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迷宫》（本卷完）小说版比电影更精彩！作者：詹姆斯·达什纳

云雾飞舞

第五十二章
回忆会议气氛急转直下，演变成众人吵嚷不休。纽特极其冷静地起身走向托马斯，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向门口。“你该出去了。现在就走！”
托马斯呆住。“出去？为什么？”
“我想你说得够多了，我们要讨论一下，决定下一步行动；你不能在场。”他们来到门口，纽特轻轻把托马斯推出去。“在箱子旁边等我。等这里结束，我们谈谈。”
纽特转身，托马斯伸手抓住他，“纽特，你一定要相信我，那是唯一的出路。我发誓我们办得到，本来我们就该办到。”
纽特贴近托马斯的脸，低声严厉地说：“我相信你，我特别欣赏你自愿去送死那一段。”
“我非常乐意。”托马斯真心地说，他此举主要是因为自责，对协助设计迷宫感到内疚。在内心深处，他宁愿自己有机会参与作战，能成功掩护其他人去输入密码、消灭鬼火兽并打开出路。
“噢，是吗？”纽特的语气略显恼火，“原来你是圣人阁下啊？”
“我有我的理由。再怎么说，我们大家会来到这里，我也有错。”托马斯停顿一下，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总之，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做，所以你最好别浪费这个机会。”
纽特皱眉，眼神里霎时充满善意。“汤米，就算你真的帮他们设计迷宫，那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孩子，不得不照他们的意思做。”
然而不管纽特怎么说，不管任何人怎么说，托马斯依然认为自己该负起责任。他想得越多，这份责任就越沉重。“我只是……觉得我必须把大家救出去，弥补我的过错。”
纽特退后一步，慢慢摇头。“你知道吗，汤米？”
“什么？”托马斯紧张地问。
“我其实相信你的话，你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丁点说谎的迹象；我也不敢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停了一下。“但我要进去说服那群逊客我们应该照你的话做、进鬼火兽洞去。与其坐等鬼火兽把我们一个个带走，不如起身对抗它们。”他竖起一根指头，“可是你听我说，我不想再听到你要去送死这类的充英雄的空咚。如果我们要战斗，那就要碰运气，全部的人一起，听懂了没有？”
托马斯举起双手，心情非常轻松。“非常清楚。我只是想强调值得去冒险。既然每天晚上都要有人死，不如把它变成对我们有利的条件。”
纽特皱眉。“哟，真值得开心！”
托马斯转身走开，纽特叫住他，“汤米？”
“什么事？”托马斯停下来，但没有回头。
“如果——虽然希望渺茫——我可以说动那群逊客，最好的时机是夜晚，那时候鬼火兽都在迷宫里走动，不在洞穴里。”
“好！”托马斯深表赞同。他只希望纽特能说服小队长们。他转头去看纽特，点了点头。
纽特笑了，忧愁的面容乍现浅浅的笑意。“我们应该今晚行动，在鬼火兽抓到人之前。”托马斯还来不及回话，纽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托马斯对纽特最后那番话感到震惊。他离开大屋，走向箱子附近的一张长椅，坐了下来 ，脑子里乱哄哄的。他一直想着艾尔比提到的‘闪焰’，苦思那是什么。艾尔比还提到烧焦的土地和疾病。托马斯完全记不得那一类的事。假如那些事都是真的，那么他们设法回去的那个世界似乎不怎么美妙。不过，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除了鬼火兽每天晚上的例行攻击外，迷宫幽地基本上已经被关闭了。
托马斯为这些念头感到挫折、担忧又厌烦。他呼喊泰瑞莎：‘你听得到吗？’
‘可以，’她回答，‘你在哪里？’
‘在箱子旁边。’
‘我马上来。’
托马斯发现自己渴望有泰瑞莎作伴。‘那好，等会儿把计划告诉你，我想没有问题。’
‘什么计划？’
托马斯靠向椅背，右脚叠在左脚上，纳闷着如果泰瑞莎听到他的计划会有什么反应。‘我们必须穿过鬼火兽洞、用密码消灭它们，打开一扇离开这里的门。’
停顿了一下。‘我想也是这样。’
托马斯思索片刻，又说：‘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应该会很恐怖。’
他用右拳击向左手，虽然他知道泰瑞莎看不到他。‘我们一定办得到。’
‘我怀疑。’
‘反正我们必须试试。’
又是一阵沉默，这回比较久，托马斯可以意识到她的决心。‘你说得没错。’
‘我想我们今晚就会动身，你过来，我们再仔细谈谈。’
‘马上到。’
托马斯的胃揪成一团。他的提议——纽特正设法说服小队长接受的计划——存在某些现实层面的问题，这时开始产生冲击。他早知道这项行动很危险，但想到要挺身迎战鬼火兽——而非逃离它们——还是令他忧心忡忡。最理想的情况是只有一个人牺牲，可是就连这点也未必肯定。或许创造者会重新设定鬼火兽的程序，那么他们岂不是全盘失算？
他不愿再想下去。
泰瑞莎比托马斯预期中还快找到他，在他身旁坐下。虽然椅子很宽敞，她还是紧紧靠着他。她伸出手来拉托马斯的手，托马斯捏她的手作为回应。很用力，他知道他一定捏疼她了。
“说吧！”泰瑞莎说。
托马斯一一转述他对小队长们说的话，他不喜欢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和惊恐。“计划说起来很容易，”托马斯叙述完后表示。“纽特认为我们应该今晚行动，现在想起来感觉很不好。”想到查克和泰瑞莎都要到外面去，更是让他害怕。他自己面对过鬼火兽，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很希望能保护朋友，让他们免于遭受那种恐惧，但他知道自己办不到。
“我们一定能成功。”泰瑞莎平静地说。
听她这么说，托马斯只是更加忧虑。“天啊！我担心死了。”
“天啊！你是人，害怕是正常点的。”
托马斯没有答话。两日静静坐着，握着手，什么没说，也没在脑子里传递思绪。托马斯感觉到一丝安详的气氛，尽管非常短暂，他也想好好享受。

