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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既晴第一部长篇推理小说《魔法妄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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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8 08:4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也是第一次看,和大家一起分享,边贴边看吧。这是原书RBOOK版转为TXT的,首先是目录:

前言
     自序:十年一觉推理梦
     图书信息暨作者作品简介


楔子
第一部  证人
   
    ·第一章 疯狂的体验
    ·第二章 迷夜
    ·第三章 地狱里的巫师
    ·第四章 大恐惧
第二部  刑警

    ·第五章 命案发端
    ·第六章 零时
    ·第七章 失落的环节
    ·第八章 医生与病人
    ·第九章 无理智者
    ·第十章 秘密的接点
    ·第十一章 魔鬼的惊叹
第三部  侦探

    ·第十二章 密室症候群
    ·第十三章 大幻影
    ·第十四章 罪人絮语

      
《魔法妄想症》名家谈

     台湾推理创作历程(附年表)




[ 本帖最后由 qtomcn 于 2008-7-18 08: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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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8:5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前言

 
  在世界文学的浩瀚银河中,侦探小说无疑是一颗闪亮的星。
  侦探小说最早的发源地是英国与美国,后来影响到法国、比利时、德国、加拿大、苏联与东欧一些国家的文坛,逐渐又发展到亚洲,在日本、中国、韩国都出现了“侦探小说热”。其发行量在世界文坛上也是高居其他小说之首。
  在中国,侦探小说所拥有的读者群是仅次于武侠小说的,这无疑是因为这两种小说精彩的情节与巧妙的构思,以及悬念迭起和神秘色彩吸引着读者。在我看来,侦探小说不仅是罪犯与侦探的斗智,也是作者与广大读者的斗智。侦探小说的启智性,还表现在一些科学破案的陈述上,通过把物理、化学、地理、历史等知识融入作品,人们在阅读时既获得了各方面的知识,又自觉锻炼了读者的思维能力。这是只有侦探小说才具备的特点,也是武侠小说所无法比肩的,更是《棒槌学堂》系列精校E书制作的初始动力所在。
  在此,特别感谢52EBOOK论坛提供的交流平台,更感谢听风轩、GWJYC、宝宝贝贝、pinkspider及各位书友对这套丛书的制作所提供的无私的帮助!真诚的表示感谢!!而对于本丛书,虽然自称是精校E书,却仍然会存在许多缺点及疏漏,这完全是制作者知识水平所致,也望朋友们海涵!!



自序:十年一觉推理梦

 
  《魔法妄想症》是我的第一部长篇推理。
  一九九八年——六年以前,我还是个忙着准备论文的研究生,那时候,心里头想的只有两件事:第一、通过口试,取得硕士学位;其次、写出一本长篇推理。
  自一九九五年的短篇《考前计划》始,我已经完成四则中短篇推理小说,其中前三篇曾发表在《推理杂志》上,评价并不特出,对大多数读者而言,想必也不是个值得期待的创作者;在网路上,因为经常发表一些读书感想,反而得到较多的肯定,也由于因缘际会,和网路上的同好组成了“密室研究会”,满怀热情地把研究推理小说当成一种理想。
  从一开始决心投身创作,我就一直想要写一部以解谜为主的长篇推理。无须操弄文字游戏、无须拓染情感纠葛、无须映照社会黑暗,而是干净地描述一件离奇的命案,专注地铺陈曲折的解谜过程,纯粹地揭露意外的真相,让谜团与推理可以成就自身逻辑的艺术性,而没有刻意强加附属的世俗性。就像爱伦·坡的作品。
  愈是了解推理小说,我就愈是发现,这是一件极端困难的事。推理小说发展至今超过一个半世纪,令人眼花撩乱的流派、理论研究不完,迟迟未读的历史名作汗牛充栋,专事解谜的本格推理更必须齐备各种复杂奥妙的写作技巧。一部令人喜爱的解谜推理,凭我当时贫乏的写作经验,当然力有未逮。
  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不过,那年时报推理文学奖的举办,以及受到推理作家蓝霄的鼓励,我仍然初生之犊不畏虎地毅然参赛。从九八年的十月直到九九年四月,大约有半年左右,我是在一面写小说、一面写论文的苦日子中度过的。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记得那一次过农历新年,我将完成一半的原稿交给蛰居高雄的资深推理迷杜鹃窝人,请他给我一些意见。杜鹃窝人看毕稿件后,狠狠痛批了一顿,叫我回去重写。尽管当时心中的难受不在话下,但他暮鼓晨钟般的犀利建议,却让定稿《魔法妄想》的精采程度,超出了我原先的预期,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真是要谢谢他宝贵的指正。
  隔年,虽然这部作品并未入围,却在网路上的口耳相传之下,受到了意外的注目。我服役期间,在推理作家冷言的协助下,印行了精装版一百本,只透过网路贩卖,竟然也全数售罄。推理作家凌彻、杜鹃窝人亦跨刀赞助了两篇解说,更让此书添光增色。
  二○○二年,服役期间尝试创作的惊悚小说《请把门锁好》,幸运获得皇冠大众文学奖首奖,让我正式登上文坛。友人纷纷探询《魔法妄想》重新出版的可能性,而这个愿望,亦在我心底悄悄酝酿。
  去年与小知堂结缘,谈到【MyStery Eye】的出版计画。我有幸参与这项计画,更有幸重新出版《魔法妄想》。整理了这几年来关于这部小说的各种意见,在反覆推敲、润饰之后,我选择了萌发最初构想的原名《魔法妄想症》,让更多的读者可以重新认识这部作品。

                                                    既晴

图书信息暨作者作品简介

 
    出版社:小知堂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发行年份:2004-08-10
    装订方式:平装
    页数:336页
    ISBN书码:957-450-333-X
    书籍重量:400(g)
    书系:Mystery Eye
    书别:长篇推理小说
    价格:新台币200元
    购书网址:小知堂先读网
    制作人:mybobo(北大未名)、天蝎小猪(学思湖畔)、棒槌学堂(我爱E书)


  【作者简介】

  既晴,1975年生于高雄,第四届皇冠大众小说奖得主。台湾推理文坛最受瞩目的作家。热爱推理小说,多年来致力于推理小说的创作、引介、导读。著有《考前计划》、《别进地下道》等,曾以《请把门锁好》获第四届皇冠大众小说奖。《魔法妄想症》为其首部长篇推理小说。
    个人网站:恐怖的人狼城。

  【作品简介】

  台湾推理文坛最受瞩目的作家,皇冠大众小说奖得主——既晴的梦幻首作《魔法妄想症》,是一部洋溢着魔幻悬疑的长篇推理。曾在网路的讨论区引起热烈回响,至今仍是众多小说迷亟欲一睹的精采作品,更是难得一见的本格推理佳作,势将带动推理文学的阅读热潮。
  故事以发生在高雄的无头凶杀案为开端,商人林浩山遭到杀害,头部离奇消失,警方在现场发现疯狂男子杜裕忠,此人声称看到狗头人身的凶手行使魔法进行恐怖的换头之术……这一切是纯属妄想?抑或是不可知的黑魔法向世人预示它的真实存在?

    【评价星级】
  悬疑度   ★★★★
  作品完整性 ★★★★☆
  谜团难度  ★★★★★
  结局意外性 ★★★★☆



[ 本帖最后由 qtomcn 于 2008-7-18 08: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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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8:5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D:“好,现在告诉我你看见什么?”
  S:“在我的视线中,有一个狗头人身的家伙带着一个手提袋。他走进一个黄色的房间,里面有另外两个狗头人身的家伙,他们并没有对话,我感觉得到它在爬。我一直在怀疑,爬那么高……”
  D:“什么在爬?”
  S:“它。”
  D:“是狗头人身还是手提袋?”
  S:“都不是。房间在爬。”
  D:“喔,那你在怀疑什么?”
  S:“我不知道!那声音听起来很象男人的尖叫!我最讨厌听到尖叫声!那不是一种人类能够接受的音量,我实在很难想象红色的眼睛会在地毯上注视——啊,啊,我知道他们不爱我,一直都是这样,我不承认那叫伤害,只要你曾经想要和别人生活在一起,我……我……呜呜呜呜……不要紧,不要紧,我不要紧。”
  D:“你刚刚是不是说到房间在爬?”
  S:“我刚刚说的跟房间无关,重要的是男人的尖叫。”
  D:“那么,房间是在爬吗?”
  S:“应该是吧。还有尖叫。”
  D:“那红色的眼睛呢?”
  S:“在地毯上。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我看到外面有一座山,还有雪。”
  D:“你说你看到山与雪,那个时候你人在哪里?”
  S:“我在黄色的房间里。”
  D:“在那个房间里,还有其他的人吗?”
  S:“红色的跟睛——好象是要渗出血来一样。不,他跟我说,你待在这里就好,他总是这样!这样太残忍了,我拿着水果刀,我只是想切碎洋葱……”
  D:“你说的他是谁?狗头人身的家伙吗?”
  S:“嗯。”
  D:“所以水果刀就是他给你的了?”
  S:“应该不是,他没有那种东西。他在房间里要我别出来,一起生活的人怎么会这样!连我自己都很好奇那个男人为什么待在那里,他不能这样对我,他就在房间里,出不去的,但似乎你根本就不去思考那件事的意义。对我来说,如果不是我看穿弹孔——”
  D:“那个男人?!是那个尖叫的男人吗?”
  S:“嗯,还有红色的地毯。”
  D:“是红色的眼睛还是红色的地毯?”
  S:“地毯。我是说那个男人在看电视,不过他后来突然说要出去,那个时候还没有红色的地毯,但有一座山,还有雪,那并不是红色的!”
  D:“那眼睛是什么颜色?”
  S:“我不知道!狗头上全都是毛我怎么可能看清楚?”
  D:“让我们再回到起点一次好了,黄色的房间,里面有三个狗头人身的家伙?”
  S:“还有男人的尖叫!对,我最讨厌的就是想起这一段,有人在逼我,呜呜唉唉呜呜唉唉,我开着车子去买手提袋,不一定有用,但至少不会让人起疑。”
  D:“你记得你还讲到房间在爬,是不是?”
  S:“有吗?就算有,总而言之后来在我切洋葱时,我就没听到尖叫了。”
  D:“好,你现在讲到切洋葱,尖叫以后你才做的吗?”
  S:“两者并不是同一回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切洋葱以后,我知道后来还有一次尖叫。”
  D:“所以一共有两次了?”
  S:“我不能保证,但你说两次也没错啦。”
  D:“还有,我一直想知道,水果刀到底是哪里来的?”
  S。“水果刀当然在厨房里。”
  D:“黄色房间是在厨房隔壁吗?”
  S:“不知道,因为只有狗头人身的家伙去过厨房。他听到尖叫声不可能不去看看的。所以,即使我没看到,我也猜想黄色房间和厨房相隔不远。”
  D:“那你买手提袋做什么?”
  S:“这样可以避免让人起疑啊!”
  D:“不,我的问题意思不是这样。你会去买手提袋,没错,用了手提袋,可以避免让人起疑,但手提袋本身是具有用途的。我是在问你那个用途。”
  S:“我太清楚手提袋本身到底该有什么用途。不过,对我而言,避免让人起疑是最好的用途了!”
  D:“那你开谁的车?”
  S:“我在开车我哪会知道在开谁的车?你在黄色房间里会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吗?“
  D:“好吧,好吧。车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S:“我总害怕他突然又会尖叫!这样我就完了!所以我才会拚开、拼命开……”
  D:“他是准?尖叫的男人?”
  S:“对。”
  D:“嗯,那后来呢?”
  S:“玻璃破了!我想出去,但是他根本不理我,他连尖叫都不肯——红色的眼睛……”
  D:“你刚刚说了红色的眼睛?”
  S:“我没有!我没有!我是说,红色的地毯!尖叫的男人和爬着的房间……”
  D:“真的没有吗?”
  S:“我没有!不要逼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在那种情况之下,我只有听他的话啊!换做你你也会这样的!”
  D:“谁?那个尖叫的男人?”
  S:“不是,是狗头人身的家伙。”
  D:“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话?”
  S:“他说,我给你一把水果刀。我们进黄色房间。”
  D:“那你刚刚还说水果刀不是他给你的?”
  S:“我真的不知道!我在遇见他以前,手上早就已经有水果刀了!”
  D:“所以现在有两把水果刀,对不对?”
  S:“这个我不知道!谁叫他要把我关在黄色房间里!”
  D:“他关你?”
  S:“他留我在里面!然后他出去又进来。”
  D:“好,然后呢?”
  S:“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会爬的黄色房间,还有红色的地毯……”
  D:“你根本就没讲清楚。譬如。三个狗头人身的家伙到最后为什么只剩一个?尖叫到底有几次?水果刀到底有几把?”
  S:“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说过在遇到狗头人身的家伙以前,我手上早就有了!”
  D:“好吧。那水果刀是谁给你的?”
  S:“我看你是疯了!一直问一些我已经讲得很详细的事!”
  D:“你不要那么激动,我们不用争吵,我只想知道答案。狗头人身的家伙,手上拿的是手提袋吗?”
  S:“看起来像手提袋。对。”
  D:“好,后来那个手提袋跑到哪里去了?”
  S:“他一直拿在手上啊!他并没有跑!”
  D:“不,你最后说到尖叫的男人,但你并没有再提到狗头人身的家伙后来做了什么。”
  S:“有啊!我就是在尖叫以后才遇见他的啊!那时我手上还拿着着水果刀……”
  D:“你说过尖叫有好几次,最后一次呢?”
  S:“最后一次我并没有拿着水果刀啊!”
  D:“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S:“手提袋。”
  D:“男人看了你的手提袋才尖叫?”
  S:“对啊,我打开了手提袋。”
  D:“嗯,然后呢?”
  S:“里面有一颗人头。”

  ——以上摘自某医院精神科医生与病人的对话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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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8: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疯狂的体验

1

  我想我快要死了。
  今天是一九九九年九月十一日,星期六,千禧年即将来临,我可以感觉到,圣经所预示的世界末日也快要到了。到那日时,天火会再度降下,焚毁尘世间所有的污秽,邪恶的人群将永不存在——
  但我大概捱不到那一天,我很了解自己的状况。
  距离那件可怕的案件已经将近一年了,好不容易我才逐渐摆脱整个事件遗留下来的阴霾与幻影。我还记得一清二楚,那些梦魇仍然紧紧地缠在我的身上时的痛苦,特别是在事件发生那天夜里的后续一个多月,我的脑海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幻象,象妖精一样在我的面前飞舞!我于是被迫穿上特制的紧身衣,还必须打镇静剂才能平息疯狂的举动。
  每当我的眼睛一闭,想要安稳地进入梦境时,我就会听到忽强忽弱的呢喃声在我耳际萦回,彷佛是恶魔鬼怪在对我呼喊、海上女妖对我吟唱迷失心神的歌谣;有时候我见到自己周身上下全部插满锐利的长针,那些长针徐徐地刺进我的皮肤直贯骨髓,而针尖则不断流出浓稠的毒液,毒液注入我的血管——在我的血液中产生化学反应,我只感觉到全身灼烫发痒,于是我只好用力抓着自己的背脊和臂膀,一直抓到指甲沾满鲜血;有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掉进冷澈凛冽的冰洋中,我的神经变得毫无知觉,而冰洋中的龟群则纷纷游靠过来,用它们尖刺般的利齿噬食我的肌肉,我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凌迟一般地被啃蚀散去;曾经我发现自己正在跳着恐怖的舞蹈,手脚不听使唤地拚命颤抖痉挛;甚至我看到我被肢解分尸,蠕动的肉块爬满恶心的蛆虫。
  事件发生后的那一个礼拜,是我情绪最不稳定的时期,我梦见自己变成一栋由水泥钢铁盖成的高楼大厦,千千万万的钻孔机在我的身上振动,我只能拚命大喊要它们停止!这时候医护人员就会急匆匆地跑向我,想压住我的歇斯底里,但他们的跑步声对我而言既像雷声又像枪声,就像是一群庞大的巨人愤怒地奔向我,要毀了我,我发疯的情况因而持续日益恶化,那段时间我过得生不如死,事实上在我心情比较平静时,我就会忧郁得想要去死。我曾经尝试自杀好几次,但若非自己最后下不了决心!否则就是被人阻止。所有的人都说我绝对不能死。
  就在这个白色的腔洞内,我盯着那永远的白色、白色、白色,腔壁上的灰尘污斑化成撒旦的形象对我高声讪笑,逼得我只能躲进冰冷的床单中抽搐。恶魔渗进了每一个人的体内!我可以感觉得到,每一个人都在迫害我。
  当时,我知道我恐怕已经快要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了。那就像是坐在一辆高速行驶的砂石车上,我用力扭转方向盘,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己野兽一般的身躯狂乱地进行肆无忌惮的破坏。
  我也曾偷听到一些护士的窃窃私语,说我只剩下几天的生命,而她们居然还能够若无其事地展现出“你一定会康复”的亲切笑容,我简直不敢相信人心原来有这么虚伪丑陋。然而,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就在医扩人员的细心照料与南部温柔阳光的照耀下,我发狂的频率真的慢慢减低了,我可以不必再穿上令人动弹不得的紧身衣,也可以偶尔在户外放松心情地自由走动。虽然主治我的精神科医生丝毫没有表现出允许我出院的态度,但我至少可以平心静气,再一次试着去面对那桩不可思议的事件。
  我之所以会变得精神错乱无可救药,是因为我在那个事件中,受到了难以恢复的精神伤害,那是我从来没有料想到的结果。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到底有什么错,才会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
  虽然,那个怪异的事件早已破案,但一直到最近我才敢于面对事情的真相。事实上,侦办那个案件的年轻刑警在两个月前,在我的病情状况稍稍看起来有稳定的迹象时,就迫不及待地想向我陈述谜团的真正内幕;但我那时却因为极度的恐惧,根本不愿意再接触那个事件的任何一个部分。
  不过现在的感觉不同。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能够以较为坚定的心神,去理解整件事情的真相。      

