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好演员》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作者：阿木

云雾飞舞

一

星期天早晨，我穿上黑西服，把自己拾掇得齐齐整整，驱车来到荒无人烟的郊区，花费大约半小时的时间挖了一个大坑。看着我的尸体缓缓被沙土掩埋，我乐得差点没笑出声音。

从现在起，通缉犯铃木天雄已经死了，代替他活在这个世上的，是非著名推理小说作家矢村哲也。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兴高采烈，对于代替我躺到地下长眠的那个家伙并不公平。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点子，我不过是顺应他的遗愿而已。

“活着真没意思，还是死了好。”初次在清酒屋中相遇，喝得醉醺醺的他就对我说。隔一会儿他又对着我笑笑：“哎，说起来我们俩长得还真有些相似。要是策划得精细些，说不定我死了之后，您能够顶替我的身份活下去呢！反正在东京这样一个冷漠的城市里，所有人都对与己无关的事情熟视无睹。”

“唉，冒名顶替这种事情说来简单，但在现实中应该相当困难的吧。”现代社会里，所有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戏子。所以，冒名顶替一个人的确很难，但是代替他扮演好相应的角色，则再简单不过。”

当时我也有些醉了，瞪着眼对他喊： “那么就请您快点死吧，我都已经等不及了呢。”

酒鬼说的醉话，没有人会往心里去。他哈哈一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大门。我则一杯接着一杯，继续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直到半个小时后，我钻进酒屋背后的小巷子里呕吐时，才再次见到他。

他把自己吊在电线杆上，晃晃悠悠。我怔怔地望着他的尸体足有五六分钟，才飞快地从他身上掏出钱包、钥匙、身份证等等一系列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揣进自己兜里，然后我将他从绳子上摘下来，把尸体藏匿在汽车后备厢。

早已深深厌恶盗贼这门职业的我，很庆幸能够得到这种“复活”的机会。更加让我庆幸的是，这个矢村哲也居然还是一个三流推理小说作家！啊，作家！多么美好的职业！深居简出，昼伏夜出，即使是接触最频繁的编辑，往往也只通过电话和信件保持联络。这样一来，我几乎没有被人揭穿的可能。

“努力！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矢村哲也了！”我充满信心地对自己说。直到，编辑L君打来催稿的电话。

“矢村君，下周一就是截稿日了，你的稿子还没有交来，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这两天我就把稿子给您寄过去。”我只好这样说。然后挂断电话，从抽屉里翻出稿纸和钢笔，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开始发呆。

似乎……我有点理解矢村哲也为什么会自杀了。某位知名作家曾以“七窍几乎要流出血”来形容写作时的痛苦。实际上，作为一个从没有写过小说的普通人，作为一个冒名顶替的通缉犯，面对一片空白的稿纸，我心中的痛苦和惶惑，比任何作家都要来得强烈。

或许，可以对杂志社声称要改行，取得他们谅解。但这样做，太容易引人怀疑了。我用力挠着头，恨不得把那个死鬼矢村从地下挖出来再痛揍一顿——你为什么要写推理小说？写黄色小说不是能够赚得更多一些吗？至于推理小说……喂，我是个贼哪！你以为一个贼会去看那种罪犯总会得到恶报、警察总会取得胜利的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吗？

但无法交稿，就意味着新身份有可能被揭穿。我只好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毫无味道的香烟，一边翻看报纸寻找灵感。可惜，诸如“被谋杀的社长…惊天大劫案”之类的标题，倒是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但再细看内容就会发现，案情一个比一个简单无趣。如果拿这些东西去交差，我觉得大概编辑先会把我给谋杀掉。

外面似乎有人敲门，还有一个声音在喊些什么。

“请进吧。”我在痴傻状态中无意识地喊道。于是门被拉开，外面的人一进屋就被烟雾熏得连连咳嗽。我这才茫然地转过头，看清这位不速之客的面貌。

那是一个大约二十一岁的年轻女子，头发黑而长，眼睛大而亮，脸上带着良家女性才有的腼腆红晕。如果不是顺着她雪白的颈子往下，看到她那笔挺的深蓝色制服，只怕我已经吹起口哨。

