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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裤宝宝

[分享] [连载]新聊斋(小小短篇系列)-----淡淡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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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3:01 | 显示全部楼层
202、传家
  
  喀哒、喀哒——随着几下轻轻击打,火石上迸溅出耀目的火星,“嗤拉”一声点燃了半截蜡烛,令原本昏暗的室内顿时光亮起来。
  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烛火便已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的寒风扇灭,同时响起了夹杂着剧烈咳嗽的怒斥声:“……天还亮着呢……咳咳……点什么蜡烛……败家子……咳咳……不知道时日艰难……”
  那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余怒未消地缩回手,又用力裹了裹身上那条补丁百叠的破被子,老者发出了新的指令:“去,把阿二阿三都叫过来……”
  很快,三个年青人聚齐到了床前,看着床上老人连咳带喘的狼狈模样,三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着隐秘的兴奋。
  ——总算等到这一刻了!死老头子终于还是要把钱财交出来了吧?
  的确,此刻躺在床上的枯瘦老者,正是他们三人的亲生父亲,卧病在床已经有两个来月光景,但做儿子的眼看着父亲渐渐不起,心中却是欢呼雀跃,欢忭莫名!
  说起来倒也很难责怪他们不孝,事实上,远乡八邻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叫周求富的老者,那可真是位“蚊子腹内剜脂油,鹭鸶脚上劈精肉”主儿,一辈子吝俭成性,穿得是破衣烂衫,吃得是糠秕拌饭,等闲日子里不见油荤,逢年过节煮上半条咸鱼已是一等一的奢侈享用。周妻耐不住丈夫刻薄,十多年前跑到娘家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剩下周氏父子四人,一溜儿站出来,个个鹑衣百结面有菜色,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与街上的叫花子几乎一般无二。
  如果家里真的是穷,那倒也认了,可明明周家世代经营,家产少说也在百万以上,怎么不让三个儿子恨得牙痒痒?但无论他们怎么旁敲侧击,周求富就是不肯松口,那百多万钱财究竟是深挖窖埋?还是外放钱庄?——看来不到周求富咽气那一刻,任何人也别想摸着一个子儿了。
  眼下大约是觉得自己病将不起,才将儿子们叫到跟前准备传家授产吧?借着渐浓的夜色掩饰,兄弟三人彼此对视,唇边几乎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然而令他们万分失望的是,在几乎长达半个时辰的训话中,周求富并没有提及关于财产的任何话题,而是反反复复地强调持家之道切记节俭节俭再节俭,并且大量传授了自己几十年间积累的省钱秘术,直听得三个人腿软腰酸,几乎没有一屁股坐倒在地。
  “呸,看来老头子是想把这些钱带到棺材里去了!”踏出父亲的卧室,老三第一个忍不住骂出了声:“害得到现在都没人肯和我们结亲,周家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另外两个儿子虽然没有作声,但显然他们的想法和老三并无二致,从这天起,三兄弟就再也没了做孝子的耐心,极少到父亲床前问汤问水了。有时候听父亲在房内实在叫得急了,才你推我我推你,不情愿地去应上个卯。
  终于在腊月将尽的这一天,周求富自觉大限已到,再次将三个儿子唤到了床前,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到正题,一口浓痰就不偏不倚地堵住了喉头,周求富双手在胸口用力抓爬,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爹,你是不是有要紧的话说?”大儿子还比较含蓄,兀自在床边躬身询问,二儿三儿早已急不可耐地扑上前去,抓住周求富的肩头用力摇晃:“家里的钱都藏在哪儿呀?”
  “是呀,快点说出来!”
  在两个儿子剧烈的摇晃之下,周求富最终也没能作出任何交代,只是抬起手,勉强地在半空中划了个不知所以然的圆圈,头颅便已无力垂下,再也没了生气。
  捶胸顿足地痛哭了一顿之后(当然哭得是银子),周家的三个儿子立刻开始了浩大的寻宝工程,但几乎将老宅全数拆平,他们也没能寻出一两金银,眼看着父亲的尸身已经散发出异味,才不得不悻悻然地将他落了葬。当然棺材是买不起了,只能将就用一领破芦席裹敛,胡乱埋入了荒冈。
  坐在空荡荡的老宅里,周家三子欲哭无泪——虽然明知这世上有百万银两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但却偏偏无迹可寻,如今无论甘心与否,他们的下半辈子势必要过辛劳作工、省吃俭用的苦日子了——从某个角度上讲,周求富到底还是成功地将家产带入黄泉,达成了将几个儿子变成真正穷人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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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3:11 | 显示全部楼层
203、雨祸
  
  滚滚的云流层叠缭绕,看去仿佛近在咫尺,然而不等人伸出手去,便已被天风吹得倏忽四散,不过一转眼功夫,丝丝缕缕的云片便又在远处聚拢,幻变出了万千蜃影……看着眼前的奇景,李得正不由如痴如醉,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的雷曹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最后还是脚踝上的一阵疼痛才让他回过神来——忍无可忍的雷曹从金甲裙下飞出一条毛腿,正正踢中了李得正。
