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房子》 阿鲁法官的故事系列(完结)，作者: [法] 诺埃尔·凡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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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有时是必不可少的。当地形因素影响到案件侦破的时候， 你必须要对其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当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之后， 你就要返回办公室里开始思考！年轻人，预审法官这个职业尤其强调思考……你不要嫌我给你提这些建议。这些经验都是用数十年的时间换来的，而时间是一个人所能付出的最高代价……相信我， 我情愿咱俩换个位置。唯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我们己有的，而是我们将会有的·……”

我和阿鲁先生告别的时候脑子里想着他的这番话……

之后， 我和医生一起按照阿鲁先生的意愿做了安排，尽管我对这么做的原因还是大惑不解。我们商量好直到晚上的这段时间内，除了一名老实的、没能力判断出病人真实状况的护士，所有人不得进入阿鲁先生的病房。所有外部的探视一律禁止。

接着，我按照阿鲁先生的建议返回了办公室，开始处理那些已经堆积如山的案件。

晚上六点，当我走出法院的时候，城里已经有传闻说阿鲁先生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了。到八点的时候，不少人确定地告诉我可怜的阿鲁先生怕是撑不过今夜了……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进行。

夜里快十点的时候，我到了医院。不少记者正在大厅里等待消息，我假装也是来探听消息的。我走进阿鲁先生的病房，跟护士说我来接换他一会儿，让他去打个吨，他高兴地接受了我的建议。这样一来我就和阿鲁先生聊了一会儿天，他的状态比早上要更好了；过了一会儿，医生也过来加入了我们的闲聊。

快到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我下楼去到大厅里，脸上故意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

“他去世了吗？”记者们立刻围上来向我询问道。

作为回应，我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这个动作可以被任意解读，但在此时却被认为是对问题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记者们出于礼貌稍事静默， 然后哗地一下四散开去，撒腿跑去给报社打电话。

如此一来，我就避免了和他们说谎，从而也就不用在第二天再去承担任何责任了。时间不早了， 我也离开医院回家睡觉了。

不用说我夜里睡得并不好。第二天一早才七点，我就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在城里晃悠了。我买的报纸头版标题用粗体字写道：《皮埃尔·洛瑞神秘被杀 阿鲁法官伤重不治》。

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事做，我试着阅读正文部分，但我没法集中注意力。我的脑子里始终萦绕着一个想法：今天早上我会得到什么消息呢？阿鲁先生的猜想到底是什么？

八点差五分的时候，我就到了法院。在二楼我的办公室门前，我看到一名年轻的女孩在等我。她差不多刚满二十岁，褐色头发，身材娇小，相貌漂亮。

她向我走了过来，问道： “您是预审法官先生吗？

“正是本人，小姐。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然而女孩那严厉的日光让我的微笑低在了脸上，现在显然不是向她献殷勤的时候。

她冷冷地对我说道： “我有话要和您说。”

然后我们就走进了办公室，我的书记员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到了。

我刚坐下， 并且给她也指了把椅子让她坐下，她无视了我的动作， 直视着我的双眼说道： “就是我杀死了阿鲁先生。”

我被惊得跳了起来！

“同样也是我杀死了皮埃尔·洛瑞。”她继续说道。

我愣了一会儿，似乎感觉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听

然后我叫道： “可您到底是谁啊？”

她骄傲地昂起了头，说道：“我是皮埃尔·洛瑞的表兄加斯东·里绍的情人！”

说完，她突然瘫倒在椅子上大声哭了出来。我模模糊糊地听到她说： “现在一切都对我无所谓了，您想怎么办都行……处死我也行……我都无所谓了，他的仇已经报了！”

她逐渐平静了下来，然后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向我供述了出来。

她说道： “我承认，我的情人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这点我无所谓， 我爱他；他就算犯下百倍于此的罪行我还是一样爱他。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他做个好人，至于我嘛，法官先生，我连小偷小摸都没做过。我是一名科西嘉人，我知道怎么去报仇，但我从来没有做过让我的良心过不去的事情。

