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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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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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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4-28 09: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围观的邻居说:“他很看家的。他不肯,那就等他外公回来了再说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没有一个人说让他扛走水车的。

    我放下心来。

    一个邻居将我拉起来,安抚我。

    我往扛水车的人看去,这才发现他换了一副模样,是个陌生的人,是别处的人。

    等了一会儿,外公还没有回来。

    那人便说:“这样扛着挺累的。我把水车先还回去,明天再来取吧。”

    于是,那人将水车挂回原来的地方,从来的方向走了。

    外公回来后,听别人说我不让陌生人扛走水车,哈哈大笑。

    我问外公,他是不是答应了。

    外公想了一会儿,告诉我说,这个水车其实是姥爹在世时置造的。

    在画眉村,姥爹是外公的父亲的称呼。

    姥爹年轻力壮的时候,请了个人来家里做水车。那时候家里不论是需要木椅子木衣柜还是需要弹一床棉花被絮,都要请人到家里来做,管一日三餐,做好之后,再付工钱。

    姥爹请来的人上了年纪,做活儿比较慢,他在姥爹家里做了一个多月的木工活儿,才将水车做完。虽然做得慢,但是做得比一般工匠要好很多。

    等到结算工钱的那天,那人却不见了。但是留下话来,说以前姥爹救过他一命,工钱就不要了,以后要是有缘再来这里,他把旧水车带走就算两清。

    水车换过许多叶片,早就变成了旧水车,但是姥爹一直没有等到那人来。

    姥爹临终前跟外公说,万一有人来取水车,或者借水车,你都要答应。

    外公等了几十年,水车的叶片换过无数轮,车头修过许多回,借出去过无数回,都还回来了。

    就在几天前,外公正在水田边用旧水车摇水,一个陌生人从田边经过,走到他面前,问:“这水车还好用吗?”

    外公说:“好用得很。”

    那个陌生人说:“那过些天给我用吧。”没有一点儿借东西时应该客客气气的口吻。从说的话里,像是要,也像是借。

    外公记得姥爹的交代,也不生气,便点头说:“好。到时候你来取就是。”

    “没想到你没让他拿走。”外公笑着对我说。

    后来,外公年迈,没有办法自己种田了,舅舅在外打工,收入比种田高,也没有工夫种田。我的父母亲也不怎么种田了,但是留了一块稻田自己种了自己吃。水车自然而然就送给了我家。

    水车用了几年后,已经破旧不堪。也没有人会做水车的零件了,无法维修。它就被父亲搁置在了楼上。

    几年前,有人到乡下收古物。老时候的门板、窗格、石磨、门墩、收音机、铜盆等等,几乎只要有年代的东西都要。

    那人到了我家,问道:“画眉村马家的水车在你家里吧?”

    于是,水车被那人取走了。

    因为它实在是太破太旧了,父亲没要那人的钱。

    那人也没有要给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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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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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5-26 09:5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某天忽然放下了一件事,可能是身上的某个“人”走了

    《宿主》

    头天晚上看书到两点,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可是你还不让我睡觉。

    你抬起我的手,将拇指按在小指的最后一节,说,明天,就在明天,从卦象上看,我就会离开你。

    我知道,令你无法入睡的,不是明天就要离开我这个三十多年的宿主,而是你终于要见到你一直等的人了。

    那个人也将在明天下午,阳气最旺的午时之后,稍稍缓和的未时与你相见。

    在时间的长河里,那个人一直像刻舟求剑一般,在那个固定不变的地方等你。

    你就像一条鱼,潜伏在如水一样流逝的时间里。

    那个人站在时间的岸边,站在你们上次相遇又分别的原点,周围一切都在变化。庙宇修缮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把柱子上的红漆剥开来,会发现它像树的年轮一样一层又一层。庙宇之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如果把每个人的容貌画下来,存在那个少有人光顾的藏经阁,会发现很多容貌似曾相识。

    对于执着的那个人来说,一切都在变化,可是一切又没有变化。依然是晨钟暮鼓,依然是日升月恒,依然是四季轮转,大殿前面的桂花依然在八月飘香,大门前的石猴依然昏昏欲睡,却没有睡。数百年不过是打个没有完成的盹。

    而你,寄宿在我身上的你,时间的流依然汹涌,你被冲刷,被舔舐,被消耗。你像从船上掉落的人,在水流中寻找生机,寻找岸。

    你知道那个人在哪里,知道怎样去,可是你没有办法去。

    我问你,为什么你不直接去?

