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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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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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2 09:4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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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乾隆三十五年八月十一日中午,北京青阳居,罗光棍和任弗届胡闹一番离开后,众人进内就座,抱怨几句,点菜进食。有客人点了一例新菜品,名“麒麟脯”。菜上来,缤纷五彩,异香扑鼻,尝了尝,果然美味。客人大快朵颐,吃个罄尽,会了钞,正要走,青阳居的厨子跑出来,拉住客人道:“您既喜欢,为何不问我怎么做的?用的什么料?文火烹还是武火炒?酱油焖还是炭火烤?”客人道:“管你怎么做的,好吃就行了,回头再来——你快撒手,油腻腻的,脏了我衣裳。”这个姓周的厨子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起来:“我用的呀,是驴肉,先炸后焖……当初怎么想出这道菜的?说来话长,有天晚上呀,我做了个梦……”不待他说完,客人挣开袖子,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走了。
以上是借我自己的小说,虚构二次方,打个比方——写这篇后记的我,就是自命不凡的、啰里巴唆的周厨。我很乐意分享创作这本小说的一些幕后细节,吹扬自己的写作观念,但我无法讨论任何小说内里的层面。天下人,谁都有权利诠释小说,唯独作者没有权利。这份权利,是作者自愿放弃的,分享与吹扬本身就是自负的表达欲的体现,若再得寸进尺地扯着人家“诠释”自己的小说,简直就是无耻了。
2018年底,我完成了一部唐朝背景的长篇小说,其中涉及古代的祥瑞文化,尤其是祥瑞与民间信仰、朝廷政治的关系。古代官民常向朝廷报告祥瑞,如嘉禾、甘露、瑞茧、醴泉、麒麟、凤凰、寿龟、白鹿之属,以粉饰太平、歌颂圣德。惯常的情况是,官民上报,皇帝大喜,赏赐颇丰,上下欢欣。此类行为在历代典籍中屡见不鲜,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政治作秀,祥瑞也由此成为特殊的政治符号,在清朝康雍乾时期依然存在。《清高宗实录》记载,乾隆对这种延续数千年的传统厌倦不已,下谕官员禁奏祥瑞事。就此,我迸发出一个念头,如果乾隆朝时,有个颟顸媚上的官员,兴冲冲地上折子:本地山中出现麒麟,昭示国运亨昌,皇上圣德。——乾隆欲杀一儆百,于是责令他进献麒麟,那这位官员该如何应对?以麒麟难捕为由蒙混过关?欺君大罪的铡刀明晃晃地等着;抓来麒麟上贡?何来麒麟?这便是小说中于梦麟的困境。而同样颟顸的我继续想:如果可以造出一头麒麟呢?如果这头人造的麒麟是近乎真实而有生命的呢?本书的故事,就此有了一条关键的提线。
2019年仲春,这部小说的提纲粗具骨架,为丰满细节,我去江南一带进行实地考察,追溯陶铭心、何姑、青凤、乔阿难、汤保禄他们在两百多年前生活过的场景,虽然早已今非昔比,但我习惯于这样的写作筹备。深夜漫游在南京、苏州的大街小巷,似乎可以穿越时空,在街角遇到这些故人。好友兼责任编辑金醉与我同行,徜徉在游人嘈杂的拙政园中,我想出了造水法的情节;耳听禽鸟啁啾,我想出了阿难以孔雀充凤凰报祥瑞的闹剧。在一家旧书店,我拿起一本明代笔记小说《五杂组》,随手翻看,在卷六《人部》中发现一条记载:
人有同年庚日时而贵贱迥不相同者。相传太祖高皇帝已定天下,募有与己同禄命者,得江阴一人,召至,欲杀之。既见,一野叟耳,问何以为生,曰:“惟养蜂十三笼,取其税以自给。”太祖笑曰:“朕以十三布政司为笼蜂乎?”遂厚赐遣还。
关于朱元璋的逸闻野史多如牛毛,这则小故事我之前便有印象,彼时再读到,突发奇想:何不将这件事小而化大,让朱元璋更加焦虑、更加恐慌,乃至采取一些行动?比如设计出一套严密的管控体系,严防这些八字相同者的行动与思想。而这套秘密邪恶的体系一直延续到清代,毕竟,明清皇权之登峰造极,社会文化之封闭程度,是一脉相承的。离开书店,我将这个想法和金醉说了,老金大为兴奋,鼓励我详细研磨。之后,我又结合其他材料,比如古代命理学、四柱八字之说,还有一些古典小说的情节,比如李渔的短篇小说《改八字苦尽甘来》等,设计出了“八字驭人术”。此术乍看虽尖新不可思议,但并非空中楼阁,而是有根据的。
在当下文界,出于种种原因,历史小说常被归入类型小说一路。可悲可愤的是,对许多读者而言,类型小说意味着“故事读来爽快便可,其他审美标准可以忽略”。于是乎,类型小说杂入大量审美价值粗糙、一味追求情节之媚俗轻佻的作品,读者似乎不以为意,辩云:“情节好看便罢了,管它文字如何?管它内涵如何?”另一厢,纯文学的拥趸也借此发难,鄙视类型小说之粗滥,似乎只要加入历史、悬疑、武侠、奇幻等佐料者,都属下流,不配进入文学正殿。类型已成原罪,先天便禀赋不足,生了弱症,只配在“通俗文学”的泥巴路上踉跄。于泥沼欢舞者,于云端睥睨者,各执文学彩帛一端,角力博弈,互不相让,终于撕裂为二。
而我有个幼稚却狂妄的理想,便是打破“类型”,弥合所谓纯与不纯的粗暴的裂痕。小说非名犬名猫,以“血统出身”论本就荒谬——沾满泥巴的中华田园小说亦可大有作为。历史小说也是小说,只不过是历史题材罢了。于读者,不应该以下等小说视之;于创作者,也不应该以低劣的文学审美作为藏拙怯才的安乐窝。故事的娱乐性与文学水准并不矛盾,这本是常识——古今中外文学史中,可以举出无数经典例子。只是在如今,两者的裂痕越发深广,要么只图爽快,不求旨归;要么追求虚幻的精纯,蔑视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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