“加斯东·里绍在他生前做了些什么？这关您什么事呢？他已经死了，他已经付出了代价。您只要知道他是单独行动的，他从来没有像他的表兄皮埃尔·洛瑞那样加入一个犯罪团伙中。可惜呀！如果他同意加入他们， 他现在可能还活着；洛瑞也绝不敢去杀了他……”

“是什么样的犯罪团伙呢？”我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法官先生。皮埃尔·洛瑞经常来看他的表兄，他们甚至还曾经一起策划过……”

她犹豫了一下，我接上了她想说的话。

“策划犯罪吗？”

“是的， 犯罪……这不重要了，他们两个都已经死了！洛瑞在我面前也毫不避讳，我经常听到他鼓动我的情人也加入他的团伙。有好几次，他甚至和一个似乎是他上级的男人一起来看我们，并且后者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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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绍为什么拒绝了他们呢？”

“他跟我说如果他不加入他们的话，那些人就要花更多的钱来买他做的毒药，而且他还没有义务为他们提供毒药。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一天，皮埃尔·洛瑞来我们这儿，他向我的情人提议杀了他们的舅舅莫瑞；洛瑞说他知道遗嘱的内容，而且说遗产会分成三等份；您知道这是个谎言。

“加斯东接受了他的提议。他们在毒药的选择上讨论了很久。然后他们选定了您已经知晓的那种毒药，并把它抹在小刀的刀刃上面。”

我去证物保管室取来了那把小刀。女孩拿起来检查了一下，然后又放回桌子上，说道： “对，就是它，我还认得。您已经知道谋杀的经过了。皮埃尔·洛瑞在一次乡间散步时杀害了他的舅舅，后者当场就死了。”

“加斯东去参加了葬礼， 洛瑞告诉他说遗嘱还没有公布，操之过急会引人怀疑； 洛瑞还说公证人一开始遗嘱执行程序他就会通知加斯东的。”

“法官先生， 您想知道我的看法吗？洛瑞希望公证人不仅要把他的那份给他， 而且还要得到他妹妹的那份，然后他就可以人间蒸发了。”

我答道： “是的，小姐，我认为您的猜想没错。小洛瑞确实尝试获得所有遗产，但他在公证人的谨慎之下碰了壁。”

她又说道： “我早想到了这点，加斯东也是，他在被杀前夜还反复和我提起此事。您不太了解热曼尼·洛瑞，她是一个谨小慎微到甚至有些病态的人：她无疑已经估量过她那份遗产的价值。我认为一旦让她拿到遗产，洛瑞肯定就别想再夺回来了，她会把所有财产都安排妥当的。所以洛瑞最终选择了除掉她。”

“莫瑞死亡几个星期之后，加斯东还是没有收到有关遗嘱的消息，于是他和我骑着摩托车一起去了亚维农探听消息。在那里，他很快了解到了真相，他当时简直是气疯了。尽管我百般恳求，他还是执意要立刻去艾克斯找他的表弟算账，我当时就预感到了一出悲剧即将上演。最后我们还是骑着摩托车上路了。”

“接下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阿鲁先生的推测完全正确。我们在艾克斯落脚，加斯东立马就去了柏树林别墅。我在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得知了前一天夜里发生的热曼尼·洛瑞被杀的案子，而加斯东直到返回时才得知此事。于是他明白了别墅有人看守的原因，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当他像往常那样在夜里发出暗号时，会被人抓住手腕。加斯东毫不犹豫地把来人给杀了，他当时不知道对方是威廉，他事后也后悔杀了这名勇敢的仆人，因为后者在他以前住在别墅里的那几个月时间里对他还是不错的。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是不能在柏树林别墅被人逮住的，否则警方会怀疑他在莫瑞的案子里扮演了同谋的角色。”