    你说,肉身是一条条船,灵魂是船上的人。有肉身的人,在人海里可以来去自如。一念起,则万水千山只等闲,一念灭,从此相逢是陌路。而你,失去了肉身的人,只能搭载这些来来往往却漫无目的的船,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这何其难!

    就如一只漫无目的的龟在海底遨游,一根有个小孔的木头在海面漂浮。某一次,这只龟浮到海面,恰好脑袋钻进了这个木头的小孔里。

    我说,你告诉宿主,你要去哪里,见什么人,不就行了?

    你摇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有自己的路,有自己要见的人。我必须在不干扰宿主的前提下,才能去那个地方,恰巧遇到那个人。如果我告诉了宿主,即使宿主去那个地方,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事以密成。你要做的事情,千万不要说出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要是你说出来了,让别人知道了,就很难做成。这是我此前失败了无数次才领悟到的。以前那些算命先生,是不可以将人的命运完完全全说清楚的,若是说得太明白,就会改变。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我问,那你现在跟我说了,就不怕泄露天机吗?

    你说,你是本来就要到那里去的,即使没有我,你依然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见到那个人。这是你既定的路,像定数一样偶然的缘。我寻了几百年,找了无数的宿主,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死了又生,有的人生了又死,就像河上的船,沉舟侧畔千帆过。我好不容易在三十年前确定,搭载你的肉身终于会去到我拼尽全力要去的终点,那是你平平淡淡的一时兴起而去的地点,稍微少点兴致就会半途折返的目的地。

    我打断说,要是我忽然不想去了呢?

    你说,你会去的,你早就想去,又无数次打消了念头,但你终究会去的。

    我问,你就这么肯定?难怪你说事以密成。或许到了那天,我想着是为你而去,就不想去了。

    你说,你会去的。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在我决定打车之前,我确实还在犹豫。

    我有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在几年前就邀请我去那里一趟。起因是看到朋友发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半被一扇红色的木格门占据,另一半是门外一棵茂盛的树。

    照片里的场景竟然十分熟悉,仿佛好多年前我曾坐在那个古朴的房间,看着外面的树,以及树后面像底色一样的蓝天。

    这种感觉吸引着我,使我忍不住想要身临其境。就如一条被鱼钩上的诱饵吸引的鱼。

    那一刻我明白了,作为宿主,不是你想方设法让我去你想去的地方,而是两条流水汇入了同一条河流。百川终赴海。

    我知道,我会去的。无论怎样一拖再拖,如同已经被点燃的引线,再长也会走入爆裂的时空。

    我坐上了车,像引线上冒出的火星一样前进。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道观。离我住的地方大约三十公里。

    路上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我想着,既然你在我身上寄宿了三十多年,也该好好做个告别。

    结果我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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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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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26 09:58:3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你是故意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

    到了地方,司机将我叫醒。

    我道了谢,下了车,看到了高高的门楼,门楼下的青瓦红墙,青瓦红墙里面的遮天古树,竟然有种终于回来了的错觉。

    摇摇晃晃的车,确实有种坐船的感觉。因此落地的时候,有种终于靠了岸的幻觉。

    我问,你确定那个人就在里面等你吗?

    这个古老的道观周围是喧嚣的店铺,显然这里已经像全国所有存在历史记忆的地方一样商业化了。

    门楼下面车流拥堵,没有耐心的司机拼命地按着喇叭。站在车道上的人不闻不顾,兀自举着手机拍照。

    稍远处就是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炫目的光。高楼后面恰巧有一架巨大的飞机准备起飞或者降落。我不知道这里挨着飞机场。

