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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宗罪5:中国十大变态凶杀案》[完结]-寻找真凶,绝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作者: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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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饭馆
   
    一,二,三,四,五,数到五,五年就过去了。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城市生活水平提高了,农村依然贫穷,柳青扩建了厂房,告别了原始的手工作坊,他又买了台电视机,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电视机是个好东西,它告诉人们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柳青爬上门前的柳树,把天线绑在最高的树枝上,戏子在下面喊:“有影了,声音也有了!”到晚上,村里的人也来看电视。男人们蹲在地上呼啦啦地吃面条,老娘们坐在墙根哼哼唧唧地哄孩子。
    小拉一边看电视,一边搓泥。他搓完脖子搓脚丫,搓成一个泥丸,闻闻,嘿嘿一笑,就向那老娘儿们堆里砸了过去。这算是一种调戏吧,几个老娘儿们也把小石头扔过来,笑嘻嘻地说:“丢你娘的绣球。”绣球二字使小拉想入非非,这单身男人下劲搓了个大的,砸中了一个寡妇的头。寡妇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哪个小歪屄?”小拉站起来说是我,寡妇扭扭屁股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三巴掌。众人哄笑起来。小拉摸着自己的头,看着女人的手。除了他娘,还没有别的女人碰过他。
    叶子是个淘气的小姑娘,在伊马的记忆中,她的裙子永远是脏兮兮的。她在人群里挥舞着一把小勺,嘴里嚷着打、打。柳青躺在摇椅上说:“不听话,打屁股。”叶子依然说打、打。柳青便在她屁股蛋子上来了一下,问她还打不打,她嘴一撇,说抱抱。
    伊木抽着旱烟,瞎妮攥着根绳子。伊马爬到东,爬到西,他的智力和别的同岁的孩子不一样,五岁还不会说话。瞎妮把伊马拽回来放在膝盖上,小声哼唱:月老娘,黄巴巴,
    爹浇地,娘绣花。
    小乖儿,想吃妈,
    拿刀来,割给他,
    挂他脖里吃去吧!
    她想把儿子哄睡,自己却迷迷糊糊睡着了。伊马就爬到大门口,坐在那里看呼啸而过的车辆。那一刻,伊马很孤独。一个人从公路上走过来,拐弯在伊马面前停下。他的脸恐怖极了,伊马吓得双手抱着头。终于,伊马一声号叫。当时正是夏夜,电视机前的人们看到那张脸也都打了个寒战。
    那张脸简直就是魔鬼的杰作。他的脑袋缩在肩膀里,一截僵硬的脖子露着青筋,喉咙似乎被结扎过,咽口唾沫要费很大的劲儿。他两腮写着狰狞,额头上伏着一只癞蛤蟆,翻转的耳朵可能会引来风暴,有悲惨的声音在里面回响。该怎么称呼他的鼻子呢,一个小疙瘩?一个卵?一个瘤?牙齿是撬杠,嘴唇成了支点,而嘴角塌陷着,随时都可能流出白沫。那下巴,下巴却怪异地翘了上去,形成一个酒窝,几滴雨和汗可以储存在那里。杂乱的五官只剩下一只眼还活着,眼皮上翻露着血丝,惊恐的眼球凸出,仿佛一耳光就能震落,另一只眼死掉了,眉毛在深陷的眼眶里像是黑色的小草。整张脸树皮似的疙疙瘩瘩,坑坑洼洼,只有眉间的一小块皮肤是完好的。
    “伙计,脸咋啦?”柳青问。
    “烫的,开水烫的。”他回答。
    当天夜里,瞎妮对伊木说:“新来的这个人,我认识!”这个人就是那个卖包子的小贩,瞎妮被人贩子拐卖的路上,就是这个小贩改变了她的命运。她凭借瞎子特有的听觉,认出了他。生活中处处隐藏着危险。一锅沸水从天而降,他的人生就断成两截。上半辈子是天堂,下半辈子是地狱。命运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像一个鬼,白天不能出来,晚上化作一个游魂,孤孤单单。对这具行尸走肉来说,只有柳营才是他苟且偷生的地方。
    残疾使他们一律平等。
    他姓马,是个回民,小拉也是回民。老马来了之后,他和小拉就都遵从了穆斯林的饮食习惯。吃饭是一种享受。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老马熬了一大锅羊汤,熬了三天三夜。雪花飞舞,香味弥漫。他对小拉说,单县有口锅,30多年没熄火了,慢慢炖着,咕噜咕噜,那汤熬得,木头掉锅里嚼着都香。小拉咽口唾沫说:“单县、莱芜、西安的羊汤最好喝。”老马讲了一个故事:黄河边有个老头,有一年发大水,老头和三个儿子牵着羊扛着家什就到山上去了。从水里漂过来一个药箱,药箱里有十三种中药。老头不能饿着等死啊,就把羊宰了,用那十三种中药熬了一锅汤。香味引得老鼠呀蛇呀,都围着锅乱转悠。老头说:“家淹啦,屋子也塌啦,喝完这锅汤,就各奔东西,去要饭吧!”洪水退去,三个儿子打了个饱嗝,一个要饭去了西安,一个去了莱芜,另一个去了单县,后来都开了间羊汤馆。那十三种中药就成了秘方,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他在单县偷偷学了三年,才学会这手艺。浇上辣椒油,撒上香菜,伊木喝了五碗,瞎妮喝了三碗。柳青和戏子擦擦额头上的汗说:“过瘾。”“老马你该开个小饭馆,编筐有点委屈你,咱这里,”戏子在地上边画边说,“南边是获麟街,北边是327国道,咱就在这俩十字路口中间,进城出城都得经过这,老马,你该开个小饭馆。”老马说:“我以前就是开小饭店的。”柳青说:“在门口搭个棚子试试吧!”
    鞭炮声过后,老马的小饭馆开业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棚子,搭在公路沟上面,这是不带任何浪漫色彩的小木屋,它阴天漏雨,刮大风时摇摇晃晃。虽然饭菜可口,但生意萧条,过往的司机一看到他那张脸就吓跑了。
    过了一年,伊马送给老马一张面具。那是他玩弹珠赢来的,他已经会说话,会走,拖着右腿,口袋里有三颗弹珠,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在一棵树下,伊马用三颗弹珠中红色的那颗赢了一张面具。伊马对那个输了的小孩说,你的枪法也很准。小孩叫胡豆,是柳营村村长的儿子。他坐在地上哭起来,骂伊马臭瘸子。叶子说:“小狗骂人,掐死你。”那小孩哭得更厉害了,叶子向他吐舌头,做鬼脸。
    伊马把面具给了老马。老马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戴上,整个人立刻焕发出耀眼的光芒。那是张京剧脸谱,生旦净末丑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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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诊所
   