“第二天我们得知了老洛瑞被杀的消息，整个艾克斯城都在议论这件事。加斯东此时回忆起了他的表弟有一天曾和他说起过老洛瑞的某种恐惧，那种恐惧似乎是源于他在美国的陈年旧事；皮埃尔·洛瑞在当时对此事知道的还不多。加斯东当时对我说：‘我要先问问小洛瑞这件事，然后再说遗产的问题；如果他还想再糊弄我，那么那群人就可以省点儿事了。’法官先生，加斯东丝毫没有怀疑过是他的表弟犯下了这些罪行！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此外，皮埃尔·洛瑞对加斯东也有所惧怕。依我看，这也是他这么快就犯下那些谋杀罪的原因，他想要在加斯东找上门之前就收手，然后从此销声匿迹。”

“同样，他还毫不犹豫地、卑鄙地偷袭杀害了加斯东，而您的同事则充当了他的同谋！”

“小姐，我不允许您用这个词，”我反驳道， “阿鲁先生只是没做干预，这和同谋可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也没有任何法律强制他去干预。有关同谋罪的要素在刑法法典中有明确的列举……”

“我才不管你们那些烦琐的法律条文呢！”她叫道，“只要他袖手旁观，我就视为他有罪，我就要报复！就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出来，我等她平静下来之后又开始审问。过了一会儿， 她才继续说道： “加斯东……我当时在村子里等他回来。那天晚上， 我有种预感，我一直跟着他都快到别墅了。然后突然一具尸体被运了出来，我拼命克制住自己没有跑过去最后再抱他一下……可以告诉您，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我又不想让别人怀疑到我……因为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心要杀死刚被警方逮捕的皮埃尔·洛瑞。您明白吗，是我本人要去亲手杀死他，在法律制裁之外！

“第二天早上，我通过报纸得知了所有案情；您还记得吧，《马赛之光》（登出了所有细节。我也是由此知晓了阿鲁先生所扮演的角色。他事先已经预料到了犯罪，却没有阻止它的发生！所以我也要去报复他！”

我问道： “小姐， 您认为他在案件中起到的作用重要到了要用死亡去偿还吗？”

“显然是的。他本可以阻止加斯东被杀。而且我在这点上并没有考虑太多。 您不会明白的，您不知道加斯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需要的是立刻复仇。皮埃尔·洛瑞在你们手上，我没法接触到他；再者他的死刑是确定的。所以我决定先从阿鲁先生身上下手。”

“那您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做到了呢？承认吧，是克雷蒙把您放跑了吗？”

“根本不是这样。您马上就会知道了，整个过程极其简单。我早上九点一刻就到了阿鲁先生的住所，并且直接进入到了楼内。二楼的门牌上写着‘艾斯考菲耶女士’，而我看到三楼的门牌上写着‘阿鲁先生，预审法官’。

“我准备好了手枪，然后按响了门铃，没有人回应。我以为他已经出门了，于是决定等他回来。我上到四楼藏了起来，就等着他出现……”

我打断她问道：“小姐，为什么您不在街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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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想在他家里杀了他，这样就没有证人，也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了；您知道，我还不想被人抓住，我还想要处决皮埃尔·洛瑞呢。对我来说，除了这个原因，还能有其他什么重要的呢？否则的话我完全可以就在法院里把他给杀了。”

“四楼有一个房间的门锁上了，另一个房间的门是开着的，而且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我就走了进去，我认为在里面会比较安全。透过房间的窗户，我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大街。不过我刚靠近窗户，楼下就传来了门铃的响声。我原以为楼下寓所里没人，但让我惊讶的是门被打开了。”

“我赶紧跑到四楼的楼道里，从扶手上探出身子，我等着来访者离开。几分钟之后，我看到三个男人从寓所里走了出来。他们一到楼下，我就下楼按响了阿鲁先生的门铃，但却没人来开门。”

听到此处我叫了出来：“啊！小姐，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阿鲁先生的记忆没有出错。他开门时被人打晕过去了，那些人是来取回钱包的！”

女孩继续说道： “没错，我之后在报纸上读到他们的声明的时候也想到了这点。但在当时，我以为阿鲁先生就在我刚刚看到走出门的那三个男人中间。于是我又回到四楼的窗户边，等着他回来。我等了很久。”

“上午快十一点的时候，我忽然又听到楼下的门铃响了，然后是重重的敲门声。又过了几分钟，我刚想去楼道里看看发生了什么，一声巨响就把我给镇住了：有人撞开了阿鲁先生寓所的大门！”