  这几天以来,我的周围开始出现和熙的光芒,它笼罩着我、包围着我,并且保护着我。我偶尔还可以看见天使美丽的翅膀在我的眼前拍动,像是要带我去一个未知的香格里拉。我的耳边不再充斥恶意的噪音,取而代之的是我听到了美妙的音乐,那是一种庄重而且悠扬,能使人心情愉快的旋律,轻轻地抚触着我的耳膜。
  我将这种情况对医生说,她很高兴地点点头,并问我还有什么事想做没有。我一听就知道了,她若不是认为我的精神疾病已经病入膏盲有去无回,就是生命之灯燃尽以前的回光返照。我由衷地谢谢他,他照顾了我这么久的时间,应该也累了,我终于可以回报他,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了。
  于是,我对他说!我只剩下一件事情想做。那就是,让我把亲身经历到的,这个不可思议的事件写下来。我要知道案件的真相,然后将它写下来。
  我想医生的心中必然十分闲扰。原因有二:第一,案件的恐怖今我精神错乱,医生不希望我再回顾往事;其次,就是这个案件的真相是否应该保留纪录下来。
  关于这个事件,一般社会大众所知道的,同时也是新闻所报导的,就是轰动全地区、喧腾一时的“林姓富商遭抢劫杀人案”。不过,所有的记者与时事评论家,只是理所当然地将它视为一个较为残暴的社会案件罢了;但是,一般被认为是结果的谋杀案,仅仅只是整件怪案的表象而已,真正的内幕远比警方所公布的资料来得复杂多了。
  警方不愿意将所有资料公布,我想主要的原因就是我。虽然我是最重要的证人!但他们却希望整个案子的搜查与侦破在表面上都与我无关。
  与整件谋杀案的关系牵扯不清的,除了林姓商人身边的亲人及朋友之外,就是和他素不相识的我了。也因为素不相识,使我一开始在接触整个案件的过程就与别人完全不同。更因为如此,警方从头到尾都守住我涉入其中的秘密,我的存在,只有少数几个案件的关系人知道而已。
  他们希望这个案件能够按照世俗可接受的方式侦破,就是那种大部分的推理小说都会用到的、一群众志成城的刑警们四处搜查终于找到真凶的方式。
  然而实情并非如此。
  即便如此,那位年轻刑警仍然很赞成我将这个事件用我自身的观点记录下来。在他的强烈劝说下,我获得了医生的首肯,谜团的完整内幕终于在我的面前揭开。当然我又经历到了如同回到过去、再临现场那样的战栗感。还好有旁人的陪同,否则我恐怕就真的会完全丧失心神了。
  这一连串我所亲身经历到的、种种不可思议的怪事,纵使在经过合情合理的解释之后,一切仍然让人难以置信。因为,连真相也是诡谲得让人惊讶。
  我在想,就算是现在,我也非常怀疑自己所经历到的怪事是不是真的。在病院休养的这些日子里,我逐渐可以体会到这有多让人难以相信。我数度自问是不是做了一场如临实景的恶梦,甚夺还一度以为魔鬼噬去了我的记忆。但,那的确是真的。
  世纪末的罪恶太多太多了,人们永远在期盼感官刺激更强烈的案件发生——事实上,恐怖的事件对于世人往往具有致命的吸引魅力。轻微一点的人会对鬼故事抱持高度的兴趣,有人则喜欢偷偷漫游网络寻找不知从何而来、遭凌虐或横祸致死的惨酷尸体照片。电影从《惊魂记》、《大法师》一直拍到《宠物坟场》与《惊声尖叫》,世人已经将恐怖片列为一种借以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视听享受了,就连动作片或战争片也必须加入一些断手截肢的镜头,而推理小说更是必须连续凶杀,而且杀得尸横遍野。
  我亲身体验到的这个案件,至少令我惊骇恐惧了将近一年。对我来说,真正的恐怖,并不是血腥或惊险,而是身处于一个不能相信的世界。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我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在失去意识之前将故事写完。
  我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既毫无贡献也毫无意义。我是一个彻头彻尾没有价值的人。而这一件让我惊心动魄的怪事,很可能是我有生以来唯——件值得记下来的事。
  无论别人相不相信,我想把它写出来。


  2

  在谈到整个事件前,我想要叙述一下自己。
  我的出生地在凤山市,家住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小巷子不远处有一所初中,再过去则是一片甘蔗田,彷佛还闻得到枝叶的腐臭味。我的父亲是一个中学教师,他直到四十一岁才与我母亲结婚!她小他两岁,然后,在两年之后有了我。也只有了我。
  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几岁的爷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整天只会喃喃自语,嘴角淌着唾液,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另外,他也常常像梦游症患者一样,自顾自慢慢走到市区。一个人在街上任意晃荡。有时候甚至还会进到陌生人家里,面容愉快地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而我就是在他的喃喃自语下慢慢长大。
  我一直待再祖父的身边,所有那些陌生人或警察就会常常大声骂我!并且要我赶快带走那个讨厌的老头子,我起初听了十分生气,爷爷是和我形影不离的亲人,然后也开始哭闹起来。但是那些人总会使劲地揍我,揍得我到最后一点都哭不出声音来。
  我没有兄弟姊妹(事实上,父母亲即使还想要有,也太迟了),在我记忆中的左邻右舍,也没有年纪与我相近的孩子。我有印象的,全都是一些身长是我两倍以上的大人,当他们靠近我时,身体好像把所有的光线都遮住了。我彷佛处在黑暗中,听着他们的训诫。而唯一身高与我相近的,只有身材佝偻的爷爷。
  其实我曾经想要反驳那些大人,告诉他们我心里真正的想法。但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听,只想逼迫我听从他们的话。我无可奈何只好听从。我只能偷偷将我心里面的话告诉祖父,但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懂,事实上我也听不懂他所回答的任何一句话,他还是不断地喃喃自语。不过至少他的表情与态度都温柔多了。
  我想,我是在没有人了解我的情况下,孤独地渐渐懂事的。我居然曾经希望不要懂事。我还曾经希望从来都不要记住那些童年的事。
  只有爷爷陪着我,他一直陪我陪到我年满六岁,那时候我才开始明白家里的人际关系。然后爷爷就死了。
  父亲很讨厌祖父,那自然可能是因为祖父说的话没人听得懂,而父亲则是个有洁癖又严肃的人,他近乎憎恨地排斥一切脱序与违规的事物,于是,纵然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却也因为我和爷爷形影不离,便连带地讨厌我;母亲的个性唯唯诺诺,既毫无主见也毫无个性,我对她最大的疑惑,就是她为什么要嫁给我的父亲,以及为什么要生下我。      
  爷爷死去之后,我不小心看见父亲与母亲相互对视,一起舒坦地叹了一口长气,同时还哀怨地紧紧相拥。我想他们一定很高兴,终于能摆脱这个年老而又沉重的负担。当然,我是他们的另外一个负担,而他们根本无法确定何时才能摆脱我,所以他们的表情才会那么哀怨,然后我就再也不想和他们说话了,一句话都不想!
  一年之后我上了小学,与年纪相仿的其他人接触,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我发现他们和我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不,毋宁说他们也同样认为我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所以我一点也不想靠近他们,而他们亦然。老师当然很清楚我们这种互相排挤的情况,她以前也当过小孩子,我很明白她一定很清楚!但,她却面无表情地上她的课,还沾沾自喜地认为她的教学方式好得不得了,对我内心真正的想法一点都不在乎。
  她告诉我做人“一定”要友爱同学、“一定”要听从老师的话,还有一大堆其他的“一定”。我的心中尽管有几千个不愿意,也被她强迫式的态度所震慑。看看其他的同学——他们确实是很友爱同学,也确实很听从老师的话,还有那些其他的“一定”他们也都做得很好,他们的那种能力彷佛是与生俱来的。可是,我怎么学都学不好。于是我陷入了极端的痛苦,然而,无论是父母或老师,则都表现出一副平心静气的神态,他们仿佛很不可思议地询问我究竟为什么做不到。
  他们教我对待别人“一定”要彬彬有礼,他们教我对待朋友“一定”要讲信用,他们教我“一定”要爱护小动物、爱惜公物;但是我完全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礼节,我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相信的朋友——我只能抑郁地瑟缩在无人的角落里忍受将被责备的煎熬……就在我小学五年级吋,我第一次殴打一个同学,原因只不过是他经过我身边时,撞了我一下。当时,所有人都吓呆了,甚至连我自己也是。我十分惊讶地发现,就在我用力挥拳的那一刹那,我的意识居然是清醒的。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拳头击打在对方脸上的触觉,但我却没有办法去控制我的拳头,让它们停止。
  老师很用力地拉开我,狠狠地打了我几巴掌。随之而来的,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罪恶感,那股强烈的自责让我难过得想去自杀。我不断回想起父母、老师还有其他许多许多人告诫我、要我严格遵守的一切准则,而我很可悲的竟然到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犯下错误的行为。
  我只好不停地道歉、不停地道歉,但我每一次见到那些曾经目睹我打人的同学,我每道一次歉彷佛就会更感觉自己十恶不赦,我的道歉所换来的,也只有别人不屑与恐惧的目光,那种目光宛如在我身上千刀万剐。
  之后,我开始发现自己逐渐陷入精神焦躁的状态。我开始会听到一些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声音,那些声音以恐吓的方式告诉我应该去做这个、应该去做那个。有时声音要我去撞墙,有时则要我脱衣服。
  起初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后来我根本分不清楚我听到的哪一个声音才是正确的、哪一个声音才是错误的。我被重重的声音不断地欺压逼迫,于是在旁人的眼中,我的行为也更加无可理解、更加癫疯狂乱。
  在我的情绪比较安定时,我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歇斯底里的行为,然后便再一次坠入自责与自卑的忧郁情绪之中。到最后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我的身体根本就不属于我自己。
  上了初中之后,这样的状况持续恶化,而旁人也对我愈发漠不关心、愈发远离我。我经常整天一句话都不说,静静坐在教室座位上,偶尔突如其来地会发疯般做一些不可思议的行为,然后回家以后就躲到顶楼的房间里,毫无知觉地翻开课本、毫无知觉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当我一无法控制自己,父亲就会异常严厉地打我,我也一遍又一遍地认错。但我更清楚那都是没有用的,我一定会再犯的!
  我的身体一定被魔鬼附身了。那些恐怖的声音不断驱使我掉进万恶的深渊,想使我万劫不复,但我却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那些恶魔常常混在四周环境的标语、号志之中,侵入我的眼睛,侵入我的意识,让我无从分辨真实与虚幻,我只能躲在床上,整个人蜷曲在被子里,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才能逃开那些鬼怪的骚扰。
  我曾经以为我会永远过着这种炼狱般的生活一辈子,但,我发现我错了。
  就在我高中二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在学期中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交一篇白先勇作品的读书报告。于是我便前往一家书店,买了一本名字是《中西短篇小说选集》的书。
  就在那本书里,我不期而然遇见了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
  我还记得在那篇读书报告中,我一反敷衍了事的常态,笔触火热地写了如下的文字:

  “《地狱变》这个故事叙述了一个追求艺术的画师,为了找寻人间艺术的极致,在面对自己女儿被焚于锦车之上,内心的感受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惊骇的震撼,最后终于完成毕生的代表作,而后他跟着自杀。我可以感觉得到,当他发现到他期盼已久的绝高艺术,终于如愿以偿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一定充满了狂喜的愉悦!那种对艺术的执着与沉醉早就超脱了亲情的框架,而晋升到一种平凡人性根本无法想象的境界,在故事的结尾,作者安排画师自杀,一般的说法是当他完成了《地狱变相图》此一绘画杰作之后,于是悲恸自己女儿的死去而颓然跟着自杀,对我而言这种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画师既然已经超脱了亲情的束缚,他又何需再回头去在乎女儿的死亡呢?他必然感动于女儿的殉身,但绝对不是悲伤。就我的想法,他必然是在体会到人间至高无上的艺术境界之后,发现这个尘世已无可留恋,更真实的地狱变相,必须真正亲身进入地狱,才真正能够见到,事实上他是为了追求那更高的境界才自杀的啊!这样他在地狱之中才能完成更完美的《地狱变相图》,但世人们却无知地将他的死因归诸于凡人的感情!我只能怨叹自己无法亲身也入次地狱去见他那幅更完美的作品!相较之下,白先勇的《寂寞的十七岁》只能说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子,自以为了解世界的愁苦而写成的作品。甚至,对我来说,那根本就不能叫做作品,只能说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在哭哭啼啼要糖果吃……”
  我的读书报告最后被那个语文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撕碎,破碎的纸片则由他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语文老师还对我大骂“思想偏差”、“毫无审美能力”、“价值观有问题”等恶言恶语。我一开始就很清楚,老师只不过是因为白先勇是他的偶像,所以才要我们写这一些褒扬赞赏的文章,也难怪他会这么愤怒。在场的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写的正是老师要的。
  虽然如此,我仍然不自禁地想着不该让老师生气,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堪。我在受尽老师污辱之后,还卑屈地哭着向老师道歉。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种自责与罪恶感的交相影响下!我居然爱上了描写人性幽微及恐惧、心理的小说。那篇读书报告,才真正是写出了我压抑了许久,内心想要说的话。于是我开始疯狂寻找与《地狱变》的内涵相似的作品。然后,我发现了爱伦·坡的《黑猫》《亚夏家的没落》和《大漩沉记》、江户川乱步的《心理测验》、《屋顶上的散步者》和《不可思议的犯罪》,以及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等等。
  透过这些小说,我可以感觉到芥川、爱伦·坡、江户川等伟大的作家,借由文字穿越时间、穿越空间在与我进行一次又一次心灵的深度交流。他们的那些作品,简直就是为我而写。他们在一百多年前写下那些杰作,为的就是告诉我他们永远能体会我内心的想法。
  我受到如此感悟,于是也开始亲自动笔,尝试写下一点文字,以回应他们的关心。在书写的过程中,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就在我的身边观看,甚至也可以听见他们走动的声音。这些征兆不断地激励我,促使我写下更多的文字。