  老大不情愿地托起手中的玉瓶,李得正小声嘟哝起来:“我又不是雨官……再说了,难得上一次天,看看还不行啊……”气得雷曹差点又跳起脚来,还是其它神官好说歹说,才拉开了他。
  也难怪,身为一介凡人而能有眼下的奇遇,怎么不让李得正神迷意乱,浑然忘却正事呢?他本是颍阳地界的里正,这天恰逢老友六十大寿,李得正受邀出席,一时贪酒多喝了几杯,回程途中酒意上涌,不知不觉便躺倒在了道旁的龙神庙里。正睡得香甜,忽然就觉有人用力将自己拉扯了起来,李得正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却是个双眉紧皱的矮壮汉子,上下拉量着他:“也只得将就使唤了……”
  这样,酒意还未全消的李得正便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了九天之上,老半天才由同行的神官口中得知原委:原来因为此处干旱日久,雷曹奉了天帝旨意来此行雨,偏偏东海龙王嫁女,颖阳地界的龙神带着一家老少连同部将随从,全数跑去观礼,只留下了一座空庙。眼看着行雨的人手短缺,雷曹又是个急性子,等不及龙神回转,正巧撞见李得正在庙檐下瞌睡,便揪着他上了天。
  “诺,把这个瓶捧在手里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把一个半人多高的玉瓶塞入李得正手中,雷曹便自顾自地拉开架势击起了雷鼓。随着鼓声响彻云宵,十来朵行云载着雷曹一行缓缓自西向东移行,同时李得正手中的玉瓶也自行涌出股股清泉,向着脚下的大地洒去,化作了万千甘霖。
  起初还有些胆战心惊的李得正此刻已经渐渐习惯了高度,甚至开始低头向下注视起来……赵家沟……青石峪子……水桥镇……向前行了片刻,一片熟悉的景物映入了李得正的眼帘:李家村!李得正忙睁大双眼分辨自家宅院所在,只见久旱的田园干涸龟裂,虽然此刻已经得了雨水滋润,但地里的庄稼仍然东倒西歪,焦黄一片。
  偷偷觑眼看了看雷神,见对方正背对自己卖力地击打着雷鼓,其他神官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李得正忙轻轻地斜过玉瓶,将瓶口对准了自家,顿时一股清泉直泻而出,正正地灌注了下去。
  行完雨,神官们把李得正送回了龙神庙,此刻倾盆大雨已经渐止,四野的植物得到雨露润泽,重新显露出了勃勃生机,想到这全是靠了自己手中玉瓶的神奇功效,李得正不由也颇为自得——自己家里的那一片田地,自然应该更是生机盎然吧?
  然而等他兴兴头头地赶回家中,才发现整个村庄都已消失在一片汪洋沼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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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3:24 | 显示全部楼层
204、桃花梦
  
  淡淡的月华如同一匹银白轻纱,笼罩在占地将近十多亩的桃花林上,阵阵轻风自林间吹过,顿时有无数花朵脱离开枝梢,在空中飞舞起来,馥郁的花香弥漫在暗夜里,一切都如同梦境般模糊空幻。
  端起酒杯,葛太白向着当空的明月发出了浩叹: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
  琥珀色的香醇美酒,迎风披拂的轻柔衣袂,纷纷扬扬的绯红花瓣……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的美不胜收——唯独月下的主人公,却完全不是想象中俊雅清隽的形貌——那是一个又黑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映衬在眼前这幅美景里,着实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不过葛太白自己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虽然没有读过太多书,但葛太白平生最仰慕的人就是诗仙李白,所以不但行事举止处处刻意摹仿,就连自己原先的名字葛三福,也因为嫌其太过平庸而不再使用,另行起了一个“太白”的别号。象眼下这般对月饮酒赏花,便是十足十地照搬诗仙作为,虽然形象寒碜了些,葛太白自己可是全身心地浑然陶醉其中,唯一让他感到有些许遗憾的,大概就是身边没有一个知情识趣的红颜知己相伴了。妻子罗氏大字不识几个,又凶悍异常,对丈夫的附庸风雅之举向来嗤之以鼻,自然更不会准许他身边有女子相伴。这样当葛太白吟诵着“对影成三人”的千古绝唱时,心头自然难免要涌起几分惆怅与寂寥来了。
  “幸亏还带了这个。”将手中的画轴在石桌上慢慢平铺开来,葛太白面上浮起了得意之色,:“诗仙对月成影,我就用画像代替好了!咳咳,虽然不是活人,总归聊胜于无……”
  一阵夜风吹来,纷乱的落花影里,忽然多出了一条袅娜纤细的影子。
  “是酒喝多了吗……”葛太白再三揉搓双眼,地上的影子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星眸微惺,清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迷茫,仰头望了望星月,嘴里喃喃自语:“那么久都不唤我出来……是把我忘了罢?”
  不等葛太白近前,女子便踏着月色在花树下自歌自舞了起来:
  ……明日清风,良宵会同。
  ……星河易翻,欢娱不终。
  ……绿樽翠杓,为君斟酌。
  
  ……
  宛转悦耳的歌声,柔媚灵动的舞姿,再伴以无数缤纷落英,一曲终了,于音律一道完全是门外汉的葛太白也不禁大声喝起采来。
  似乎是这才发现了园中还有其它人的存在,年轻的女子转过身来,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是太白先生吗……”
  显然葛太白无论从形象上还是气质上来看,都与传说中的诗仙相差甚远,而月色又实在太过明亮,几乎没有留给人任何朦胧暇想的余地,所以年轻女子的满脸喜色立刻就被失望的神情取代了,偏偏葛太白被方才一番清歌丽影搅得意乱神迷,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态度的转变,仍然满怀热切地迎了上去:“我是,我是太白先生!”