“该死！”我低骂一声就想逃跑，但长时间的盘坐，不知不觉中已麻痹了我的双腿。才刚起身，立刻又身不由己地跌倒在地。

“打扰了，矢村君。我是东京都警视厅公共关系部的夏树晴子，今天专程前来拜访，是要正式通知矢村君，关于您向警察局递交的体验申请已经通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从我带来的宗卷里，挑选感兴趣的一桩案件跟进。”女警微笑着向我双手奉上名片。

又是那个死鬼矢村惹下的麻烦！我一边在心里诅咒着，一边急速转动脑筋准备想个什么借口把晴子打发走。不过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了纯白得如同雪花一样的稿纸上。几乎是在立刻之间，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请稍等。”我微笑着说。然后拿起电话，深吸口气，颤抖着按下回拨键。

“您怎么可以这样？”就如同我预料的那般，刚说了几句，L君声调立刻飙升为男高音，一连串斥责、喝骂、叫嚣像连珠炮一样向我袭来。我能怎么办呢？我只好不断赔着笑，说好话，向他解释跟随警察体验破案全过程的意义，并且做出一大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保证。

“真没办法。既然如此，记得事后一定要交出一篇高质量的稿件哟！”

听到这句话，我感激的眼泪，或许已经从L君的电话听筒里涌出来了吧。

说不出的爽快感激荡全身，我欢快地拿起晴子递来的宗卷： “好啦，让我看看都有些什么有趣的案件。”

首先映入视线的宗卷，有个很吸引眼球的名字——被谋杀的社长。

哎，见鬼！

云雾飞舞

二


冈本赤目，男，25岁，是个曾四次因盗窃罪名被起诉，但都让他侥幸逃过惩罚的不入流盗贼。之所以说他不入流，是因为这个家伙似乎太过粗心，导致意外发生时，将自己置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比方说这次吧，他趁夜半时分闯入昭和株式会社社长中村健太的寓所，却不慎将主人惊动。在纠缠中，冈本推搡了中村健太几下，中村健太就软软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事后经过法医检验，死亡原因是心肌梗死。于是，冈本因过失杀人的罪名遭到逮捕。

真是个不走运的倒霉蛋！看着宗卷上那张年轻男子的照片我如此想道。但我现在的身份是个推理小说作家，所以摸摸下巴，我必须故作高深。

“从宗卷上看，冈本赤目犯下的罪过也毫无疑问，但越是这种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案件，越有可能藏有不为人所知的重大阴谋呢！”

“早知道你们这些作家都这么麻烦。”——我分明在晴子眼睛里看到她在这样想，但表面上她只能微笑。

“像这种重大刑事案件，警察局都要经过反复核实才会提起诉讼。所以，嫌疑犯被冤枉的情况，一般不会出现。如果矢村君您觉得还有怀疑，我可以带您到案发现场，亲自进行推理。”

哟呵！很好的提议呀！至少这样一来，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这间小屋去散心。那么，还等什么呢？赶快出发吧！

“晴子小姐，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不必客气。其实这桩案子，晴子也曾经参与。似乎……唔，反正您到那里就知道了。”晴子吞吞吐吐地说。

“咦，你是说，这桩案件真的别有内情？”

“不不不，冈本杀人证据确凿。只是、只是……中村社长的家人，给晴子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晴子忽然羞红了脸，吐出小小的舌头，“哎呀，作 为一名文职警员，居然大言不惭地和矢村君讨论所谓直觉之类的话题，真是太让人尴尬了。”

嗳，真是个可爱的姑娘！美丽的姑娘遍地都是，但像她这样那么容易害羞的，几乎早已绝迹。如果 她不是警察，我想我都忍不住要向她展开追求！

中村的寓所离我家并不远，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已经到达。我们才走进中村的家，一出家庭伦理悲剧，就隆重在我面前上演。