云雾飞舞

第五十三章
等到会议结束时，托马斯几乎有点伤感。看到纽特走出大屋，托马斯知道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
纽特瞧见他们，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托马斯发现自己不假思索就放开泰瑞莎的手。纽特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抱在胸前，俯视坐在长椅上的托马斯和泰瑞莎。“这简直太疯狂了，你知道的，对吧？”纽特的神情没透露什么，但眼里似乎闪过一抹胜利的光彩。
托马斯站起来，忽然感到一股激动情绪窜过全身。“那么他们答应了？”
纽特点点头，“全部都同意，没有我想像中的难。那些逊客已经看到门没关上后的情况。既然迷宫没有出路，就得另外想办法。”纽特转身看着那些小队长，他们正在召集各自的队员。“接下来我们只需要说服幽地斗士。”
托马斯知道这会比说服小队长还困难。
“你想他们会愿意加入吗？”泰瑞莎问，她终于起身加入谈话。
“不是全部，”纽特说，托马斯看到他眼睛里的挫折。“我敢说有人会选择留下来碰运气。”
大家听到计划，肯定会吓得脸色发白，这点托马斯毫不怀疑。毕竟，要求他们对抗鬼火兽确实有点过分。“那艾尔比呢？”
“天晓得？”纽特说，他环顾迷宫幽地，观察小队长们和他们的队员。“我相信那家伙确实害怕回家更甚于鬼火兽。不过别担心，我会让他跟我们一起走。”
托马斯真希望自己可以找回那些折磨着艾尔比的记忆，可惜他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你打算怎么说服他？”
纽特笑了。“我们编些空咚，告诉他我们会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找到新生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托马斯耸耸肩。“嗯，那也说不定，我答应查克要带他回家，或至少帮他找个家。”
“对啊，”泰瑞莎喃喃说道，“任何地方都比这里好。”
托马斯转头听着迷宫幽地此起彼伏的争吵声，小队长们努力说服大家赌赌运气、打进鬼火兽洞，某些幽地斗士气得跺步离开，但多数人似乎专心听着，至少愿意考虑。
“下一步呢？”泰瑞莎问。
纽特深吸一口气。“弄清楚哪些人要去，哪些人要留下。接着开始准备，分配食物、武器之类的，然后就出发。托马斯，这是你的点子，所以你得扛起责任。不过，就算没让菜鸟——无意冒犯——当领袖，我们已经很难让人信服，所以别太招摇，知道吗？我们会把输入密码的任务留给你跟泰瑞莎，打斗的事就交给别人。”
托马斯一点也不想招摇。找到电脑中心、输入密码，这已经是很大的责任。尽管肩负那么大的期望，他还是得努力对抗内心节节攀升的恐慌。“你说得可真容易。”托马斯说，刻意淡化紧张的气氛，至少想装得一派轻松。
纽特再度抱胸，仔细看着托马斯，“如你所说，留在这里，今晚会死一个逊客。出去，也会死一个逊客。那有什么差别？”纽特指着托马斯，“如果你说得没错的话。”
“我说的没错。”至少托马斯知道鬼火兽洞、密码、出路、战斗这些事都没错。至于究竟会死一个人或很多人，他没有概念。然而，若问他内心有什么想法，那肯定是不要再怀疑。
纽特拍拍托马斯的被，“好！咱们开始吧！”
接下来几个小时是一阵手忙脚乱。
结果大部分的幽地斗士决定一起去，比托马斯预料中还多，就连艾尔比也同意加入。尽管没人承认，但托马斯相信大多数人都指望着鬼火兽只杀一个人，并猜想自己变成那个倒霉鬼的机会不大。决定留在迷宫幽地的人不多，但态度坚决，说话也很大声。他们多半时候只是到处走动、发脾气，数落其他人有多么愚蠢；最后不得不放弃，跟大家保持距离。
至于托马斯和其他决心逃出去的人，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背包发放出去，里面塞满需用物品。煎锅——直到最后才点头答应——负责搜集所有食物，设法平均分配到每个背包中。尽管托马斯认为鬼火兽不会再蛰人，他们依然带了血清注射器。查克负责把水壶灌满、分发给每个人，泰瑞莎帮他的忙。托马斯吩咐泰瑞莎在大家面前尽量美化这次行动，就算公然扯谎也无妨。当然，多半时候泰瑞莎都得说谎。查克自从听到计划内容之后，一直努力假装坚强，但他身上的汗水和茫然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民豪带着一群飞毛腿到悬崖边去，用藤蔓编制的绳索和石块再一次测试隐匿的鬼火兽洞。他们期望鬼火兽维持平常的习惯，不会在白天出没。托马斯想过要直接跳进洞里、迅速输入密码，但他不敢揣想情况会如何演变，也不知道底下有什么等着他。纽特说得没错，他们最好等到晚上，希望大部分的鬼火兽都在迷宫里，而非在洞穴里。
民豪安全返回，托马斯觉得民豪似乎非常肯定那就是出口，或入口。端看你是从什么角度去看它。
托马斯协助纽特发放武器，大家抱着跟鬼火兽放手一搏的心情，现场就制造出不少兵器。木棍削成长矛或绑上倒刺铁丝；刀刃磨得锋利无比，再用麻绳绑在从树林砍下的粗枝一端；铁锹上用胶布沾满碎玻璃。到了傍晚时分，幽地斗士已经变成一支小小军队。托马斯想，尽管是仓促成军，但终归是支军队。
托马斯跟泰瑞莎结束手边的工作后，就前往安息地的秘密据点，针对如何进入鬼火兽洞里的电脑中心输入密码制定策略。
“这件事一定得由我们俩个来做，”托马斯说，他跟泰瑞莎背靠着扭曲的树干，曾经绿意盎然的树叶由于缺乏人造阳光，如今已经开始褪成灰色。“万一我们被分开，还是可以保持联系、互相帮助。”
泰瑞莎抓起一根树枝，剥着上面的树皮，“可是万一我们俩都出事，就需要有人替补。”
“那当然。民豪和纽特也知道密码，万一我们……嗯，你知道的，就由他们负责输入。”托马斯不愿提及不可能发生的悲剧。
“那就没什么好计划了。”泰瑞莎打着哈欠，仿佛生活一如往常。
“确实没什么：对抗鬼火兽、输入密码、从出口离开。之后我们再对付创造者，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六位密码，天晓得有多少鬼火兽，”泰瑞莎把手中的树枝折成两段。“话说回来，你猜WICKED代表什么意思？”
托马斯仿佛腹部中了一拳。此时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词，不知怎的好像勾起他的记忆。他灵光一闪，很震惊自己竟然没能及早想到。“我在迷宫里看到的标志，记得吗？上面印了文字的金属字牌？”托马斯情绪激动，心脏怦怦直跳。
泰瑞莎不解的皱起眉头，接着她眼睛里似乎闪过一抹亮光。“哇！灾后世界：狙杀平台实验处（World In Catastrophe:Killzone Experiment Department），就是WICKED。‘WICKED很好’——我写在手臂上的字；但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很担心我们现在是在做傻事；可能演变成一场浴血战。”
“大家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泰瑞莎握住他的手。“我们没什么好输的，记得吗？”
托马斯当然记得，但不知何那些话没有任何安慰的作用。他们希望渺茫。“没什么好输的。”托马斯重复了一次。