“同一时间，我一直监视着的楼下窗户突然被打开了，我看到一名男子把身子探出窗外向大街的方向呼救。我猜他就是阿鲁先生， 然后我就对准他朝下面开火了。我再说清楚点，也许是由于他之前头部受到击打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缘故，他当时头部垂向下面的街道。 而我又射中了他的颈部，因此看起来子弹就像是从水平方向射入的。他当时就倒下了。我告诉您，我经常用手枪射击而且从未失手过。”

“不久之后， 楼道里就挤满了人，我毫不费力地混入其中，从容地离开了现场。”

女孩讲述这段时，声音异常地清晰，语气中甚至还有点满足的感觉。

“您就没有一点悔意吗？”我叫道。

“没有！我只是非常失望他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被当场打死。但老天有眼， 他现在还是死了。这是加斯东离世之后不多的让我感到痛快的事情之一。

“当天下午，我得知一个名叫克雷蒙的警员受到了怀疑，所有的线索都对这个可怜的家伙不利。这对他来说并不公平，而我又无法忍受这点。但我还不能立刻去自首，因为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或者说还没开始呢。因为此时阿鲁先生和洛瑞两个人都还活着。

“于是我想到了给您写一封匿名信，您无疑收到了它。我想要通过威胁的手段来迫使你们释放克雷蒙……”

我答道： “是的，我收到了，但您的目的并没有达到。我把它看作是又一条指控克雷蒙的证据！”

“我现在意识到了我的愚蠢，”她承认道， “不过我当时很是慌张……”

我又问道： “您为什么不亲手写而用剪报的办法，我又认不出您的笔迹？”

“首先，在我完成我的使命之前，我不想受到任何针对我的指控；此外，我在报纸上看到皮埃尔·洛瑞就是用了这个手法，为了加重对您的威胁，我想让您认为信是他写的。

“相反，当我想要向您揭发洛瑞的藏身之处时，我就没理由藏头露尾的了。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对我的笔迹做了点儿掩饰……”

我问道： “我有些好奇，您是如何发现他的藏身之处的？”

“噢！那很轻松，运气站在了我这边。您还记得我刚才跟您说到过的那名男子吗？他有好几次都陪着洛瑞到加斯东的住处，而且他似乎在团伙里是个重要的角色。前天，我在街上遇见了这个家伙，自从他们逃脱之后，我就料到他应该就在附近……”

“他当时没有发现我。我远远地跟着他，看着他到了箭桥镇。我问了当地村民，他们告诉我两个月前有一群外地人来镇里租了一栋叫‘巴斯杜城堡’的老房子。听到这里您应该和我一样立刻就猜到了，这栋房子就是为皮埃尔·洛瑞准备的，是他谋害亲人之后逃脱时所需要的避难所。因此他毫无疑问就在此处，而且可能要长居于此。也许一年，也许两年，直到案件被遗忘为止。到那时监控就不会太严密了，他也就可以出国了。”

我说道：“是的，小姐，您的猜测很准确。”

“法官先生，要是真那样的话我的复仇就落空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通知您的原因。最坏的情况，您还可以逮捕他，然后判他死刑； 但正如我说过的那样，我还是希望能亲手结果了他。”

“因此前天下午天刚黑，我就骑着摩托车到树林里藏了起来。我原以为你们当天晚上就会来，如果洛瑞试图逃跑，我就会顺势介入。 但整个晚上风平浪静。我开始害怕您没把我的信当真了。”

“然而到了早上，我听到了脚步声，有人向那栋房子走去。为了不被当面碰到，我也推着我的摩托车向同一个方向走去。他们在某一个时刻停了下来。我意识到他们已经把房子包围了，就在他们前方一百米处也停了下来。”

“我在前一天下午的时候已经仔细观察过附近的地形，知道哪个方向的树林更加茂密一些，洛瑞在逃跑的时候肯定会选择那个方向，我就在那里守株待兔。同时我也发现了旁边很近的地方有一条小路便于我脱身。我一点儿也不想被抓住，因为那个时候阿鲁先生还没死呢，甚至还有人说他正在康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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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藏身的草丛处，我可以观察到房子的窗户，而在我身后的那些宪兵则什么都看不到。于是我就可以知晓你们的到来很快就被发现了。毫无疑问楼顶的天窗处一直有人在监视四周。