  “啪”——一个热辣辣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胡说八道,你算什么太白先生!”
  “我是太白先生呀,我就叫葛太白!”捂着半边脸,葛太白的这份委屈可就别提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女子愣怔半晌,忽然咯咯地娇笑起来,直笑得几乎弯下腰去:“我说的是诗仙李太白,你算哪门子太白先生呀……太白先生哪有你那么丑?”
  “哼,男子尚才不尚貌,再说了,你又没见过李太白,凭什么说我长得比他丑!”对于对方的批评,葛太白倒是振振有辞。
  “我当然见过太白先生,他是当世少有的仙才……他的眼睛,比星月还亮,好象能看穿你的心一样呢……”仿佛是陷入了久远的美好回忆之中,女子的脸上露出了梦幻般缥缈的笑容:“他还说,我在月下的舞姿,比广寒宫的仙女还美……”]
  “看到漂亮女人,谁的眼睛都会发亮的!”见对方如此鄙视自己,葛太白不由生起了气:“可惜没有生在同一时代,不然我倒真想和他比比呢,未见得就差过了他!”
  这次回答葛太白的,是一阵轰然大笑,似乎是再也无意和他争辨什么,女子轻轻地一拂袍袖,顿时狂风大起,等漫天的花瓣落完,树下已经不见了任何人的身影,只余下清脆的笑声还隐约可闻:“你再投十世人生,也及不上太白先生一根脚趾……”
  “哪来的臭丫头,真是可恶!”受到这样毫不容情的奚落,葛太白气得直跺脚,忽然只听脚下“喀嚓”一声,低头看时,却是石桌上的那幅画滑落在地,一根卷轴已经被他踩成了两截。
  “糟糕!”手忙脚乱地捡起画轴,葛太白顿时心疼得了不得,这本是他前日花重金在东台鬼市上淘来的古画,据说是与太白先生同时代的名画家赠给诗仙的得意之作,扶直了画轴,葛太白正要掸拍尘土,忽然惊讶地发现,画面上的仕女竟然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人影轮廓留在已经泛黄的宣纸上。
  难道 ——吃惊地张大嘴,一个念头跳进了葛太白的脑海:难道刚才那个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古怪美女,竟然是这张古画轴上的笔墨人形年久成精,跑下了画纸不成?难怪她还说自己见过诗仙呢!也许那时候让诗仙写下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之千古绝唱的,就是这个画妖也未可知,所谓“对影”的“影”,大概就是她了!嗯……这样说起来,对方倒也算得上有资格来品评自己与诗仙到底孰高孰低了……
  从这天起,葛太白就很少再到桃花园中对月饮酒了,甚至渐渐再不提起自己“太白”这个别号,而是老老实实地用回了“三福”的本名。当然除了他自己,别人再也猜不到造成这般变化的,其实只是因为在某个月夜,被某人结结实实嘲笑了一顿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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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205、妒杀
  
  雨过天青的薄胎瓷杯,甜蜜芬芳的腌渍桂花,色泽金黄的浓稠蜂蜜,最后再加上一勺细白的糖霜——尽管只是一盏桂花蜜茶,做起来却也落足了功夫,看着白色粉末已经在琥珀色的蜜茶中消融得无影无踪,玉珠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轻轻将两杯蜜茶放入一旁的玛瑙托盘中。
  “还是姐姐你的手最巧,那些厨娘怎么也做不出这样香甜的味道来呢!”将手中的蜜茶一饮而尽,雪珠兀自舔着嘴唇,满脸意犹未尽的神情。
  “傻妹子,厨娘们做茶,不过是为了一份生计,自然不会多花心思……”看着雪珠已经把手中的茶喝完,玉珠也端起手中的茶杯慢慢呷饮了起来:“就知道你喜欢喝,所以我才天天做呢!”