“健太！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一个最多不超过30岁的少妇抱着中村健太的遗像痛哭失声．边哭边说，“我知道，是那个恶鬼害死了你！是那个恶鬼借用小偷的手害死了你！”

我注意到，在少妇痛哭的时候，有个同样三十出头的冷峻男子，一直把双手插在裤兜，眯着眼冷冷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叫中村由纪子，16岁起就成为中村社长的情妇。三年前，中村社长的夫人病故没多久，中村社长就忽然宣布和由纪子结婚，并不顾反对安排她参与公司管理。实际上，因为中村社长身体不好，大部分的经营权力都掌握在她手中。至于那个年轻人，是中村社长和前妻所生的儿子，名叫中村龙之介。 继承母亲的遗产后，他成为昭和株式会社的第二大股东。由于母亲的关系，近几年他和中村社长以及由纪子女士关系紧张。”晴子在我耳边低声介绍说。

“无聊。”

龙之介“哼”一声，转身要走。可这时，由纪子却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

“龙之介，你为什么要走？你是怕看着你父亲的遗像，忍不住要笑出声音来吧？”

“你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难道不是吗？”由纪子冷笑，原本美丽的脸因为扭曲而变得狰狞，“现在你父亲真的死了，你和你的恶鬼母亲，要一起召开庆祝会了吧？”

“恶鬼吗？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才像一个真正的鬼！”龙之介说完，哈哈大笑着走出大门。

晴子好不容易才抓住个空当，走上前轻声对由纪子说：“对不起，我是东京都警视厅的夏树晴子，想找您了解一些有关中村社长的事情。”

由纪子微微愣神，然后掏出手绢擦擦眼泪，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真是失礼，刚才失态了。要问什么，就请尽管问吧，我现在正好有空。”

晴子还在斟酌语气，我就迫不及待地插嘴：“刚才您说的‘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问题，虽然是在白天，而且还有那么多人陪伴，由纪子还是全身颤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色一片苍白。她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又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说： “其实健太前妻惠子的死亡原因，并不是对外宣称的病故，而是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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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健太和惠子，是出于家族利益才结合在一起。所以与其说他们是夫妻，倒不如说他们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不仅健太有婚外情，而且惠子在外面也找了个情人。惠子自杀前，她的情夫因车祸死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巨大的悲伤冲晕头脑，她竟然固执地认为，是丈夫雇佣杀手杀死了她的情夫。于是，她用小刀割开手腕，然后拿手指沾着鲜血在墙上写满诅咒健太的话语。最后坐在沙发上，静静地让血流干。

“对于惠子的死，健太除了解脱感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所以，他很快就宣布与我结婚。但没有多久，一天晚上他在惊叫中醒来，告诉我，他在迷迷糊糊中看见惠子坐在沙发．上对着他狞笑。我以为他是做了噩梦，但后来发现，情况并非如此，本来他的心脏病并不严重，而且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但经过闹鬼事件后，健太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变得越来越差……”

我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眼睛闪闪发光。冈本赤目的案子索然无味，但中村社长这一家的情况，却具备了诸如豪门恩怨、婚外情、家庭伦理等等一切引人关注的噱头。最重要的是，还有鬼！哪怕是我文笔差点，但具备这些要素的文章，应该也足以向L君交差了吧。

可气的是，由纪子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又开始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就在我差点忍不住动用棍子撬开她的嘴时，她才拿出一盒录影带，放进播放机里。

“这是去年三月的一天晚上，监视器拍到的一段录影。”

因为是在夜晚，灯光又昏暗，我必须集中全副精神，才能看清拍摄地点应该是在这栋别墅的玫瑰园。中村半靠在躺椅上，悠闲地喝着咖啡。可是突然，一个白色的人影，以人类绝不可能达到的速度，飞快掠过花丛。中村一下子跳起来，接着突然，捂着胸口慢慢倒下……