“你们刚越过宪兵的藏身处，在大路上现身，我就看到一楼的一扇窗户被打开了。然后我看到皮埃尔·洛瑞溜了出来。而此时你们还只能看到房顶。”

“我清楚地观察到了他从哪个方向逃跑，我大概只要匍匐前进百多米就可以出现在他可能选择的路线上。他很快消失了，我猜他是在灌木丛中爬行。不久之后，我就能通过观察树叶的动静追寻到他的踪迹了。

“在某个时点，为了正好能截住他，我不得不再向前移动二十多米。他突然站了起来，毫无疑问他发现了宪兵，于是他带着手枪逃跑了。我就是在此时朝他开枪了。”

“之后的情况您都知道了。今天早上，当我得知阿鲁先生死亡的消息时，我简直痛快极了！这您是无法想象的。至此，我的使命终于完成了！”

“这太可怕了！”我感叹道。

女孩已经没有再听我说话了。她异常激动地站了起来，喊道：“是的，只要能给加斯东报仇，所有其他一切我都不在乎了。不，并不是所有的事。我不想让一个无辜的人为我背锅，所以为了克雷蒙我来自首了。现在，现在……”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整个人的样子让人看着揪心。

突然，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她从桌上拿起了之前我给她展示过的小刀，然后拉开了小头那端的刀片并割破了手臂。

她整个人立刻就瘫倒了，几秒钟之后便死了。

我被她的这个举动震住了足足有一分钟时间。无论如何，我的自尊心是保住了，我之前怎么可能会去怀疑一个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人呢……

但是不对，我还是有机会怀疑到她的，因为阿鲁先生事先就发现了真相。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这让我疑惑不解。

我承认我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全都丢到了脑后，然后我差不多是跑着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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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结案
整个上午余下来的时间我都是在阿鲁先生的床边度过的，他已经完全脱离危险了。

我先向他通报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然后对他说道：“我还有一点不是很清楚，那天在您家中，从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之间，也就是从您被打晕到您中弹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鲁先生答道：“对此我脑子里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或者说就像我那天和你说过的那样，那段记忆对我来说就好像虚无缥缈的梦境一样。不过我们可以借助证言来重建当时的情景。

“上午九点半的时候，我被打晕，然后那个钱包被偷了。袭击者们很快就离开了，而我则毫无知觉地躺在寓所门旁边的地板上。

“上午十一点，克雷蒙来了，他大声敲门。响声让我恢复了一些意识，我以为新的危险又降临了；或者更可能的是，我当时以为从我遭到袭击开始算起仅仅过了几分钟而已。显然我当时的身体状况是无法自卫的，因此我插上门闩，然后爬到窗边去呼救。

“就是在这个时候克雷蒙听到了呻吟声，然后他开始撞门。他的动作让我的意识又恢复了一些，我站了起来，趁着这股劲猛地推开了窗户大声呼救。

“我当时浑身无力，脑海里还残留着遭受击打所造成的眩晕感，所以我整个人趴在窗沿上，头部完全探出窗外垂向地面。

“就在此时，克雷蒙走进了寓所大门，而那个女孩此时从楼上向我射击。克雷蒙无法看到她，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倒下了。

“这就是案件的全过程。这是唯一的可能，我的记忆里只有这些残留的画面了。”

在我看来，阿鲁先生的解释非常合理。但他又是怎么会怀疑到那个女孩身上的？我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噢！这很容易，”他向我解释道，“我刚才跟你说我在上午九点半遭到袭击，袭击者就是在我开门后乘虚而入的。而你却又跟我确认说寓所大门是在十一点的时候被人撞开的，之后我就遭到了枪击。而且你的证人都非常可靠，可以支撑起你的推测。