  见到玉珠满脸宠溺的表情,雪珠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虽然早已做了母亲,但在这个姐姐面前,雪珠却仍然是一副浑然天真的少女模样,娇慵地伸了个懒腰,雪珠将正倚在她膝下玩闹的一双儿女哄到了保姆身边:“我去睡午觉了,姐姐,你也歇上一会吧。”
  “不妨事,你自管去吧……”看着雪珠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玉珠脸上的笑意如同突然被冻结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满脸的恨恶与嫉妒。
  实在是想起来就让人切齿痛恨呢!当初李家上门提亲时,明明应该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先拔头筹,谁知都已经到了互换庚帖的当儿,媒人才吞吞吐吐地说起,李家少爷乃良在请本城有名的算命先生张铁嘴排过八字后,觉得还是二小姐雪珠更合适自己一些。
  因为当时李家只不过是开着一家小小的金铺,仅算得上是中人之产,所以玉珠虽然不快,仍然落落大方地将这门亲事让给了妹妹。也不知道真是应了张瞎子的铁嘴吉言,还是雪珠的八字确实旺夫旺财,嫁到李家短短几年光景,不但生下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李家小金铺的生意也风生水起,居然逐渐扩展为一溜儿十多家联号银楼,成了本城数得上的富户。
  相比之下,姐姐玉珠就没有那样幸运了,在雪珠出嫁半年之后,玉珠也嫁到了本城有名的张记药行做少奶奶,但身为药行继承人的丈夫却偏偏体弱多病,最后医不自医一命呜呼。短短十个多月的婚姻生活,甚至没有来得及给玉珠留下一儿半女,玉珠自然不愿过那守节终老的孤寡岁月,便住回了娘家。
  本来是想在娘家先待上年余时间,等有合适的人选再蘸,正巧此时妹妹雪珠又怀了身孕,见玉珠一个人闲在家里也颇为无聊,便央挽她到家中小住一段时日,姊妹俩即可相帮照料,彼此又有了闲谈解闷的对象。这样在李家住上一段时日之后,玉珠才发现雪珠的生活竟是异常富足滋润,光是贴身侍候的婢女丫鬟便有二十人之多,甚至连晨起绞一把洗脸巾都有专人职司,更遑论丈夫温柔体贴,两个儿女又玉雪可爱,万事趁心,雪珠简直幸福得连睡梦中也会笑出声来。
  巨大的落差瞬间让玉珠的心理失去了平衡,从小到大,她在亲友间就是出了名的聪明美丽,而雪珠只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而已,眼下雀鸟跃上枝头成了凤凰,而她这只凤凰却如同落毛的草鸡一样,在他人屋檐下过着小心翼翼的寄居生活。
  在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玉珠终于做出了决定——杀死雪珠,夺回本来属于她的一切。反正自己现在以妻姐的身份入住李家,和妹夫李乃良也已颇为熟捻,只要雪珠一死,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候一个鳏一个寡,简直再天造地配不过了。
  计划实施起来十分容易,只需每天做蜜茶的时候,在糖霜中混入同样研磨成细粉的砒霜,微量的毒药溶在蜜茶中无色无味,然而每天一盏,最多不过一个月,便足以要了雪珠的性命,而且再高明的医师也不会察验出丝毫中毒的痕迹。
  说起来,这倒还要谢谢那个开药铺的短命死鬼呢,才让自己有机会学到这种毒物的药性,正好拿来派眼下的用场。带着得意的心情,玉珠慢慢走到门口,正午的太阳下,宽阔的院子静谧安宁,各种时令鲜花开得生机勃勃,无数蜂蝶在花间来回穿梭,煦热的风从远处水面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沁人心脾……
  ……要不了多久,这些就都是我的了……
  
  死亡在半个多月后如期到来,不过有一点是玉珠做梦也想不到的,当然现在的她也早已无法再思想了——因为躺在棺材中的死者,正是玉珠本人。
  靠着高明的化妆手段,乍眼看去,玉珠仍然美艳如昔,仿佛只是沉睡片刻便会醒来。看着棺木中的姐姐,雪珠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还是丈夫怕她惊动胎气,才好说歹说地将她劝到了一边。
  “本来想姐妹俩在一块互相好有个照应,也顺便让她散散心,没想到……”玉珠落葬后很久,雪珠还是常常忍不住自艾自怨,只觉是自己过于疏忽,没有及早发现姐姐身患恶疾,以至于造成如今的天人两隔,幸亏丈夫着意体恤时时劝慰,才渐渐平复了她的悲伤。
  “诺,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蜜茶,我特地吩咐下人做的。”见妻子已经平息下来,李乃良才算松了一口气,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递了过去,却没想立刻又引来了妻子的新一轮感伤。
  “还是姐姐做的蜜茶最好喝,可是……如今再也喝不到了……”接过茶盏的雪珠并没有立时饮用,而是顺手将它放在了茶几上,以手掩面再次哭泣起来,慌得李乃良也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走过去连声安慰,老半天才引得雪珠破涕为笑。
  在夫妻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在茶桌边玩耍的两个孩子也没有闲着,七岁的姐姐拉了拉五岁的弟弟,互相裌一裌眼,脸上都露出了淘气的神情,然后,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两个孩子踮起脚尖,飞快地将茶几上的两杯茶互相换了位置。