    飞机如远古传说中的鲲鹏,张开翅膀从道观上空掠过。时空在轰隆隆的声音中撕裂破碎,又混乱地糅合在一起。

    你说,就在里面。虽然还没有进去,但是我已经无比确信。

    我的身体感受到了你的紧张和兴奋。

    你第一次来到我的肉身时,也是这样紧张和兴奋,以至于我浑身战栗,好像受到了惊吓。

    我那见识多广的母亲一言断定我是被吓到了,连夜去画眉村找了外公来,烧了符水让我喝,用拳头大的茶盅装了米,在我头上转。

    你很善于隐藏,外公居然没有把你赶走。也许是外公知道你的来意,手下留情。

    我也替你隐瞒。明明感觉到了你的存在,却没再跟大人提起。

    只是偶然发烧说胡话的时候,大人听到我说:“桥洞下面有块刻了复卦的砖,抽掉砖,就会看到铜钱。”说得有模有样。

    大人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不知道。

    我问外公,复卦是什么卦。

    外公说,周而复始,万象更新。每一天都是过去,每一天都是新的。

    我买了门票,花了十块。

    进了道观,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石桥。

    你说,这座桥下面原来是有水的。

    可是现在没有水。桥底还悬挂了一个桌面大小的铜钱,铜钱中间的孔里有个铃铛。

    桥的周围有石栏环绕。

    许多人站在石栏外,用硬币往铜钱中间的铃铛上扔。击中了铃铛,铃铛响了,他们就会欢呼,以为许的愿望被采纳了。

    你说,桥下的铜钱和铃铛以前没有。

    我当然知道没有。这跟往许愿池的乌龟身上扔硬币一样。人们总习惯把希望寄托在别处,哪怕是铁锈或者乌龟,也不是自己身上。

    我从玉皇殿走到了丘祖殿,又从丘祖殿走到了四御殿,将几个大殿都走完了,也没碰到一个特别的人。

    来这里烧香跪拜的人不少,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都不是在这里等了你数百年的那个人。

    我小声说,你看,我就说你不要跟我说那些事情,免得泄露天机。现在找不到了吧?

    你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人里面没有我要见的人?

    我说,既然让你寻找了几百年,哪怕容貌已经不复当年,重逢时必定惊鸿一瞥,而不是这样波澜不惊。

    你也有些仓皇了。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脏随之砰砰作响。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小侧门,上面有一个水泥仿制的牌匾,牌匾上写着粗劣的毛笔字,“别有洞天”。

    我曾练习了两三年的毛笔字,确定没有写毛笔字的天赋,于是放弃了。这毛笔字简直跟我写得差不多。

    我从小侧门钻了过去,没想到里面还有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百十人跟着一位师父学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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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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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5-26 09:58:46 | 显示全部楼层
    假山做得真是假,以水泥将许多石头垒砌拼接而成。

    你感叹说,以前这里是有座假山的。应该是战火烧到这里的时候,假山被炸掉了,后来人凭借记忆做了个赝品。

    我从家里出发之前,跟那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发了消息,说我今天下午应该会来这里。

    朋友说,大约未时会有一个学太极的公益课,如果来的话,可以参与。

    我小时候学过太极,代表学校参过赛,并没有再学一学的兴趣。

    绕过假山,我一眼认出了那位朋友。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面。

    与此同时,我吃了一惊。我感受到了你的激烈情绪。

    我见到了!你告诉我说。

    是那个人吗?我问。

    朋友一身素衣道袍,在一群如白鹤亮翅的人中踱步,偶尔指点信徒不够标准的动作。

    是。你很快平和下来。

    朋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我这边望了过来,目光在我身上稍作停留。朋友必定看到了我,但是没认出我,目光又转去了他处。

    这就算见过了。我听到你轻声地说。

    就在这一瞬间,我不再是你的宿主了。

    你离开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到失落。

    这时,悠扬的钟声响起。院子里的人喝水休息。

    我走到朋友身边,说,刚才有个人托我告诉你,桥洞下面有块刻了复卦的砖,抽掉砖,就会看到铜钱。

    朋友抓住我的手,几乎要哭出来。

    那个人呢?朋友问。

    我说,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说的是实话。

    我不想说,那个人像烟一样散了。

    这也是实话。

    朋友放开我的手,在人群里疯跑。

    我默默地走出道观,坐上船一样摇摇晃晃的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离开的时候,我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回到住处,我打开手机,看到朋友发了一个动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留在这里,每次来到这里,就感觉在等一个人赴约。于是,我留在这里做义工。我跟这里的师父说了我的感受。师父说,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才十多岁,有个老奶奶跟他说,她和一个人约好了在这里见最后一次面。为了验证身份,他们在这里藏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铜钱。铜钱出现的时候,不管认不认识,必定相见。