“我由此很轻松地得出结论：这是先后发生的两起袭击事件。

“第一起袭击是为了抢走那个钱包；而第二起看似毫无理由，事实上这次犯罪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因为就在我被枪击的同时克雷蒙就到了。后者应该是无辜的，因为我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拿走的东西了，而且他也不可能选择在此时对我下手，因为他之前派人去喊的两名警员马上就要到达现场了！

“毫无理由的犯罪？…… 因妒生恨吗？我没有任何怀疑的目标，也没有受到过任何威胁。

“是报复吗？也许吧。有两个人会很恨我：首先是小洛瑞，他是被我抓住的，但他不太可能刚刚逃脱就想着报复，而不去想怎么藏起来。其次是某个和加斯东·里绍有关的人，因为我对里绍的死袖手旁观了。

“对于里绍，你对他的了解比我还要多，因为我也是通过你的调查才得知他的家人已经都不在了，这样一来罪犯可能是他的情人。此外，你从里昂那里获得的消息也让你得知里绍和一位名叫露易丝·布朗西的女子同居，后者显然有报复我的动机。但她对于皮埃尔·洛瑞的仇恨要远胜于对我的仇恨，因为就是洛瑞亲手杀死了她的情人。这就是我当时对你说‘我隐约想到了一个解释’的原因。如果我们随后能得到皮埃尔·洛瑞被杀的消息，这个解释就被有力地验证了。

“之后皮埃尔·洛瑞果真被杀了，而且你们还目击到了逃逸的凶手：一名十六岁左右的男子，但也完全有可能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最后，你告诉我说这两件案子里所出现的凶器是同一把手枪。有谁会既想杀死皮埃尔·洛瑞又想杀死我呢？谁又会同时向我们两个报复呢？这两个问题只有一个交集：加斯东·里绍的被杀。推理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疑点了，凶手的身份呼之欲出。”

我问道：“但您又是如何猜到您不治身亡的消息一经发布她就会来自首的呢？”

阿鲁先生说道：“噢！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她之前曾笨拙地试图通过匿名信的手法来拯救克雷蒙，因此她身上是包含有某种正义感的。再者，对于一个为了复仇连续犯下两起凶杀案的人来说，她对自己的性命并不会很在乎。我由此确信她是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代她受刑的，我们此时只要使她产生‘使命已经完成’的错觉就可以了。

“不管怎么说，尝试一下总没错的。这样总比兴师动众地调查要好，况且我们还不清楚她的相貌，调查最后可能不了了之。再者，在此期间，克雷蒙还要一直待在监狱里……”

说到这里，阿鲁先生停了下来，我以为他有些累了。我正准备离开，他做了个手势让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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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开始说道：“我感觉很好，我刚才是在想这个女孩·我原以为她不会自杀的……几个月之后，她针对我的复仇计划可能就会烟消云散了……她是真的深深爱着里绍啊！你是否感受到了爱情的力量？不，你还年轻，你还不知道爱情的含义……”

我嚷道：“您这次可是上帝保佑才捡了一条命呀！”

“是的……但你要知道，是我犯错在先的……我不应该眼睁睁地看着加斯东·里绍被杀。我当时受到猎手本能的驱使，只想拿到小洛瑞犯罪的证据。我要向你再重复一遍我那天说过的话：法官的职责就是思考。我之前是坐在办公室里发现了真相，就好像现在我是坐在床上发现了真相……”

“如果我止步于思考，我就不会被卷入里绍被杀的案件里……我犯了错，我就要付出代价……我同情那个可怜的女孩……”

我接口道：“我相信您之所以诱导她来自首，并不是您为了自保，而只是为了拯救克雷蒙，因为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他有罪。”

“没错。在这个案子里，我不再是法官，而是受害人，也就是一名普通人。我有权利不说出我的种种猜想。如果并没有无辜的人受到怀疑，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惊叫道：“要是真这样，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她可不会再失手了！”

阿鲁先生没有再说什么，我随后也离开了。

关于这一系列可怕的案件，我已经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当然，我还提审了那五名在巴斯杜城堡被捕的男子，但那并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的收获。毫无疑问他们事先都串过供，因为他们的供词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被一名陌生人重金雇佣，后者让他们先去租别墅，然后收留罪犯。无论是盗窃钱包还是小洛瑞的逃脱，他们都否认自己曾参与其中。