  ——也许玉珠一直到死都没有明白,她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其实都是毁在这两个幼童惯常的恶作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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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4:08 | 显示全部楼层
206、画神仙
  
  幽静的内室,厚重帘幕挡住了外间刺骨的寒风,虽然是十二月的严冬,但靠着熊熊的炉火,房间里却依然温暖如春。此刻,一个面容消瘦的年轻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白发的医师微闭双目,良久才缩回搭在病人内关三寸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另请高明罢……”
  强打精神送走医师,重新回到室内,李员外的眼泪终于禁不住扑簌簌滚落了下来,而老妻张氏和过门未久的新媳妇何氏更是早已哭作一团,凄楚的情景令侍立两旁的下人们也不禁红了眼眶。
  床上躺着的,正是李家的独子李湜,从两年前起,不知怎么就得起了这时时昏睡的怪病,最初不过二三月才发作一次,渐渐变作一月一次,一月两次,十日一次……李员外遍请四方名医,却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渐渐地李湜开始不分昼夜陷入昏睡,极少再有清醒的时间,而医师们也几乎众口一辞,纷纷做出了无法施救的结论,看着床上其实和死人也已经毫无差异的儿子,李员外长叹了一声:“准备……后事罢……”
  听到这无情的话语,婆媳二人顿时从小声抽泣变成了放声痛哭,一旁的丫鬟仆妇们劝慰的劝慰,绞热手巾的绞热手巾,室内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
  
  ……浩荡的天风从身边掠过,带着难以言喻的甜美香气、以及阵阵银铃般清脆的女子笑声,隐隐的云气中,可以看见三位天女正在漫天的花雨中随风起舞,轻薄飘扬的纱袂,叮咚作响的环佩,柔若无骨的腰肢、盈盈如水的眼波、以及比世上最娇艳的鲜花还要美丽的面容……一曲终了,三女如同飞鸟投林一般,齐齐飞落在了李湜的身边,六条丰腴洁白的手臂立刻缠上了他的身体:“阿湜……”
  ……原本缥缈空灵的云气很快就凝结起来,如同厚重的帘幕一般,遮住了四人的身形,只留下漫天的花雨还在飘飞起落……甜蜜媚惑的香气……断续零落的云雨声……一瞬时,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了浓浓春意……
  
  是的,当父母家人急得团团乱转的时候,李湜却正在梦中享受着与三女同欢的旖旎春色,浑然忘却了世间一切。
  那还是两年多前从京城落第归来、回程途中时的事了,某天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李湜便在兖州城外的野庙里胡乱凑合了一夜,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做起了这个荒唐的春梦,直到清早在晨风中醒来,梦中的一切似乎还是那么清晰,让他忍不住回思良久。
  本来还以为只是偶然的一宵春梦罢了,没想到回家后相隔数月,一天晚上李湜竟然又做起同样的梦来。随着与三位天女的情好意秾,李湜在梦中与她们相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终于渐渐地流连梦境,再也没有了回到现实中去的念头。这样当他在精神上享受着极度欢娱的同时,肉身却因为长时间不饮不食而急速地衰败下去,逐渐到了濒临死亡的地步。
  最终挽救李家绝子命运的,是一位自称为道玄的游方道士,起初当他自荐上门的时候,李家老爷也只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没想到道士的一张符纸刚刚贴上胸口,就听到李湜喉头咯咯作响,紧接着在呛咳出大量浓痰之后,已经昏迷多日的李湜居然清醒了过来,虽然看上去依然十分消瘦乏力,但显然已经没了性命之忧。
  见李湜凹陷的双眼牢牢瞪住自己,似乎颇为恼怒的样子,道士微微笑了起来:“先生莫恼,梦境虽好,可知道并非久居之地呢!”
  旁人虽然听不懂,李湜可是心知肚明的,见道士点穿了自己这多日来的荒唐境遇,不由脸上一红,小声咕哝道:“只不过是做做梦而已,难道还犯王法不成……”
  “先生有所不知。”见李湜仍然心有不甘,道士正色道:“天界哪里会有如此贪淫好色的女仙?那只不过是昔日画师名匠的笔墨残影,年久成形,专门勾摄一些不知事的过路少年用以采生补炼,你还道她们是真心爱上你不成?本来也不过是一夜风流,并无大碍,偏偏你醒来后还对着她们的原形再三表达忱慕之情,所以惹得这几个妖精再也不肯放手啦!”
  见秘密已被完全说破,再看看一旁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父母和气得脸色铁青的妻子,李湜终于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了,眼前的道士仿佛长着天眼通,竟然对自己那日清晨在野庙中醒来后的情形有如亲眼目睹——借助晨光微曦,李湜发现在庙内西照壁的残垣上,竟然有着与梦中三女一般无二的人形绘像,虽然绘墨淡彩斑驳脱落,瞧情形至少也已经过了百年以上的风霜浸润,却仍然能看出满壁衣褶飞扬纹饰流动,尤其那三位女仙不仅面容皎美,眼神更是异常妩媚灵动,讶异之余李湜不由在壁前流连徘徊,良久不忍离去。
  “我是看画好,才多瞧了一会……也不知是哪个家伙画在那里的,简直是害人嘛……”
  “……”
  听到李湜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士愣在了当场,半天才象想起什么似的,拎起袍摆匆匆向门外跑去,急得李员外在后面连迭声地追叫:“道玄道长,大恩尚未酬谢,请稍待再走不迟……”