  为了更深入那幻想与浪漫的境界,我——我做了对别人而言是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我开始吸食强力胶。
  事实上,历史上许多文学家都有这种行为,譬如爱伦·坡,他一直是个酒鬼,在四十岁时终于因酒精中毒而死在街头一角,然而他的作品却散发灿烂的光芒。中国的陶渊明、李白、苏东坡也都有酗酒的习惯。酒精让人在自毁的同吋,成就了伟大的作品。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在现代,毒品的种类没有减少反而增多。小说家、艺术家、演员们在广告里促销香烟、啤酒、咖啡等使人上瘾而不可自拔的商品,他们不断告诉群众这些刺激性药物可以让灵感昂扬,让创作力奔驰。色彩艳丽的取景、光鲜抢眼的镜头持续地催眠着群众。他们并没有错。人类的心灵领域本来就需要这些药物来升华。这就像魔法师为了施展禁忌的魔法,他们必须出卖灵魂、耗损肉体,才能够和恶魔换取无穷的法力。而反智无知、畏首畏尾的道德家则害怕人类心灵的高度跃升,他们订出一条一条的戒律以封锁人心探求未知的高等欲望。
  可是我没有钱,我的父亲也不可能允许这些东西的存在。于是我只好选择破坏力强烈、副作用无法控制、便宜又随处可买得到的强力胶,来尝试接近心仪作家们的精神境界。
  虽然我并不认为我这样做有错。但我的心里的确存着罪恶感。我害怕所谓正常社会下的其他人拿小礼节与规范强迫我违背内心狂野的意念,也害怕他们察觉我眼眶凹陷、身体震颤,于是我只好一直躲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吸食强力胶,向文学作品寻求心灵的慰藉。
  不久,父亲替我办了休学。我不再继续念书了。他和母亲两人抱头痛哭,嘴里一直在说我疯了。
  但是我并没有!我才没有疯!
  尽管如此,我却无法反抗父亲。他要我待在自己的房间,一步也不准出来。我终于要和世界分离了,我想,那会是永恒的分离。
  伊塔罗·卡尔维诺在《树上的男爵》中说:“为了观察地面上的人们,所以我必须与地面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大概就是我因居顶楼的暗室的心情写照吧!能够与世界联系,我所仅有的唯一途径就是每餐送饭给我的母亲。她也送报纸和书籍给我阅读。除此之外,我能看见的世界就只剩下卧房的那扇正方形窗口。
  国家政治、金融经济、全球性灾难、艺人的三角恋爱,全都变成一行一行的文字!以及窗外偶尔会闪过的麻雀或云朵。我认知中的世界开始在心中成形,而这个虚构的世界则不断向我胸口撞击!逼使我反馈写下压迫脏腑急欲抒发的文字。我想用文字描述我的精神、描述我的世界、描述我与众不同的价值观。我必须写!我必须写!
  没有了强力胶,我只感觉到肉体被庞大的力量撕扯,我终于开始触及那些狂人作家们的心理界域了!为了满足在我脑海中狂飞乱舞的幻觉妄念,我不停阅读关于精灵鬼怪、巫术、炼金术、黑魔法、撒旦学、神话方面的书籍,那些异于寻常的。禁忌败德的知识与学问,使我马不停蹄地将这些感受、这些理解全部写下来。
  我要用我的文字建构我自身的世界!我要完成那些作家们的名山伟业!这就是我被赋予的毕生使命!
  为了向世界宣扬我的独到哲理以及文学概念,我将写下的文章,尽可能投稿到外面的报章媒体。是的,我有许多稿件不是被退回,就是石沉大海。因为,大部分的编辑都目光短浅、无知自大,他们完全不明白那些文章背后所蕴藏的强大精神力量——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先知诺亚、摩西、耶利米,预言家诺斯特拉达姆士、考内里亚斯·阿格里帕、席普顿圣母,和文学家H·G·威尔斯、朱里斯·维纳等神人,他们必定都有过这样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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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8:57: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迷夜

幻影终于出现了。它露出脸来,面对着我,有如一轮明月。
  那张脸不同于一般人。那是如同狼狗一般的脸。
  自我小时候起,我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但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些片断、破碎、混乱的感觉与概念,从来没有给我一个统整的形象。然而,我一直可以感觉到体内孕育着他,而他有一天会出生,他会带给我光明、带给我智慧。
  某天他必定会从我身上破茧而出,并且成为我生命的指引。
  我被关在卧室,变成孤独的个体,我的世界缩小成一个房间这么大。我抱膝沉思,静止的空气表现着宇宙的永恒。在这里,房间就是宇宙,宇宙也是房间,我细细体会着人与万物的关联,从微小中窥见辽阔,这个问题值得我一遍又一遍地思考。
  然后幻影真的出现了。他变成实实在在的独立个体。
  起初,幻影什么都不说,只是用他空洞的双眼凝视我。他漆黑的瞳孔深邃神秘,以沉默来传达无尽的讯息。我虔诚地信仰着,祈求他开始说话,告诉我具体的方向。
  他应许了我的愿望,开始每夜出现,在我孤独的时刻。
  平庸的凡人不敢直视黑暗。因为黑暗代表邪恶。常人只要一面对黑暗,其心中邪恶的那一部分就会渐渐滋长,蔓延之盛极连自己都会感到恐惧。人会迷失、人会疯狂,人会变成魔鬼。
  许许多多的凶杀案、强暴、阴谋、劣事都在黑夜里发生,这并非没有原因。黑暗会激发人类原始的兽性。平凡人都必须仰赖阳光来撑起他们的道德与良知。没有了光明,可怜的人们失去了支点,就会进行犯罪,表现出他们的懦弱。
  我知道真正伟大的心灵是勇于认识黑暗的。他们毫不畏缩,甚而宣传黑暗,告诉众人黑暗的本质。例如爱伦·坡,我最崇敬的圣者,他以翔实、论理的笔触描写黑夜,在他的笔下可以说从来没有过任何光明。他是黑夜之王。这样的人不怕被黑暗吞噬。
  相对之下,只愿意碰触光明的人,显得胆怯而且不堪一击。他们不敢面对自己心中黑暗面被挑起时的恐惧感,于是他们回避,并且架设多重限制让自己一直留在无知的牢笼。所以现在轮到我了。我的面前出现了象征黑暗的幻影。
  幻影的沉默,代表的是他带来给我的挑战。他希望我能战胜恐惧,通过考验。我必须习惯他的出现,而不是一味忽视他的存在。
  我等着、等着。他终于对我说话了。我盼这一刻盼了许久许久,他的言语是我未来的羽翼,让我可以更深入体验人类尚未被探索过的心理领域。那就像是信徒都需要天神亲切的声响,让他们能顺利走向天堂。
  与幻影的对话使我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像是在自省自剖,像是景仰的师长令我如沐春风,像是对膝下的子嗣恳谈,像是与恋人亲昵贴近。
  幻影的言语睿智、富含哲思,他告诉我真理,教导我奥义。

  ——我可以感觉到你强大的精神力量。
  是吗?
  ——你了解吗?你有成为魔法师的资质。现代人愈来愈相信物质、愈来愈相信外在耳目所接收到的一切,却愈来愈忽视内心的精神深度,愈不相信自己。在遥远的古代,深化精神力的唯一途径就是修炼,许多人透过修炼,最后成佛成仙,但现在能做到实在是寥无几人
  ——在今日,所谓的精神修炼变质成金钱上的买卖。充斥市面教人如何做人处事的书籍泛滥、也开设了许多收费昂贵的心理成长课程,那是懒惰人类急于速成的捷径,根本不是正途。透过这种捷径而达到的精神状态,只不过像一颗迅速灌满空气的气球,完全无法抵御过大的外力。但人们却误以为一定是他们的书买得不够多、课程上得太少,于是便投下更多的金钱。人类妄想用金钱换取精神的充实。错了,会充实的只有商人的口袋。
  ——真正坚实的精神状态必须像石头。你知道石头必须经历长久的压力与温度,钻石不会出产在土壤表面。短暂的时间与断续的训练,是永远达不到这个境界的。
  ——一旦抵达充实圆满的状态,你根本无惧任何波涛风浪,当你体会到宇宙万物的秘密之后,你甚至可以呼唤精灵,改变万物,完成常人所做不到的事。也就是魔法师的境界。      
  ——由于人类过于相信物质的结果,导致人心腐化,世界崩溃,他们要不是死抱科学的顽固者,就是对“精神即是一切”之事避之唯恐不及。然而,你要认清,每当凡尘即将颓废之际,就会出现伟大的心灵导师,告诉众人内在的可贵。这些心灵导师都拥有强大的法力,因此即帮助苦难世人,引导他们通向正确信仰方向的最佳武器!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无法了解你,你已经被众人遗弃了。如果你宁愿在这个小房间里度过漫长的后半生,我只能遗憾你浪费了天赋的资质。“天分”是神赐下的,那代表的是一种任务、一种使命,如果你拥有天分却完全不去利用,那么死后就会堕入地狱,因为你生命中的任务执行失败,众神绝对不会同情你。我知道,这是我的命运!如果我不能善用我的精神力量,我不能原谅自己。伟大的幻影!教育我修炼、教育我魔法吧!我会继承古代哲人的思想,使其重新复苏于败朽的现代社会中。
  ——在这个狭窄的房间中,没有人可以干扰到你。你可以尽情冥想、尽情深思,升华你的意识,我会让你体会魔法的力量……

  让我把你的珠言玑语记录下来,写成一篇一篇的文章!传布到世间去。或许平庸的凡人将认为这全然无稽,但茫茫人海中必定隐藏了许多深具慧根的璞玉:他们会将我们神圣的话语口耳相传下去,直到世世代代。
  我要带领人们攀上黑暗的崇高之巅,使他们认清光明的另外一面。世纪末即将来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倘若再不进行拯救人间的工作,这个世界将永无止尽地坠下地狱深渊!我不愿意成为自私的诺亚,我要让他们全都登上安全的方舟!

  ——你有很多工作该做。你会成为末世的救主,你会成为超越前人的魔法师!你会领略世间万物无限的力量,精灵、魔鬼、天使都会接受你的命令!
  一席木桌、一枝枯笔,是我战斗的武器。我谨听幻影的教诲,独坐在黑夜里,逐字逐句地写下永恒的寓言。那不单是介于神魔之间的传奇故事,更是点悟众生智慧的禅语。幻影是我的守护神,作我坚强的后盾!人类思想历史崭新的一页将由此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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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8:59: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地狱里的巫师

《雅布拉梅宁的圣灵》 ——谢洛克撰写

  “从我这里走进苦恼之城,从我这里走进罪恶之渊,从我这里走进幽灵队里。哦,受了损害的灵魂!你已经受了这样的刑罚,你还要这样骄傲。须知你愈加恼怒,就是你自己愈加痛苦之处!”
  “伟大的维其略!你究竟要带我去何方?我的导师、我的至爱、我说崇敬的贤哲;这个黑暗的地方,叹息声、抱怨声、悲啼声,在没有星光的空气里面应和着,我的心里是多么害怕,我想我一个人是回不去的,请你不要抛弃我!”
  我到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那里好比海上,狂风正在吹着,永不停息地下着寒冷的豪雨,又下着大块冰雹和雪球。眼前的怪曾是一个凶恶可怕的魔鬼,有三个头,和狗一样地向着无处可归的精灵们狂叫。
  “那是舍拜罗。拥有红色的眼睛,张大了血盆的口,露出它的长牙。将靠近他的魂魄撕成碎片。但是,只要取一把泥土,对准它的嘴里投去,它就会默然无声。”我的引导人对我说,“你已经越经候判所、通过冥罗司,地帝之城正是我们要去的彼处。不要在意身旁的沙拉定、郎赛罗、百路督和柏吕笃,他们都不能阻挠你。我们已经来到忿怒不平的灵魂的栖息地,远方有一座堡楼,我们必须欺骗忽雷笳,才能渡过鬼沼进到城墙里去。我的朋友、我的胞弟,这就是下层地狱的永劫之火,它无情焚烧着城里罪孽深重的居民。”说罢,这位和善的兄长向我指引下降之处崎岖险恶的山岩。
  山路之口,污臭的怪物躺在那里,却闭着眼睛完全不见我们来。血水滩处的彼岸,有一条路径可以通往一座树林,那是怪鸟夏比的巢穴,她们曾经用凶恶的预言,把特洛伊人从斯脱罗发岛吓跑了。她们有广阔的翼,人面和人颈,脚上有利爪;她们在那些多节多瘤、纠缠扭曲的毒树上哀鸣不止。
  “这不是我们该停驻的落脚处。我们更该前行!去向那位神秘的先知求道。请你略微看前一些,你可以望见一个污秽的蓬头女人,那就是妓女黛以德……”
  已经到了马纳薄其,那里四面环绕着铁色的石壁。在我的右边,我又看见新的苦恼、新的罪人以及新的刑罚。我们走过第一座桥,到了第二条堤岸,这条堤岸又是里面一座桥的支点。
  “去吧!那就是你解除痛苦的根源,也是你洗涤灵魂的圣泉!”我的掌舵者说,“我的责任已尽了,你再也不需要我。除非你能够寻出一条流向纯洁的溪河、走出荆棘漫生的炼狱之井,否则你将永劫不复,我与你也将永不相见!”他忽然消失,我不相信他已离我远去。        
  我孤独地继续深入恐怖的地狱底层,宛如一枚投入海洋的铜币。
  走到了第八圈、第四沟,我看见尽头立着一位包裹着肮脏粗布的老者。
  “眼前的圣者、冥想之十、灵能师,我不知道我该如何称呼你!你是那么地优雅、那么地自在,对你来说这里彷佛不是地狱而是天堂!请指引我,你怎能这么安适?难道你不怕赫利阴、梅杜莎!或牛头人身的冥罗督?我恳求你,让我脱离纵落黑暗的深井!我渴望你慈悲的救赎!”我谦卑地说。
  “孩子,盘踞在这里的怪兽又多又邪恶,残暴得连天使都不敢靠近。你跟随着善意的烛光,以假灵魂的身分来到地狱的深处,我不会让你空手而回。我珍惜你的胆识,看重你的勇气。让我来告诉你,我为何长居此地。”
  “这里是一切罪孽的渊薮!唯有在这里,我才能真正体会撒旦的魔力。这里的人们,全是罪大恶极的,天父永远不会接纳他们。爱欲者、贪食者、吝啬者和浪费者充满沟壑;淫媒和诱奸者、伪君子、贪官污吏之人在更深处接受痛惩。他们的哭泣、狂嚎声,以及恐惧、冤鸣、愤恨,弥漫在地狱空气中,而烈火则将之蒸腾扩散,使我的体内注入强大的法力。我就是世界上最卓越的魔法师,雅布拉梅宁!”
  “哦,我的尊者、我的智者,我从懵懂无知之时就已经听过你的大名。你的话语曾经充满我的耳际,你的幻影曾经填满我的双眼,我在梦中早就与你神交多时。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期盼这一刻!然而,真令人惋惜!我从未想过我们相见之处会是在地狱!”
  “我愿意接受你的恭维、你的膜拜。让我来告诉你,孩子,你若想离开此处,那就得必须借助我的法力,将你的灵魂奉献给冥界的恶魔。只有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才能够突破漏斗吸食的重力;热沙的荒野、自杀者的森林、勿雷格东的大血沟,还有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阻断雅布拉梅宁的来去自如!”
  “所有的灵魂都无法离开地狱之漏斗,因为下降的方向是永恒不变、单一无二的。但雅布拉梅宁就做得到!雅布拉梅宁能够摆脱一切数学、物理学定理,进入灵窍思维的层次。那是地狱使者永远也想不到永远也阻止不了的层次。
  “孩子,我将施展活僵尸术,那是海地巫师令死人复活工作的魔法。然后我会砍去你的头颅,并以你的鲜血作为撒旦的牲礼,这样我就能够获得恶魔借予我禁忌的法力、幽浮之咒。而周围接受惩罚、全身污秽不堪的死灵魂将在此时此刻为你执行魔法祭仪、为你献上“鬼轮魔舞”,那是让我的法力能够集中于你的头颅的神圣舞蹈。幽浮之咒的法力必须集中,你的头颅才能够随你的意志飞行。
  “不必害怕。让你的头颅与你的身躯分离、让你的心智摆脱肉体的束缚!在颈脖割断的那一刹那,你会感到无比舒畅,丝毫没有贯彻心扉的痛觉,而我所施展的活僵尸术,则会使你的头颅与身躯在分离后各自存活就如同尚未分离前一样。
  “你可知道?一九四五年在英国所发生的草耙谋杀案,死者是一个精通鸟语的老人。凶手一直找不到。谁也不会知道,这项罪行是恶魔所犯下的。当天晚上,就在他将生命交付给传递魔界信息的守灵鹊时!在关键的时刻居然失掉了对撒旦的信仰。那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啊!隔日他已成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惯用的草耙把自己的颈部戳穿,整个人钉在地面上,而钩刀则插在胸膛。这就是对恶魔有些微不忠诚的悲惨下场!
  “你必须相信我,心中充满坚定的虔诚。等你的头颅能够像鸟儿一般飘于空中之后,你也就能够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你的头发聚集收拢,代替飞鸟的翅膀。那你必然能通过冥水亚开龙河,而完全不需要摆渡人卡龙的木舟。你可以安然回到人世!”
  在我身旁的死灵魂已经开始噪动,他们嘶喊尖叫,彷佛将举办一场狂欢野宴,就连同脚下的磐石也轰轰震动。我恳切地提出了我的疑问:“圣者雅布拉梅宁,无庸置疑,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但当我失去了躯壳、飞出了地狱、回到了人间,我又如何面对尘世的他人?在人间,人人都需要一具安放头颅的身体,那儿并没有残缺不全的生尸啊!”           
  “不必担心,身为你心灵上的导师,我有义务授与你全部的魔法。教导你活僵尸术与幽浮之咒是我的使命,也是我们相逢的见面礼。你必须口衔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你的头颅飞出地狱之门以后,即可施展活僵尸术在你所见到的第一个人身体,并以匕首砍截他的颈脖,再召唤恶魔赐予你幽浮之咒,令他的头颅任意飞向未知的国度。如此,这个可怜人的躯壳则将为你所拥有!你可将此统称为换头魔法!”
  我又问:“我挚爱的导师,若在召唤幽浮之咒以前,我没有施展活僵尸术呢?”
  “那么这人的身躯将在他的头颅离去之后立刻死去,你所得到的身躯将是一具死体,而无法再生、无法重新为人所用。我诚实地告诉你,雅布拉梅宁曾经使用这样的方式,使他的大敌们——死去。那些可憎的恶人,由于我刻意施行的幽浮之咒,他们的头颅将永远找不到归处,就像鸟儿没有自己的宿巢。
  “我亲爱的谢洛克,让我们不要再迟疑了。地狱守门犬很可能已经嗅得你的气味,循着堤岸偷偷前来,准备趁其不意将你分食、吞噬。为你而舞的死灵魂们已经迫不及待。”
  的确,死魂灵已开始歌唱了。他们的歌曲好象是在传颂远古地球遗留下来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到地面与他们的音符在共鸣。那些声音尖锐刺耳,但我却感觉到深邃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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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9: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大恐惧