    老马的饭馆从此生意兴隆。
    一年以后,紧挨着老马的饭馆又开了间诊所。开诊所的是个瘫子,叫安生,山东平阴人。安生13岁那年遭电击,两条腿废了,因为忍受不了周围的歧视与冷落,25岁那年毅然离家出走。他白天在集市上卖膏药,有时也收起药摊,摆上一个茶缸子乞讨。他白天既当医生,又当乞丐,晚上在别人的屋檐下躲避雨雪,有时也露宿街头,睡在路边的塑料大棚里。有个卸白菜的司机告诉他嘉祥县柳营有个编筐的厂子,那里干活的都是残疾人,用司机的话来说,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他听了后就去了柳营。
    他来到柳营的时候是一个冬日傍晚,狂风扫净了落叶和塑料袋,留下一条干净的公路等待着大雨的到来。老马、大头、家起都在饭馆里围着炉子烤火,戏子和柳青坐在桌前喝茶,谈论着果树嫁接的事情。屋外雷声滚滚,安生进来了。
    他是爬进来的。
    他的屁股下绑着轮胎,两只手都套着破拖鞋,脖子上挂着一个很旧的人造革的皮包。安生抬脸看看屋里的人:“这里就是柳营?”
    柳青说是。
    安生两手撑地向炉边蠕动了一下说:“歇歇,总算到了。”戏子问他从哪里来。他说平阴,又拍拍屁股下的轮胎说:“这一路磨烂了8个。”老马盛了碗羊汤放在安生面前的小桌上,安生翻开口袋,摊着两手说:“没钱。”老马说:“喝吧!”
    安生便捧着碗,吹着热气,一边喝,一边说:“天真冷,肠子都快冻僵了,这汤熬得还行,火候差点,汤里放了花椒、大茴、丁香、白芷、桂皮、豆蔻、砂仁、山柰多了、良姜少了,有黄连就有厚朴,还有胡椒和当归,一共十三种中药。”老马感到震惊,心里想这是遇见高人了。他问安生咋知道的。安生抹抹嘴说:“俺走江湖,卖膏药,懂点中药材,看。”他从胸前的包里拿出两贴膏药,“一块钱俩,敷肚脐,治百病。”
    大头走过来将那膏药闻了闻说,屁,骗人的玩意。柳青和戏子哄笑起来。
    家起说:“治百病,我这腿能治不?”
    安生敲敲家起的小车说:“柳木的,比我这轮胎高级多了。”
    安生又说:“活腿能治,死腿治不了。”
    “啥叫死腿?”家起问。
    安生打了个饱嗝,从包里拈出一根细长的针,插在自己腿上说:“看,这就是死腿,没反应。”他又把针拔起来,打着火机烤了烤,然后猛地扎在家起的大腿内侧,家起疼得哎哟一声直咧嘴。
    安生说:“你这就是活腿,嘿嘿,有反应。”
    “能治好不?”家起揉着腿问。
    安生把针放回包里说:“再大的本事也治不好,不过能让你站起来吧。”
    家起很激动,抓住安生的手说:“我要能站起来,我给你磕100个响头。”
    安生一笑,说:“不用,你这小车不错,到时候送我就行。”
    三个月后的一天深夜,家起喊了一声救命啊!这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毛骨悚然,就像刀划破了玻璃。小拉打开电灯,宿舍里的人看到家起竟然站起来了,他扶着床栏看着自己的腿,脸上的肉直打哆嗦。他慢慢向前挪了一点,大滴的泪就砸在了脚上。几天后,家起借助双拐终于能够直立行走,他从一只爬行动物,变成了一个人。
    为了表示感谢,家起托柳青买了一辆轮椅送给安生。他把小车烧了,这小车,还有安生屁股下的轮胎,这样的交通工具是对某种文明的巨大讽刺。
    安生坐在轮椅上编筐,柳青说:“安生,你的手是双好手,别埋没了,搭个棚子开间诊所吧!”安生精通中药,识百草,辨千花。诊所开业之后,有一天,老马摘下面具问安生:“我这脸能治不?”安生吓得吼了声“我日”。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两种药能让你的脸好看点,一种是白蛇衔过的三叶草,另一种是麋鹿叼过的七色花。”
    老马叹了口气说:“我还是把这面具戴上吧!”
    安生有很多民间单方,柳絮能治脚气,葛根加黄芩能治头痛,加葡萄藤能止咳化痰。
    安生会刮痧,用一枚清朝的字钱就刮好了伊木的腰痛。安生最擅长的是针灸。针灸包括针法和灸法。灸法一般采用艾绒。伊马和叶子常去旷野里采摘开黄花的艾草送给安生,安生便给他们几颗宝塔糖。有一次,一个便秘的泥瓦匠被抬到了安生的诊所,泥瓦匠捂着鼓胀的肚子直叫唤,脸已经憋得发紫。安生净手洗面,针涌泉,灸大肠俞,上巨虚,用燃着的空心艾炷迅速点在列缺穴,只听啪的一声,安生说好了,一会儿儿,泥瓦匠的肚子咕噜一响,放了几个屁,就跑进了厕所。
    十年后,柳营发展成了一个繁荣的小镇,那两间棚子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路边林立的贴着白瓷砖的小楼。安生的诊所成为鲁西南唯一一家中医院,老马的小饭馆已是名闻四方的清真饭店。
   