  “不啦……”虽然只是一眨眼功夫,道士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把大嗓门远远传来:“李先生说得不错,那些画放在那里确实还要害人的……我现在就到兖州去,了结这段公案……咳,咳,都怪以前太好说话了,谁来求画都出手……”
  从那天以后,李湜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三位天女,静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健康,隔年妻子又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现在李家二老含殆弄孙,李湜专心攻读,一家人其乐融融。虽然有时候想起前尘往事(其实是无边春梦),李湜心底仍然免不了有一丝微憾,但能活下来毕竟是一件好事,只有那个神秘的道士,大家却怎么也猜不出他的来历。
  直到几年后,李湜应友人之邀去洛阳游玩,这日大伙儿结伴到城中有名的敬阳寺进香,偶然在寺内的某块石壁上看到了一幅仙佛绘像。注目之下李湜不由心中一动——那飘举当风的衣带、疏离批点的笔法,都与昔日在兖州野庙中所遇大为相似。见李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壁画,陪同的知客僧人笑了起来:“李先生真是好眼力,听主持说,这是前代画圣吴道子留下的真迹,可以算得上我们寺中的镇寺之宝了……”
  吴道子,字道玄,玄宗年间的宫廷御用画师,一枝画笔穷极丹青之妙——应该就是他罢!只因为笔下的画像太过精美生动,所以才能在百多年后变成妖怪兴风作浪。咦,这样看起来,这位据说早已在唐乾元年间就以七十九岁高龄去世的丹青妙手好象并没有仙逝呢,所谓死亡大概只不过是脱离皇家羁绊的彰眼法,或许直到今天,他还混迹于人间,兴之所至,泼墨挥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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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4:22 | 显示全部楼层
207、酒虫
  
  七月的午后,酷热烈日炎炎如火,就连最是噪聒不过的知了也没了力气,伏在树荫里偃旗息鼓不再作声。诺大的秋李镇上,除了几条淘气的猫犬还在不知疲倦地扑东扑西,其余的人差不多都打铺好竹席凉枕,在屋里美美地睡起了午觉。
  不过此刻在镇上首富刘长丰的宅院里,仆佣们却是放弃了午后短暂的休憩享受,齐齐聚集在花厅廊下的阴影里,一群人挤挤搡搡,煞是热闹。
  也难怪这些他们满脸看白戏的表情,因为就在这样毒辣的太阳底下,主人刘长丰正赤膊上身,被紧紧缚在一张门板上暴晒着,满身白花花的肥肉几乎都已经冒出了滋滋的油星,再衬上那副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直看得那些躲在长廊里的仆佣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着实辛苦。
  “哎哟……哎哟……”大约是实在晒得吃不消,刘长丰勉强扭转头,向旁边的一个道装老者讨起饶来:“道长,到底要晒多久啊?”
  “刘先生稍安勿燥,多年痼疾,消除起来自然要费些时间。”虽然天气酷热,这个长袍广袖的道士倒是丝毫也不见汗,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索性闭上双眼养起神来。
  见讨不到明确说法,刘长丰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用力甩了甩满头的汗水,将下巴重重地抵在门板上,心里第一千万次地懊恼起来。
  熟悉刘长丰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嗜酒如命的人,非但一日三餐无酒不欢,而且每次至少也要喝下满满一瓮才算过瘾。若是换了普通人家,恐怕还真是负担不起如此开销,亏得刘家饶有资产,为了刘长丰的这个嗜好,还特地在城郊购买来三百亩良田遍植高梁,又聘了几个酿酒师傅在家中专职替刘长丰酿酒。长年累月无节制地饮酒让刘长丰变得腹大如斗,这样不仅刘妻常常嘀咕饮酒开支浩大,刘长丰也开始担心起自身的健康来,然而要戒除酒瘾谈何容易,即使只是少喝上一滴酒,刘长丰都会觉得浑身不适,几番尝试,最后总是以失败告终。
  今天刘长丰偶然站在门前闲眺,便遇上了这个老道士,仅仅一眼扫过,道士就准确无误地指出了刘长丰有嗜酒的恶疾,并且声称自己有良方可以医治。惊疑之下,刘长丰立刻将他请入了内宅,随即在道士的指挥之下,刘长丰不但被缚到烈日之下烤得如烧红的虾子一般,在他头面正下方还特意放上了满满一铜盆的烈酒。
  太阳暴晒、酒香熏蒸,渐渐刘长丰只觉馋火上炽,胸腹间也随之一阵阵麻痒起来,只苦于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绑住了不能动弹,正憋得难受,忽然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直冲而出,“哇”地一声便吐在了盆里。
  “行了行了!”刚才似乎还在神游天外的道士一个箭步跳上来,如获至宝般用袍袖拢住了铜盆,一边转头指挥廊下的仆佣:“快把你家老爷解开罢。”
  被从床板上搀下来坐到阴凉处,刘长丰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下人去取酒,然而烈酒入喉,却丝毫没有了从前香甜酣畅的感觉,反而慌不迭地呛吐起来。
  “喔,忘记告诉先生了,从此以后,您可是再也饮不得酒了!”见了刘长丰的狼狈模样,道士笑嘻嘻地把手中铜盆递到刘长丰面前:“其实从前只是这个小东西,在借用您的身子喝酒罢了。”
