当时无法断定这是民用的还是军用的,这两种研究在电报中被称为‘光’和‘暗’。之后我们再没有发现过类似的说法,情报方认为,这两项研究可能和纳粹其他无数的研究一样,在理论阶段就被否定了。但是,现在在这架坠毁的飞机发出的电报中,又提出了同样的概念。”老J道:“这两份电报相隔了两年时间,中间没有任何的泄密,那事情就走向了当时推断的反面——这两项研究并没有被否定,而是在一种极端的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两年没有任何对外泄露的保密措施,那这两项研究,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你的意思,那家在缅甸坠毁的飞机,和这两项研究有关。”老头问。
老J点头:“我估计纳粹想用那架飞机向日本转移技术,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向日本转移的技术,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两个非常非常重要,让房间里的气氛便的很微妙。
老头看着老J,又看了看窗外,终于叹了口气,拿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这是你的任命函。你组织你的队伍,这件事情的结果,直接向我汇报。”
凯瑟琳看向老J,他的也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你看,我就说没错,我的判断会得到认同的。
凯瑟琳把头转向窗外:政治上的年轻人。她心说。
虽然老J的年龄比她大很多,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声色,但是行事比她更加激进,这是一个把一切都当成是自己机会的人,在大学里教书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很少有大学教授换上军装之后,还能以这种心态生活。
老J接了任命函,说了声谢谢,两个人就都站了起来准备告辞,老头又说道:“凯瑟琳,请你留下来一下。”
凯瑟琳愣了一下,和老J对视了一眼,老J不置可否笑了笑,就做了个先走了的动作,然后快速的离去,凯瑟琳叹了口气,知道他要立即兑现这张任命函,在来这里之前,老J已经计划好了后面的一切,现在他迫不及待的要把那些计划实现。
凯瑟琳想重新坐下,老头就说道:“把门关上。”她只好回头把门关上,看到老J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里,她叹了口气,知道对于老J来说,得到了这张纸,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凯瑟琳重新坐下,老头就问道:“这件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凯瑟琳摇头。虽然她对于这几份电报之间的联系破译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但是她不想因此得到什么。这是战争,无论你做对了还是做错了,都会有一大批人因你而死。一切都不值得褒奖。
“你还是这样。”老头叹了口气:“战争中,任何决定就必须有人承担责任,你这种让别人承担责任的做法,我并不欣赏。而你事实上,也是逃脱不了这些责任的。”
“我不在乎。”凯瑟琳说道:“你只是在办公室里,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问题。”
老头点了点头,低头又写着什么,不久,他递给凯瑟琳一只信封。凯瑟琳一看,也是一张任命函。
“这是什么?”凯瑟琳很疑惑。
老头起身,不回答,反而道:“你的工作中有一个疏忽,你在比对关键词的时候,把时间范围设的太窄,我想这一定是J的想法,他在获得一个成果之后,会迫不及待的把这个成果变现,可惜,他只要能再耐心一点,再比对一下1940年夏天的电报记录,就会发现一个更有趣的东西。”
“什么?”凯瑟琳问道。
“1940的波兰,卡廷事件,我们的人从苏联人枪口下带走了七个波兰人,其中有一个疯子,我们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他一直在唱一首德国的民歌。”老头点上烟斗,快速在纸头上写下了歌词:“Wir haben zwei Kinder, eine Liebe, Trance, eine niedliche Baby benommen, wie leichte Wolken, nette Kinder, sie die Dunkelheit der Löwenzahn zu lieben.”
凯瑟琳的德文并不十分好,她只能大概看懂这些德文:我们有两个孩子,一个爱benommen,一个不可爱,benommen的孩子,喜欢发光的云彩,不可爱的孩子,却喜欢,黑暗中的Löwenzahn。
“Löwenzahn是什么?” 凯瑟琳问道,
“Löwenzahn的意思,是蒲公英。”老头道.
侧写2
“蒲公英。”凯瑟琳慢慢揣摩着这个词语的意思。明白了老头想要说什么。
她想起了他们一共有两份电报,一份来自42年的波兰,一份是来自于那架坠毁的飞机。因为第二份飞行电报太过于简短,所以他们一直在拿到波兰那份电报的破译方法后,才将其破译出来.
那段飞行的电报的内容,除了让他们发现线索的关键词:“光”与“暗”,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紧急情况,请告诉不可爱的孩子,Löwenzahn开花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当时她知道,Löwenzahn开花了,应该是一个隐喻。显然,这个电报的这句话,意思是Löwenzahn这个东西,出现了什么危险的变化。这也许和他们一个小时之后的坠机有直接的关系。
只是她不知道,Löwenzahn,这个到底代称的是什么?
蒲公英,这个名字很美,但是在这个地方,却透着一种淡淡的诡异。
“这首歌的内容被写在当年夏天的电报里。”老头道:“后来,那个波兰疯子,被发现是一个纳粹的生物学家,他唱的这首歌,虽然调子是德国民歌,但是歌词完全不同,情报局一直认为,这几句歌词中有什么含义,但是这家伙没多少时间就用鞋带把自己吊死了,这事情就断了。”他顿了顿,问凯瑟琳道:“作为电讯破译的权威,你怎么来分析?”
这其实已经不是破译的部分,而是破译出电码的内容分析部分。她拿着那张纸想了想。
我们有两个孩子,一个爱benommen,一个不可爱,benommen的孩子,喜欢发光的云彩,不可爱的孩子,却喜欢,黑暗中的Löwenzahn。
和之前的电报内容联系起来,这一首民歌的歌词,就是指代这两个科技项目,那个波兰科学家可能参与过那两个科研计划,发光的云彩和黑暗中Löwenzahn,分别代表了光和暗两个项目。“云彩”和“Löwenzahn”甚至可能是项目产生出来的产品昵称。
凯瑟琳摇头,信息太少。“不过,我想,‘云彩’和‘蒲公英’应该是两个实物,很可能是那架坠毁的飞机上运的货物,乔要找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老头点头,凯瑟琳就翻起那份任命函,问道:“但是这些和这张纸有什么关系?”