    第十三章 上学
   
    有一天,叶子蹦蹦跳跳上学去了,伊马在旷野里坐了一上午。伊马是个阴沉、能忍耐的孩子,整天少言寡语。叶子放学后捉了几只蝌蚪,装在罐头瓶里。她蹲在地上兴高采烈地说:“蝌蚪会变成青蛙,青蛙会变成王子,这是老师讲的。”伊马说:“癞蛤蟆也能变成王子吗?”
    那天伊马和叶子第一次吵架,吵着吵着都哭了。整个下午伊马都坐在瞎妮身边编筐,晚上他躲了起来,他知道叶子一放学就会找他,他们无数次地玩过捉迷藏的游戏。叶子在院里问冬瓜:“见着伊马了吗?”冬瓜说:“谁知道,可能在仓库里。”仓库的门锁着,叶子从窗户跳进去,四下看了看,她跑到一个大柜子前,用力拉那柜子的门,又拍又踢,最后她累了,皱着眉说:“伊马,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着我,我不高兴,我难受,难受了一整天啦!”她呜呜地哭起来。伊马打开柜子说进来吧!她叫了一声坏东西,立刻跳进来。
    伊马看着她的眼睛说:“叶子,我想上学,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伊木不同意伊马上学,伊马躺在拉满鸡屎的地上打滚。瞎妮把伊马拽起来,拍着伊马身上的土说:“儿子,咱不去,娘编筐养活你,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是个瘸子,上学能有啥出息。”伊马执拗地说:“我得上学。”柳青说让伊马去吧,和叶子做个伴。瞎妮叹了一口气,当晚她用面袋子给伊马缝了个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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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游戏
   
    村里的学校是一个庙,破烂不堪,庙顶上长着蒿草和一棵小槐树。佛像早已不在,据说是被人偷走的。所谓的黑板就是一面墙,原先的香案当了讲桌。伊马和叶子在这庙里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童年时光。
    学校里一共三十几名学生,只有一个老师。老师叫石为明,他教给孩子们很多知识,从人、口、手,到乌鸦喝水,到神笔马良,再到离离原上草。坐在伊马和叶子前面的小孩叫胡豆,他就是村长的儿子,输给伊马面具的那个倒霉蛋。
    操场上有个鸡窝,鸡窝旁竖着旗杆。一个冬日清晨,母鸡下了3个蛋。胡豆说烤烤吃,他的手里晃动着一盒火柴。于是枯叶点燃了,蛋在灰烬里变得黑不溜秋。人多蛋少,只有几个大孩子抢着吃到了。贡献出火柴的胡豆坐在地上嘟囔出一串恶毒的话。重复的是一个字,骂的却是五个人。
    每个小孩都是骂人的天才。他们从脏话中受到了最早的也是唯一的性教育。
    天上掉把刀,砍你娘的腰。
    天上掉根针,挑你娘的筋。
    天上掉剪子,插你娘的腚眼子。
    天上掉杆秤,钩你娘的腚。
    在想像力丰富的孩子眼里,天上似乎什么都有,对方的父母就倒了霉,不一会儿就被骂得体无完肤。有时,某一位才华横溢的小孩会突然说出一句精彩的话:天上掉件破褂子,烧你娘的嘴巴子。
    伊马是玩石子和弹珠的高手,别的游戏就无法参加,只能在鸡窝旁看别人玩。有段时间,胡豆常常模仿他走路的姿势,并且惟妙惟肖,引得其他孩子哈哈大笑。从此,伊马不再玩游戏了,变得更加孤僻。
    伊马站在鸡窝旁,正午的阳光下,他的影子像一小堆垃圾。
    女孩子玩的游戏比较文明。跳皮筋,砸沙包,还有逮老鼠。逮老鼠类似于丢手绢,也是围坐成一个圈,拍手唱着歌谣:老鼠老鼠一月一,啧咂,猫来了。
    老鼠老鼠二月二,啧咂,没逮住。
    老鼠老鼠三月三,啧咂,还有哩。
    老鼠老鼠四月四,啧咂,跑远啦!
    时间在她们眼里变得很有诗意,一圈就是一月。很快她们学会了过家家,锅碗瓢盆树根菜叶摆了一地。胡豆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问叶子:“我当爹怎么样,我挑水,让我给孩子打针。”叶子说“呸”,跳着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她捧着小脸想了一会儿,抱起地上的泥娃娃跑到伊马身边,她捂着伊马的耳朵悄悄说:“我们一起玩。”
    她对伊马一笑。
    这一笑,让伊马感动了许多年。
   