云雾飞舞

第五十四章
就在平常关门时间前，煎锅帮大家准备了最后一餐，好撑过那个夜晚。众人用餐时，气氛凝重、充满恐惧。托马斯跟查克坐在一起，心不在焉地翻捡食物。
“那么……托马斯，”查克塞了一嘴的马铃薯泥说：“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托马斯忍不住摇头。大伙即将展开生命中最危险艰巨的行动，查克脑子里却想着他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也许是达尔文（达尔文全名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 Charles Robert Darwin)？提出进化论的那位老兄。”
“我猜以前没人喊过他‘老兄’，”查克又咬了一大口，而且似乎认为嘴里塞满食物时最适合说话。“你知道的，我其实没那么害怕。我的意思是，前几个晚上，呆坐在大屋里，等着鬼火兽来抓人，那种感觉真是差劲透顶。至少现在我们要去面对它们，有所作为，至少……”
“至少什么？”托马斯问，一点都不相信查克不害怕。看他故作坚强，只让托马斯难过。
“大家都在猜它们只能杀死一个人，也许这话听起来很瞎卡，可是这让我觉得还有一丝希望，至少大多数人都会挺过去。只牺牲一个可怜虫，总比大家都死来得好。”
大家心里都抱着只会死一个人的念头，托马斯很难受，他越来越觉得可能性不高。创造者知道他们的计划，也许会重新设定鬼火兽的程序，但虚假的希望总比毫无希望要好。“也许我们全都能逃过一劫，只要大家奋勇抵抗。”
查克暂停往嘴里塞东西，仔细盯着托马斯。“你真的这样想？或你只是在帮我打气？”
“我们办得到，”托马斯吞下最后一口食物，灌了一大口水，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大骗子。一定会有人丧命，但他会尽全力确定查克不是其中之一，还有泰瑞莎。“别忘了我的承诺，你还是可以有所期待。”
查克皱皱眉头。“讲得跟真的一样。我听说外面的世界简直像空咚。”
“嘿，也许吧！可是我们会找到爱我们的人，等着瞧。”
查克站起来，“哎，我才不要想那些事。”他说。“带我离开迷宫就好了，那我就会是个开心的小男孩。”
“好！”托马斯说。
其他桌子忽然一阵骚动，引起托马斯的注意。原来纽特和艾尔比在召集幽地斗士，告诉大家出发时间到了。艾尔比看起来很正常，但托马斯很担心他的心理状态。在托马斯心目中，纽特才是负责带头的人，尽管他偶尔也会我行我素。
冷森森的恐惧与惊慌过去几天一直纠缠着托马斯，这会儿更是威力全开、节节逼近。时候到了，该出发了。托马斯抓起背包，努力放空脑袋，只做动作。查克也拎起背包，他们一同向通往悬崖的西门前进。
托马斯在西门左侧看到民豪跟泰瑞莎在谈话，解说他们仓促拟订的进洞输入密码计划。
“你们这些逊客准备好了吗？”民豪看到他们走近，问道：“托马斯，这都是你的意思，最好行得通。如果不行，我会抢在鬼火兽前面宰了你。”
“谢啦！”托马斯说，但他甩脱不了心里那股错综复杂的疑虑。万一他真的搞错了呢？万一他找回来的记忆是假的、是被植入的呢？这种想法让他胆战心惊，他连忙转移念头；事情已经箭在弦上了。
他看着泰瑞莎，她绞拧着双手，身体重心在左右脚之间来回转换。“你还好吗？”他问。
“还好，”泰瑞莎怯怯一笑，看来一点也不好。“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阿门！姐妹（姊妹）。”民豪说，在托马斯眼中，民豪是最镇定的一个，最有信心也最不惊慌。托马斯很羡慕他。
纽特终于把大家集合完毕，他要所有人静下来，托马斯转过头去听他想说什么。“我们有四十个人人，”纽特把手里的背包挂在肩上，举起一根尾端缠绕倒刺铁丝、颇有杀伤力的木棍。“确认自己的武器带好了；除此之外，我没别的话要说。你们都知道计划内容，我们要一路打到鬼火兽洞，托马斯会输入他的神奇密码，然后我们再去找创造者算账，就这么简单。”
托马斯几乎听不到纽特的话，因为他看到艾尔比气呼呼的离开人群、一个人站在一旁。艾尔比眼睛望着地板，手拨弄弓绳，他肩上挂着一袋箭。托马斯忽然很担心艾尔比的情绪起伏，很可能会把事情搞砸。他决定尽可能盯紧艾尔比。
“是不是该有人来点精神讲话打打气？”民豪问，把托马斯的注意力从艾尔比身上拉回来。
“说吧！”纽特答。
民豪点点头，面向群众。“小心点，”他面无表情地说，“别死掉。”
托马斯很想笑，可是他太害怕，笑不出来。
“太好了，我们都大受鼓舞、精神百倍（-_-||）。”纽特说，接着他指指后方的迷宫。“你们都知道计划，两年来我们都被当成白老鼠，今晚我们要起来反抗，反击创造者，不管经历多少困难；今晚鬼火兽最好夹着尾巴逃走。”
有人喝彩，有人附和，很快所有人都放生呼喊、斗志高昂；声音越来越响亮，像雷鸣般回荡在空中。托马斯感到体内涌出一丝勇气，他紧抓不放，激励它成长茁壮。纽特说得没错。今晚他们要战斗；今晚他们要反抗，祭出致命的一击。
托马斯准备好了，他跟其他幽地斗士一同呐喊，他知道他们也许应该安静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但他不在乎；游戏开始了。
纽特把手里的武器高举向空中，大喊着：“创造者，听好：我们来了！”
说完他转身跑进迷宫——跛脚几乎不露痕迹——进入比迷宫幽地更昏暗的灰蒙天色中，四周只有阴影与黑暗。托马斯身边的幽地斗士原本还在欢呼，这时纷纷拾起武器跟上去，就连艾尔比也不例外。托马斯举起尾端绑着尖刀的长矛，跟着跑出去，在泰瑞莎和查克中间，三人成一直线。保护朋友的责任突然变得很沉重，几乎让他举步维艰。但他继续向前跑，决心赢得胜利。
‘你办得到的，’托马斯想。‘要坚持到洞口。’