1

  我们要离开了。我将去流浪。
  先代伟大的修行者必得要离开自己的家乡,到广大的世界去寻找宇宙的奥秘。没错,这是真理之旅。
  ——时间愈来愈少,我们的脚步必须加快。魔法的最终试炼之日不远了。幻影如此说道。
  ——跳吧!跳吧!鬼轮魔舞将在你身体激烈的跃蹈之下产生召唤妖精的精神力!你心脏的搏动速度垂直上升,你肉体的潜能将一点一滴地爆发。在希腊罗马时代,古人追求的完美,是力量与智慧的和谐,他们的运动员英姿挺拔、体格强健,一如天界的诸神那般美丽。身体与心理互相配合,于是人将感应大自然的脉动,和万物融为一体。
  我的身躯不停旋转,我解悟了宇宙轮回的真实意义。不断地练习、练习,使我得以渐渐领略该如何掌握可大可久的精神力量。我的汗水汨汨流下,我体内的野兽即将破笼而出。
  ——跟随我一起默念禁忌的咒语!尼押锺、曲艾乎规玉洗、力巴拉巴拉烟东法世停志里哥夺七赤汝乌甘都意许该他耐配……
  这是我的宿命。我的人生终究是双重并且矛盾的。在白天面对我的父母,进行毫无意义的日常生活;而在黑夜,我专注修炼魔法,准备抛弃一切。
  如果没有悲惨的孤独,即无法造就非凡的魔力。历史上许多伟大的魔法师,都必须忍受一次又一次形单影只的煎熬。他们颠沛流离、避群寡居,抵达渺无人烟的荒区,寻找人类文明触及不到的地域。孕育人类伟大思想的,绝对不是喧嚣的俗世,而是宁静的大自然。万物之灵终究必须师法万物,而非一味破坏万物,否则只是在加快世界毁灭的速度。然后,在某一天,精灵会感应到此人的虔敬,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赐予他与众不同的力量。这就是魔法。
  唯有亲近万物,万物才会帮助你。
  直到此刻,那人心中拥有的是宽大的胸襟,他会回到人世,试图拯救无知自私的世人。魔法师在这时变成了万物与人类的沟通桥梁。万物的力量将由他作证,而世人则亦步亦趋地跟从他,世界不会堕落。每当乱世来临,就会有一个特殊的人类被赋予这个使命。这是一种轮回。
  然而,世人毕竟平庸,伟大的心灵往往被打压铲除。
  他们经常被当成邪教的异端。魔法师耗费:千辛万苦,与万物取得沟通、获得法力,最后竟被认成魔鬼的走狗。世人为了私欲,不肯倾听来自万物的声音,反而想尽各种名目加以迫害。他们制造许多谣言,告诉更为无知的群众,这些人的法力只是用来蛊惑人心,世界运行的价值在于人类凭恃自己的力量造就现有的生活圈,而时间的进程则会证明人类可以征服万物,是以这些魔法师不仅邪恶甚而愚蠢,完全违背时代的潮流。           
  这些魔法师应该扑杀!于是人类历史中不断发生许多心灵导师悲惨殉死的案例。
  诚然,有不少恶人为了一己的利益而学习西洋巫术中所谓的黑魔法,那的确是妄图利用撒旦的力量。可是,什么又是黑魔法呢?这纯粹是由人类自身狭隘的观点在看待魔法罢了。
  如前所述,一个使用魔法并操纵自如的人,本身必须心怀坚实的精神力量,这样的人事实上具有高度的道德感与善良的心性,绝对不会用魔法来害人利己。反而是那些内心已被欲望腐蚀的恶人,为求私利而碰触魔法,他们的精神既败坏又污秽,根本不会得到精灵们的尊敬,真正的撒旦更是对此不屑一顾。而为求公义,精灵们会惩罚那些不当使用魔法的坏人,让他们自食恶果。
  但人类却误以为魔法有黑白之别、善恶之异,殊不知真正有善恶之异的,是他们自己的内心。魔法只是一种沟通万物的工具,它对人类是好是坏,端赖使用者心灵的高下。可是,昧于自身良知的人类却将思想的导师和卑劣的恶人混为一谈。这些人高呼“知识即是一切”的口号,把精神层面的部分完全忽略。
  这就是文明?真是可笑的的文明!在这个颓靡的世纪末,万物已经在反击了。温室效应、土地沙漠化、暖冬冷夏的异常气候、海平面上升等等,都显示了万物的力量。人类企图研究更尖端的科技来遏阻,但万物则一再让人类见识这一连串反击的威力。
  互相斗争不是解决之道!地球的水蓝色,必然会黯淡于这样的斗争之下。人类应该与万物和平共处,让地球可以永续生存。
  我学习魔法正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哪!
  但,在世纪末的人类社会中,所有人只想把握最后狂欢的时间,他们永远不会想到未来,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正是此刻的主宰。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榨干周遭环境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供他们玩乐享受。
  我的脑海中经常浮现人间炼狱,享乐主义者痛苦挣扎的表情,那极可能是我经由精神训练而逐步成长的预视超能力。
  诸神啊!我必须挽救!


  2

  时间到了。
  日历上记载着,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八号。在不久的未来,这一天将被恒久纪念。这是我离家的日子,对我而言是生命的转折点,对世界来说也是。
  不知道有多少年,我没有踏上过深夜的凤山市街道?我想起来了。是我即将年满六岁的时候。我和尚未过世的爷爷在一起。那天从黄昏时分起,我跟着不知道要去哪里的爷爷不停往前走,益发漆黑的天幕像低气压一样让我的肩膀下沉,爷爷喃喃自语,我已经完全忘记他说话的声音,唯一还存有印象的是他的神态——那是梦游般的神态。
  “猎人绕着树干到底转了几圈?转了几圈?”他口中不停发问的疑惑是这个吗?
  我们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被找回,我整个人全身冒冷汗,应该是冬天气温太低的缘故吧。凤山少有的低温记录。而青色的照明灯则加强了寒冷的感觉。
  后来父亲严格限制了爷爷的行动。爷爷从那时开始健康急遽恶化。他的双眼圆睁,不再说话,彷佛是希望看穿墙壁或天花板,看见他原本向往的天空。但直到他合眼死去之际,他不曾再看过蓝色。他是一个禁居于水泥森林的猎人。
  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他呆然漫游市街的模样、诉说渴望自由的姿态,一直牢牢印在我的心底。无视他人的存在,或许才是一种真实的自由。
  而现在,陪我再度踏上街道的人是幻影。他牵着我的手,一如二十多年前的爷爷。爷爷的形象与幻影重合。
  我臆测幻影说不定正是爷爷复活后的化身……我愈想愈觉得很有可能。我对自己的记忆毫无把握。为什么我必须相信爷爷已死的传闻呢?难道说,我的父母亲没有在我面前故意演戏的可能吗?他们假造葬礼,让我以为祖父终于逝世,但其实他是摆脱了家庭的束缚,终于离家出走成功,而父母亲则极力向我隐瞒这件事?
  过去的破碎回忆绝大多数不可相信。人有美化记忆的能力,这是人之为人的悲哀之处。无论如何,现在轮到我离家出走了,我不应该惦念往昔。
  整条马路在摇晃。我所居住的这条窄巷,住民全都早睡,在这个即将远离的时刻,我感觉到自己正在走一段鼹鼠挖掘的甬道。幻影身穿黑衣,在黑色天幕下模模糊糊。他的手像是牵引我前进的绳线,带领我走出这座夜之迷宫。
  周围原来没有声音,但我每走一步,耳边骚动的幽灵就愈加嘈杂,让我不自觉紧握着幻影的手。幻影带我进入一辆车,我一坐入车厢内就感觉天旋地转。我的手碰到一只鼓胀的手提袋!就搁在我的身旁。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不管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都愿意!”我回答。
  ——我要带你去见雅布拉梅宁。
  我的胸口感到窒热难耐。车厢的空间像是一个异次元的入口,高速运转的引擎将带我去一个未知的世界。
  ——你学得够多了。现在是让你成为魔法师的时刻。我们研究过了这么多深奥的魔法理论与精神思维哲学,接下来该要实践它了。没有实践的理论如同废弃的机器。
  ——公元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八日,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正是雅布拉梅宁先生由地狱归来的日子。雅布拉梅宁自从习得终极魔法之后,每隔两百年会回到人间一次,接见继承他遗志的新科使者。在一千两百年前的今天,雅布拉梅宁在埃及留下一封信。名曰《最后笔记》,指示他的门徒说:“你们必得遵行我的意志!在人间推动我的思想;而你们的子孙则会见证我的复归,从地狱而回。”而后他随即失踪。
  ——其后两百年间,西方所有研究魔法的巫师都在猜测这封书信的真实性。有人说他不久前才与雅布拉梅宁谈过话,所以不可能已入地狱修炼,有人认为《最后笔记》是雅布拉梅宁的仇家所捏造,是为了掩饰他们杀害雅布拉梅宁的罪行。
  ——这些谣言都在一九九八年被攻破。当时在中欧的一个名叫“路希法合众”的巫术秘密结社,公开表示雅布拉梅宁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并做了许多证实身份的行为。虽然这件事被不少人质疑,但自从一名否定“雅布拉梅宁归来论”的带头者突然暴毙身亡之后,一切怀疑的声音随即完全消失。这正是雅布拉梅宁对不敬虔者的惩罚啊。            
  ——雅布拉梅宁一共归来五次,也有人冒充过他,但冒充者最后都不得好死。在一千年前,“路希法合众”是雅布拉梅宁的使者,后来却滥用他的名讳为非作歹,结果全部死于霍乱。总之!身为他的使者,必须能担负他救世的责任。
  “我会的。”
  然后,我听见停车的声音。我可以确定这里是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3