    第十五章 疯子
   
    瞎妮疯了,不知不觉就疯了。
    她的精神日渐恍惚,伸出双手像在梦游。走到井旁,就忘了想干什么。编筐的时候,手指也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柳青说她老了,安生说这是病,神经病。
    睁着眼闭着眼对瞎妮来说都一样,都只看见黑暗。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她开始失眠,整夜地坐在床上,捏捏伊马的胳膊,摸摸伊马的脸,把伊马弄醒后她就说:“儿呀,娘的眼不好,你长大了,给娘当拐棍,娘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伊马说:“娘,睡吧。”然而她又很不放心,说:“娘老了,走不动了,咋办?”伊马说:“娘我背着你。”
    白天,瞎妮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摸摸马扎,伊马不在。瞎妮歪着脑袋想一想,摇摇头,叹口气。中午,还有黄昏,她固执地站在门口等伊马放学。她像一棵歪脖树,风吹雨打全不怕。有一次伊马放学后,公路上一辆卡车驶过,瞎妮赶紧把伊马揽在怀里,惊慌失措地四处看,她的胸脯因紧张而波浪般起伏不定,又装作平静似的小声问:“车走啦?”叶子说:“婶,走啦!”
    瞎妮总是以为伊马会被公路上的车轧死,于是她解下腰带把伊马绑在了树上。冬瓜走过来想把伊马松开,瞎妮吼叫一声,掐住了冬瓜的脖子,那双手冰冷有力。冬瓜哽着嗓子喊:“毁了我啦,快松开,毁了我啦!”
    伊木把瞎妮锁在了屋里。安生说想吃啥就让她吃点啥吧,这病治不好。伊木没有一句怨言,眼神里依旧流露着温存。他给瞎妮梳头,编辫子,给瞎妮端屎端尿。如果他不是哑巴,他会给瞎妮唱一支歌。有时瞎妮清醒一会儿,摸着伊木的脸说:“真好,下辈子还嫁给你。”更多的时候她蹲在墙角哆嗦,或者站在窗前胡言乱语。
    瞎妮在屋里转圈子,这是野兽关在笼子里养成的习惯。有人从窗外走过,她就喊伊马的名字,她已经分辨不出伊马的脚步声。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伊马,过来。”伊马远远地站着小声说:“娘,我不。”
    疯子的力气大得惊人。有一天,瞎妮掰弯钢筋跳窗出来,谁也没有看见,她就上了公路,进了县城。也许她觉得伊马还躺在垃圾堆里。她身上臭烘烘的,两手都沾了狗屎。在北关小学的拐角处,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听到瞎妮自言自语:“没有,不是这个。”她抬头翻着白眼想了想,想了半个小时,猛地一拍额头:“对了,去医院。医院在南边。”那群小孩坏笑着说:“往西,往西走。”有个小孩认真地说:“西边有个沟,过了沟就是。”瞎妮面无表情,瞎指挥啥!
    瞎妮很明智地向东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在刹车声喇叭声和司机的吼叫声中慢慢蹲下,很从容很大胆很若无其事地撒了泡尿。她肯定以为那里是高粱地,但她忘了脱裤子。她在别人惊愕的目光中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在棉厂家属院门口摸到了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下面正好有一堆垃圾。瞎妮两手小心翼翼地翻动。然而除了垃圾,什么都没有。有人问她找什么呢,瞎妮说找孩子,孩子没了。她又重新翻了一遍,最后摸到了一个纸箱,箱里有一只死猫。瞎妮说:“可找着你了。”
    那天下午发生了车祸。去柳营的公路上,有人看见一个瞎眼的女人抱着一个纸箱,也许是因为高兴,她跑了起来。作为一个瞎子,这是她第一次奔跑,那快乐难以形容。她越跑越快,突然一辆黄河大货车疾驶而来将她撞倒,向前拖了二十米,咯噔一声从她身上轧了过去。瞎妮的尸体被抬了回来,伊木看到她时打了个寒战,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的眼睛睁得巨大,嘴巴因惊呆而张着,突然他直挺挺地倒下,抽搐着昏了过去。
    河堤上挖了一个坑,柳编厂所有的残疾人都来送葬。
