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夜怪谈--第四夜(作者:万里悲秋)

死鱼

    第四夜、半面妆，半面的美丽好凄凉。



    在Q市闲居许久，因为失业的缘故，我的寓所迁移了几处。只是一处比一处小，一处比一处环境恶劣。后来住过的一所房子，更像是地窖，双手一伸，就能摸到灰黑色的顶墙了，不过价格的确是便宜。当然了，房东也比较客气，拖上几日缴房租也是可以的。

    我的房东，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弯腰老人，脸上刻满了沧桑。好似永远洗不净的脸上，映着一层油光。秃秃的大脑袋上，插着几根稀稀的、珍贵的头发。双眼一大一小，总让人觉得不太协调。房东的屋子很大的，我租的房间是最底一层。哦，应该说是负一层，而上面的三层楼，除一层是厨房、厕所，并连接我房间的通道外，其余两层是房东与他女儿分住的房间。

    便宜归便宜，从第一天入住，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房东是一个很沉默的人，他对我的要求就是不准踏足上面两层。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做到。其实，对我这个在外混事的人来说，除了挣钱，别的事最好不要牵涉进来。房东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的六七点钟起床，先咳嗽一阵子，然后洗漱完毕后出去买菜。到了晚上，他也总是一人独饮，然后一人瞎骂着不可捉摸的话，慢慢上二楼休息。

    日子按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可是，每每我听到三楼传来的钢琴声，我的心中就产生一种好奇的冲动。房东的女儿长的如何呢？琴声也是很有规律的，只要房东出门，琴声就会响起。

    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登徒子，我想，或许是好奇心外加青春期旺盛的荷尔蒙分泌所致吧。所以，一天复一天，我的好奇心也与日俱增。虽说房东长得不太协调，他的女儿按遗传基因的角度来说，也应该不会漂亮了。可是，我还是禁不住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天走出房门，都会向三楼望去。

    还是一天复一天，我终于在一个秋日里，看到了那个女人。那是在清晨八点半，又失业的我，坐在屋外的路阶上，一边吸烟，一边呆看那一年四季挂着厚厚窗帘的三楼。此时，钢琴又响起来了，曲调十分的动听，只是略有些伤感。弹了一会，曲声断了。然后，我潜意识中期盼已久的事情出现了。一只苍白的手将窗帘拉开一段，一个女人侧坐在窗边，看着下面。圆形灰白的面貌、半截纤细的女人身体映入了我的眼帘。阳光映照下，让人觉得她好像身处光明与黑暗之间。我坐在那里，仰望着她。此时她回过头站起身，拉开了窗帘。长长的黑发遮着左边的脸颊，漆黑的眼睛望向我这边，高高的鼻梁，灰白的肤色，清瘦不高的身体。这些，好像都表明她可怜的特征。她是美的，有一种病态的美。

    我们对望着，良久，她向我微微笑了笑，然后像我招招手。我也向她招招手，笑了笑。我们就这样互相望着，街边过往的路人，向我们投来奇怪的目光。

    望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过身去，好像在写什么。然后，她轻轻的开了一扇小窗，从窗子里用细绳递下一个小竹筒，里面有一小张字条。我拿起字条，她赶忙收起绳子，将小竹筒拉上来。然后缓缓的关好窗，看了我一眼，向我挥了挥手，将厚厚的窗帘拉起来。

    我站在楼下看了一会，然后拿起字条走回自己的屋里。字条上是她纤秀的字体，上面写着她是知道我这个房客的，也晓得我每天都会听到她的琴声。如果我没有意见，她想每天都与我用这样的方式通信。她说，她真的很寂寞。

    这对于闲来无事的我来说，也算是一桩好事情。因为我可以拿起笔，一笔一划的写信。自己也能在这嘈杂的社会中寻回一丝久违的宁静。

    时间一久，我对她就有些了解了。我也明白房东为何不准我踏足二楼。她被她的父亲锁在三楼，她说她的父亲很爱她，怕她出去就再也不回来，怕她跟她的母亲走了，所以，她被锁在那里，像一只关在笼里的小鸟。她很担忧，如果有朝一日父亲不在了，她会不会困死在那个牢笼里？

    虽然她不说她的名字，也没有说她的年龄，也没有证明她所说的真实性。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一个可怜的人。就这样，与她通信，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无论我有工作，还是失业。无论外面的天气如何，自己的心情好坏，我都会与她通信的。虽说她在楼上，我在楼下。可是我总觉得，我们像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靠着彼此之间的心灵来交流。   

    就这样过了一年，过了一个让我永生回味，永远怀念的一年。一切终结在那个冬日。

    那天，她的精神好似很不好，是生病吗？我有些担心她。可是，小竹筒递下来，我看到里面的字条，心中顿时充满了焦急。信中，她只写了几个字：

    “我要死了，救我！”