老头子站了起来,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也许你会需要她,这里是缅甸,说起来是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地盘,按照我们的传统,凡事我们都要有一个后备。”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如果你原封不动的还给我最好。”
凯瑟琳想了想,摇头:“不。。。。。。”她并不打算承担这种任务。
老头立即打算了她的话:“我说过,凯瑟琳,你是时候去承担一些责任了。这是战争,没有一个人可以置身世外。”
凯瑟琳再看了看那张任命函,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老头的笑脸,知道怎么说都没用,叹了口气,把信封放入自己的包里。
出门的时候,她听见老头在后面说到:“替我向廖问好。”她顿了顿,心中苦笑,“我会的。”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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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小孩子们的嬉戏,缅甸小孩滚打在泥地上,这种场面全世界都一样,看着让人安静。阳光晒的那些孩子黝黑,看上去无比的健康。他们的奶奶在一边看着拍手,几个美国大兵坐在一边树下的阴凉下抽烟。
孩子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国家的其他地方,正在发生什么。
凯瑟琳洗完澡,光着身子擦干,看着镜子里自己窈窕的身体,金色的头发因为水汽而变得柔软,丰满而修长的身体和她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协调起来,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对着镜子笑了笑。转身套上了睡衣,坐到了床上。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老头的任命函就在床上,她盘起头发又看了一遍,不由的叹气。
老头的意思,是让她作为乔的后备,这张任命函可以在乔出现问题的时候使用,调动力量进行补救,这其实是一种后备机制,当她出示这样任命函的时候,说明乔的指挥出了问题,他的指挥权会被剥夺。
显然老头是不放心乔才这么做的,虽然乔也算是个中国通,但是在以往的行动中,这个人表现出的急功近利让人害怕。
她承认自己确实是这个后备的最好人选,但是她并不想为此背负“补救”的责任。不过也许老头说的对,她应该去承担一些责任。
不过,现在,她更多的忐忑不是来自于这里,兰姆伽,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去那个地方了,她的心思,更多的是在一个她无法避免要重逢的人身上。
侧写3
飞机缓缓的降落在兰姆伽的泥土跑道上,降落的气流让飞机颠簸异常,伴随着发动机的噪音让人烦躁。闷热的机舱内充斥着强烈的汗味,老J和凯瑟琳挤在一个相对宽松的地方,也已经是汗流浃背。
在机舱的其他地方,是十几个美国“游骑兵”(第75游骑兵团的前身美军第5307混合支队),白人,黑人,印第安裔,这是老J认可的黄金组合。实战证明,多人种的队伍更能承受压力,只要领导得当,不让他们分化,他们会比简单的队伍走的更远。
这些人端着自己的武器,端端正正的坐着,随着飞机的降落的震动而晃动,甚至不向她看一眼,不像以往她见过的美国士兵。这是一批受过良好的教育,同时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一定是老J精心挑选出来的。
这又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一年多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凯瑟琳看着窗外,心里忐忑不安,她想起了一年多前她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神。这么久了,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但是此刻一想,当时的情形清晰的犹如发生在昨天。
第一句话怎么说?她在想,一年多没有联系了,我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她往后扎起自己柔软的金发,想着是不是做出之前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马尾的进攻性太强了。”老J在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披散下来适合你。”
飞机落地,机舱剧烈的震动,一路在泥土跑道上跳跃,慢慢的慢了下来,她不得不扶住一边飞机内舱的抓手,头发重新又散了开来。
“对,就是这样。”
凯瑟琳白了老J一眼,老J没有理会他,径直在整理自己的文件。
“想不到你对女人也有研究。” 凯瑟琳说道。
“只是一个战略性的建议。”老J朝她毫无表情的笑笑,这是一个例行公事一般的玩笑:“你不是不喜欢实际任务吗?怎么这一次改变主意了?”他接着道。
“我有自己的想法。”凯瑟琳方下头发说道。她知道老J对于她的跟来非常意外,以老J的聪明,肯定会猜到大概的可能性,不过一路上老J并没有发问,此时问起来,她反而不想回答。
“女人总是因为自己的想法而错失机会。”老J道。
凯瑟琳叹了口气,她看了看窗外,飞机缓缓的停了下来,印度军队冲过来准备搬运货物。货舱打开,所有的游骑兵在几分钟内全部下了飞机。
老J扶着自己的腰,拉起了凯瑟琳,两个人拾起行李也朝机舱外走去,外面是一片艳阳天,炽热的阳光烤的人窒息,当地的军官朝他们敬礼,吉普车就在不远处等待着。
“我要立即去开会,欢迎来提提意见。”老J对她说道。做了一个请上车的动作。
凯瑟琳背着自己的背包,在四周忙碌的人群中环视了一圈,忽然就看到在远处堆积的物资前,站着一个中国人,站的笔直,默默的看着她,在炎热的气浪中,那个人的眼神是冰凉的。
“不了,你们忙。”凯瑟琳看着那个人,头也不回的说道,说完,她几乎是魔怔一般的朝着那个人走去。
老J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远去,耸了耸肩,上车对她喊道:“have a nice time!”
凯瑟琳没有任何反应,她没有听到,只是穿过人流走到了那个人面前。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刚才想的一切都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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