    瞎妮被草席包着,两只结满老茧的手露在外面。那双手饱经风霜,在黑暗里摸索,在风雨中长大,那双手给叶子洗尿布,给伊马补裤子。
    伊马趴在坑边一直哭到嗓子哑了,伊马大声喊:“娘,你起来,起来!你别死,你看不见,我给你当拐棍,你老了我背着你,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娘,你起来,你别死。”
    伊木目光呆滞,跪在那里,当柳青撇下第一把土,伊木的胸腔里像有闷雷滚过,他发出狼一样的吼叫。老马、小拉、家起、戏子四个人按住伊木才制止住他跳下去。
    伊木在瞎妮的坟前哭了三天三夜,泪水浸湿了他面前的土地,有谁听过一个哑巴的哭声,那哭声在旷野上久久地回荡,像锯子锯断一扇门,像木棒砸烂那屋里的东西,像刀子划破胸膛,像锤子一点一点敲碎人的心。那几天,柳营村里的人们都在倾听,第四天,哭声消失了,叶子提着水罐给伊木送吃的,叶子说:“叔,你吃油饼。”
    伊木坐在坟前一动不动,他已经死了。
    一个星光满天的夜,所有的花朵和小鸟都睡了,流星划过天际,风徐徐地吹着。伊马和叶子坐在一个小土坡上。伊马说:“叶子,我娘死了,爹也死了,我没有一个亲人了。”
    叶子说谁也不能把咱俩分开,就像你爹和你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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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旷野
   
    伊马和叶子整日在旷野里游逛,村前的河堤上有他们简陋的住所,那是捕鱼人废弃的小屋。河边的草已经很绿,还有芦苇,叶儿尖尖刺向蓝天。
    大自然美丽得像一个梦。伊马和叶子的足迹遍布最荒凉的角落。春天的早晨,池塘升腾着雾气,周围的小草湿漉漉的。燕子是远方的情人,喜鹊也在柳丛里飞来飞去,柔软纤弱的枝条像少女的秀发,丝丝低垂,叶儿尖尖。脚下的泥土松软富有弹性,一条小路通向看林人倾斜的木屋,篱笆旁长着野蔷薇,枝叶间掩映着大的花朵。一口老井依然有水,辘轳吊着铁桶,摇几下,便有大滴大滴的水珠漏下来。伊马和叶子是荒野的精灵,春风使她妩媚。她笑吟吟地站着,小小的个子,大大的伤感的眼睛,睫毛很长,喜欢皱着鼻子,可爱又淘气。她是一个坏姑娘,整天蹦啊跳啊,舌头纠缠不休。有时她也低头叹气,踢踢小草,然后咬着嘴唇仰望湛蓝的天。
    阳光普照大地,夏季的雨后,空气清新,香甜,混合着百花与野草的气息。田埂上的几株向日葵耷拉着头,大叶子滴着水。树枝间,草丛里,颤动着蛛网,一片绿荫下是雨珠晶莹的草地。宽阔的河面漂流着水藻,岸边的芦苇被淹没了,剩下苇棒露在水面。一棵倒下的树,两只蜗牛的触角相碰,然后爬行,背负着各自的小房子。潮湿的树干上长出了蘑菇,一个个撑着小伞,心事重重。青蛙敲着小鼓,蚂蚱拉着二胡。大自然的声音是最好的音乐。突然起风了,旷野安静下来,只剩下风被小草割破了的声音,树木开始惊惶不安。乌云自天际蔓延,很快在头顶膨胀,闪电划空,炸雷滚过,暴雨在大地上喧哗起来。叶子撩着裙子,飞快地跳过一个个小水洼,她的发束摇来摇去。很快她站在了捕鱼人的小屋门口,向伊马招着手,说:“快、快。”伊马拖着右腿,抱着头,衣服早淋湿了,却呵呵地傻笑。夏季的雨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有一次伊马和叶子在那小屋里躲了一夜,他们在极早的晨曦中醒来,渗过屋顶的雨水滴落在去年的干草上。
    秋天的太阳像一个蛋。伊马和叶子走在白桦林里,地上落满结着秋霜的红叶,一只麻雀从脚边扑棱棱地飞起。天空澄碧无云,西风吹过,树叶纷纷落下来。
    冬天,白雪皑皑,起伏的旷野干干净净。大地散发着美丽洁白的光,多么柔和,不可思议。草垛变厚了,上面的雪是她的盖头。一只兔子弄出声响,它待在草垛里还不老实,真不知道它想吃什么样的草。挂着冰凌的树,一动不动,红红的太阳出来了。伊马和叶子呼吸着清冽的寒气,小脸冻得通红,他们堆一个雪人,然后向它拳打脚踢。十几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在河面上抽着陀螺。两个大孩子抱起一块石头,嘴里喊着,一,二,三,放,冰“咔”的一声,裂了几条细缝,那中间是个白点。
   