云雾飞舞

第五十五章
托马斯踩着沉稳的步伐，跟其他幽地斗士沿着石板路跑向悬崖。他已经习惯在迷宫里奔跑，但这次情况完全不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回响在石墙上，甲虫哨的红光在藤蔓中闪烁，更令人惊恐。创造者当然在观看、监听着。无论如何，战斗已经无法避免。
‘你怕不怕？’泰瑞莎边跑边问。
‘不会，我超喜欢用肥油和钢铁制造的东西，等不及想见到它们。’托马斯一点都不想笑，也不觉得幽默，他好奇自己以后是否还有开怀大笑的机会。
‘真好笑，’泰瑞莎说。
泰瑞莎就在身边，但托马斯的眼睛锁定前方的道路。‘我们不会有事的，记得紧紧跟着我和民豪就好。’
‘哇，我的护花使者。搞什么，你认为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事实上，托马斯的想法恰恰相反，泰瑞莎看起来就跟这里所有人一样强悍。‘不，我只是一番好意。’
众人平均散布整个走道，稳定而快速地向前奔跑。托马斯纳闷飞毛腿以外的那些人还能撑多久。仿佛回应他的想法，纽特退到后面，伸手轻敲民豪的肩膀。“现在起你来带路。”托马斯听到纽特说。
民豪点点头，跑到最前面，带领幽地斗士东弯西拐地前进。托马斯觉得每一步都很沉重，他鼓起的勇气此刻已经化为惧怕，不断想着再过多久时间鬼火兽就会追来，想着战斗何时会发生。
不习惯长跑的幽地斗士都大口大口地喘气，但没有人放弃，个个马不停蹄地跑着。鬼火兽还是不见踪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托马斯允许自己怀抱一丁点微薄希望，也许他们能抢在遭受攻击前抵达目的地。也许。
终于，经过托马斯生命中最漫长的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悬崖前最后一个转角的长廊，右边是一条通往悬崖的短走道，像T字路口。
托马斯心脏怦怦狂跳、汗如雨下。他往前跑到民豪后方，泰瑞莎就在他身旁。民豪在转弯处放慢脚步，然后停下来，高举手臂示意托马斯跟其他人也停止。他转过头来，神色惊骇。
“你听到了吗？”民豪悄声说。
托马斯摇摇头，努力压抑民豪表情带给他的惊恐。
民豪蹑手蹑脚上前，从石墙边缘偷偷往悬崖方向窃探。托马斯以前也见过他这么做，那时他们跟踪一只鬼火兽来到这里；跟那次一样，民豪霍然回头看他。
“噢，天哪！”民豪低声闷哼着，“噢，天哪！”
然后托马斯听见了，鬼火兽的声音。仿佛它们一直躲着、等待着，此时全部都苏醒过来。托马斯根本不需要探头出去，就知道民豪接下来要说什么。
“至少有十几只，可能十五只吧，”民豪用手掌根部揉揉眼睛。“它们在等我们！”
前所未有的深冷恐惧感紧攫住托马斯，他转头去看泰瑞莎，想说些什么，但一见她苍白的脸孔，却又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见过惊惧如此真实的样子。
纽特和艾尔比穿过等候的幽地斗士，加入托马斯他们。显然民豪的话已经传出去，因为纽特一开口就说，“我们知道我们必须战斗。”他声音里夹杂着惊恐——而他只是说该说的话。
托马斯自己也感觉到了，事情说倒也容易：反正是背水一战；也许只有一个人会丧命；最终有机会逃离这里。可是事到临头，转个弯就碰上了，他的理智和情感都在怀疑自己能不能过得了这关。
他很纳闷为什么鬼火兽只是枯等着，甲虫哨显然已经通知它们幽地斗士要来了；难道创造者就在期待这件事？
托马斯灵光一闪。“也许它们已经在迷宫幽地抓了一个人；也许我们能安全通过。不然它们为什么只是坐着……”
后面传来阵阵喧哗，打断托马斯的话。他转过身，看到好几只鬼火兽从迷宫幽地的方向过来，沿着走道向他们逼近，钉刺怒张、金属胳膊向四面八方探索。托马斯正要开口，又听到长廊另一头传来响声；他一转头，更多的鬼火兽映入眼帘。
敌方三面包抄，完全截断他们的退路。
幽地斗士涌向托马斯，紧紧挤成一团，逼得他向通往悬崖的T字路口移动。托马斯看到挡在他们和悬崖之间的鬼火兽，钉刺突伸出来，湿润的体表上下起伏，等待、观察着。另外两群鬼火兽也逼近了，停在距离幽地斗士四、五公尺的地方，同样等待、观察着。
托马斯慢慢转了个圈，一方面评估眼前情势，一方面对抗内心的恐惧。他们被包围了，别无选择、无路可逃，他感到一股剧痛从眼窝后方窜起。
幽地斗士在托马斯身边围得更加紧密，每个人都脸朝外、在T字路口紧紧缩成一团。托马斯被挤在纽特和泰瑞莎之间，他感觉到纽特在发抖。
没有人说话，唯一的声响是鬼火兽机械式的呜咽及呼呼声。鬼火兽个个坐在原地，仿佛在欣赏自己为人类设下的这个小小圈套。它们丑陋恶心的身躯随着机械式呼吸一高一低地起伏。
‘它们在做什么？’托马斯呼叫泰瑞莎。‘它们在等什么？’
泰瑞莎没有回应，托马斯不由得担心起来，伸手过去捏她的手。他身边的幽地斗士静静站着，紧抓着简陋的武器。
托马斯转头去看纽特，“有什么点子吗？”
“没有，”纽特回答，声音微微地颤抖着。“搞不懂他们在等什么？”
“我们不该来的。”艾尔比说。他一直都很安静，声音听起来很怪异，特别是加上迷宫石墙空洞的回音效果后。
托马斯可不想听人发牢骚，他们必须采取行动。“就算我们待在大屋里也不会比较好。我不想这么说，可是牺牲一个人总比全部阵亡来得好。”此刻他真心希望‘一个晚上死一个’这件事是真的。近距离面对那么多鬼火兽，让他领略到残酷的现实：他们真能将它们全部击退吗？
半晌后艾尔比才回答，“也许我应该……”他的声音变小，然后开始往前、朝着悬崖的方向走，整个人仿佛陷入恍惚。托马斯出神地呆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艾尔比？”纽特说，“回来！”
艾尔比没有回应，反而拔腿就跑，冲向挡在他跟悬崖之间的那群鬼火兽。
“艾尔比！”纽特大叫。
托马斯想说什么，可是艾尔比已经接近目标，而且跃上一只鬼火兽的背。纽特想跑上前，但这时已经有五、六只鬼火兽突然动起来，开始攻击艾尔比，混战中只见金属与皮肤往返交错的模糊景象。托马斯抓住纽特的手臂，把他往回拉。
“放手！”纽特吼叫，挣扎着想脱身。
“你疯了吗？”托马斯大喊，“你救不了他的！”
又有另外两只鬼火兽冲向艾尔比，堆叠在彼此身上，朝艾尔比猛力又剪又砍，仿佛故意慢慢凌迟、展现它们凶残的本性。不过，不可思议的是，艾尔比并没有尖叫。托马斯为了抓紧纽特，无暇关注艾尔比，幸好这件事让他分心。纽特终于放弃，颓丧地往后倒。
艾尔比终于失常了。托马斯强迫自己忍耐，不让自己吐出来。艾尔比害怕回到他看到的那个世界，因此选择牺牲自己。他走了，彻底消失了。
托马斯扶着纽特，纽特则是两眼直盯着他朋友消失的地方。
“我不敢相信，”纽特低声说，“我不敢相信他竟然做那种事。”
托马斯摇摇头，答不出话来。目睹艾尔比那样牺牲……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痛楚贯穿全身。那是一种病态、扰人的痛，比肉体的实际疼痛更难受；他甚至不知道这种痛苦是否跟艾尔比有关，毕竟他从来就不喜欢那家伙。可是想到刚刚那一幕可能发生在查克身上，或泰瑞莎……
民豪挤到托马斯和纽特身边，捏捏纽特的肩膀。
“我们不能让他这么白白牺牲，”民豪转向托马斯，“有必要的话我们就跟它们打，帮你跟泰瑞莎开一条到悬崖的路、让你们跳进洞里去执行任务。我们会努力抵挡它们，直到你叫我们进去。”
托马斯逐一瞧了三群鬼火兽——还没有任何一只向他们进攻——点点头。“希望它们静止一段时间，输入密码应该只需要一分钟。”
“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冷血。”纽特喃喃说道，他声音里的厌恶令托马斯惊讶。
“你想怎样，纽特？”民豪说，“我们需不需要换上丧服、办个葬礼？”
纽特没有答话，还是盯着艾尔比被鬼火兽生吞活剥的地方。托马斯忍不住偷瞄一眼，看到一只鬼火兽身上还染着一抹鲜血，感到胃部翻腾，连忙移开视线。
民豪接着说，“艾尔比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他为我们牺牲了自己。鬼火兽还没发动攻击，所以或许有效，如果我们浪费这个机会，那才叫冷血。”
纽特只是耸耸肩，禁闭双眼。
民豪转头面向缩成一团的幽地斗士，“大家听好！首要任务是保护托马斯和泰瑞莎，护送他们到悬崖和洞口……”
鬼火兽苏醒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托马斯惊恐地抬起头，只见两边的鬼火兽似乎又注意到他们了，肥厚表皮上的钉刺忽突忽缩，身体一搏一搏地震动着；紧接着所以鬼火兽开始同时前进，动作缓慢、胳膊尖端的器械伸展着，指向托马斯和幽地斗士，准备大开杀戒。鬼火兽持续向前逼近，把它们的圈套像绞索般渐渐收紧。
艾尔比白白牺牲了。