    我看着她，她左边的脸颊，依旧被黑黑秀发盖着，而右边的脸颊，却流下一串串泪珠。我看了看房子外面的排水管线，脑中闪出一个主意。

    “晚上，你别锁窗户，我会爬上去找你的，等我！”当我写下这行字，我突然感到自己好像变成一名中世纪的骑士，我要将公主从邪恶的城堡中救出。

    是夜凌晨一点，我冒着严寒，沿着排水管向上攀爬。虽然身上感到很冷，但是我的内心是热着的。花了一个多小时，我爬了上去。窗户果然没有关，我轻轻的拉开窗户，迈了进去。

    进了她的房间，我刚想喊她。可是，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我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她独自坐在不远处的梳妆台前，背对着我。而镜中的她，好似在看我，只是那眼神全然不似白天。

    “他来了！”声音竟然发自镜中，我大吃一惊。

    “嗯，我说过，他会来的。”她静静的说道。

    “我、你、你身体不要紧吧，早上看到你的信，我很、很挂念你的。”或许是头一次见她的缘故，也或许是镜中的声音太过诡异，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你想好了吗？这个男人会爱上你吗？”镜中的她冰冷的问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证实一下。”她还是背对着我。

    “好的，我帮你证实一下。不过结果不好可不要再怨我了。”镜中的她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冷笑。

    此时，镜中的她，轻轻的将盖在脸面上的发笼了起来，微弱的月光投进来，我清楚的看到，她另一半的脸，竟然是空的。事情太过恐怖，也太过突然，我竟愣在那里，忘记了叫喊。心跳加速，双腿一软，我坐在地上。此时，现实中的她也回过身来，那只露在外面的眼，流下几滴伤心的眼泪。然后，她也将左边脸上的发拢在耳后，进入我眼帘的，脸上布满了疤痕，左眼竟然是瞎的，只余一个干瘪空空的眼窝。她的左脸，像是失去了生命力，让人看了，感到即惊恐又恶心。

    镜中的她，又冷笑起来。

    “天下男人都一样，你就死心吧。让我陪你，只要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孤独，你难过，也只有我能了解你。”

    “是的！”她回过头，对着镜中的那个她，冷冷的答道。

    我闭上眼睛，不看她们，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喊道：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镜中的她笑了。

    “其实，镜中本没有我。只因她的怨念，还有她无日无夜的对着镜子自问自答，让我有了生命。让我，成了她最忠实的朋友。”

    说完，她又笑了，然后，我听到她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是哪个她的？我有些慌张了。

    此时，笑声又响了起来，是两个人的。

    “天下男子，十九薄幸。你也是一样的。。。。。。”

    这句话说完，笑声停了，耳中却传来了凄厉的哭声，跟窗外的风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倍觉心寒恐惧。此时的我，再也受不住惊恐的打击，吓晕过去。

   


    等到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房东坐在我的床前，关切的望着我。我腾的坐起身，问他：

    “我，我怎么了。”

    他复杂的看了我几眼，点上一支烟，缓缓的对我说道；

    “早上出门，发现你倒在房门口，就赶忙把你拖进屋里。你全身都冻僵了，身上发烫，还说着胡话。上午请大夫打了一针退烧针，并且给你喝了几碗姜汤。好在，你是醒了，要不。。。。。。，唉，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呢？”

    我听他说完，长叹了一口气，难道说昨夜自己做了一个梦？

   

    康复后，我无论如何不想再在那里租住了。因为每当房东出门后，我的心中就涌出对楼上的恐惧。于是我把全部的房钱结清，搬离那里。

    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房东关于他女儿的事情，并且，我隐下那夜的遭遇，说了一些白天与他女儿通信的事情。

    听我说完，房东的脸上挂满了置疑与怒气，并且把我大骂了一顿。

    “我这个年纪的人了，你跟我说这种话。老实跟你说，我女儿的确是在楼上，不过她是瘫子，所以那里只有我每天上去照顾她吃喝拉撒。咳、咳，早知你是这样没良心的人，我当初就应该任由你在外面冻死。”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到你女儿的。相信我，这是真的。”

    “呸呸，别乱说。我女儿已经那么命苦了，你还这么乱说的。你。。。。。。。！”

    说罢，生气地走进屋里，把门重重的关上。

    见他如此，我只得离去了。只是，真相如何，对我来说是个谜。

    离去时，我回头望了三楼一眼，只见窗帘已经拉开一段。她侧坐在窗前，阳光映照着她半张灰白的脸。嘴角略起一丝笑，是嘲笑，还是冷笑，我也说不清楚。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到那里。不过，此后的一段时间，我却常常梦到她憔悴的半张脸，还有那晶莹的泪滴。




    后记

    四个故事讲完了，当然了，我那讲故事的朋友，自故事完结后，就不常出现了。他好像在逃避着什么，就好像我在逃避着什么一样。

    只是，当我想他的时候，我还是可以找到他的。

    那是我孤独的时候，深夜、黑暗、无人与我相伴之时，我会站在镜子旁，看着镜中的他，听他对我诉说着问候与诅咒。

    所以，当你孤独的时候，你也可以试一下，没准你最亲密的朋友就会出现。

云雾飞舞

感谢 billliushiyu 分享,辛苦了,+2分

死鱼

原帖由 云雾飞舞 于 2009-4-16 08:5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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