晴子紧紧捂住嘴，震惊地看向由纪子。由纪子点点头承认：“出事之后，健太心脏病越来越严重。为了健太一手创立的事业能够平稳运转，我不得不隐瞒这件事情，独立挑起公司的重担。可就是因为这样，龙之介对我的误解越来越深。”

由纪子叹气： “虽然我知道警察管不了鬼魅的事情，但是我仍然衷心希望，你们能够彻底调查清楚健太的死因。”

“您的意思是……”

由纪子挺直腰，用她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我和晴子，目光锐利得好像要看进我们心里去。

“那个倒霉的小偷，只是诱发健太心脏病发的直接原因。但比小偷更可恶的，是把健太害得精神长期紧张、身体日益衰弱的‘恶鬼’……你们该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吧？”

“最后一个问题。”看着这个凄美的伤心少妇，我鬼使神差一样脱口说，“据我所知，您和中村社长结婚时，您才25岁，而中村社长已经57岁高龄……”

“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的夫妻生活和谐吗？”

“滚出去！”由纪子捂住胸口不停喘息，显然被我气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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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呐！”被狼狈赶出中村宅邸的我大声感叹。

在刚才的谈话中，由纪子没讲龙之介一句坏话。但通过口口声声对“恶鬼”的指控，成功地将龙之介置于不仁不孝的境地上。

正如她说的那样，这世上不可能有鬼。所谓一闪而逝的白色鬼影，除了某些迷信的老顽固之外，根本吓不倒人。实际上，使用一只内嵌鬼怪画片的投影灯，就能轻松达到相似效果。

当然，这一招对我没什么用。但对于晴子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善良女孩，杀伤力就大得多。

不查下去吧，良知和正义感都在隐隐作痛。但查下去呢，最大的可能是，身不由己地陷入昭和株式会社的内斗里，毁掉所有前途。

“矢村君……我，该怎么办？”晴子急促喘息着。那轻皱的双眉，轻噘的红唇，更为她平添了几分娇艳。

“不要问我，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想要怎么做。”我以严肃的口吻说，然后抓住她的右手，按在她左胸上。用心感受她的高耸和绵柔，并且希望她的思考能够持续得越久越好。

“我明白了，矢村君！如果连像警察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顾虑而放任罪恶在阴暗中横行，那么我们这个社会就没有希望了！所以，矢村君，无论碰上什么样的难题，我们都必须一起共同面对。对不对？”

喂喂喂！为什么是“我们”一起共同面对？这种一踏入就可能会没底的旋涡，我根本就没打算掺和好不好？

“说得好！说得好啊！能够看到那么多充满了正义感的警察，我对日本的前途越来越有信心了呢！”龙之介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揶挪地说。

“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知道你们和那个女人聊过之后，一定会来找我。与其这样，还不如我先来找你们呢。”龙之介摊开手耸耸肩，“没错，那个花园中出没的鬼影，是我制造出来的。”

我无奈地吐口长气。龙之介现在承认得越痛快，就说明这件事情的内幕越复杂和危险。

果然，龙之介接着说：“不过，你们觉得以强硬著称的中村社长真的会被这种小把戏给吓住吗？事实上，当我发现父亲的精神状态变得不正常时，立即停止了所有刺激他的行动，但他的病情还是一天比一天更加严重。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二位，我没有任何谋害父亲的动机。”

一个因为政治联姻而诞下的孩子，不会受到亲生父母的喜爱，当然孩子也同样不会对父母拥有太多的亲情。至少在龙之介看来，无论是中村社长和惠子谁死去，他都不会感到太过伤心。

“但、但是，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您因为母亲的死而失去理智，不停和中村社长及由纪子女士作对……”

“瞧您说的，这有什么难解释的呢？一个企业就好比一部机器，每一个人便是其中的一颗螺丝钉，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应当去做的事情。如果有一颗螺丝钉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安分工作，机器就 会发生故障。我母亲被我父亲逼死，作为一个儿子，作为昭和株式会社的未来继承人，如果我一点儿都不表现出伤心难过的模样，是会让下属们寒心的。所以，和父亲作对，扮鬼吓他，都是我应当做好的工作。仅此而已。”龙之介理直气壮地说。