    第十七章 纸箱
   
    在瞎妮留下的遗物中,那个纸箱引起了柳青强烈的兴趣。箱里的死猫发出一股臭味,白花花的肉,生了白花花的蛆!柳青静静地看了一下午,他的心一直在激动,他是第一个对着蛆沉思的人。戏子走过来说:“这好看吗?”柳青说:“戏子,你看那箱子上的字。”
    纸箱上印着:烟台苹果!
    次日,柳青和戏子坐火车去了烟台,回来后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当时柳青站在一块石头上,那高度使他有种历史感。他滔滔不绝,工人们从未见他如此兴奋,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其中有许多新名词,企业、改革、市场、包装、换代、风险。他说编筐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就得饿死,咱得有个长远打算,咱得成立纸箱厂。
    当天晚上,人们听到一声霹雳,风雨交加之中,门前的那棵柳树倒下了。
    创业是艰难的。计划没有变化大。直到一年以后,柳青在村长的帮助下才正式挂牌成立了柳营纸箱厂。村长叫胡金,早在改革开放初就贷款承包了村里的30亩果园,他和柳青都是胆大的人,很快成了朋友。
   
    第十八章 选择
   
    青春期不知不觉地来临。
    叶子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天真烂漫,聪明,充满魅力。一些坏孩子向她吹口哨,她不再报以口水,而是回眸一笑。她似乎懂得引诱,然后离去,步履轻盈,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三步之内有着无形的界限。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不屑一顾的人,一律仰着小脸和他们说话。她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因此变得高傲。胸脯悄悄隆起,成为两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她不再光着脚丫,悄悄走过来把伊马猛地抱住。她的身上开始有一种香味,那是因为一朵小花在她心里开放。她的头发像水一样柔滑,伊马说:“叶子,我想摸摸。”叶子噘噘嘴,低垂着眼睛小声说:“当然可以!”
    伊木和瞎妮死后,伊马就完了,正如天一黑什么都黑了。伊马不再上学,像野人一样长大,没人管,没人关心。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和叶子跑到野地里或者县城里游逛一整天,大多数时候他在机器轰隆、纸屑飞扬的车间,流着汗,干着最累的活。有时突然下起了雨,伊马坐在一个破轮胎上,心里有一种很孤独、很不幸、很忧郁的感觉,看着那屋檐下的雨,就觉得一个人的眼泪在流,永远也流不完了。戏子建议伊马去跟老马或者安生学个一技之长,伊马说算啦。他养成了一种颓废不振的走路样子,头发又脏又乱,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叶子常常帮伊马干活,伊马装作无所谓,其实他愿意和她在一起。叶子不在伊马身边的时候,伊马感到空荡荡地难受。叶子说:“伊马,你为什么不能高兴一点呢?我觉得你变了。”伊马无精打采地说我一直这样。
    胡豆几乎天天来找叶子。他们俩一起上了县里的高中。
    叶子的窗台上有一盆月季,有一天她将花掐下来别在耳朵上,笑吟吟地问胡豆:“漂亮吗?”胡豆说:“叶子,我想给你说个事。”叶子瞪他一眼:“不许说。”胡豆还是说:“叶子,我喜欢你。”叶子的耳根立刻羞红了,她将花砸在胡豆头上说:“坏蛋。”说完她跑出去了。
    叶子高中毕业后,纸箱厂的生产规模越来越大,水满则溢,柳青想把纸箱厂扩建成大型的纸浆厂,这样才能赢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市里的包括附近几个县的聋哑学校的学生一毕业就来这里当了工人,他想把这廉价的劳动力充分地利用起来。柳青和戏子用一个计算器算出所需的资金,加减乘除后,需要好大一笔钱。
    当晚,柳青去找胡金。回来后,他打着嗝,喷着酒气对戏子说:“解决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胡金答应帮他贷款,并且替儿子提亲,他没有犹豫就应允了,他觉得这是桩好婚事。
    第二天一大早伊马就跑到叶子的房间里,伊马对她说:“叶子,咱俩去县城里看电影吧。”
    叶子有些犹豫,她躺在床上,头发凌乱,眼睛有点肿,显然哭过。
    伊马又说:“和我在一块儿,你要觉得丢人,咱就晚上去,不会有人看见的。”
    叶子绕着弯说可能会下雨。
    伊马说:“管它呢,你以前可没这么啰唆。”
    “那你不用干活吗?”她噘噘嘴问。
    “我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今天,有些话想对你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用手指绕着头发,沉默了一会儿,她哭起来,说:“我要嫁给胡豆了。”
    伊马说:“噢。”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伊马听见口哨声,胡豆推门进来了,梳着分头,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他神气地对伊马说:“新买的,哟,这里有点泥。”他用手指擦了擦,然后踢踢腿,这样是使裤子垂直笔挺。他又笑嘻嘻地对叶子说:“媳妇,来,真懒,还没起床呢。”叶子瞪他一眼说:“你休想。”
    伊马蹲着,不敢站起来,他的裤子上有三个补丁,两个在膝盖,腚上的那个被汗浸得发黄。
    胡豆和叶子两个人开始小声地吵架,这种吵架多少带有打情骂俏的味道。
    伊马站起来说:“叶子,我走啦。”
    叶子咬着嘴唇,用一双满是泪水的大眼睛看着伊马:“你去哪儿?”
    伊马说:“无所谓,谁知道呢。”
    伊马拖着一条腿,神情沮丧,他不敢回头,因为泪水已经滚滚而下。走到院里,几个新来的残疾人都看着伊马,其实他们都知道伊马为什么哭,伊马在他们的目光中慢慢走远。小拉对家起说:“伊马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这个可怜的家伙。”
    中午,柳青摆了一桌香气四溢的酒席宴请胡金,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起贷款的事。胡豆很高兴,不停地往叶子面前夹菜。叶子强作笑脸,拿起馒头,咬了一小口,随即又放下了。她的小脸通红,极力克制着眼泪。
    这个没心肝的人一整天都失魂落魄,到晚上,大雨下了起来。叶子双手抱着肩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皱着眉,脸色苍白,时不时地倾听窗外有什么声音。她跑到仓库,打开柜子的门,神情沮丧地说,不在这里。回到房间,她坐立不安,继续走来走去。这样过了很久,她停下,站在窗前,任由冷雨将她打湿,一道闪电过后,她终于号啕大哭起来:“他走啦,不回来啦,永远都不回来啦!”她哭得那么伤心,固执,肆无忌惮。所有的人都被吵醒了。柳青披着雨衣站在门口,生气地说:“丢人,睡觉去,你看你冷得浑身哆嗦。”叶子攥着拳头嚷:“难道他就不冷吗?”一声巨雷炸响,叶子喃喃自语:“我得找他去。”柳青说:“你敢?”拉住她的胳膊,她用指甲狠狠掐了父亲一下,从窗口跳进雨中,出了大门,跑向了旷野。
    叶子的两只鞋陷进了稀泥里,脚被尖石头划破了,裙子贴在身上。她一口气跑进河堤上的小屋,看看地上的干草,她说,有人来过了。于是她站在门外,向风雨中发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喊:“伊马,出来,求你了,别把我扔下,坏东西,求你了。”她大喊着:“坏蛋,回来……”
    旷野里雨声哗哗,叶子绝望地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其实伊马并没有走远,就在父母的坟前坐着,他抱着头,想起很多事。听到叶子的声音时他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向她走去。
    叶子一声尖叫!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伊马不会接吻,便舔了她一下,舔掉了她脸上的泪。过了一会儿,她抬脸说:“你要我吗?”伊马说要。她看着伊马,慢慢脱掉了裙子,大雨冲刷着她的身体,她闭上眼说:“来吧!”
    那一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荒原上,泥潭里,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柳青一夜没睡,几乎所有的残疾人也一夜没睡,都坐在老马的饭馆里。黎明时,雨停了,伊马和叶子手拉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叶子说:“我已经是伊马的人了,除非我死,谁也不能把我俩分开。”柳青看着伊马,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要是能弄到贷款,就把叶子嫁给你。”伊马说我没有,可是我会对她好。那些残疾人沉默着,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戏子第一个取出自己的存折放在桌上,其他残疾人也纷纷拿出自己的存折和现金,这是他们多年的积蓄。柳青阴沉着脸,说:“要是赔了,破产了,那么都得成穷光蛋。”戏子说:“穷光蛋也没什么,大伙儿来到柳营根本就不是为了钱。”安生说:“我以前就是个要饭的。”家起说我也是。说完,他使劲扳下一颗门牙放在桌上。
    那是颗金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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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结局
   
    10个月以后,叶子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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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拉拉手就到高潮
   