  ——打开手提袋。
  幻影以催眠般的声音说话。
  里面是一块大黑布,于一副狗头型的全罩面具。这个面具与幻影所戴的相同,表面上都披着黑色绒毛。面具的眼睛空洞。
  ——祭典要开始了。
  ——快穿上它。
  幻影的话变得很简短,声音也出现了不连续感,而车内空气骚动的情况更严重了。我好像听见魔鬼的呼喊声。冥冥之中有一股拉扯的力量让我离开车子。
  ——我身负负第五代使者者的的的重责大大任,终于找到了继承人。你现在所所所所参参参参参参参与的是两百百百年才举行一次次次次次次的神圣圣典礼。你将见见识到雅雅雅雅雅雅雅雅布拉梅宁魔法的的伟大。
  这是一栋形状扭曲、颜色奇异的建筑物。大地正在嚎叫。我跟着幻影走进建筑物里,就象进入冥府。恍惚。我的手里握着从手提袋里取出的匕首,这可以代替魔法师的权杖。
  我的呼吸急促,完全迷失了方向!幻影的身影在面前忽远忽近。戴上面具使我的视野变得十分狭小。我的心跳声有如雷响。
  砰、砰、砰、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砰、砰、砰、呜呜呜呜……
  唉唉唉唉咚咚口乎嚕呼嚕伊伊伊伊伊、咕、咕咕、再往前走再往前走再往前走再往前走来不及来不及来起喀啦喀啦啦啦啦……
  钥匙工程第七第八往下坐如果很轻松每天看女人上吊打击开口……
  漫长的斜廊上充满荒诞哄闹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转折。我作呕欲吐。胃肠混沌地翻腾着。脚上好似糊满粘液。
  这不是幻觉。
  ——恶灵马车道。人间与地狱连接的通路。
  不要抓我嗡嗡嗡处理尸体残余厨具智能不足汤立汤尼过过过过山哇哇哇哇哇呃!
  ——到了到到了到了到到了。前面就是我们的祭坛。人脸尽头,进入地狱的关口,我们将在这里等待雅布拉梅宁。
  我什么都看不见。那好像是一扇门?幻影的声音愈来愈像超慢速播放的录音机。
  轰!幻影忽然往前方突进!
  ——有人闯入我们的圣地!不不不可饶恕!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我好昏…!我好昏……幻影,幻影。
  ——我我抓住他了。这个人是无恶不作的坏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完全不懂,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鬼轮魔舞!快!
  我发现自己在跳鬼轮魔舞。就像是一个按下开关就会启动的机器娃娃。有陌生人躺坐在地上似乎是一个中年男子。
  ——让我们诚心迎接雅布拉梅宁的到来吧!
  死灵魂出现了。我听见凄厉的尖叫,充满整个空间。我疯狂地随着尖叫的抑扬顿挫起舞,拼命地旋转我的身体。眼前的竞相愈来愈难以辨识,我的脑袋发胀,天空崩溃地面震裂!
  经过了多长的时间?我要跳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场舞蹈必须一遍一遍不断重复,直到雅布拉梅宁显灵为止。幻影也和我一起跳,但他没有旋转,我听见他不停喊着召唤恶魔的咒语。于是我也跟着一起喊。
  我的四肢快要拆散了,但雅布拉梅宁并没有如愿出现。在跳过了十二周次之后,我与幻影停下来等待。鬼轮魔舞以十二周为一次,人体配合地球的磁场舞动,可以让精神力发挥到极致。而魔力则借由旋转的离心力射到周围,形成念力风暴。
  ——雅布拉梅宁被触怒了。这里不该有人侵入!人脸尽头的纯净性已经被伤害了!快过来,孩子!你必须到关口的另一面避难,连我也不知道雅布拉梅宁会怎么做!
  幻影拉着我到另外一个房间。在那个房间里,点了几根白色拉住,并垂挂着一颗橙色灯泡,光线相互照映。这个房间显得明亮许多,四壁都是牛奶般的白色。
  在跳过鬼轮魔舞之后,我十分疲惫,但幻影并不给我喘息片刻的机会。
  ——你听听好。接下来来会发生什么事我我也无法掌控。场面面已经失控了。雅布布拉梅宁随时都都有可能出出出现,并迁怒于在场的任任何人。你的魔力尚浅,若遭波及就死无葬身之地。我将你封入木箱之中,我在外头随机应变。
  幻影的话以说完,我立刻被卸下面具与黑衣、匕首脱手,并被强力压进这里堆置的木箱里。我进入狭小的箱中十分不舒服,但幻影随即盖上木箱,钉上钉子。
  “幻影……”我因为身体硬挤入箱中非常难受,不由得出声呻吟,箱中一片幽黑,我根本动弹不得,在里头我几乎快吐了,甚至也难以呼吸。
  ——我是为了了你好。雅布拉梅宁会息怒的。
  耳边死灵魂焦躁不安的尖叫更大声了,他们好像无所不在,时时刻刻缠在我身边。我十分关心外头的情况,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感到迷乱、感到昏眩。
  外面的声音,是脚步声还是枪声?那些高分贝的嗡嗡声是什么机器在运转?是谁在外头窃窃私语、时而怪笑时而哭泣?我已经分不清楚了。骚乱的噪音像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入。我好无助。
  哎呜呜呜……啊啊……嗯嗯嗯嗯呜呜呜呜呜……咕!时而看见什么不停蠕动蠕动……正……在……可……单居……要……
  哈!
  哇哈哈哈哈!呵呵呵哈哈!毁灭了吧!昼师种灰介书的耳耳耳……
  嘻嘻。嘻嘻嘻。
  彷佛有数万只蜜蜂在飞。我发现我也在狂叫,我根本无法抵挡死灵魂声浪的包围。雅布拉梅宁是不是出现了?木箱子正在不住晃动。
  突然出现了一线光芒。我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木箱子钻开了一个孔。不,并非被钻开,而是在一瞬间毫无预警地开了一个小洞。
  从外头射进来的光线刚好映在我的脸颊上。我迫不及待地将眼睛凑到孔边窥探。我见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我的血液在此时彷佛被冰冻了。
  一具站立的无头尸体!
  这具无头尸体站在墙角处,姿势倾斜!右臂靠在墙边,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一副失去生命的躯壳,不可能以这样的姿势站着。所以……这是活僵尸!
  魔法。这是雅布拉梅宁的魔法、他真的从地狱归来了!
  由于烛光与灯泡的照耀,我可以清楚观察整具无头活尸。它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可以看见背后没有任何支撑的器具。它是靠自己的意志力而站着的。
  这具无头尸体更不可能由绳线吊挂而站起来。因为重力会使悬挂的部分——尤其是手臂——进行小幅度的摆动,也就是简谐运动。但无头尸体却是完全静止的。
  它静静地在等待。时间彷佛也跟着静止了。
  但,幻影呢?他去哪里了?雅布拉梅宁回来,他怎么还不开箱呢?
  该不会……该不会……眼前的无头尸体就是幻影?这具无头尸,穿着同样的黑衣!           
  在幻影口授给我的传奇故事《雅布拉梅宁的圣灵》中,曾提及雅布拉梅宁自地狱归来,必须口衔匕首割下第一个见到之人的头颅,如此他在世间才能与别人一样都有躯体,这即是由幽浮之书与活僵尸术所组成的换头魔法。
  难道说,所谓的使者,其功能就是提供雅布拉梅宁归来后用来移植的新身躯?
  使者也必须锻炼自我的精神力。为什么呢?因为精神力会影响身体。拥有强大精神力量的人,其身体可以负荷同等强度的精神力。雅布拉梅宁的精神力无疑是强大的,所以他需要能够负荷其精神力的躯体。
  这才是魔法师雅布拉梅宁需要人间使者的真正目的。
  看来幻影并不知道这点。他似乎一直以为雅布拉梅宁会赞许他的表现,赐给他更强大的魔法,并将使命交给下一个人?他太天真了。
  原来,魔法师的世界与凡人的社会一样,并不单纯。
  此时此刻,幻影的头颅极可能已经不知道飞往往何处了。他的人头被施了幽浮之咒,而他的身体则由雅布拉梅宁接收。
  雅布拉梅宁的头颅现在在哪里?他知道我的存在吗?他能够洞悉人心,察觉到我已经发现这个秘密了吗?
  我全身战栗起来。雅布拉梅宁会发现我躲在箱中吗?他会割去我的头颅吗?
  就在此时,木箱被一股怪力一推,翻滚了好几圈,我的身体来回撞击木箱的内壁,最后,唯一的光线也遽然消失。
  周围恢复一片黑暗,我开始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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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9:06: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命案发端

1

  “组长。”
  警局位于前金区,在中正四路与市中一路的交叉口,与交通银行、中国电信相邻。由中正四路往东行,经过市议会,在中华三路处左转,续向北走,就可以看见建国路上的二民分局。
  从外观上看来,这是一栋红白相间的平常楼房,丝毫没有令凶神恶煞胆寒认罪的肃穆感。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九日,星期一。时间是凌晨五点四十分,三民分局接到一通报案的电话。
  “昨天晚上,我们公司发生杀人案,还抢走了一笔钱……”
  听筒里的男人,声音虚弱而且含混不清,接电话的警员花了不少时间,耐心地问清楚案发地点之后,立即出动了三名警员先行封锁犯罪现场。至于法医与鉴识人员,则因为距离上班时间还早,而必须紧急通知他们提早至警局报到,尽快带了器材后就随后出发。
  刑警郑绍德,是最先抵达现场的二名警察之一,也是年纪最轻的一位。案发现场位于九如二路上一栋商业大楼的六楼,距离分局只需要大约五分钟车程。大楼的楼身铺满象牙色的白壁砖,在初升起的朝阳下显得格外耀眼。这是郑绍德侦办此案的第一印象。
  他们将警车停在商业大楼右侧的停车场。停车场处虽然有一条通往大楼侧门的路,但是尽头的侧门锁住,无法进入。三人快步从正门入内!他们必须先找到这栋大楼的管理员或保安。
  进门之后才发现,这栋大楼事实上已经颇为老旧,光鲜的大楼外表可能是日前重新装潢的。而商业大楼的玄关虽然有个门卫处,但座位上却没有人。
  “保安究竟到哪里去了?”领头的刑警吴剑向,盯着桌上的监视荧屏说。
  郑绍德和另外一位最资深的同事方正为互望一眼!没有回答。
  也许是内心隐隐出现不祥的预兆,一行三人很快地乘坐大楼唯一而且十分狭窄的电梯。
  奶油色的墙壁,搭配一面宽敞落地镜,却给三人一种虚浮不实的空间错觉。他们肩背相靠,在电梯里把手枪枪套的钮扣松开,做好应付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
  沉默,加上狭窄的空间,令郑绍德的胸口有难以言喻的窒闷感。
  到达六楼,电梯门一打开,就见到出口墙上的商标——

  耀胜有机食品
  如果郑绍德记得没错,这是一家兼作食品制造、代理及直销的知名公司,不仅在第四台的几个购物频道买下大段广告,也经常举办有机食品促销活动,深受南部地区上班族女性的欢迎。
  他们所在之处,就是这家食品公司的总部。据说业务触角直达嘉义地区。入口旁的海报写着“无重力饮食主义”,上面的模特儿身材窈窕,但在昏沉的光线下,笑容显得异样阴森,有如腐朽的女巫。
  然而,时间不到六点,公司的灯光全暗!大门紧闭,也听不到半个人的声音。
  “门好像没有锁好……”郑绍德发现。
  入门一看,是接待用的服务柜台,其后则是一道愈向深处去就愈阒黑的走廊,两边有七、八间关上门的办公室。能够使警员们看清楚四周情形的只有电梯口的紧急照明灯。      

  公司的布置看起来十分单调平常。然而,原本以为可以见到报案的男子!却期望落空,只看到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他们突然听见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他们很有默契般地不再出声,快步向那房间走去。但,就在他们到达那个房间门口以前,郑绍德看见他们三人正踩在血迹之上。


  2

  刑事组组长高钦福来到现场时,已经是早上七点钟,五、六名鉴视人员正忙碌地拍照与搜查线索。
  原本他是不需要这么早来的。事实上!他在睡梦中被持续了二十几声的电话所吵醒。是市警局的局长打来的。局长提及这件案子非比寻常!甚至可能惊动总署,所以必须火速处理妥当。不过,电话中并未说明详细的案情。
  于是,高组长只好离开子宫般温暖的被窝,抖擞精神直接前往命案现场。
  “小郑,先简单向我报告一下案子的状况吧。”
  “死者是耀胜食品公司的董事,名字叫林浩山。”郑绍德回答,“而报案人,也是另外一位受害者,同样是公司董事,朱作明。”
  为了避免干扰鉴识人员的工作,高组长并没有径行进入案发现场。他拉了两把椅子,和郑绍德坐在服务台旁。绍德开始翻查笔记本。
  “朱作明的精神状况目前还不太稳定,只能够含糊地回答一些基本的问题。到现在为止,我们所知道的事,就是昨天深夜十二点——或者说今天凌晨零点,有两名歹徒闯入这家公司,杀害了死者林浩山,并且抢走现金两千万。”
  高组长沉吟了一会,说:“你才讲了这么几句话,其中就有两件事情听起来十分奇怪。不过……算了,这个等一下再说。小郑,你先把你的部分讲完好了。”
  郑绍德看了高组长一眼,心想不知道组长跟自己的怀疑是不是一样?
  不过,他并没有追问,继续说明事件的经过:“朱作明似乎在开始双手双脚就被反绑了!他还亲眼目睹林浩山被杀死。而歹徒们在离去之前,其中一名强迫朱作明吞下几颗安眠药,朱作明要挣扎却无能为力,一直到几个小时以后安眠药的药力消失,他苏醒过来才赶紧报案。”
  “嗯。那他的双手被反绑,又是怎么报案的?
  “朱作明本人并没有说,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猜得出来。事实上一个钟头之前,我们到达现场之后,本来以为没人,但听到走廊最里面的办公室有声音,于是就打算进去看看。结果,在进去前就发现走廊上有血迹,因为天色还早而且没有灯光,我们不慎就踏在血迹上了,不过,这也使我们顺着血迹!才发现死者林浩山的尸体……”
  郑绍德讲这里,才发现他并没有回答高组长的问题,他有点困窘地清清喉咙。
  “林浩山的尸体暂且不提。” 郑绍德解释,“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牌上写着‘董事/朱作明’。我们打开门一看,就看到有一个男人双手双脚都被绑住,整个头部被黑色的巾包住,躺在地上不停颤抖。我们很快将黑布拉开,发现原来就是报案者朱作明——我们找过他身上的皮夹,里面有一些证件,没错,他确实就是朱作明本人。”
  “那个时候,他的意识不清。我们现帮他松绑,将他扶到办公室的沙发长椅上,让他好好休息。同时,我们也开始勘查现场——现场也有一大片血迹,不过,朱作明本人虽然头部有一大块瘀血,手脚也有一些麻绳捆绑所留下的擦伤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其他更严重的外伤,所以,血迹应该是死者林浩山留下的。后来朱作明在稍微清醒时曾说,他亲眼看到林浩山被杀,地点就是在朱的办公室里。不过林浩山的尸体不在那里,而是被放在对面的办公室……
  “然后,我很快地检查朱办公室里的电话,”郑绍德不自觉突然想起过去曾有一命案,就是因为检查电话而迅速破案的,“我发现电话上‘免持听筒通话’的指示灯亮着,另外,按键上有一些麻绳的细屑。我们估计了一下朱作明的身高,就想到虽然他的双手被歹徒反绑,但是他仍然可以在站起来的情况下,用手指按下‘免持听筒通话’按键,并且摸索电话数字键,打电话到警察局报案。”
  “所以说,就是因为他使用‘免持听筒通话’,而且头被黑布包住,他在电话里报案的声音才会含糊不清?”
  “组长,你知道报案电话声音的事?”
  “吵醒我的电话告诉我的。”
  “喔,原来如此。另外,我们还认为,朱作明在打完电话以后,因为体力消耗过多而再度昏迷,直到他听到我们进门的声音为止。后来他躺在沙发上恢复了一点体力,一直喃喃自语,我们才听到林浩山被杀、两千万被抢,还有他被灌安眠药的事。”
  “朱作明还有提到其他的事吗?譬如,他记得那两个歹徒的长相吗?”
  “完全不知道。关于那两个歹徒的事情也十分奇怪,听他说都戴着狗头型的全罩式面具。我们后来在林浩山尸体所在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两副狗头面具,而且,上面的绒毛的确占有血迹,我想一定就是歹徒戴的面具不会错。”
  郑绍德翻动笔记本的动作暂停,轻轻喘了一口气。
  “组长,根据现场状况与受害者朱作明的初步证词,我们可以确定在今天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在这里发生了两名歹徒持刀杀害其中一人、抢走现场现金两千万,并将另一人捆绑拘禁长达五小时的残忍罪案。而这件命案的死者林浩山……”
  郑绍德说着说着!他紧紧盯住高钦福组长的目光,此时此刻突然冷肃了起来。
  走道上的警员来来往往,这时候像是无声电影一样,在郑绍德的背后无声无息地移动。高组长在郑绍德还是新进警员时就认识他了,那时他由于某一个原因,从外局被调到本地来,才住了一年多,对于本市的一切尚且不甚熟悉,办案的时候还常常找不到地方;而郑绍德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他很热心地陪同高钦福东奔西跑,于是两人便渐渐成为忘年之交。
  经过这段时间的办案合作,高钦福可以说相当了解郑绍德。郑绍德的血液中好象有一种不容罪恶逍遥的正气,而他的聪敏与活力则使他的正义感贯行得更彻底。他常常能慧黠地看穿罪犯的伎俩,在破案时也会欣喜地松一口气,彷佛在这个罪恶如织的世纪末,仍存在使人振奋的正义。
  “一个本市的小刑警,用微不足道的力量试图行使微不足道的正义,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他自己曾有点腼腆地这样对高组长说。
  虽然并非每件案子的犯罪者都是十恶不赦,有些甚至隐蔽了令人同情的理由,但郑绍德却都能持平地对待罪犯。他同情命运坎坷的犯人,最憎恨的则是残酷,毫无人性的凶手。而高钦福几乎不曾见过郑绍德如此严厉的表情。
  “你终于要提到死者了。”高组长说。
  “林浩山的尸体,头不见了。”