对于有人能够无耻到这种地步，我觉得相当感动。那么现在的问题又绕回来了，到底是谁又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中村社长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甚至连精神上都出现问题了呢？

“当然是那个恶毒而且手腕高明的女人！作为一直照顾我父亲生活起居的枕边人，她最有做手脚的机会。”龙之介搂着我的肩膀向我挤挤眼，“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一个25岁的女人和一个57岁的男人之间，存在真正的爱情吧？”

哎，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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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矢村君，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才让您和我一起陷入这样的麻烦当中。”

当龙之介说完上述那些话，哈哈大笑地走掉之后，睛子就是再单纯，也知道我们被由纪子和龙之介利用，成为他们争夺遗产的武器。除非能够找到令他们心服口服承认的“真凶”，否则他们下次再出现时，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和善。

我这个人哪，没有别的缺点，就是心肠特别柔软。特别是当一个美丽的女孩，眼里噙着眼泪向我道歉的时候，雄性激素立刻开始泛滥。补充一下，特别特别是这个女孩身上，还穿着令我感觉到非常刺激也非常养眼的警察制服。

“放心吧，有我在，总会有办法的。对了，中村社长死后，为了确定死因，应该会进行尸检吧？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这份报告拿来给我看看。”

“这种报告，一般是不允许外泄的。如果现在向上级申请的话，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拿到。”晴子有些犹豫。

“没关系，我的耐心还不错。”

“既然这样，那么请在这里稍候。”晴子打开车门。我以为她要发动汽车，她却突然转过头，深深地望着我。

“您能够找到真凶的，对吗？”

“当然能。”我坚定地说。

送走晴子，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需要一些资料，越快越好。”

“咦，铃木呀，你还没有死？”

“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我飞快地报出中村家的门牌号码，叮嘱道：“这家人的所有资料我都要，一天时间能够搜集到吗？”

电话那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那户人家，收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呢。你可不是第一个问我要这些资料的盗贼，如果要动手的话，必须要尽快哦。”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同行敢打中村宅邸的主意，实在令人意想不到。不过这样也好，贩卖情报的掮客答应，我立刻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暖，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现在我早已经转职为侦探了。向你要这些资料，是为了揭开一桩骇人听闻案件的谜底！”我得意洋洋地宣称。


对方沉默一会儿，蓦地爆出一串大笑：“那么就加油吧，铃木君。作为日本第一盗贼的你，拥有警察们难以比拟的卓越智商。我相信，用不了多少时候，你就会成为日本第一侦探！”

哎呀呀，这样的夸奖可就太过分了。其实，我最大的优点不过是，本就来自于黑暗的我，早已习惯于用最恶毒的方式去揣测人心而已。没多久，手机嘀的一响，资料已传进我的邮箱。我在供行人休息的长椅坐下。一边翻看资料，一边思考应当怎么处理这起事件。

从法律的角度上讲，冈本赤目是证据确凿的杀人犯。但很明显，不管是由纪子还是龙之介，他们都需要找到的，不过是中村社长死亡事件中，对方犯下的道德上的过错。这表示我不必像法官那样，要有确凿无疑的证据才能给犯人裁决。哪怕仅仅找到可以查到真凶的蛛丝马迹，就足以完成任务。

“现在看来，情况对由纪子女士很不利呀！”我像真正的法官那样自言自语。但还不够，仅仅靠我手头上的资料，并没有形成完整的“道德过错”证据链。

“矢村君，尸检报告我已经拿到了。”晴子一脸兴奋地说。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份血液检验报告，我接过来看了几眼，忍不住就笑出声音：“很好，证据链已经完整。现在，该是请那对奇怪的母子一起来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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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由纪子女士，从现在我们掌握到的情况来看，您有很大的嫌疑，参与到谋害中村社长的行动中。