云雾飞舞

第五十六章（上）
托马斯抓住民豪的手臂，朝悬崖前那群鬼火兽点点头，“我得想办法从那里过去！”鬼火兽成群向前滚动，轰隆隆地，那一大团长着钉刺的肥胖躯体，闪耀着金属折射的光芒，在褪色的昏昧天光中显得更具威胁性。
民豪和纽特对望半晌，托马斯耐心等待回应。看来，对战斗的预期似乎比恐惧更糟。
“它们来了！”泰瑞莎叫道，“我们得做点什么！”
“你带头！”纽特终于对民豪说，声音细微得像在低语，“帮托马斯和泰瑞莎开出一条路，走！”
民豪点点头，钢铁般坚决的神情让他面容顿显严肃。他转身面向幽地斗士。“我们直奔悬崖！从中间打过去，把那些瞎卡家伙推向两边的墙。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托马斯和泰瑞莎送进鬼火兽洞！”
托马斯转头察看逼近的鬼火兽，现在距离只剩一、两公尺了；他抓起中看不中用的长矛。
‘我们别走散，’托马斯告诉泰瑞莎。‘让他们负责打斗，我们必须进洞里去。’托马斯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但他知道，如果不能输入密码、打开通往创造者的门，所有的战斗与牺牲都将白费。
‘我知道，’泰瑞莎说，‘不要走散。’
“准备！”民豪对托马斯大喊。他一手把缠绕倒刺铁丝的木棍高举在空中，另一只手握着银色长刀。他用长刀指着鬼火兽，刀刃闪过一道锋芒，“上！”
民豪不等回应就往前冲，纽特紧跟在后，其他幽地斗士也跟上去。一大群咆哮怒吼的少年高举武器，冲向一场血战。托马斯抓着泰瑞莎的手，让所有的幽地斗士通过，感受彼此的肢体碰撞、闻到他们的汗水、意识到他们的惊骇，并等待轮到自己冲刺的绝佳时机。
第一波少年与鬼火兽接触，杀声震天，有尖叫声、机械嘶吼声及木棒碰撞金属的声音。这时查克跑过托马斯身边，托马斯急忙伸手抓住他。
查克踉跄后退，抬头看着托马斯，眼里尽是恐惧，看得托马斯心碎。就在那一瞬间，托马斯做了个决定。
“查克，你跟我和泰瑞莎一起行动。”托马斯说，坚定的语气充满权威、不容置疑。
查克回头看着前方的混战。“可是……”他没说下去，托马斯知道查克喜欢这样的安排，却又不好意思承认。
托马斯赶紧帮查克找台阶下。“我们进洞后需要你帮忙——万一里面还有鬼火兽的话。”
查克连忙点头，点得太快，托马斯再度感到一阵哀痛，把查克安全送回家的念头比以往更加强烈。
“那好，”托马斯说，“你抓紧泰瑞莎另一只手。我们走！”
查克照托马斯的吩咐，非常努力的装出勇敢的模样。托马斯发现查克一句话都没说，也许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无话可说。
‘他们打开一条路了，’泰瑞莎在托马斯脑中大喊，让他脑袋一阵刺痛。泰瑞莎指着前方，托马斯看到走道中央出现一条窄小的通道，幽地斗士们奋力把鬼火兽推向墙边。
“走！”托马斯叫道。
托马斯一个箭步往前冲，拖着后面的泰瑞莎，泰瑞莎则拖着查克。他卖力向前跑，高举长矛和刀械戒备，冲进血迹斑斑、尖叫声连连的石板路，朝悬崖奔去。
周围尽是惨烈的血腥打斗。幽地斗士奋力抵抗，惊慌激发的肾上腺素驱使他们奋勇向前。杀声震天、回荡在石墙之间，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人们在呐喊；金属抵触碰撞；马达轰隆作响；鬼火兽惊悚尖啸；钢锯呀呀转动；爪子咻咻撕抓；少年高声呼救。场面混乱不堪，刀光剑影、血迹斑斑，托马斯努力不去看左右两侧，直盯着前方，飞奔过幽地斗士浴血杀出来的狭窄通道。
即使拼命奔跑着，托马斯还是在脑中复习密码：FLOAT、CATCH、BLEED、DIE、STIFF、PUSH。再跑几公尺就到了。
‘我的手臂被割伤了！’泰瑞莎尖叫。就在她说话的同时，托马斯也感觉到脚被尖锐的物体刺中。他没有回头，也不答话，眼前难以突破的困境就像泛滥的黑水，把周遭的一切淹没、逼着他俯首投降；但他死命抵抗，拼命往前推进。
悬崖就在前方，连接无边无际的暗灰色天空，距离大约还剩下六公尺左右。托马斯手拉两个朋友向前猛冲。
激烈的打斗在他们两侧如火如荼上演，托马斯拒绝观看、也不伸出援手。一只鬼火兽转到他眼前，爪子上挂着一名背部朝外的少年，那个人正狂暴地刺着鬼火兽鲸鱼皮般的厚实皮肤，挣扎着想脱身。托马斯向左侧闪躲，继续奔跑；他经过时听到尖叫声，撕裂喉咙般的惨叫，意味着那名少年战败了，惨死了。少年的尖叫声持续不断、凌驾周边的打斗嘶吼声，震荡在空中，直到随着死亡消逝。托马斯的心颤抖着，希望那不是某个他认识的人。
‘继续跑！’泰瑞莎说。
“我知道！”托马斯大叫，这次发出声音。
有人从托马斯身边急奔而过、撞到他。一只鬼火兽从右墙冲过来，刀刃飞快地转动；有个幽地斗士把它挡下、用两柄长剑攻击它，两相对打时金属叮当铿锵响。托马斯听到远处有个喊叫声，一直重复同样的话，跟他有关，大意是保护他向前跑。那是民豪，声音既急迫又疲惫。
托马斯继续跑。
‘有一只差点抓到查克！’泰瑞莎大叫，在托马斯脑中引起剧烈的回音。
很多鬼火兽朝他们过来，更多幽地斗士伸出援手。温斯顿拿了艾尔比的弓和箭，把金属箭头狂乱射向任何不是人类的移动物体，错失的比射中的多；很多托马斯托马斯不认识的少年跑在他身旁，用他们简陋的武器狂挥猛打，或跳到鬼火兽身上狠命攻击。杂乱的碰撞声、铿锵声、尖叫声、呻吟嚎叫声、引擎轰隆声、电锯旋转声、刀刃飞掠、钉刺碰撞地面的刺耳刮擦声、令人毛发直立的求救声……节节增强，越来越难以接受。
托马斯也在尖叫，但他们继续奔跑，直到抵达悬崖。他在悬崖边缘刹住脚步。泰瑞莎和查克撞在他身上，三人险些一切滚落深渊。

云雾飞舞

第五十六章（下）
托马斯迅速搜寻鬼火兽洞的位置，看到几根藤蔓悬挂在迷蒙的空中，尾端骤然消失。
早先民豪跟几个飞毛腿从墙上扯下爬藤，一端绑住还攀附在墙上的植物，另一端抛向悬崖外、直到投入鬼火兽洞中，此刻便有六、七条藤蔓从石板路边缘延伸出去，连接到飘浮在半空中的隐形洞口，并消失在虚无中。
该跳了。托马斯踟躇片刻，再次感到赤裸裸的恐惧。他听着后方的恐怖声响、看着前方的幻影，突然振作起来。“泰瑞莎，你先跳！”他要最后一个进去，确定后面的鬼火兽不会来困在泰瑞莎或查克。｛其实是胆小不敢跳吧喂！(눈_눈)｝
托马斯很惊讶泰瑞莎竟毫不迟疑，她捏了一下托马斯的手和查克的肩膀，纵身往外跳，瞬间伸直双腿、并拢双臂。托马斯屏息以待，看着她滑进消失的藤蔓中，全身没入，仿佛她的存在被人大笔一挥、瞬间抹除。
“哇呜！”查克叫道，流露出一丝本性。
“‘哇呜’就对了，”托马斯说，“该你了！”
查克还来不及争辩，托马斯已经扠住他的腋下，抓紧他的身体。“你往外蹬，我会推你一把。准备好了吗？一、二、三！”托马斯闷哼一声，使劲把查克投向洞口。
查克飞向空中时放声大叫，险些偏离目标，还好他的脚进去了，接着腹部和手臂撞上隐形洞口的边缘，然后消失在里面。查克的勇气让托马斯更感坚定，他喜欢这孩子，把他当亲弟弟般疼爱。
托马斯拉紧背包上的束带，右手紧握草草打造的长矛；背后的喧闹声惊天动地、令人胆战心惊，他为自己束手旁观感到自责。‘做好你自己的事，’他告诉自己。
托马斯绷紧神经，把长矛顶在地上，左脚跨在悬崖边缘，纵身跃向微明的天际。他把长矛紧贴在身旁，脚尖朝下，挺直身子。
然后他跳进洞里。