这些否认在我看来可信度很高。洛瑞的逃脱显然是他们所策划的，但那些执行计划的人在案发后并不会在当地逗留。再者，当时在法院现场的证人们没有一个能认出这五个人来。

至于有关袭击阿鲁先生的案件，就更没有半点他们参与的证据了。

当然，我通过加斯东·里绍的情人的证言也得知他们中间有一名犯罪团伙的首脑。但他是哪一个呢？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了，女孩已经带着她所知道的秘密步入黄泉了。我也怀疑过那个从一开始就让我感觉是团伙首脑的男子，但光有怀疑是不足以支持后续的司法程序的。

除此之外，这名男子还向我透露了一件奇怪的事，我认为这应该有助于理清案件的头绪。当他向我保证他所扮演的角色仅限于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时候，我对他喊道：“这就已经很可怕了！你们就是收再多的钱也不应该去帮助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禽兽……想想吧，他为了钱连他的亲人都不放过，他也可能为了满足对金钱的渴望把你们也……”

男子耸了耸肩说道： “您对他有所误解吧？在我们相处的几天里，他在我答应保密的前提下向我吐露了他的心声。借助于他继承的遗产，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全欧洲最有影响力的犯罪团伙首脑。一个眼里只认得钱的人会这么有动力吗？洛瑞只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狂妄自大的怪人罢了！”

最终，除了藏匿罪犯，我们并不能指控他们任何其他罪名。他们因此最多也只会被监禁两年。

至于那个钱包，我们再也找不到了。

它到底被谁拿走了？显然是被那些知晓钱包的存在并且其姓名也被列在其中的人拿走了。

事实上，全世界的报纸都提到了柏树林别墅的案件。老洛瑞被杀的次日，也就是阿鲁先生遇袭的前一天晚上，各种报纸特刊长篇累牍地分析了钱包第一次的消失。第二天早上，《马赛之光》在其案件披露里提到钱包里的那些文件在阿鲁先生手里。有可能那些拿走文件的人和皮埃尔·洛瑞的团伙没有半点关联，而只是些陈年旧事的收尾。

还有克雷蒙，他顺理成章被立即释放了。但他仍然拒绝坦白有关他身上那两万法郎的来历，同时他还坚决否认那天夜里曾和人交谈过。

我和阿鲁先生说起此事，他闻言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猜不到呢？”他对我说道，“显然就是克雷蒙把我们交谈的细节以及我在家里所做的案件分析结果泄露给了《马赛之光》。那天午夜的神秘交谈者就是名记者。克雷蒙就是抱着卖新闻的目的才坚持要去柏树林别墅，并且还赖着不走的。不过他永远也不会承认这点就是了。”

我说道： “这不过是些小节。您和我们说的事情又不是什么机密。为什么他即使被指控谋杀也不愿坦白呢？他的沉默无异于拿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指望着我的证言能够帮他洗清冤屈，”阿鲁先生说道，“在我遭到袭击一案上，他认为我知道全部真相。真要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也只会在我死后才会开口

“可怜的家伙……谁让我正好是在他撞开我寓所大门的时候遭到了枪击呢……这可能就是贪心不足吧！因为我相信他之所以在皮埃尔·洛瑞逃脱之后还来我家里，就是为了能够再套出点消息卖给记者。但是霉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我为阿鲁先生鸣不平道：“您对他也太宽宏大量了。功劳都是您立下的，您还承担了所有风险，他反而从中渔利了！”

阿鲁先生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干我们这行恰恰就是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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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法）罗兰·拉库尔布 1