“你把我们叫来，就是想说这些？”由纪子脸上涌起怒气，做出要拂袖而去的姿态。但看看旁边笑吟吟的龙之介，她勉强又坐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最大的对手不是我，而是旁边那个名义上的儿子。

“首先我想请问，您知不知道，中村社长除了您之外，同时还有好几个情妇。”

由纪子的脸更黑了：“男人嘛，这种事很正常。”

我笑着点头：“没错，很正常。有钱有势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只拥有一个情妇？可最终，他却选择了只是中学毕业、相貌在他众多情妇中也不甚出色的你作为结婚对象。”

“这更说明我和健太是真心相爱。”

“不！中村社长选择您结婚的理由是，您既不聪明也没有野心，而且看起来也最好掌控……”

当惠子自杀之后，中村健太就知道大事不妙——继承母亲遗产取得第二大股东身份的中村龙之介，无论是为了夺取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孝心，都会在董事会上向他发起进攻。面对这样的情形，中村健太要么退让要么反击，但后果都同样严重。

既然进不得也退不得，中村健太只好匆匆请来一个帮手来对付龙之介。这个帮手的角色性格同样很鲜明，她将扮演一位刻薄而手腕高超的后母，强硬挤压龙之介在公司里的生存空间。而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中村健太，宣称因为前妻的死亡使他身体和精神上都遭遇到强烈打击而不得不长期休养，对公司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一无所知，最大限度地保护他的名誉。

“你在胡说八道。”由纪子不安地挪挪身子和她相反的是，龙之介的眼睛越来越亮。

我笑笑：“在去年下半年的时候，中村社长就觉得已经达成目的。后母的角色，可以下场谢幕了。但就在他准备复出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新角色太入戏了，居然不愿意再听从他的指挥乖乖走下舞台。”

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中村健太去年下半年的体检报告。前面几个月的报告中，显示中村健太身体在不断恢复，但11月份却突然恶化。当然我们都知道这几份体检报告都掺了水分，但足以说明当时中村健太的心理变化。

“你胡说，你没有证据……”

由纪子向我冲过来，但龙之介拦住了她。

“您太激动了，请保持冷静您应该知道，从一开始，我们找上这两个小警察，就没指望过他们真的能拿出什么证据。”

由纪子气得捂住胸口直喘粗气，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

“瞧，这就是证据。”我说，接着再次拿出两份体检报告。不过，这次是由纪子的。一份时间是在她结婚前，体检显示她身体健康。一份是在今年年初，她已经患有轻微的心脏病。要知道，心脏病可是不会传染的。好在，第二份报告做出解释：她因为长期误服治疗心脏病的药物，导致心室异常肿大。

误服，而且是长期。我相信看到这份报告时，由纪子女士一定感觉相当地欣慰呢。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所以你就怀恨在心，谋害了我父亲，对吗？”龙之介趁机反攻，冲着由纪子大吼。

“我没有！没有！而且我就算再恶毒，也恶毒不过中村健太那个老家伙。利用完了我之后，居然在我的食物里下毒！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反抗，反而一再向那个老家伙表示，愿意听从他的指示立刻辞职。”

“你才是胡说呢！如果真是这样，我父亲的病情为什么会越来越严重？”

我不得不连连咳嗽，提醒吵成一团的两位演员： “二位请冷静。实际上根据我的推理，中村先生应该是死于‘自杀’。 ”

这次用来做证据的，是中村健太的尸检报告。在血液检查一项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一切正常。可稍微有些医学常识的人都明白，不管是谁长期服用治疗心脏病的药物，那么他的血液中总会含有微量药剂，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一切正常。这说明，在他死亡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服药。因为他害怕由纪子学会他的手段，同样在他的药物里做手脚。当冈本赤目那个倒霉小偷闯进他的卧室时，他的第一反应就觉得对方是由纪子派来的杀手。在巨大恐惧感的笼罩下，他被自己的猜想活活吓死。