云雾飞舞

第五十七章
托马斯进入鬼火兽洞后，浑身肌肤感受到刺骨的凉意，从脚底直达全身，犹如跳进冰冷的水里。周遭变得更加黑暗。他双脚碰到滑溜的平面，随即往下滑；他仰躺着倒在泰瑞莎等候的臂弯里，泰瑞莎和查克扶他起身。托马斯的长矛没戳中他们的眼睛，可真是奇迹。
少了泰瑞莎的手电筒划破眼前的黑暗，鬼火兽洞肯定伸手不见五指。托马斯站稳脚步，发现他们置身约三公尺高的圆柱状石洞中，洞里非常潮湿，覆盖着一层闪亮的油污。圆洞向前延伸十余公尺，消失在黑暗里。托马斯抬头望着上方的洞口，像个方形窗子，外面是没有星辰的太空。
“电脑在那边。”泰瑞莎说，拉回托马斯的注意力。
泰瑞莎的手电筒光束指向前方一公尺处，那里有个脏污的玻璃方块正发出晦暗的绿光。底下有个键盘安在墙上，角度略为偏向外侧，让人站着就能轻易打字。电脑就在那里等人来输入密码，托马斯不禁觉得这未免太容易，简直像在做梦。
“快输入密码！”查克叫道，拍了一下托马斯的肩。“快！”
托马斯示意泰瑞莎去做，“我和查克负责把守，以防鬼火兽跑进洞来。”托马斯只希望幽地斗士已经改变计划，把作战策略从打开通道转为防守洞口。
“没问题！”泰瑞莎回答，托马斯知道她不会笨到浪费时间争辩；她走到键盘和屏幕旁，开始打字。
‘等等！’托马斯在脑中叫她，‘你确定你记得密码吗？’
泰瑞莎转过头来，怒气冲冲，“汤姆，我不是白痴。是，我绝对有能力记住……”
上面传来砰然巨响，打断她的话，托马斯吓得跳起来。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只鬼火兽噗通穿越洞口，像变魔术一般，从黑暗的方块中出现。鬼火兽进洞时把钉刺和胳膊都收起来，等它唰地落地，十几只尖锐又恐怖的机械顿时张开，更显惊悚致命。
托马斯把查克推到背后，挺身迎向鬼火兽。他举起长矛，仿佛要将它驱离。“泰瑞莎，只管继续打字！”他叫喊道。
鬼火兽湿濡的皮肤突然伸出一根细长金属棒，棍子伸展开来，变成三节旋转刀刃，咻地刺到托马斯面前。
托马斯双手紧抓长矛，在身前压低了刀头。鬼火兽的旋转刀刃又向前移动了约半公尺，眼看就要把托马斯的脸切成碎片。等刀刃来到距离脸部只有三十公分处，托马斯绷紧肌肉，使出全身力气，把长矛往上甩，旋转一周，转向天花板；长矛啪地击中金属刀刃，刀刃顿时旋向上方，然后转成一道弧线、直刺入鬼火兽的身体。鬼火兽发出怒吼，后退几步，钉刺缩回体内。托马斯气喘吁吁。
‘也许我挡得住它们，’托马斯赶紧对泰瑞莎说，‘动作快！’
‘就快好了，’泰瑞莎回答。
鬼火兽的钉刺再度怒张，往前突击，另一只胳膊从体表突出、嗖地往前冲。这回是一个巨爪，一开一合的准备抓住长矛。托马斯又是一挥，使尽全身力量展开攻击；长矛挥过他头顶，撞上巨爪底部，发出砰咚巨响，紧接着传来嘎吱声，鬼火兽整只巨爪飞离托座，掉落地面。托马斯分不出鬼火兽的嘴在哪里，只听到它发出刺耳的尖啸，胖大身躯迅速往后退去，钉刺又消失了。
“这些家伙打得退！”托马斯大叫。
‘我没办法输入最后一个字！’泰瑞莎在他脑中说。
托马斯没仔细听，也不太能理解。他大吼一声，想趁鬼火兽虚弱时进攻。他奋力舞动长矛、跳上鬼火兽圆球状的身体，砰地砸开两只金属胳膊。他高举长矛、站稳脚步，感觉双脚陷入鬼火兽恶心的皮肤里；接着他死命把长矛往下刺，浓稠的黄色粘液从鬼火兽身体里喷出来，溅到托马斯的脚上；他用力推挤矛尖、有多深刺多深。随后他放开长矛柄，跳开来，跑回查克和泰瑞莎身边。
鬼火兽狂乱地扭动身体，朝四面八方吐出黄色油料，托马斯觉得这画面既令人作呕，又让人着迷。鬼火兽皮肤上的钉刺忽上忽下，剩下的机械臂在空中胡乱挥舞，偶尔刺中自己的身体。但它的速度逐渐变慢，能量随着血液——或燃料——一点一滴流失。
几秒后，它完全静止了。托马斯不敢相信。他真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打败了一只鬼火兽，一只让幽地斗士恐惧了两年的怪物。
托马斯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查克，他两眼圆瞪呆立在原地。
“你宰了它！”查克说。查克笑了，仿佛这一战解决了所有问题似的。
“也不算太难，”托马斯喃喃说道。接着他转头，发现泰瑞莎疯狂的在键盘上打字，他立刻知道她碰上麻烦了。
“有什么问题吗？”托马斯提高音量。他跑上去，站在她背后看着，发现她一直在输入PUSH，可是屏幕上没有任何反应。
泰瑞莎指着脏污的玻璃屏幕，除了绿色光芒，空无一物。“我输入每个字，每一个都会显示在屏幕上，然后听到‘哔’一声就消失了；可是电脑不接受最后一个字，一点反应都没有！”
托马斯有种被冰柱刺穿的感觉，融解的冰水流窜在他的血管里。“噢……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泰瑞莎又试一次、再一次，屏幕毫无动静。
“托马斯！”查克在后面尖叫，托马斯看到他指着鬼火兽洞，另一只鬼火兽出现。托马斯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跌落在先前那只的尸体上，这时又有另一只挤进洞口。
“为什么要那么久？”查克慌张地叫道，“你们不是说过只要输入密码，鬼火兽就会关机吗？”
两只鬼火兽都站稳身躯，伸出钉刺，开始朝他们前进。
“我们没办法输入最后一个字PUSH，”托马斯心不在焉地说。与其说他在回答查克的问题，不如说是在思考解决方案。
‘我不懂！’泰瑞莎说。
鬼火兽一步步逼近，距离只剩约一公尺。托马斯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消逝在黑暗中。他站定脚步，不经意地举起拳头。‘应该是有用的，密码应该……’
“也许你只要按那个按钮。”查克说。
查克的话惊醒了托马斯，他转过头来，查克则指着屏幕和键盘底下、靠近地面的位置。
托马斯还来不及反应，泰瑞莎已经弯下腰，蹲在地上。托马斯非常好奇，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他跟过去，整个人趴在地上仔细观察。他听到鬼火兽在背后嘶吼、感觉尖锐的爪子抓住他的衣服，紧接着的一阵刺痛，却只是呆呆看着。
离地约十公分处有个小小的红色按钮，旁边有四个黑色字体，清晰明显，托马斯不敢相信自己先前竟然没有注意到。
‘解除迷宫’
更多疼痛把托马斯拉回现实，鬼火兽用两种器械抓住他，开始把他往后拖，另一只则追着查克跑，长刀即将砍在查克身上。
一个按钮。
“按下去！”托马斯大叫，他不认为人类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泰瑞莎照办。
她按下那个按钮，周遭一切突然归于死寂，黑暗的隧道深处传来一扇门开启的声音。