  听到道士这样的说法,刘长丰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只见盆内的酒液里,一条寸许长的赤红色肉虫正在蠕蠕游动,柔软的身子时不时扭成一团,露出肥白内腹和毛茸茸的十来对短足。
  自己体内居然寄生着这样的东西!刘长丰只觉一阵噁心,伸出两根指头便用力捺了过去,唬得道士忙不迭抢过了铜盆:“……噫,这可使不得……”见道士护得严实,刘长丰才悻悻地缩回了手。
  “先生有所不知,这条虫是美酒精华凝聚所成,十分难得,哪怕就是一碗清水,只要将它浸入片刻,也能立时变成美酒……贫道不需别的酬谢,只要把这条虫给我就行了。”道士的一番解说听在刘长丰耳里只觉玄之又玄,看着那肥软柔腻的虫子,刘长丰再也想象不出用这玩艺儿浸出来的“美酒”是否真有人能够胆饮用,见对方满脸祈盼之色,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喜得那道士立刻连声称谢,用随身携带的葫芦装起酒虫,满面春风地告辞离去了。
  果然从这天起,刘长丰不但涓滴酒水无法入口,简直听到一个“酒”字便头痛欲裂,本来肥胖的身子也跟着一天天瘦了下来。不过说来奇怪,自从他成功戒除酒瘾,刘家的生意却也随之一落千丈,先是因为周转不灵卖掉了那三百亩田地,接着是铺子、宅院……最后一家几口只能挤在一间小小的窑屋里栖身,靠替人帮工勉强度日。回忆起昔日里奴仆成群、纵情豪饮的情形,刘长丰只觉恍如隔世,唯有叹息而已。
  谁知道呢,本来因为被酒所苦,才希望去除这个痼疾,没想到与不良嗜好同时消失的,还有满满的财气与好运,也许对刘长丰来说,这不光是一条酒虫,还是福虫也说不定呢,真不知道那个道士是深知其中奥妙有意误导,还是术法学习不到家造成的无心错失,总之如果让刘长丰再有机会从头选择一次,他一定会愿意把嗜酒狂饮的爱好保持到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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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4:36 | 显示全部楼层
208、诛妖
  
   “出去出去,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伴随着阵阵怒斥声,永延城城西的正阳观内,一个年青道士正将一名老者用力推搡出门:“竟然敢来替妖怪做说客,太不象话了!”
  虽然用力扒住了门框,但毕竟因为年老体弱,老者还是被慢慢挤出了房门,眼看着对方盛怒之下毫无容情之意,老者急中生智,忙腾出一只手抽开了裹在腰间的褡裢。
  哗啦——几十枚光灿灿的金锭滚落到了地上。
  趁着道士一愣神的机会,老者用和年龄不相趁的敏捷猛地跳回室内,并且再次提起了方才被打断的话头:“道长您看,‘‘它们’可是很有诚意的!”
  三月的阳光照在满地的金锭上,闪烁着比世间任何东西还要美丽耀目的光芒,道士注目良久,终于没有再出声。
  见自己的招术已经见效,那名老者忙弯腰将金锭全数捡起,齐整整地列放在了桌上。不多不少,一共五十锭。
  “您看,张家请您去驱狐,听说不过出了二十金,现在‘它们’可是出了五十金,整整多了一倍还不止呢!”老者偷眼相觑,见道士面上似乎并无怒色,便愈加说得口沫横飞起来:“‘它们’也知道青风法师您的仙术高妙,向来对您是很尊敬的,再说张家小姐是完全出于自愿,一看父亲要请法师去驱赶情郎,伤心得什么似的……总之法师您和‘它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左右不过是受人二分四,才不得不出手料理罢了,如今这边出的价钱如此高,您看……是不是……嘿嘿……”
  不知是老者的话打动了青风,还是因为五十金的诱惑确实不轻,总之一柱香之后,再从室内出来的青风早已没了先前的恼怒神情,而是满面春风地与老者在大门外分了手。
  看着老者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青风道士满脸的矜持之色立刻消失了,迫不及待地跑回内室——五十锭金子果然还整整齐齐地并放在桌子上——看来,这不是在做梦了,来回摩挲着金锭,虽然触手冰凉,青风的心却着实热了起来。
  自从三年前在茅山学法有成,这些年来青风也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法师了,然而光靠捉妖除怪那点收入根本就不足以让他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这一带的老百姓都不太富裕,不是被妖怪作闹到无法忍受的程度,极少肯花银钱出来消灾。难得这次狐妖迷住了张大户的女儿,总算是逮着了一个能出大血的主儿,清风正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没想到好事情接踵而来,大约是惧怕他素日威名,狐妖不仅请来说客来居中调停,还奉上了五十金的重价,希望清风能放弃替张大户出头的打算。
  ——看起来,这倒是一条生财之道,似乎要比除妖的收入更来得多且容易呢!……真看不出,那些妖怪居然如此有钱……
  第二天一早,用生病的借口打发了张大户,青凤就紧紧关上道观的大门做起法来。仗着茅山嫡传的高超法术,他不断拘捕来四邻八乡的狐妖、狸妖、獾妖……嬲逼他们交出数量可观的金银来。有些倔强不从或是确实没钱无法满足青风的,则被他用三味真火收拾得死去活来,倒底还是由妖怪的亲戚朋友凑足了钱才赎回去。短短一月之间,青风的收入就抵上了过去几年。
  这下可弄得远近的妖怪都怨声载道起来,要知道妖怪藏点钱也不容易,点石成金这种高级的法术又不是每个妖怪都能够掌握的,往往是一边修炼一边混迹人间,胆子大的还能搞点坑蒙拐骗,胆子小的就只有象人类那样做做小买卖之类,往往至少需要一两百年才能积累起来的些许财富,如今被青风搜刮得干干净净不说,弄不好还要搭上半条性命。而且尝到甜头的青风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提高了献金的数目,这样终于在某个晦暗的风雨之夜,妖怪们的暴动开始了。