    第一章 你看不见上帝,可你每天都爱着他
   
    你和我聊天的唯一下场就是会爱上我。我对着视频里的这个女孩说,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尖叫一声,拔掉电源,逃跑下线。
    女孩对着电脑嗤之以鼻。
    我和你隔着两台电脑,隔着真正的楚河汉界,5秒钟后你就会爱上我。我对她说。
    女孩发过来一个字:呸。
    真正的爱情其实只有一瞬。泡上一个虚荣又无知的女孩只需要5秒钟,所使用的工具很简单,摄像头、打火机、一张钞票、一根香烟。我调整摄像头,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点燃那张百元大钞,又用钞票点着香烟,对女孩晃晃,按在烟灰缸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而熟练,我以为她会惊讶得目瞪口呆,谁知道她冷冷地发过来两个字:假钞。
    她叫蝴蝶,某个无聊的夏日夜晚,我在QQ上随便输入了一串数字,就加上了她,巧合的是我们都是北京的。正如我后来对她所说,你是我在茫茫人海捡回来的。她回答,天意如此。在没有视频前,我和蝴蝶一直对对方的长相赞赏有加,我夸奖她长得很省电,小时候被傻子抱过。她也盛赞我的脚来自香港,我的腰带是一根草绳,多么时尚,还肯定我保留着90年代郭富城那样的发型。我说她胸部应该很小,旺仔小馒头,适合飞机的起落。她否认,吹嘘自己强壮得可以打过霍元甲。我要穿上西门吹雪的那身衣服和她练练,她说她空手道八段、截拳道九段,是峨眉派弟子,但她好女不和男斗。
    不知道为什么,最初认识蝴蝶的时候,总是吵架,后来她也说,我们俩是刺猬,不能拥抱,否则就会伤害对方。有时,我半夜里想起一句经典的话,狞笑一声,爬上网,双击那个可爱的扎着红丝巾的企鹅头像,先发两坨大便,再扔一把刀子,试探她在不在线。大多数时间她是在线的,马上会甩过来一颗炸弹,用她的话说,这是一颗来自伊拉克带着阶级仇、民族恨的炸弹,有时也说这是一颗甜蜜的卡通型的糖衣炮弹。
    不管她怎样轰炸,我恶语相加妙语连珠:蝴蝶,你已经22岁高龄了,你整天老黄瓜刷绿漆装什么嫩啊?你不是在演《月光宝盒》,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了,《天下无贼》看过吧,腿再拖点地,这样你才能装得像一些。
    她也曾经问起过我,蜘蛛,我为什么就没有给你留下个好印像呢?我仔细想了想,说,主要是你整天嗲声嗲气的,动不动就“哇”“好好哦”极力塑造一个穿学生制服、白袜子的处女形像,让我感到厌恶。她说,我本来就是处女。我说,中国女孩的第一次无一例外都献给了自行车。
    蝴蝶说她是学音乐的,准备出国,骑着自行车背着吉他穿梭于北京繁华的商业街和冷清的小胡同。我对此表示怀疑,觉得她更像是走街串巷弹棉花的。
    我告诉她我是搞写作的,当我把自己的网上文集发给她看了之后,她除了向我的作品致以最崇高最衷心的鄙视之外,还和我打赌说,去书店,在某个角落找到我出版的那本破书,在书里放10块钱,一年后,我们再去看看,那书肯定还在,那10块钱肯定没被人拿走。
    那段时间,我生活得很窘迫,撰写的稿子总是被退回来。我戒了烟,6月底来了一笔稿费,900元。我在电话里感谢那位美女编辑:“真是雪中送炭啊,您多么伟大,滴水之恩以后打出油井相报吧。”从银行出来,我发现了一张假币,转身进去要求他们换一张,彬彬有礼的银行女职员说:“先生,您这是无理取闹。”屋漏偏逢连夜雨,仰天长叹又碰上乌鸦拉屎,除了自认倒霉也没有其他办法,我总不能抢回来吧,被当成抢银行的才比窦娥还冤呢。
    回到家,打开电脑,我对蝴蝶说,我想看看你。
    蝴蝶说,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视频连接不太好,她一连说了几句,蜘蛛,你赶快给我现原形,那个小窗口里才浮现出我和她的脸。是的,有的人,你只需要看她一眼就会爱上她。我一直以为尖酸刻薄的她会是染着黄发穿着吊带背心的那种女孩,但事实是,她一袭白裙环佩叮当文静而清纯得像一个古装女子。我用那张假钞点燃香烟,她后来告诉我,她在烟雾弥漫中看到一张模糊的脸,那正是她梦中的男人。
    那天,她说她丢了自行车。
    我们互相安慰对方,谁没收到过假钞,谁没丢过自行车。
   