云雾飞舞

第五十八章
鬼火兽立即静止。兵器缩回肥胖的身体里、灯光熄灭，内部机器全部停止运作。而那扇门……
托马斯从鬼火兽的爪子脱困后摔倒在地，尽管背部、肩部有多处撕裂伤口、疼痛难忍，他心中却涌起强烈的兴奋感，一时不知所措。他倒吸一口气，然后放声大笑，接着哽咽、再次大笑。
查克拔腿奔离鬼火兽，一头撞上泰瑞莎，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查克几乎喘不过气。
“都是你的功劳，查克，”泰瑞莎说，“我们都只想着那些白痴密码，完全没想到要四处找找什么可以‘按’的东西。最后一个字，最后一片拼图。”
托马斯又笑了。经过那么多煎熬与磨难，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结束得这么快。“她说得没错！查克，你救了大家，老弟！我早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托马斯挣扎着起身，过去跟他们俩抱在一起，欣喜若狂。“查克是个瞎卡英雄！”
“其他人呢？”泰瑞莎说，她朝鬼火兽洞的方向点点头。托马斯的喜悦霎时烟消云散。他后退一步，抬头望向洞口。
泰瑞莎的问题有了回应，有人穿过黑色方块掉下来，是民豪，看起来全身有百分之九十的皮肤都有抓伤或刀伤。
“民豪！”托马斯觉得没那么紧张了。“你还好吗？其他人都好吗？”
民豪跌跌撞撞走到圆弧形的墙边，倚墙而立，大口大口喘着气。“死了好多人……上面几乎血流成河……然后鬼火兽全都不动了。你们办到了！”他停了一下，吸了很深很长的一口气，然后嘘一声把气吐出。“我不敢相信真的行得通。”
这时纽特也下来了，接着是煎锅、温斯顿和其他人。不一会儿，十八个少年就在隧道里跟托马斯、泰瑞莎和查克重聚，总共有二十一个人。那些跟鬼火兽打斗的少年个个浑身沾满鬼火兽的粘液和人类的血液，衣衫残破不堪。
“其他人呢？”托马斯问，却害怕听到答案。
“有一半的人，”纽特的声音很微弱，“都死了。”
没有人接腔。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嗯，”民豪说，他稍稍挺直身子。“我们牺牲了半数的人，可是还有一半的人活下来。而且就像托马斯说的，没有人被蛰。我们得离开这里。”
‘牺牲太多人了，实在太多了，’托马斯想。他的兴奋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为丧命的那二十个人哀悼。尽管他们别无选择，尽管他知道如果不设法逃出来，也许大家最后都会死，他还是感到心痛，虽然他不太认识那些人。死了这么多人，这怎么能算是胜利？
“我们离开这里吧！”纽特说，“马上走！”
“往哪儿走？”民豪问。
托马斯指着隧道另一头，“我听到那边有开门声。”托马斯努力甩开内心的痛楚，不去想他们刚刚打赢的这场惨烈的战役 以及那些牺牲掉的生命。他转移念头。他们还没脱离险境。
“那我们走吧！”民豪说。他不等回应，转身朝隧道另一头走去。
纽特点点头，催促其他幽地斗士跟上去。少年们一个个往前走，纽特留在后面，跟托马斯和泰瑞莎并行。
“我殿后。”托马斯说。
没有人争辩。纽特先走，查克尾随，然后是泰瑞莎，逐一走进漆黑的隧道。就连手电筒的光线仿佛也被黑暗吞食。托马斯走在最后面，懒得回头看一眼那些死鬼火兽。
走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托马斯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又一声、再一声。那些人的声音逐渐减弱，仿佛在往下坠……
耳语终于从前面传来，泰瑞莎转身对托马斯说，“看样子隧道变成滑滑梯，一直往下冲。”
托马斯听得胃里一阵翻腾，显然这是一场游戏，至少对打造这玩意儿的人来说是。
托马斯听到前面幽地斗士们渐渐远去的尖叫声，接着轮到纽特，再来是查克。泰瑞莎的手电筒往下探照，看到险峻的陡降坡——是黝黑光亮的金属滑梯。
‘看来我们没别的选择，’泰瑞莎在托马斯脑中说。
‘是没有。’托马斯有种强烈的预感，认为这并不是逃脱噩梦的途径，只期望底下不会有另一群守株待兔的鬼火兽。
泰瑞莎尖叫着往下滑，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开心。托马斯不给自己时间犹豫，也跟着往下滑。任何地方都比迷宫好。
托马斯顺着陡坡直往下冲，滑梯上有种奇臭无比的粘稠油脂，像是塑胶燃烧或老旧机械的味道。他扭动身子，把双脚缩到身体前方，接着伸出双手试图减缓速度，却一点用都没有。某种油腻物质布满滑道表面，他什么也抓不住。
幽地斗士们持续在油腻的滑梯上一路往下，尖叫声回荡在隧道里。托马斯忍不住想像他们被某种巨兽吞下肚，此刻正滑下它的食道，随时都会掉落胃袋。他的想法似乎成真了：周遭的气味开始改变，现在比较像发霉、腐败的味道。托马斯禁闭嘴巴，强迫自己忍住，才没吐在自己身上。
隧道开始转弯，变成接近螺旋状，适时减缓他们的速度。托马斯的脚直接踢上泰瑞莎，踢中她的头(눈_눈)，他赶紧蜷缩起来；一种彻底的悲惨感让他的心直往下沉。他们还在往下掉，时间仿佛不断延伸，直到无限。
他们一弯一弯往下绕，托马斯的胃翻搅欲呕；油脂摩擦着的皮肤、令人掩鼻的气味；永无止息地盘旋回转。托马斯正准备转头呕吐，却听到泰瑞莎尖叫一声，这次没有回音。一秒钟后，托马斯飞出隧道，跌在泰瑞莎身上(ಡωಡ) 。
所有人挤成一堆，身体叠着身体，每个人都在哀嚎蠕动，挣扎着想起身。托马斯扭动四肢，奋力滚离泰瑞莎身旁，往前爬了一、两公尺；然后开始吐，把胃里的东西吐个精光。
托马斯还在发抖，他用手抹了抹嘴巴，却发现手上沾满恶心的粘液。他坐起来，双手在地板上摩擦，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他们身在何处。他目瞪口呆，其他人已经紧紧靠在一起，也在察看周围的环境。托马斯在经历转化时瞥见过这个地方，只是到此时才想起。
他们身在宽敞的地下室里，空间足以容纳九或十栋大屋；整个地下室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塞满各式各样的机械、缆线、管路和电脑。房间的一侧——在托马斯右手边——排列着约四十个白色大箱子，像是巨型棺材。对面则立着大片大片的玻璃门，但灯光让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你们看！”有人叫道，托马斯不知是谁。但他看到了，差点喘不过气来，身上起满鸡皮疙瘩。阴森的恐惧感像只湿冷的蜘蛛，沿着他的脊椎往下窜。
就在他们正前方，一整排黑色窗口垂直拉开来，一个接一个。每个窗口后方坐着一个人——有男有女，个个苍白瘦弱——隔着玻璃斜眼打量他们。托马斯吓得起了一身冷颤。那些人看起来像鬼魂，仿佛愤怒、饥饿的恶灵，生前不曾感受过幸福快乐，遑论死后。
不过，托马斯当然知道那些人不是鬼，他们就是将少年们送往迷宫幽地的人，就是剥夺了他们人生的祸首。
他们是创造者。