  胜负很快就见了分晓,尽管青风的法术确实十分高明,但挡不住妖多势众,而且妖怪们又预先请来了神通广大的天狐主持大局,两下里一交锋,青风节节败退,最后不仅搜刮来的金银全数被妖怪们夺了回去,连他自己的元神也大受损害,变成了整日里只会颠狂号叫的疯子。
  起初永延城的百姓们对青风还颇为同情,都认为他毕竟是为了保得一方平安才遭至妖怪报复,不少人还自发地到道观轮流捐钱捐物,后来正阳观的小道士不慎将实情泄漏了出来,这样除了唾沫星子之外,青风再也得不到丝毫怜悯,渐渐疯疾日重,不久就溺死在了后山的一条溪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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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4:53 | 显示全部楼层
209、堪舆
  
  秋日,云高气爽,田垅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结,只剩下一茬茬的麦杆子,三五成群的雀鸟在其间争抢着啄食遗落的谷粒,道路两旁的的蔓草虽然不如盛夏里那般浓绿茂密,但一丛丛野花红紫杂错随风轻曳,看起来也别有一种艳丽风情。
  一群马队停在了路边,不过,他们可不是为了贪看风景,而是正在犯难——笔直的道路在此处分了岔,每条岔道的一侧都有座小小的村落,左边村口的桦木牌上,正写着“宋家村”三个大字,而右边村口的桦木牌上,却也写有相同的三个大字——“宋家村”
  这可让行路的客商傻了眼,方才在前面问路的时候,得到的指点是见宋家村即可右转上官道,可眼下一模一样的两座宋家村并立道旁,到底该依着哪条岔道行走呢?
  无奈之下,客商们只得再度下马,在村中询问半天,才算问明方向重新上了路。
  “真是的,怎么两个村子取一样的名字,谁搅得清呀?”有人嘀咕:“而且感觉上好象有说不出的古怪!”
  这句话顿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合,方才进村的时候,大家确实都有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有人忍不住在马上回过首去,苍茫的暮色下,两座小村庄异常静谧,村落里的树影在夕阳里轻轻摇曳,枝条显得格外柔软。
  “那是灵幡!”一个眼尖的人忽然失声惊叫起来:“树上……树上扎着得都是灵幡!”
  一阵风吹来,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一经点穿,大家都省悟了过来,不由遍体生寒。方才急于赶路,一时间没有注意村子里的古怪情形,回想起来,何止是树上扎满灵幡,家家户户的门窗上糊的分明也全是白布。
  “不……不会是遇上传说中的鬼村了吧?”
  “好象村子里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和小孩子!”
   “而且连猫狗都没有一条,一定是了……”
  一群人越说越真,终于不知是谁发一声喊,策马狂奔起来,足足跑出去几十里地,直到一座城镇拦住去路,大家才在极度的疲累中勒住了马缰。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汗流浃背不提,不少人甚至连头帻、靴子都已不知去向。
  看到这群人的狼狈模样,城门口顿时有不少闲人围了上来,等听他们说出刚才的遭遇,几个闲人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那可不是什么鬼村……”
  原来是曾在京城为官的宋侍郎,活着的时候就最重堪舆风水之说,所以去世以后两个儿子为安葬父亲一事几乎打破了头,哥哥在城西选了一块牛眠穴,弟弟则在城北相中了一块睡虎地,兄弟两人都坚持自己所选才是风水宝地,谁也不肯退让,结果等到出殡那天,宋侍郎的棺材抬到这里便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去年那边还没有村落,只有两家各自搭的灵棚,看来兄弟二人是耗上啦,居然在此地长住起来……也许等明年你们再路过那里,会变成城镇也说不定呢……”
  原来如此——听到这样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一众客商才算稍稍松了口气,想起方才惊慌失措急于逃命的情形,不禁又好笑又好气起来。
  果然,转过年再重走老路,两座小村落又有了扩展的趋势,据说更有不少擅长青乌之术的相士闻风来投,兄弟俩这个搭建起豪华的锦棚彩幢,那个请来大德高僧日夜讼祷,都以示父亲久久无法落葬并非自己不孝,而是对方横加阻挠的缘故。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直到两兄弟先后去世,他们的妻子倒是立刻打破成见联起手来,先将那些在宋家村混迹多年的术师全数轰走,对于兄弟两人生各自所选的两块墓地也完全否决,两妯娌一起在城内外寻访察勘,不到十天就已达成共识,将公公宋侍郎和两人的丈夫一同葬在了城外十五里地的青台山下。据说落葬的时候,两位夫人还放出话来,说是这块地三年之内就会先发一位孝廉,替宋氏门楣增光。
  “妇道人家,懂什么风水!”那些被赶出宋家的江湖术士们自然对此嗤之以鼻:“三年……三十年也发不出个屁来,宋家不倒霉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不过强有力的事实很快就封住了这些术师们的乌鸦嘴——不过两年光景,长房里的第二个儿子就高中头名武孝廉,应验了两位夫人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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