  3

  “组长!组长!”一个警员拚命大声喊叫:“高组长来了没?”
  此刻,在公司走廊尽头似乎发生一场大骚动,好几个警员骇叫出声,惊动了正在进行鉴识工作、正在处理林浩山尸体、正在照顾朱作明的全体警察。
  有一些警察暂停了手边的工作,好奇地往公司走廊末端的办公室探看,结果也如同原先就在那里搜查线索的警察一样,恐惧地呼喊。
  那间办公室,正是林浩山的办公室,也就是放着林浩山尸体的房间。
  高钦福与郑绍德原本沉默地互相对望,因为他们正谈论着命案的核心——一具无头尸体。然而,他们到最后也不得不暂时停止这么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如此现实的话题。      
  “无头尸体,是古典解谜推理小说中常用的诡计。发明这个诡计的,据说是英国大文豪查尔斯·狄更斯,虽然他本人真正被重视的部分是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但在推理小说方面却也有影响如此深远的贡献。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概念:凶手与被害者的身分互换。一具穿着A的服装的无头尸体,与一个逃逸无踪的嫌犯B。所有人都以为是A被B杀了:因为尸体穿着A的衣服。然而,事实上却是A杀了B,替B的尸体换上自己的服装,并将B的头带着逃走。如此一来,A可以让B背负杀人犯的罪名,而且永远逍遥法外。”
  郑绍德闲暇之际偶尔喜欢阅读推理小说,因此也有一点这样的常识。不过在现实生活中,顶多会出现一些类似艾德·麦可班恩的八十七分局,或乔治·西默农的马戈探长那样的案子,至于类似岛田庄司的御手洗洁探案,则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一百多年以前的时代!这样的诡计确实有可能发生。当时的科学对人体的特征所知有限,血型及指纹等鉴识科学完全没有被建立起来,更别说是现代最先进的DNA比对技术了。然而,在现代每个人都可以透过鉴识科学技术证明自身的独一无二,失去了头、失去了脸,对于鉴定身分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高组长点点头。
  “没错,这种身分交换的概念随着科技的进步,就连推理小说家也弃而不用,更别说是现实中的罪犯了。况且,人类的脖子虽然脆弱,但真正要把头完全砍下来却绝对是一件麻烦而且费力的事。颈骨的抗力、喷出的大量血液,都会让砍头的进行和善后工作闲难重重。像中国古代还有斩首这种死刑的时候,还曾经有刽子手砍坏十几把刀都还砍不断犯人的头呢。现实之中的凶手会这么做,一定有不得不然的理由。那两个歹徒,必定有一些不管会造成多少麻烦,也要把头带走的原因。不过,在死者的身分已经可以确定的情况下,带走他的头颅又有什么意义呢?”
  “嗯,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不透。从现场的血迹分布状况推测,歹徒应该是在朱作明办公室里,于朱的面前用刀子割开林浩山的喉咙,当然是一刀毙命。然后歹徒将尸体拖到对面的办公室,也就是林自己的办公室。他们在那里砍下林的头颅。从走廊沿着林的办公室地板,流了一大滩血迹——所以我们才会不慎踩到——而他的尸体也是双手被反绑,倒在地上——那个房间,真像一座刑场!”
  郑绍德看起来有点颤栗。高组长很清楚目睹无头尸体对平常人会造成什么样的震撼,就算是经常接触凶杀案的警察,也几乎不可能有机会亲眼见到被谋杀的无头尸体。
  “你们有没有仔细搜索过现场,看看是否能找到林浩山的头颅呢?毕竟,人的头颅大小跟排球差不多,歹徒会随身携带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实在很低。如果——如果没有比较正常的理由,唯一砍下人头的原因大概只有泄愤了吧……”
  “我们大略找过了,但没找到。我们都认为歹徒们是真的把头颅带走了。”
  “这么一来,事情就有点奇怪了!”高组长再度沉思了一阵,然后说,“这里又有一个疑点,不过——等等,搜查过尸体身上的口袋没有?”
  “有,里面的证件都是林浩山本人的。进一步的身份确认虽然还是要等法医来鉴定,但若没有什么意外,尸体的身分份以确定是林浩山……我才不敢想象,会出现另外一具不知名的无头尸体呢!”
  郑吐了吐舌头。他自己也知道,其实在现在这种时刻并不适合讲类似的笑话。
  “你刚刚还提到两副狗头面具,检查过了吗?”
  “组长,这是在这件残忍的案子理,我们唯一获得的物质性证据了。由于那种面具是全罩式的,所以戴的时候要整个头套上去。很幸运,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几根头发。不过,其实情况也不一定乐观,现在的歹徒这么聪明,我想没有罪犯会笨到留下指纹或头发。也有可能是故意遗留,用来误导我们的。除了狗头面罩以外,我们还发现两件黑色的的血衣,这应该是歹徒们在动手砍下林浩山的头时,用来避免沾上血迹的。”
  高组长微微点头,不发一语。
  郑绍德合上笔记本。
  “更多的细节,得等到朱作明可以接受问话的时候才能知道。对了组长,你刚才有个疑点……?”
  高组长直视着郑绍德:“朱作明目睹林浩山被杀,不过,朱作明在被发现时头上罩了一块黑布。也就是说,朱作明看到林浩山被割开喉咙致死之后,歹徒就强迫他服下安眠药,并且将黑布蒙住朱的头。然后歹徒们将林的尸体拖向对面的办公室,在那里砍下林的头颅,是吗?”
  “嗯,我们是这样想没错。”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郑有点困惑。
  “割开喉咙一定会造成大量出血,事实上朱的办公室也确实遗留了很多血迹。而在割开喉咙后再将尸体拖到对面,不就会把血液弄得到处都是?如此一来,歹徒们不慎沾上血迹的可能性会增高。既然朱作明已经服下安眠药、蒙上黑布,歹徒们又因为某项原因必须砍下林的人头,为何他们不直接在朱的办公室进行呢?”
  “这……”
  “你们一走到走廊时就沾了血迹;而在林浩山的办公室里,则放了两块沾了血的大黑布。这样不是很矛盾吗?歹徒们穿上黑布砍下林的头颅,是不希望沾到血迹,但他们却移动割开喉咙的尸体,弄得鲜血到处都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绍德陷入沉思。他们两人的目光交会良久,但双方都没说半句话。
  “天啊!”
  不知何故,公司走廊深处一群警察开始议论纷纷,还不时传来警员的惊呼。高、郑两人同时不安地望向警察人群的聚集处。
  “这……这这……高组长在吗?高组长!”
  高钦福立即起身走向林浩山的办公室,并且回答:“怎么了?”郑绍德则尾随在他身后。
  “组长,你快来看一下,有件事要请你处理……”
  “到底是什么事啊?”高钦福小心避开走廊上的血迹,穿过面面相觑而且表情惶恐的警员们,将头探向林浩山办公室里面看。
  尸体已经看不到了——已经装进运尸袋,放在担架上随时等待被抬走。从运尸袋不自然的凹陷处,可以想象得到林浩山失去头颅的惨状。办公室的墙壁及地板上全部是白色的,是以地上黑红色的斑斑血迹在对比之下看起来特别地怵目惊心。
  另外,两具狗头面罩和黑色血衣被警员们暂时摆在林浩山的办公桌上,狗头的绒毛是黑色的,上面有一些污点,应该就是血迹。狗脸正对着门口,看起来象是在微笑,而双目的空洞处则给人一种诡异的恐怖感。
  然而,最让高钦福惊讶的都不是这些事,他朝向众多警员胆怯但却目不转睛注视的方向看去,而眼前的光景使他的牙齿不自觉地紧紧咬住自己的指关节。
  那是一只木箱,箱盖已经打开——里面居然坐进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枯瘦得让人有点难以相信的人,但从他的脸看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小孩。他的嘴唇上蓄有细须,似乎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
  由于骨瘦如柴,他的头有如骷髅一般,被固定在细如竹枝的颈子上,他的眼睛在干枯的脸上显得十分硕大,眼白过多的凸出眼球彷佛要掉下来一样。他左右两只眼睛注视的位置并不是对准面前的某一点,而是视线交错开来,就像是一只失魂落魄的变色龙。再者,他的头和肩膀很奇妙地往左倾斜约莫三十度,用常人很难做到的角度、以失神焕散的眼眸回望周围不知如何是好的警察们。
  那男人的嘴唇淌着口水,表情痴呆,全身似乎在不停颤抖,然而他却毫无从箱子里起身或说话的意图。他一声不响地蜷缩在箱子里,只伸出头发稀少、额部突出的头,以极度缓慢、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的角速度在环顾四方状况。
  所有在场的警察都心怀惊恐,他们完全不知道箱中的男子会突然做小什么怪异的举动。
  “他是谁?”为了避免惊动那个怪异的男人,高组长轻声询问身旁的刑警方立为。         
  “不知道。”方立为也压低音量,“我们在搜查这间办公室时。发现角落有一只盖子用钉子钉紧的木箱。我们拔除钉子!原本以为会在里面发现什么破案线索,没想到里面居然有一个人……”
  高组长心中暗暗思考——这难道和林浩山被搬动尸体的原因有关吗?
  眼前坐在箱中的奇怪男子,是这件命案的第二名关系人。他极可能从昨夜起就一直待在木箱中,也可能知道林浩山的砍头之迷,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说过话吗?”
  “没有。我们猛然看到他,一瞬间真是吓呆了!他的样子实在是相当可怕……但是,他看到我们却毫无反应。”方立为回答,“我们实在束手无策。小吴曾经试着和他说话,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总不能一直让他蹲在箱子里吧。”
  “我来。”
  高钦福看见警员们都不敢靠近!他只好亲自走向箱中的男子。
  最靠近无名男子的吴剑向,回望高组长一眼,抿紧嘴唇,示意上司要小心。
  然而,就在他愈来愈接近箱中男子之际,一名站在办公桌旁边的警员不小心碰到狗头面具,那两副狗头面具像人头一样滚落到地板上,箱中的男子不期然将目光投向那里,跟着他的眼睛急遽地瞪得老大。
  “魔法……调换人头……”由于高钦福距离箱中男于很近,所以他才能听见男子口中音量极低的自言自语。
  紧接着,男子倏地站起身来,突如其来发出一长声凄厉的惨叫,几乎震破了高组长的鼓膜。高组长赶紧捂着耳朵,然后以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站起来的男人。
  那男人方才蹲踞在木箱中,头以很奇妙的角度倾斜,而在他站起来后,这样的角度仍然没有改变。他的双臂向天空举起,如同羊癫疯发作一般,全身痉挛似地不住扭动,并且出现以左脚为轴在原地旋转的动作。他口中嘶哑的狂叫声丝毫没有停止,反而随着气息力竭,喉间发出喀啦喀啦的怪声。
  他好像正在跳着蛮荒的远古时代,巫师施法时所跳的舞蹈。
  那仿佛是被遗忘了几千年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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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9: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零时

1

  朱作明的神智在下午终于完全恢复了,他吃过午餐以后,总算可以稍微正常地与陪同的警察谈话。高钦福也才得以询问他抢劫杀人案的详细始末。
  食品公司在八点半左右开始有员工上班,但因为发生了可怕的命案,一名董事死亡、一名董事遭到捆绑拘禁,所以警方只好要求职员联络公司目前人在日本拜访客户的董事长,请他做应急处理。半个钟头以内,商业大楼的一楼随即贴上了食品公司“暂停办公”的告示。
  另外一方面,各大新闻媒体的记者也很快地赶来采访,将办公室的玄关团团包围。于是高钦福不得不站出来,面对麦克风、摄影机随便讲了一些虚应敷衍的话。
  “警方目前确定,死者林浩山是因为某种利刃,割断颈动脉大量出血而死。”高钦福的表情僵硬,“另外,朱作明体力还在恢复中,无法接受警方侦讯……”
  “听说林浩山的头颅不在犯罪现场是不是?”
  “林浩山日前参加了市长的慈善酒会,是否与这桩谋杀案有关?”
  “请问组长……”
  这时候,打开的电梯门口出现两名市警局的高级警官。领头的那位以很迅速、很沉稳的语气宣布:“警方现在所作的任何声明一律无效,请记者朋友们稍安勿躁,静待我们通知各位出席正式的记者说明会!”
  高钦福向市警局的长官们敬礼,接着表情木然地从人墙遁入身后的黄色封锁线后。
  记者们转而向市警局警官围拢。
  上午在林浩山办公室里,意外发现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箱中男子,而这名男子在跳了一段怪异且让人毛骨悚然的舞蹈之后,就跃出箱外,龇牙咧嘴像着了魔似地想要攻击高组长。幸好高组长身边的几名警员反应迅速,很快将那男子的手脚抓住,才勉强制伏住。但,那男子的身体虽然干瘦,不知为何力气却十分惊人,压住他的都是威武有力的警察,但还是被抓伤好几处,高组长自己也被踢了一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高组长只好下令用手铐反手铐住这个发狂的男人。
  疯狂的男人被压在地上,依然不停大声喊叫。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吴剑向用胶带贴住他的嘴巴。
  “组长,你还好吧?”郑绍德说。
  “不碍事。”高组长摸了摸被踢中的手臂,“他出现在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看来和林浩山被砍头的事脱离不了关系。市警局的预感还真是够准,这件案子果然非同小可。他们认为,在市长选举情势正混乱不堪的时刻,发生了一件砍人头的恐怖凶杀案已经不好收拾,更何况,死者和现任市长关系非浅,是众所皆知的事,很可能会影响选情……但想不到除了无头尸体之外,居然还出现个疯子……”
  疯狂的男子嘴巴虽被胶寸削封住,手脚还在不停挣扎。
  “对了——刚刚在那男人发狂之前,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组长,你一定有听到吧?”
  “小郑,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耳朵。”高钦福笑了笑,“不过,这句话……实在非常古怪!”
  “到底是什么话?”
  “那男子说,换头魔法。”高组长力图沉着地说。
  “换头魔法?”
  郑绍德心底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凉意。那名男子不仅外形怪模怪样,连行为举止也十分异常,而他的口中竟然又讲出这么一句不可思议的话?今年是二十世纪末,现在的科学家相信的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名称听都没听过的魔法?
  “不会吧?组长,你应该还不到重听的年龄……”郑说,“但是,他讲这句话的场合,偏偏正好是在一具无头尸体的现场……这……”
  “哎,小郑,我知道你觉得很古怪,说实在的,连我都很难接受自己的耳朵居然会听到这种话。不过,关于这个疯子的事我们一无所知,在想法上还是别跳跃得太快才好。”      
  “嗯……我明白。”郑绍德还在回想那男子的怪异行径,“那我们该怎么办?”
  市警局派来的两名高级警官,应付过记者后,向现场忙碌的同仁们表明,市警局方面的确很重视这件命案的进展。在人力调度上,虽然命案的侦查工作仍然交给三民分局的刑事组负责进行,但关于新闻媒体的消息发布方面,必须由市警局全权处理。
  在他们听过了高组长所作的简短报告之后,当下决定除了命案的死者林浩山,死亡后头颅被砍的事可以公布之外,至于有关那名箱中男子的事情,一概不准提。
  “倘若让新闻界知道这种事,电话就接不完了。”其中一位高级警官说,“现在时机敏感,我们所公布的任何资讯,都极有可能对市长选情造成负面影响。我们虽然不怕新闻媒体妄作不实揣测,不过像这种易于引起强烈反应的刺激性消息,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最好还是完全别透露出去。”
  高钦福个人也相当赞成暂时先压下箱中男子的消息。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查清楚那名男子的来历,等到对案情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之后再公布,确实是比较妥当的处理方式。

  经过一整个上午,搜查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尸体由法医带走,准备做更详细的验尸工作。现场只留下几名待命的警员。高钦福总算能暂时坐下来喘一口气。
  “关于那个疯子……市警局长官建议我们,把他送到李敢当医师那儿。法医的意见也一样。这件事会由剑向学长来处理。”郑绍德说。
  “李敢当医师是吗?” 高钦福沉思一阵,“……洪泽晨案。”
  “没错。”
  “绍德!你那时还在念书?”
  “嗯,来不及参与哩。”
  “我想,那个男人的精神状态相当异常,李医师应该会很有兴趣,并且全力配合警方才对。”
  “学长说他等到记者们全部离开,再偷偷从大楼的停车场侧门把人送出去。”
  “那就好。”高组长点点头,“朱作明呢?他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他吃过一些东西以后,精神已经好很多了。另外,他告诉我,虽然对昨夜发生的事仍然心有余悸,但为了让命案能早日水落石出,他愿意尽快接受侦讯。”
  “那我们马上开始吧。”