云雾飞舞

第五十九章
托马斯退了一步，其他人也是。每个幽地斗士都盯着那排窗口，盯着窗口那边望着他们的人。空气中一片死寂，仿佛所以生命都被抽离。托马斯看到橱窗里有个人在低头写字，另一个人举起手，戴上一副眼镜。他们都穿着白衬衫、黑外套，右襟绣了一个字，托马斯认不出那个字是什么。那些人脸上都没有明显的表情，个个憔悴枯黄、神情哀伤。
那些人继续盯着幽地斗士。有个男人摇摇头，有个女人点点头。另一个男人伸手搔抓鼻子，这是托马斯在这些人身上所见、最人性化的举动。
“那些是什么人？”查克悄声问道，但他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里，听起来略显刺耳。
“创造者，”民豪说，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要砸烂你们的脸！”民豪吼叫着，声音太响亮，托马斯很想伸手捂住耳朵。
“我们该怎么做？”托马斯问，“他们在等什么？”
“说不定他们把鬼火兽弄醒了，”纽特说，“也许就快赶到了……”
一阵宏亮、缓慢的哔哔声打断了他的话，像是巨型卡车倒车时的警示声，但更为厚实。哔哔声从四面八方想起，如雷鸣般在地下室中回荡。
“现在怎么办？”查克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担忧。
不知怎的，所有人都望着托马斯，他耸耸肩以为回应。他记得不多，这会儿他跟其他人一样摸不着头绪，也很害怕。托马斯伸长脖子、仔细观察这个地方，想找出哔哔声的来源，可是室内没有任何动静。然后，他眼角瞥到其他幽地斗士都望着门口的方向。他也转过头去，看到一扇门朝他们打开，不由得心跳加速。
哔哔声停止了，地下室里陷入如太空般的静谧。托马斯屏住呼吸做好随时有惊悚事物从门里飞出来的心理准备。
然而，走进房间的却是两个人。
其中有名女性，是个成年人，外貌非常平凡，身着黑色长裤和旧式扣领白衬衫，衬衫右襟口绣有蓝色大写字母WICKED。那女人的棕发及肩，脸型消瘦、黑色眼瞳。她走向幽地斗士时，脸上既无笑容、也无愠色。仿佛她没注意到，或不在乎他们站在那里。
‘我认识她，’托马斯想。可是印象太模糊，他想不起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跟迷宫有什么关系。但她看起来很眼熟，不只容貌，就连走路的姿势，以及僵硬、毫无喜悦的态度也很熟悉。她走到幽地斗士前一、两公尺的地方停下来，慢慢的从左看到右，细细端详眼前的少年。
另外一个就站在她身旁，是个男孩，穿着尺寸过大的无领长袖运动衫，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脸。
“欢迎回来，”那位女士终于开口。“两年的时间，死这么少人，不简单。”
托马斯嘴巴张开，脸色涨红。
“你说什么？”纽特问。
女人的眼睛再次扫视幽地斗士一回，然后落在纽特身上。“一切都依照计划进行，纽特先生。虽然我们原本以为会有更多人放弃。”
她把视线转向身旁的男孩，拉开他的兜帽。男孩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房间里所有幽地斗士都吓得倒抽一口气，托马斯觉得两腿一软。
那是盖里。
托马斯眨眨眼，再揉揉眼睛，活像卡通里的人物。他顿时又惊又气。
居然是盖里。
“他在这里做什么？”民豪叫道。
“你们此刻很安全，”那女人仿佛没听见民豪的话。“请放轻松。”
“放轻松？”民豪大吼，“你说什么人？凭什么叫我们放轻松？我们要找警察、市长、总统，随便什么人！”托马斯担心民豪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话说回来，托马斯倒是希望民豪上前揍那女人一拳。
女人眯起眼睛看着民豪。“孩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以为通过迷宫测验的人会表现得更成熟些。”她那种高姿态的语调令托马斯吃惊。
民豪正要回嘴，纽特用手肘顶他一下。
“盖里，”纽特说，“这是怎么回事？”
盖里望着纽特，眼里闪过一道怒火，接着他轻轻摇头，没有答话。‘那家伙脑子不正常，’托马斯想，‘比以前更严重。’
那女人点点头，仿佛很为盖里感到骄傲。“总有一天你们会感激我们所做的一切，这点我敢保证。要相信你们的理智，接受着一切，否则，整件事就会全盘错误。黑暗时代，纽特先生，这是黑暗时代。”
她停了一下。“当然，还有最后一个‘变项’。”她往后退。
托马斯把注意力集中在盖里身上。盖里全身颤抖，脸色惨白，他充血的湿润眼球看上去像是白纸上的血渍。他嘴唇禁闭，唇边的皮肤抽动着，一副想开口却又不能的模样。
“盖里？”托马斯努力压抑心里对他的憎恨。
盖里嘴里吐出一些话，“他们……可以控制我……我不……”他的眼球暴突，手伸向脖子，仿佛喉咙噎住。“我……必……须……”每个字都引发一阵咳嗽。接着他全身僵直，面容平静下来，身体也放松了。
那模样就像在迷宫幽地经历转化后、躺在床上的艾尔比。那时艾尔比就曾经出现过这种反应。这究竟……
可是托马斯没时间细想。盖里手伸到后面，从背后口袋某个又长又亮的东西。地下室里的光线在那银色的表面上闪耀——那是一把看起来很邪恶的匕首，紧握在盖里手里。盖里用出人意料的速度往后退，将匕首甩向托马斯。就在这时，托马斯听到右手边一声大叫，感觉有人移动、向他靠过来。
空中的刀锋旋转着，托马斯能看清楚它的每一转；世界仿佛变成慢动作，为的是让他感受到这一幕有多惊悚。刀刃持续飞过来，不停地旋转，笔直朝他前进。叫声卡在喉咙，他催促自己闪躲，却动弹不得。
然后，难以理解的是，查克出现了，冲到托马斯面前。托马斯觉得自己的双脚宛如冻结在冰块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在他眼前上演，完全无力阻止。
匕首刺入查克的胸膛，直没至柄，发出恐怖的闷声。查克尖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开始抽搐。他的伤口涌出鲜血，深红色的，他的大腿捶击地面、小腿胡乱飞踢，做垂死前的挣扎。他嘴里流出红色的唾沫，托马斯只觉得他的世界瞬间崩塌，压垮他的心脏。
托马斯跌坐在地上，把查克的身体拉进臂弯里。
“查克！”托马斯喊着，声音像一道酸液穿过喉咙。“查克！”
查克的身体抖个不停，血流满地，染红托马斯的双手。他眼球往上吊，只剩白眼球，鲜血从鼻孔和嘴巴涌出来。
“查克……”托马斯又喊了一次，这回声音很低。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他们可以救他，他们……
查克不再抽搐，身体不动了。眼珠子回到正常的位置，聚焦在托马斯身上，一息尚存。“托……马斯。”只有三个字，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撑下去，查克，”托马斯说，“不要死，勇敢对抗它。谁去找人帮忙！”
没有人动，托马斯内心深处知道这是为什么。没救了，结束了。托马斯眼前发黑，整个房间倾斜晃荡着。‘不，’他想，‘不会是查克。不要是查克，不应该是查克。’
“托马斯，”查克低声说，“找……我妈妈，”接着他一阵猛咳，喷出一口鲜血。“帮我告诉她……”
查克没有说完。他闭上眼睛，身体瘫软，吐出最后一口气。
托马斯盯着查克，凝望他了无生气的身体。
托马斯心里有什么在改变，从胸腔深处展开；那是一颗愤怒的种子，复仇的种子、仇恨的种子，黑暗又恐怖的东西。接着它爆开来，穿过他的肺脏、脖子、手臂和双脚，穿过他的心。
托马斯放开查克，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刚进门的那两个人。
接着他豁出去了，彻彻底底豁出去了。
他往前冲，整个人扑向盖里，双手弯曲如爪子。他找到盖里的喉咙，狠命掐住，然后整个人扑上前把盖里压倒在地，顺势跨在盖里身上，以双脚压制、让他无法逃跑，接着开始挥拳。
托马斯左手压住盖里的脖子，右手朝他的脸挥拳，一拳接着一拳。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把拳头使劲砸在盖里的脸和鼻子上。骨头碰撞得咔哒作响，鲜血迸流。尖叫声不断，托马斯不知道谁叫得比较大声，是他自己，或是盖里。他痛揍盖里，用拳头释放全身每一点一滴的仇恨。
民豪和纽特把托马斯拉开时，他的手臂还在控制猛挥。他们把他拖到另一边，他奋力抵抗、扭动挣扎，叫他们别管他。他的眼睛还紧盯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盖里。托马斯感到胸中的恨意向外流窜，仿佛变成一道火焰，连接着他和盖里。
然后，就这样，火焰消失了。他心里只剩查克。
他挣脱民豪和纽特的手，跑向查克软绵绵、没有生气的身体。他把查克抱起来，重新搂在臂弯里，不在乎血迹、也不去看查克死后冰冷的面容。
“不！”托马斯哀恸逾仾。“不！”
泰瑞莎走过来，把手放在托马斯肩头，却被托马斯甩开。
“我答应过他！”托马斯大喊。激动之余，他还是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几近疯狂。“我答应过要保护他，要带他回家！我答应过他的！”
泰瑞莎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视线垂落地面(ಥ_ಥ)。
托马斯把查克抱在怀里，紧紧抱住，仿佛这样就能让查克回来，就能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就能感谢他在没人愿意理他时成为他的朋友。
托马斯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凄厉的嚎啕回荡在地下室里，像是饱受凌虐的痛苦哀鸣。

（本卷完）

ningquan

下卷什么时候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