“一派胡言！”这回向我抗议的是龙之介。

“没错！从头到尾，你都在胡言乱语！”由纪子也向我愤怒地大叫。

昭和株式会社创始人，最后居然死得如此没有面子。无论最后他们谁争夺到公司的主导权，都是无形资产上的巨大损失。

现在我扮演的角色是一名无钱无势的三流推理作家，所以我识趣地摊开手：“没错，我的确是在胡说八道。”

这个表态，让龙之介和由纪子松一口气。由纪子脸上甚至露出难得的微笑：“虽然你的推理很蹩脚，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中村社长的遗属，我们都必须感谢二位今天的辛苦。所以……”

很好，她拿出支票了。我相信，以她的慷慨，支票上的0绝不会少于7个。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就怦怦直跳。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看推理小说，原来现实中的侦探居然这么赚钱。但这个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晴子突然严肃地站起来。

“我是警察，我的天职就是追寻真相。所以，对不起，这个案件我会一直追查下去的。”

这个倔强的好姑娘！我拉着她的手叹气：“我们没有证据。至少是没有法庭能够认可的直接证据。刚才说的一切，全部都是推理。”

晴子急得快要哭了：“但是，现在警察局里，还关着一个被以杀人罪控告的无辜者。难道，真的要让他背上杀人的罪名坐牢吗？”

龙之介看看由纪子，深呼吸，然后妥协：“我现在就请最好的律师把他保释出来。而且正式开庭时，作为死者家属，我们也会对冈本先生表示谅解。这样一来，他被判决有罪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样做，你们该满意了吧？”

我抢在晴子前面回答： “非常满意。”

从中村家出来，晴子就不再搭理我了，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或许，对于单纯的晴子来说，我与“罪犯”妥协的举动，刺伤了她的自尊心吧。可现实就是这样，我敢保征，再继续纠缠这起案件，倒霉的一定是无权无势的晴子，而不是那对演技出色的母子。

唉，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坏蛋，偶尔做了一件好事，还要被心爱的姑娘误解。可见，我真是没什么做好人的天赋。这样的结局，真是想一想就要让人泪流满面。

“那么，再见了！”在警察局门口停下脚步，晴子转头冷冷地对我说。

“晴子……”

我厚着脸皮还想解释，但换来的只是一盆冷冰冰的凉水。

“我说，再见！”

好吧好吧，命运总是喜欢这样捉弄人，我已经习惯啦。想想小时候，我的理想还是长大了就去当个主持正义的警察呢，后来还不是成了盗贼？

我悻悻地下车，走了十几步，可还是越想越不甘心。刚想回头再和晴子解释解释，可接着就看见警察局里晃悠出一个很面熟的男子，对晴子笑笑，接着熟络地揽住她柔软的腰肢……

那个男子……不正是冈本赤目吗？

贼和警察，怎么会如此亲密？

我迷惑地眨眨眼，从口袋里掏出晴子的名片，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上面的号码。

“您好，是夏树晴子警官吗？”

“是我，请问您是哪位？”话筒里，传来中年女性沙哑的声音。

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

死鬼矢村说得真对。现代社会里，所有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戏子。所以，冒名顶替一个人的确很难，但是代替他人扮演好相应的角色，则再简单不过。难怪冈本四次因盗窃罪被起诉，却都让他逃脱了惩罚。看来他虽然笨，但却有一个相当聪明的同伴。亏我还洋洋得意自以为依靠推理破了一桩悬案，看来有人比我更早就猜出谜底。

“晴子小姐”只是从向警察局递交过体验申请表的作家中，随便选出一个人，和她一起介入中村案件然后在这过程中，再适时地表现出女性的柔弱与善良，自然就会激起我们这些所谓男子汉的保护欲望。以她的聪明，即使我是个脑袋里空空如也的笨蛋，想来“晴子”也会在关键时刻做出引导、抛出证据，让我揭开事件的全部真相……

“大家都是好演员哪。”我叹口气说。实际上，作为同样的冒名顶替者，似乎我也没有立场再多加抱怨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立刻回到小屋里，泡一杯浓茶再拿起笔，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记叙下来。想来，应该足以应付L君下次打来的催稿电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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