  2

  朱作明是一个年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搜查工作开始以后,他就被移往公司的会客室静养。而警方则以食品公司的会议室作为临时的讯问室,同时鉴识人员也可以在这里作小组讨论及资料整理。
  朱的头发斑白,让一名警员搀扶着,缓缓走进会议室里。他微秃的额际有一块很明显的瘀血,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是朱先生吧?我姓高,是负责本案的刑事组组长。关于这件抢劫杀人案,我想你恐怕是唯一而且是最重要的关系人——”高钦福并不清楚朱作明是否知道箱中男子的事,所以暂且避开不提,“我们认为,你的证词必然是最大的关键。”
  “高组长,多谢你派人照顾,我好多了。可是,今天上午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惨叫……”
  高钦福的眼睛紧盯着朱作明。
  “哦,那并不是惨叫声,那是我们警察带来的鉴识仪器发生故障。”高淡淡地说。
  “是吗?”朱作明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除非朱作明有惊人的演技,故意佯装不知,但这样的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了。高钦福心里想着,朱似乎对箱中男子的事毫无所察。
  “朱先生,在你开始描述昨夜案发经过以前,我有两件事想请教一下。老实说,这两件事是我来到这里时,一开始就听说了,但却一直想不透的疑点。而我认为你一定可以给我满意的解答。”
  “你说说看。”
  “向我报告案情的刑警说,今天凌晨零点,有两名歹徒闯入贵公司,杀害了董事林浩山,并且抢走现金两千万。”高组长停顿了一下!他看看朱作明的表情,“有两件事情很奇怪——第一,为什么你和林浩山两人在午夜时还留在公司?第二,为什么在公司里会放了这么大一笔现金?”
  “高组长!”朱作明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的语气和缓虚弱,“要回答你这两个问题,就必须详细说明这件抢劫杀人案的经过。”
  “好,你要从昨天晚上几点开始讲起?”
  “我想从六天以前开始讲起。”
  “啊?”高钦福有点讶异。其实不止高钦福,在场的所有警员无不感到奇怪。
  “事实上,这个案件根本就不应该是抢劫杀人案。我一直到现在都还认为,这应该只是一件单纯的绑架案而已。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什么?绑架案?”
  “这桩绑架案不应该出人命的……”
  朱作明的话真是让高钦福难以置信。从一开始找到无头尸体、在木箱发现精神异常的男子之后,高已经渐渐明白整个案子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不过,现在朱作明又披露了这么一件警方完全没听说的事情,他竟开始有种深陷命案泥淖的窘迫感。     
  高钦福举手制止周围警员的窃窃私语。
  “事不宜迟,警方需要你的证词。请你开始说明吧。”
  朱作明放松身体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高组长,林浩山和我,是相交多年的工作伙伴。自从大约十年前我们合作创业以来,到今天整个公司已经有相当的规模了。就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在商场上是树立了一些对敌,也绝对不至于有用这么残暴的方式置他于死地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件绑架案竟然演变成抢劫杀人案,是一件让我出乎意料的事。
  “我想,还是从绑架案的事情开始说起吧。高组长,你或许知道,林浩山与市长的关系相当不错,事实上,林的确有意涉及政界,他在社交圈也建立了一些人脉。不过,市长在市民的心目中,近年来的声望逐渐下降,所以这次的选举,对林而言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关键。林赞助了不少资金在助选活动上,另外,他也很在乎自己的公众形象。”
  朱作明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我想这或许就是绑架案的肇因吧!林现年四十九岁,妻子来自于一个和金融界有密切关系的家庭,另外他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从外人的眼中看来,这样的家庭应该是非常美满的。但,除此之外,其实他还有一个私生女,名字叫苏艾惠。
  “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一位苏姓女子过从甚密,不过或许是他早就要攀权附贵,所以和那女子最后并沒有结婚。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因为这场恋爱是在美国开始,也在美国结束的。
  “那女子后来好像死了,留下一个女婴,从母姓。林浩山虽然热衷政治,却也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他想办法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将艾惠抚养长大,并且从美国接回来。当然,绝对享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据林说,艾惠后来似乎变成一个不良少女,只是这样无可奈何,林的妻子永远不可能同意收养那女孩的。
  “绑架案的肉票就是艾惠。早在六天以前,我正在办公室里看一些代理契约。他突然进门来,面色沉重地向我坦承一件事,就是他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他的私生女被绑架的事,要放人就先准备好现金两千万的不连号旧钞,否则等着收尸,艾惠的事也会告知新闻媒体之类的话语。这封信或许你们可以找找林的办公室抽屉,说不定可以找到。”
  “信?但是,一般歹徒的作法都是用打电话的啊?”
  “那时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林说,信里面还附了一张照片,上面是艾惠被绑住的样子,旁站了一个手持刀子、戴狗头面具的男人……
  “我问他,会不会是他女儿缺钱用,所以才和朋友共谋,用这种方法要钱呢?毕竟知道艾惠是他私生女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但林说不太可能,因为他对女儿是很溺爱的,由于不能常陪他,所以钱的供应一点都不吝惜;另外,他还反问我,若我也收到这样一封信,我会因为想到小孩和朋友共谋这个可能性,而不愿意付钱吗?
  “我无言以对,而且很快就知道林浩山的想法了,他是想向我借钱。果然,他接着就说,绑匪只要他筹钱,尚未做进一步的指示,所以他希望我能够帮一点忙。
  “事实上我很难拒绝他,曾经有一次我因为投资失败,差点倾家荡产,若非他设法利用岳父家那边的关系援助我,我不可能现在还有这么一个董事的头衔。而林自己因为已在助选活动中花了不少钱,已经没有办法独力拿出两千万了。
  “我和林商议的最后结果,是我借给他一千万,等日后有能力时他会偿还给我。其余一千万他自己再想办法。两天之后,我们把钱凑齐了,然后就静待绑匪进一步的指示。”
  “朱先生,当时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我也曾经这样向林浩山提议过,不过林为了自身的政治前途,还是很不希望让私生女的事情曝光。当然了,如果林在政界能够有一点影响力,对公司来说总是很有好处。另外,我们也怕歹徒察觉以后会愤而撕票。高组长,或许这就是商人的天性吧,如果用钱就能解决的事,我们是不会希望用其他方式解决的。”
  朱作明谈到这里,口气就好像是在谈一笔生意似的。
  “但是你是否想过,这种事会重复发生呢?歹徒很可能会食髓知味啊!林浩山就算给过钱、对私生女做好万全的保护措施,但歹徒却仍然可以威胁要向媒体公布此事,而一再向林勒索吧!”
  “我们当时的想法是!艾惠先平安无事地回来就好,最重要的还是人命。至于媒体的问题嘛,当时实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争取时间要紧。林说,一定要先救回艾惠,等选举一过,他把艾惠送回美国,再来想办法对付绑匪。到时候不必太担心媒体了。”
  “我明白了,”组长继续问,“那么,接下来呢?”
  “我们将准备好的钱锁在电子保险柜,就放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约好,要打开那个保险柜需要四个号码,我和他各设两个,由他设定第一、三个,我设定第二与第四个,这样一来,我和林必须同时在场,保险柜才能被打开。会有这项约定,当然是因为我们彼此都还有一点点不信任,但为了保护这么大一笔现金,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就在将赎金备妥的当天,就是在——四号,林又收到了一封信,上面还是有一张照片和一项指示,绑匪要我们准备十个装钱的木箱,另外,还要准备好可以绑紧这些木箱的绳子。”
  当朱作明提到“木箱”两个字,高钦福的胸口微微一震。
  他想到上午那名向他袭击的箱中男子。
  “现金两千万,都是面额一千元的纸钞,也就是说,一共有两万张。歹徒要我们在每一个木箱里平均各装入两千张纸钞。不过,很奇怪的是,歹徒居然还规定我们必须使用某一种规格的木箱,那种木箱是用来装中型艺术品用的。当然,若是装艺术品的话,那就另外要填充泡绵或保丽龙来避震了。”
  原来,那个木箱是用来装赎款的——高钦福想。但是,歹徒为什么要使用这么多个木箱呢?他脑海种浮现内有疯狂男子的木箱。那并非容积很小的木箱啊!两千万现钞,只需要了两个相同大小的木箱就绰绰有余,为何歹徒要他们分成十箱来装? “
  另外。若是一般的手提皮箱,总数两万张的一千元纸钞,大概两、三个就足够了,况且在搬运上恐怕也比木箱方便……
  更奇怪的是,现场只留下一个木箱,而且里面没有钱,却竟然装了一个疯子?
  “朱先生,歹徒在信上是否有说明,为什么要用木箱装赎款呢?难道……”
  静静坐在一旁聆听的郑绍德此时突然发言:“组长,会不会和取款方式有关?”
  “啊!没错,有可能!”
  “高组长,你们警方经手办了许多案子,想必对于绑匪的手法一定经验老到,”朱作明困惑地说,“可是,这位刑警所谓的取款方式是什么意思呢?”
  高钦福提高音量说明。
  “歹徒当然不希望你们报警。但是,对歹徒而言,被勒赎者通知警方是极可能发生,而且必须设法应付的事情。在绑架案中,歹徒最头痛的问题?并不是在挟持肉票,或是打电话指示被勒赎者下一步行动,而是在于——倘若被勒赎者真的报警,那么送赎款的人身边必然会有尾随监视的刑警,那么,歹徒该怎么顺利地取得赎款,并摆脱警察的追踪呢?这就是所谓的取款方式。
  “以这次的绑架案来说,歹徒要你们把钱放在木箱中,很有可能,是要你们在接到某项指示后,将所有的木箱抛进河流或海上。装载艺术品的木箱都具有防水功能,而且也不会因为密度过大的问题,会像普通的手提箱那样沉到水底。若是歹徒早就准备好了水上交通工具,在警方始料未及、没有做好对应措施的情况下,拿到赎款并顺利逃脱的可能性就会大增。”
  “原来如此。那么,那些捆绑木箱绳子的功能,就是用来防止木箱因为水流的关系而四处漂流,造成歹徒取款的困扰吗?”
  “没错。”对高钦福而言,这个答案虽然尚未解决他心中的“赎款为何要分成十箱装载”的问题,但至少解决了“为何舍手提皮箱而使用木箱”的疑惑。
  ——十个木箱,实在太多了!
  “我懂了。不过,诚如我刚才说的,这件事居然从绑架案演变成抢劫杀人案,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就是在昨天,林浩山告诉我,绑匪又来信了,而这封信的内容,写的正是他们指示午夜零点准备取款。
  “根据歹徒信上的指示,他们要我们两人都准备好移动电话,而两千万和木箱子当然也要准备妥当。另外还有运载木箱子的小货车。歹徒要我们在零点以前留在这家公司的一楼旁边的停车场等待电话指示。”
  “嗯……等一等,歹徒怎么知道你们有两个人?绑匪通知的对象只有林浩山,他们应该沒办法知道林是否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歹徒在信中很明确地指示,要林浩山在取款那时找一个帮手。我想那可能是歹徒考虑到十个木箱由一个人来搬太费时费力,才要林找一个人。而既然林在一开始把绑架的事告诉我了,那么他的帮手自然就只有我了。”
  “原来如此……”高钦福又追问,“不过,歹徒从头到尾都是写信跟你们联络,却在取款时决定要打电话指示,他们有办法事先知道你们的手机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朱作明貌似无辜地转头望着郑绍德。
  “组长,我想到有两种可能。”郑绍德只得再度发表意见,“第一,歹徒至少可以从苏艾惠口,问到林浩山的手机号码,如果苏艾惠知道的话。可惜这个可能性我们已经无法确认。第二,歹徒是你们的亲友,早就知道你们的手机号码——但这里有个疑点,那就是歹徒的声音有可能被你们认出,除非对方装变声器。”
  “然而,无论是哪种可能,我们仍然难以缩小绑匪身份的范围,况且,歹徒如果真的有心,再怎么样也一定查得到。”
  高钦福和朱作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好吧。朱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来谈谈昨天夜里的事情了。”
  朱作明听见高钦福这么说,脸色突然有一点不自然。郑绍德想,想要他重述一遍昨夜发生的事,对一个年纪初老的受害者而言绝非什么愉快的经验。
  听到这里为止,郑绍德非但无法理解先前林的尸体头颅被砍下的谜团,而朱作明对木箱里的男子显然也毫不知情,更让人疑实的是,这件始料未及的绑架案,从开端就很不寻常。      