诺埃尔·凡德瑞（1896—1954）是普罗旺斯地区艾克勒的法官，他无疑是法国纯推理罪案作者中的佼佼者，他的谜题极富创造性。托马斯·纳尔瑟加克对于这种类型的推理作品评价不高，却把诺埃尔称作“谜题小说的诗人”。实际上，诺埃尔非常善于营造气氛，善于安排不可能犯罪，战前的法国小说家少有能敌。诺埃尔的笔法堪比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手中的手术刀，他的小说中不断出现逆转，层层递进，用各种细节来营造令人瞠目结舌的剧情发展，最终实现完全无法解释的死局。诺埃尔具有丰富的想像力，不管是罪犯或执法者都栩栩如生；他们可能是最狡猾的罪犯、最粗鲁、凶残的形象；也可以是最机警、最富想像力的人物。时至今日，他仍然可以作为法国推理作者的代表（和马斯勒·朗特姆或者保罗·霍尔特并肩），和英美作者如奎因、卡尔、克莱顿·劳森相媲美。

诺埃尔常用的人物是阿鲁法官，和作者一样是一名法官；按照诺埃尔的儿子乔治的说法，阿鲁的形象和作者如出一辙。阿鲁和诺埃尔都熟悉文学和艺术，具有超常的逻辑分析能力，他们都能轻松地解决淘气的命运之神给他们安排的种种难题——令周围的人瞠目结舌。不过阿鲁法官还富有幽默感，在破解各种最狡猾的阴谋、绕开那些可怕的陷阱的时候，他一贯保持平和、冷静的态度——往往赢得同僚们的赞赏。作为一名公务员，阿鲁先生对于日常工作之无聊深有体会，他选择这个职业就是为了接触各种谜案和冒险，所以他对于难得一见的神秘案件更加珍惜。

1932到1937年间，诺埃尔创作了十二部有关阿鲁法官的故事。在那段时期，阿鲁法官如此受欢迎，作者又如此多产，以至于加利玛出版社在1934年为阿鲁法官安排了一套专门的丛书-“阿鲁法官系列”，包括了后面的七个故事。阿鲁法官的首部作品《杀人的房子》发表于1932年，诺埃尔在其中给整个系列定下了基调：案情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被刺杀，然而房间所有的出口都封死了——一桩不可能谋杀。1933年发表了《钻石陷阱》，一个男人在自己家里被人近距离用手枪射杀，而房子周围密布警察，没有外人能够进出。1934年发表了《正午幽灵》，一家豪华酒店成了一名神偷的家，他每次都是正午时分作案，却没人能抓住他。

诺埃尔同样善于安排匪夷所思的处境，有时候能用一整本书来解决“简单”的“分身问题”；1935年的《双重不在场证明》就是其中之一，一名警官调查发生在里昂附近的一栋房子里的案件，在现场找到了前一天晚上某个男人侵入房子所留下的指纹，然而同时警方在法国东南角的欧巴涅的一具尸体上发现了他的证件！《阿布瓦的狼》出版于1932年，讲述的是六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轮流跑到警察局自首，声称他们企图谋杀！《死神之果》出版于1933年，里面有两具尸体，死者和貌似自杀的凶手——凶手还留下了悔过书，那是阿鲁法官所遇到的最匪夷所思的案子：因为第三个小偷刚刚被抓住，他自称是凶手，可是……两具尸体不翼而飞！

2：罗兰·拉库尔布，法国密室研究学者，著有《99个密室》（1991）、《约翰·狄克森·卡尔：书写奇迹的作家》（1998），合著《1001个密室》（2013-2014）等。本文节选自文选集《神秘的密室》（2007）。

black白夜

阿鲁法官系列作品书目
1） La Maison Qui Tue， 1932《杀人的房子》

2） Le Loup du Grand-Aboy， 1932《阿布瓦的狼》

3） La Fuite des Morts， 1933《死神之果》

4） Le Piège aux Diamants，1933《钻石陷阱》

5) Le F antome de Midi，1934《正午幽灵》

6) La Bête Hurlante， 1934《咆哮的野兽》

7) L'Armoi re aux Poisons， 1934《衣橱毒药》

8) Le Collieer de Sang， 1934《血项链》

9) Le Cri des Mouettes， 1934《海鸥之鸣》

10) Le Dou ble Alibi， 1934《双重不在场证明》

11) Les Masq ues Noirs， 1935《黑色面具》

12) À Travers les Murailles， 1936《穿墙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