    这段话的下面,有一张铜钱的照片。

    铜钱放在一块砖上,砖上有凹进去的雕刻的卦象。一个卦象有六个爻,上面五个全是断的一横,最下面一个是完整的一横。

    我知道,这是复卦。

    周而复始,万象更新。

    每一天都是过去,每一天都是新的。

    我给朋友发消息说,临时有事,下次再去。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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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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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妈的两个拖拉机》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妈靠借钱维持生活。

    借得最多的时候,就是我爸决定买一台手扶拖拉机专门做运输的那一年。

    其实这个决定也是我妈劝我爸做的。

    那时候我爸在村里的红砖厂干活儿,工作是将烧好的红砖用一个铁钳子夹起来,装到前来买砖的货车或者拖拉机的车厢里。那个铁钳子一次可以夹起四块或者五块红砖,装满一个车厢需要一个小时候左右,非常辛苦,且挣的非常少。

    我妈见开货车和拖拉机的司机相对轻松很多,便怂恿我爸改行做运输。

    我爸是个过分安分守己的人,说好听一点是这样。有活儿就做,没有就不做。跟他一样干活儿的人,有的会守在砖厂,见了车来,就抢着上前去装砖。这种活儿共有四五个人做,谁先站在了车厢上,就算谁的活儿。

    我爸从来不争这个积极,他装完了一车厢,如果没有另一辆车马上开进来,他就回家去休息。等到人手不够了,有的司机又着急,就要到家里来喊他去。

    我爸还挑活儿,车厢太高的话,他还不一定愿意。

    司机没办法,往往答应装完另外每人送一根解渴的冰棍,他才拿起铁钳子去砖厂。

    如果我恰好暑假在砖厂附近玩,那根冰棍一般来说就给我吃了。

    因此,每次我妈抱怨我爸没有担起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时,我不好发言。

    我爸一直想让我去少林寺学武,学成之后回来找个做保安的工作。为的是不需要供养我,他能轻松一些。

    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花了很多时间和力气给我做了一个沙包。他挑了河沙来,用筛子筛出糠一样细的沙子,又去锯木厂弄来许多木屑,挑选里面最为绵软的刨花,然后将细沙子和刨花掺杂在一起,再用一个袋子装起来,吊在我家堂屋最中间那根最结实的房梁上。

    那段时间里,我天天早上起来就去打沙包,晚上回来也去练拳脚。

    我爸给我灌输他的武侠梦,希望我能像电影中的主角一样,苦练武术,打败十八铜人阵,下山之后横扫武林,成为人人敬仰的武术大师。然后他找找关系,把我送到市里去做保安,坐在亭子里,太阳晒不到,雨水淋不到,最辛苦也不过是偶尔抬一下拦车杆,或者敬个礼。

    我妈见我走上了歪门邪道,心里急得不得了。

    我虽然没有以保安为理想职业,但是因为如此用心的沙包而感受到强烈的父爱。

    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说明我妈当时处在一个怎样复杂又无奈的环境中。

    我爸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现状,但是他觉得开车挺好玩的。恰好有个开拖拉机的师傅跟他关系不错,后来想想也可能是为了让他快一点把车厢装满,经常让我爸开他的拖拉机玩,也乐意教一点驾驶技术。

    我爸没有驾照,只能在砖厂范围内转一转。

    慢慢地,我爸玩上了瘾,答应我妈,说可以去做运输,当司机。

    那时候买一辆手扶拖拉机要一万多块钱。

    家里一分钱的结余都没有。

    我妈知道,要我爸出去借一分钱都指望不上。

    于是,我妈开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巨额贷款”。

    在此之前,我妈没少找人借钱,有时候是要买东西,有时候是要给我学杂费,总之挪来挪去的,都是小数目。等我爸发了工钱,就马上去还。因此我爸常常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刚发的工钱几天就花完了?