    第二章 在一片片雪花开放之前,一片片雪花落地之后
   
    有时我们回忆起吵架的那段时光,她说有好多次都被我骂得想哭,恨不得找条地缝让我钻进去,然后用十大酷刑折磨我。我也说她指桑骂槐并且不带脏字的水平不亚于外交部发言人,至今仍让我默默地舔着自己的伤口。
    我让她改变了不少坏习惯,例如她聊天的时候,喜欢打“哦”字。我告诉她,这个字毫无意义,完全是浪费时间,有这时间可以看一眼窗外的风景,或者擦拭一下屏幕上的灰尘。
    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古代有个王子,很喜欢一个公主,但王子被巫婆施了魔法,一年只能说一个字,聪明的王子为了表达自己的爱情,五年没说话,攒了五个字,到第六年,王子对公主说,公主,我爱你。公主就说了一个字,王子就气得吐血身亡。知道公主说的是什么字吗?
    蝴蝶说,哦。
    这个故事给了蝴蝶灵感,她也决定五天不和我说话,攒五个字告诉我。第四天,她坚持不住了,怯怯地问我,你爱我吗?我想了想,说,你知道的。继而问她,你爱我吗?她羞答答地发过来四个字:杀你灭口。
    从那以后,我和蝴蝶不再吵架,我说我的童年埋葬在一所简陋的屋子里,那周围向来都只有荒地和水畦。她说她8岁时在一片树林里迷了路,走啊走啊找不到回家的方向。那些天,键盘上爬满了牵牛花。从早晨到傍晚,当我抽烟,当我一个人走路,当我看电视,当我上网,当我做梦,我的心都想着一个人。
    我说我的名字将和群星一样闪耀,我甚至提前向她演讲了我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
    她说她很喜欢音乐,还挺不好意思地说要在维也纳弹钢琴,要举行世界巡回音乐会。
    她为我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闻鸡起舞,挑灯夜战,多读书,少抽烟,多运动,少想入非非,迫于她的淫威,我只好委曲求全。
    我无数次对蝴蝶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出来见个面吧,各山头的流氓得抽空聚聚。她说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我说我们肯定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有次,中日足球对抗赛,我和她打赌,我从整体实力的角度赌日本赢,她骂我汉奸,从爱国主义的角度赌中国赢。我说,谁输了谁请吃饭怎么样。她让我输了请她吃鲍鱼,她输了请我吃肯德基。那天我猜得特准,甚至连点球都猜中了。问她什么时候请,她想了半天,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吧。
    后来知道,她从小在海南长大,从未见过雪是什么样的。来到北京后,整个夏天她都唱着一首下雪的歌。她在地铁里轻轻地唱,在公园的长椅上弹着吉他轻轻地唱:“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将不再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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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一场大雪就能让两个人在瞬间白发苍苍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
    我对蝴蝶说,天是越来越冷了,小北风都刮起来了,太阳红红的,树叶都落光了,什么时候下雪呢?
    她说她也养成了爱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有时我也提出为什么非得等到下雪的时候呢,肯德基一年四季都营业。她说再等等,半年多都等过来了,还在乎多等几天吗?
    漫长的等待。
    有一天,我一觉醒来,下雪了。躺在被窝里给她打电话,她又犹豫了,说雪下得太大,不去了,会弄脏她的小靴子。我说,就是下原子弹你也得奄奄一息地爬到我面前。她说,好吧。我还提示她别穿太复杂的衣服,也许咱俩要一夜情呢,她说她准备一丝不挂地来见我。
    我在肯德基门口等她,那天雪下得好大,我抬头看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落在我的脸上。后来她出国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站在雪中,抬着头感到丝丝冰凉。两点整,我看见一个笑吟吟的女孩打着一把红色的伞向我走来,是她。如果你也恋爱过,你就知道“她”所包含的全部意义。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聊起我们的相识,那些吵架的日子,开心的时光。不知不觉,从两点聊到傍晚六点,她说天黑了,该回家了。
    回家后,她说她成功逃脱了我的魔掌。我说,真正相爱的人,拉拉手也就到高潮了。
    第二次约会,我和她拉着手几乎逛完了西单附近的所有商场。
    有一天,蝴蝶打电话说,路滑,我摔了一跤,脚崴了。我说,猪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吧。挂了电话,我坐立不安,重新拨打她的手机,她在电话那头哭了,说,脚肿得像榔头。我说,乖,别哭,我这就提着一袋水果去看你。当天晚上,我住在了她家,确切地说住在了她家的沙发上。凌晨,她向我这只“君子狼”发出了“上床来”的命令。我说,你应该守身如玉,我也要保持晚节。她说,我还不了解你吗?吃不着葡萄不仅说葡萄酸,一急把葡萄秧子都敢扯了。
    照顾她的那些天里,曾经在半夜,她瘸着一条腿和我跑到雪地里,跑到公园里,大喊大叫。也曾经在凌晨跑到楼顶,冻得鼻涕直流,就为了看一场日出。有时她唱歌的时候,我会冲到她面前,把一只拖鞋或者杂志当成鲜花献给她,拥抱,亲亲小脸,转身向不存在的观众挥手致意。我夸奖她比小强唱得都好听——就是被周星驰踩死的那只小强。我唱歌的时候,例如我唱,“你像是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在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摇曳”,她就在旁边单腿独立,笑呵呵地挥舞着双手做翩翩起舞状。我说,你这怎么不像蝴蝶。像什么?她问,依然自豪地挥舞着翅膀。我说,像瘸了一条腿的秃尾巴鸡。
    在那些开心的日子里,蝴蝶不止一次地问,你会爱我多久?我说,也许我爱你的时间会很短,也许就这一生。蝴蝶依然固执地问,你真的可以爱我一辈子吗?我说,尘归尘,土归土,不看着你的追悼会开完,我是不会撒手不管的。
    蝴蝶不再追问了,我隐隐约约感到了什么,因为她多次和我说起过出国留学的事,有时她接到父母的电话后情绪就会很沮丧,我知道她有一天会离开我,我知道我会难过,但是我从不提及,我只想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为她洗袜子,给她做饭,背着她去医院复诊。有时,我突然很想回到原始时代,喜欢谁,就拿大木棒子把她打晕,拖回洞里,就可以相安无事地过一辈子。
    2月14日,蝴蝶的生日,正好是情人节,如果你对那一年的情人节还有印像的话,就会记得那天也下雪。我对蝴蝶说,我们不是情人,我们是恋人,所以,要玫瑰没有,要蛋糕有一个。我用23根蜡烛在地面上摆了一个心的图案。我说,够浪漫吧。她盘腿坐下,看看四周,说,怎么弄得跟灵堂似的。我打个响指,忘了来点音乐了。音乐响起,她看着我,泪水涌了出来。
    你真傻,蝴蝶说,明明知道我快要走了,还对我这么好。
    就是因为你快要走了,我说,所以我要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
    也许你不是最好的,但你肯定是对我最好的。
    别哭了,把舌头伸出来,我把蛋糕放上面。
    我不想吃,也吃不下去。
    明年这个时候,我对蝴蝶说,我想你应该是在伏尔加河岸的一户人家里,壁炉里燃烧着使人温暖的火,木头发出“噼啪”的声音。
    窗外,还有落了雪的山毛榉树林,冰冻的河流,以及,我春天种下的薰衣草,蝴蝶说。
    我说,你丈夫抽着烟斗,一个真正的外国人,他有狐臭,你呢,坐在摇椅上打毛衣,你们的孩子已经睡着了,你们过着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去死……蝴蝶的一只拖鞋向我飞了过来。
    她生日那天,蝴蝶说如果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愿望,她第二天就会忘记,所以她要写下来,写在纸上,然后装进瓶子里,埋在地下。夜色茫茫,大雪纷纷,我用一根树枝在她家楼下草坪上挖了一个洞,我对她说,神秘而又充满期待,当年四十大盗埋下宝藏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感觉。她说,阿里巴巴找到宝藏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不知道她写的什么,在她出国后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挖开了那个洞,打开那个密封的瓶子,她写的是——等我回来,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不见不散。

    后记

    首先向读者致以深深地歉意,《十宗罪5》只完成了八卷,因为诸事繁多,忙于《十宗罪》影视项目运作,剩下两卷无暇完成,请读者们理解见谅!
    为了回报大家,特此在本书补充进我的几个短篇小说,以飨读者。这几部短篇小说都延续了《十宗罪》的写作风格,虽不能说字字珠玑,但也是呕心沥血写成的,希望读者能够全面了解我的作品,多多批评指教。
    另外,请大家期待同名影视以及将来要写的《十宗罪6》。
    我会坚持自己的创作理念,一如既往,永不改变。写别人不敢写,写别人不能写,写别人不会写。竖中指为炬,逆风而前行,向着地狱的深处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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