    我爸钱挣得不多,却总以为是我妈不会持家,不会划算。

    我爸答应开手扶拖拉机,但是手扶拖拉机从哪里来,他不管。

    “你说买就买?要一万多,你以为喝蛋汤呢?”我爸一开始就不相信我妈能弄来一台手扶拖拉机。

    对他来说,一万多是天文数字。他装一整天的车,夹一万块红砖,也才几十块钱。

    他喜欢把所有难做到的事情和喝蛋汤做类比。

    如果不是跟喝蛋汤的难度差不多的事情,他是一万个不情愿去做的。

    平时在外面借十几块,上百块,他还是能借到。超过这个数额太多,没人愿意借给他。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

    问题是,十几块钱他也从来不会去借。他觉得那样丢脸。

    我妈说,有一次家里没有下锅的米了,叫他去借几天的米来。他一听说吃的米都没有了,立即跑到姑妈家吃午饭去了,吃了午饭又在那里吃晚饭。气得我妈跑到姑妈家骂姑妈:“你让你弟天天来吃饭得了!家里不要管了!”

    就这样的人,能指望他出去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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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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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也认定我妈借不到够买一台拖拉机的钱。

    结果我妈三四天就把钱借来了,不但借来了,还带着他去了一趟衡阳,在衡阳的拖拉机厂开回来了一台崭新的拖拉机。

    钱主要是从三个人那里借来的。

    一个是我妈的舅舅,借的是高息。一个是我妈的闺蜜,跟银行一样的利息。每年要六百块的利息。我妈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每年的年尾,她都要按时送过去。最后一个也是我妈的闺蜜,没有利息。

    不管是高息还是低息,那时候能借给她,她都感恩。毕竟那时候借了钱不还的人也不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按常理说,找舅舅借钱,不说不要利息,至少应该是低息。但是妈妈的舅舅平时靠放贷赚钱,他要从别人那里把钱收回来,再借给我妈。

    要低息的闺蜜也有她的道理。她的钱平时都存银行定期,至少不能亏。

    那个不要利息的闺蜜让我妈既感动又愧疚。

    我妈从来不愿意让别人吃亏。

    每次到了年尾,我妈就挑一块最好的腊肉,或者提一篮子土鸡蛋送到那个闺蜜家里去。

    平时家里的菜园有了时令菜,我妈也送一些过去。

    闺蜜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如果推脱不要,反倒显得生分了。闺蜜接下礼物,请我妈吃个饭。

    几天后,闺蜜必定带一些那时候比较稀罕的水果,送给我妈。

    我妈明白她的意思,说些感谢的话。

    闺蜜却说,我家里没有菜园,很难吃到这么新鲜的。

    这个闺蜜有一段时间过得比较拮据,丈夫被下岗了,新工作还没有着落。为了节省开支,她经常买一些好看的布送到我家,要我妈给她按尺寸做几件衣服。

    我妈年轻的时候学过缝纫,针线活儿做得非常好。家里也有娘家陪嫁的缝纫机。

    我妈便给她做衣服。

    我妈明白,在外面做衣服要收手工费,在她这里做就不需要花钱。

    每次做完衣服,闺蜜又从中挑出一两件送给我妈穿。

    她们两人就这样互相照顾对方的感受,看似小心翼翼又非常自然。

    我爸有了手扶拖拉机之后,做的事情没有以前那么脏那么辛苦了,收入也比以前多了一些。但也没有好太多。

    拖拉机除了拖砖,平时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活儿,比如给人拖谷,拖木材,拖土等等。

    别的拖拉机师傅为了招揽生意,会主动帮东家干一些体力活儿。拖谷的时候,帮忙抬谷。拖木材的时候,帮忙扛木材。拖土的时候,多要一个锄头或者铲子一起装车或者卸货。

    我爸绝不这么做。他觉得那是不属于他的事情。

    他绝不低下高贵的头颅。说得好听一点是这样的。仿佛家里有一座庄园,或者是身体里流着贵族的血液。

    倘若这个月有了一些结余,我妈立即用来还债。宁可自己过得苦一点,也不会拖着别人的钱不还。

    我爸常抱怨她,说:“都给别人打工了。”

    我妈便用一个专门的笔记本将每一笔开支记下来,等我爸发牢骚的时候,就扔给他看。

    第一台手扶拖拉机开到要报废了,才将本金和利息全部还掉。算了算,还有一点结余。

    我妈又做了一个决定——把旧拖拉机折价卖掉,加上手头的钱,再买一台新的。

    我爸不理解,说:“好不容易翻身,又买新的做什么?”

    我妈说:“这一次,新的拖拉机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赚的钱也是我们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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