  最大的疑点是,歹徒为什么要使用信件传递讯息。纵然可以说,绑匪是为了把照片附在信封里,让林浩山知道其私生女苏艾惠确实在他们手上,使他甘心付钱。但难道不能采用其他方式吗?比如说,绑匪可以利用电话勒赎,而若想让家属得知肉票是否无恙,则可以透过电话让他们讲一些话。使用电话,必然是比较方便的作法,更何况,歹徒并不是得不到林浩山电话号码。
  ——除非苏艾惠早就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想令郑绍德头皮发麻。
  只有苏艾惠早就被人撕票,歹徒为了继续勒索赎款,才不得不利用照片和信件。那么,歹徒是在拍下苏艾惠被绑的照片之后,就马上被杀害的吗?不,不对,这样又矛盾了!苏艾惠在拍照之前当然还活着,林浩山不可能看到尸体的照片还愿意付钱!但若是苏艾惠没死,歹徒只要用电话通知家人就可以了,又何必拍照?
  无论如何,两者是不能并存的……
  “礼拜六——前天上午九点左右,林浩山将歹徒的取款指示拿给我看,他说那是几分钟以前才收到的。由于绑匪指定的时间是深夜十二点,所以我和林约好,晚上十一点时回到公司里来,把两千万从保险柜里取出,分装到十个木箱里,并且把这些箱子搬到小货车去,然后就在小货车里等待绑匪的电话。我在约定的时间,准十一点整回到公司办公室。但是,却迟迟不见林浩山的人影。我的心里有点着急,因为保险柜必须我们两人都在才能打开,而准备用来装钱的木箱则放在林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房门锁着。于是我只好打电话到他家里去,技巧性地询问他的行踪。事实上我们也说好了,昨晚不回家的借口是要开会。从他妻子那里问到的,就是这个答案,我无可奈何,只好坐在办公桌前一直等。我想林一定发生什么意外了,说不定他会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决定等下去。结果,我足足等了一个钟头。就在将近十二点时,我听到公司外头有开锁、进门的声音,我心想林终于来了,便走出去看,没想到迎头而来的是一阵重击。有人拿木棒攻击我。我虽然倒在地上,但却没有昏过去,我看到两个披着大黑布、头戴狗头面具的人。然后他们取出麻绳把我绑起来。接着他们就把我拖回我的办公室。我的背靠在办公桌,头痛欲裂地颓坐在地上。等我清醒一点以后,我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什么事?”高组长发现在这个案子里,可以遇见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
  “那两个戴狗头面具的人,嘴里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讲什么话,然后,我看到他们在跳舞!”
  “跳舞?”
  会议室里的所有警察都张大眼睛面面相觑,他们在上午好不容易才制伏了一个跳舞的疯子。但让人想不到的是,闯入的两名歹徒也在跳舞!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好像全身抽筋一样!手脚不断地胡乱摆弄,还出现一些不停旋转的动作。他们还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象是魔法的咒语那类的——老实说,我当时真是害怕,我怕我遇到了两个疯子!”朱作明讲到这里,脸色好像愈来愈苍白,“而且最恐怖的事情是,他们的手里还拿着水果刀,不停挥来挥去,不知所云地乱喊乱叫!”
  “朱先生,你别紧张,事情已经都过去了。”
  “我知道……”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他们两人跳了大约有十分钟之久,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时间很漫长——后来那两个人跳着跳着就摇摇晃晃地出去了。我专心地注意外头的动静,结果听到对面的办公室门锁打开的声音。然后,我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他们好像忙着拖什么东西,隔没多久,他们两人再度进来,他们拖的就是院校放在林浩山办公室里的木箱。他们将十个木箱全都拖进来,我知道,他们要准备拿钱了。”
  朱作明停了一阵,身边的一位警员很亲切地给他一杯开水,他向那名警察点点头,一口气把水喝干。
  “事实上,我看到这种情况,心里非常害怕。首先我想到,林浩山恐怕已经没命了,因为他一直没出现,而我看到的又是两个跳着奇怪舞蹈的绑匪。我认为,他们的精神状况一定有问题,我实在想象不出到他们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
  “再者如果他们不晓得林浩山设定的两个密码,那是绝对打不开保险柜的。他们很可能会逼问我,而我同样不知道啊!但是这两个疯子一定会认为我故意撒谎,那位就一定会被杀了……”
  高组长察觉出朱作明语调中的颤抖愈来愈明显,于是他镇静地打断对方的话。
  “朱先生,我明白了,你所谓的‘绑架案不知道是哪里出错’,指的是两名歹徒计划绑走苏艾惠、可能准备照我们方才所猜测,将装钱的木箱丢入河中的方式取走赎款。但时间一到他们并没有执行这个计划,反而直接闯入办公室,想自行带走那两千万?”
  “对!我真不知道他们心里面在想什么,我们又没说不给钱啊!”
  “确实是很奇怪。还有,两名歹徒怎么会知道木箱就放在林浩山办公室!而钱就放在你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呢?他们又怎么会有林的办公室钥匙?”
  “原先我也不晓得。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就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朱的思绪又回到那时候,“两名歹徒将木箱都拖进我的办公室以后,又再度离开。接下来,我好像听见一连串什么东西用力碰撞的声音,但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又在外面做什么。然后,好像过了五分钟吧,他们又进来了……不!不能说他们,应该说是其中一个歹徒,他带着一个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绑住、整个头蒙着一块黑布的男人进来:那人就是林浩山!”
  高钦福此时向郑绍德望了一眼,结果发现郑也正在看着自己。
  他们两人在上午才讨论过“无头尸体”的问题。然而,从朱作明的描述中,林浩山被带进办公室的时候居然用布包住脸!这是警方先前从没想到过的方式。也就是说,朱作明先前曾提到他亲眼见到林浩山被杀!那种说法并非十分精确,朱作明所指的,恐怕是林在蒙面的情况下被杀吧?如此一来,事态的发展方向就愈来愈不寻常了!
  万一,那个蒙面的男人不是林浩山呢?那么,“无头尸体”的存在或许就有其必要性了!但,在林浩山办公室里的无头尸体,是否真的玩弄了身份交换的诡计?法医的验尸工作在明后天应该会有结果,那具尸体真的是林浩山本人吗?在鉴识科技发达的今天,玩弄身分交换的诡计又隐藏了什么意义?
  “朱先生,你说他是林浩山,但那个人蒙着脸,我很好奇的是,你是从什么地方判断的?”
  “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因为他穿了林浩山的衣服。”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到他的脸了?”
  “没有,歹徒一直没有把那块黑布拿下来。”
  “那么,这个人也可能不是林沖山了?”
  “不,没有那么单纯,我见到他被带进来以后,曾经喊了几次他的名字,问他有没有怎么样,虽然是隔着黑布,但我确实可以听出他模糊的声音。那个声音是他没错。”
  “我想,在回话含混不清的情况下,要冒充林浩山的声音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吧?”
  “高组长,你的怀疑确实有些道理。不过,纵使我的确从头到尾没看见他的脸,但我真的知道是他本人。那是因为:歹徒要我们把保险柜打开!”
  朱作明此时的语气相当激动。
  “我说过那个电子保险柜需要设定四个号码,而这四个号码都是四位数。我设定的是第二、四组,而林则设定一和三。要打开电子保险柜,唯有这四个四位数的号码全部正确,才能够打开。如果错了其中一个,安全系统就会触动警铃,保险柜也会锁死。        
  “当然我不是没想过,可以故意将号码按错,然后警方就会赶来救我。可是,真正看到两个精神异常的歹徒之后,我就不敢这么做了。对当时的我来说,钱损失了还是小事,活命还是比较重要。万一我真的引动警铃,歹徒很可能会对我痛下毒手再逃逸……”
  “我了解,所以你说的都是正确的密码了。”
  “嗯,因为我们双手双脚都被绑住,没办法起身到保险柜输入号码,歹徒便要我们把号码说出来,由他来输入。第一个密码就是林浩山设的,如果说这个蒙面的男人不是林浩山,那么他不可能会知道正确的密码吧!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头戴狗头面具的男认,将林浩山所说的第一个密码输进去。与其说我怀疑眼前的蒙面人并不是林浩山,倒不如说是我害怕他讲了一个错误的号码,触动警铃结果惹来杀身之祸!就我对林浩山的认识,他在商场上的投资经常既大胆又出人意表——这当然替公司抢得不少赚钱的先机。可是,在这种临危之际,万一他也一时冲动,为了向歹徒逞强斗狠,故意把号码讲错,那我们就完了。”
  “输入第一个密码后,整个办公室里一片死寂。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林浩山讲的密码到底正不正确。因为公司的警铃是无声的。要验证密码是否正确,唯一的方式就是看保险箱能不能打开。我害怕地讲出第二个密码让歹徒输入,接下来是林浩山讲的第三个,最后是我设定的第四个……我甚至害怕得不停默念号码,以保证自己的记忆无误。当保险箱打开的那一刹那,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密码果然全数正确——高组长,这样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那个蒙面的男人确实是林浩山!”
  高钦福的表情严肃,他思考了很久。
  “你认为,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事先就对林浩山逼供,迫使他不得不讲出号码,然后,再由另外一人穿上林浩山的衣服,蒙着头让你以为他是林浩山本人呢?”
  “但他们丝毫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啊!如果他们早就问出密码了,那他们当时只要再逼问我就可以了,不需要另外再找一个人冒充林吧?这样有什么不同吗?”
  “或许有。”高钦福很快地回答,“也有可能是林浩山早就死了,但歹徒为了让你以为他还活着……”
  “好吧,就算是如此,但在打开保险柜之后,歹徒立刻在我的面前,用水果刀割开蒙面男人的喉咙——那个男人发出惨叫声,然后就死了!他是真的死了!他的血喷得到处都是!高组长,如果那个人不是林浩山,那应该就是歹徒的同伙,歹徒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伙呢?”
  “说不定他们内哄,或是那个歹徒想独吞赎款……”
  “那么问题又回到起点了,就算是那些歹徒彼此之间有利害关系,也没有必要假扮林浩山吧?真的有内哄,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啊!”
  “这……”高钦福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了,他只好说,“朱先生,你说得对。歹徒确实是没有必要假扮成林浩山演这么一出戏。所以那个蒙头的男人确实极可能是林浩山本人。不过,这却又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那人是林浩山,他为什么要蒙面?”
  “我不知道——这个原因恐怕也只有歹徒自己才晓得吧!”
  关于蒙面男人身份的问题讨论至此,并没有获得什么确切的结论。高钦福与朱作明两人的样子与其说是在相互凝视,不如说更像是在他们视线的交会处,有一只隐形的蝴蝶在飞舞。
  沉默了半晌,高钦福只好主动开口:“好吧,朱先生,这个问题我们暂且搁下。你提到歹徒问完密码、打开保险柜,接下来就杀了林浩山。然后呢?”
  朱作明的语气已经毫不掩饰他的战栗:“原本我以为歹徒打算杀了我和林两人,但并非如此。歹徒接着拿出几颗药丸用刀子抵住我的脖子,强迫我吞下去。那个时候我以为那些药是毒药!歹徒又拿了一块黑布蒙住我的脸,我开始感到昏昏欲睡,接着就失去意识了。”
  “等你醒过来时,就立刻报警吗?”
  “嗯。我完全不晓得醒过了时是什么时间,我只知道我还是被绑住,而且那件杀人案并不是幻觉,我应该要立刻打电话报警。于是我用力挣扎起身,背对着电话用双手摸索按键,按了‘免持听筒通话’的按钮,和警察局取得联系。后来我又晕过去了,直到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办公室外面,我用力踢桌子发出声音,最后终于被揭开黑布,看到警察来救我……”说到这里,朱作明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高钦福等待朱作明的心情平复,才继续问话。
  “朱先生,最后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你方才提到,歹徒头戴狗头面具,身穿大黑布,那么,歹徒当时是否带着手套?”
  “……应该没有。”朱作明垂眉停顿了一下,“我还有印象……其中一名歹徒伸出食指在保险柜按密码,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戴手套。另外一个我不太确定……可能没有,也可能有。”
  “好。第二,为什么你立刻报警?”
  “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不是先打电话到一楼的门卫处请求救援,而是直接打到警察局去?”会议室里一阵沉默。高钦福的目光锐利异常,紧盯着朱作明。
  “那是因为……”朱作明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嗫嚅着说,“林浩山曾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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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09: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失落的环节

1

  十一月九日晚上十时许,三民分局的侦查会议室中坐着十几位警员。负责汇整全案进度的刑警方立为,正在报告今天的搜查结果。
  由高钦福组长主持的“富商林浩山遭抢劫杀人案”搜查专案小组!冗长的案情报告已经拖了三个多小时。随着时间愈来愈晚,众警员的情绪也愈来愈焦躁不安,但这毋宁说是第一天的搜查行动并未立即获得什么具体的成果所造成的。
  朱作明在首度侦讯结束之后随即送往医院,住院观察是否有脑震荡或其他内伤的症状,而林浩山的死讯则在下午才由高钦福通知家属。
  林浩山的妻子在听见噩耗之后,言谈举止并没有很大的改变,只淡淡地请求警方早日破案。他们的感情可能早就破裂了,夫妻关系仅仅是一种外在的形式。
  高钦福本想迂回地追问原因,但她却毫不避讳地自行说出内情。
  “警察先生,事实上,我曾经委托私家侦探社跟踪过我的丈夫。”她说,“那是大约半年前的事情。侦探社的调查报告说,我丈夫在外面有一个家,小孩甚至已经十八、九岁了。真没想到他瞒了我这么久、这么彻底。但是我并没有因而与他决裂,这或许就是一个大家族不得不背负的包袱吧!为了父亲的名誉,我只能够不去在乎。不过,可能是我掩饰得不够好,他后来也发觉我知道了,所以就开始避着和我碰面。我也认为这是避免发生直接冲突的最好方法。我们夫妻分房睡,而公司正好成为他的庇护所。” 
  “林太太,那份侦探社的调查报告还留着吗?”
  “我会找给你。”
  “谢谢。”高组长继续问,“你先生在这一个礼拜以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警察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比方说他的行为举上有没有怪异的地方?或是情绪的表现和往常不同?”
  “没有。其实,即使有,我也感觉不出来。他一直是一个心思很深沉的人,隐藏想法可以说是一流的。”
  “命案发生的前一个晚上——昨晚呢?你对于他的行踪知道多少?”
  “他曾经对我说,那几天要去小差,现在我才知道他在骗人——事实上,昨天晚上我很累,所以很早睡,不过我有听见他进屋子回房的声音。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吧,我不知道他在屋子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几点离开的。这一个礼拜,好像天天如此。”
  “你没有出房门见他?”
  “没有,我说过我们夫妻很少碰头。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孩子们都睡了,我也真的很累。”
  “那么,他在工作上有没有什么仇家?”
  “我从来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
  “我可以询问他在政界的发展状况吗?”
  “请问吧。”
  “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六年前。我和他在一次商业聚会认识,后来就结婚了。事实上,这一切的确就是商业!他用事业上赚来的钱买他的政治生涯,而我是他的第一个跳板。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终于在新年茶会上认识市长,并成为他有力的赞助人,这是在政界他崭露头角的开端。”
  “那么,除了市长之外,他和政界里的哪些人来往比较密切?”
  “这个问题你去问市长吧。”
  就这样,林浩山之妻主动说出的侦探社线索之外,高钦福便问不到更多的消息了。

  亮着日光灯的会议室里,脸上浮泛着油光的刑警方立为,稍显疲态地站在黑板前。
  “组长,在今天早上我们接获报案抵达现场时,看到一楼的门卫处没有保安。后来一问,才知道那里的保安是采用日夜班制,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是白天班,而另一个时段则是夜班。也就是说,值夜班的保安没有在座位上。”
  “后来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果然没错,昨天晚上他收了林浩山一笔钱,然后就翘班了。”
  “嗯,那就和朱作明的说词相符了。这也是他之所以在求救时,并未打电话至一楼门卫处的原因。”
  “我们原本推测,林浩山是希望在搬运那些木箱子时,不被那个保安看见,才给钱要他离开。不过仔细想想又有点奇怪,若纯粹只是搬运箱子的话,又不一定得叫那名保安走,只要叫他别说出去就好了。后来查得更深入一点才知道,调开保安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为了验证昨夜是否真的发生过绑匪入侵,我特地去检查大楼的录影监视系统,结果居然发现监视系统是关着的!一整个晚上完全没有录到半个镜头——原来这才是林浩山要保安走的真正目的,他私自把监视设备关机了。因此……并没有拍摄到绑匪的行动!”
  “林浩山为了保护私生女把事情做得太过火,连搬运木箱到停车场的行动也想隐瞒。可是,难道绑匪连这点也算进去了?”高组长思忖一阵,“那,勒索信方面的线索呢?”
  “我们从几家与耀胜食品公司有来往的银行,调出林浩山的帐目明细,上面记录了他这一个礼拜以来各银行帐户的金钱进出。在十一月三日、四日两天一共提领了现金一千万元。而朱作明的情况也是一样。”
  “另外,在林浩山办公室的抽屉里也找到三封信。信封上只写了‘致林浩山先生’几个字,而且还是用直尺一笔一笔画的,应该是为了掩饰笔迹。里面各有一张A4纸和一张照片,信纸的内文以电脑打字,由印表机印出,和朱作明的证词描述相同。三张信纸都注明了日期,分别是十一月三号星期二、五号星期四以及七号星期六。照片后面也有时间,个别照片上面的时间也都大致符合信件的日期。譬如第一封信,所附的照片拍照时间是十一月二日晚上九点五十四分,第二封信里的照片时间则是四日晚上九点三十七分,而第三张照片时间是六日晚上十点二十二分。”
  “所以朱作明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说谎了?”
  高钦福看着塑胶袋里的三封信,虽然每个信封上面的原子笔墨水颜色稍有不同,但的确都是以直尺画的。一种冰冷、无情的笔迹。
  “是的。另外,信和照片上只有林浩山和朱作明两人的指纹而已,没有第三个人的。应该是歹徒戴着手套制作勒索信,不然就是他把指纹擦掉了。”
  高钦福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开朗。
  “指纹——现场的指纹鉴识结果呢?”
  “命案的现场,除了林浩山与朱作明的指纹之外,还有一种指纹,是那名箱中男子的,就只有这三种了,歹徒并没有留下指纹。显然,想必歹徒是在朱作明昏迷后,将保险柜按键上的指纹擦掉了……哦,组长,讲到木箱子,倒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什么事?”
  “那个箱子从外面向里面钻透了一个洞。”
  “洞?”
  “一个直径大约一公分左右的洞。看那个痕迹绝对不是箱子本身的瑕疵,而是故意钻的。但是我们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类似的钻孔工具。”
  高钦福回想起那个关于赎金取款方式的推论。洞不可能是林浩山或朱作明钻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木箱子在装钱之后是准备要投入水中的;而如果林浩山能聪明到察觉那些木箱要丢到水里,就更不可能会去钻洞,否则赎款会因而浸湿的。这种行为万一惹恼了绑匪,对其私生女苏艾惠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既然如此,在歹徒尚未用钥匙打开林浩山办公室的门之前,木箱子一定还没有被钻洞。那么,应该就是歹徒或箱中男子钻的了。
  木箱的盖子由铁钉之外钉紧,另外朱作明的证词中也表示,他曾经听见一连串的碰撞声,由此可以推论。那个时候歹徒应该是已经将怪异的男子装进箱中,并以钉子钉上。
  朱作明后来因为安眠药而失去意识。洞极可能是在这个时候,由歹徒钻的。但钻洞的目的为何?是为了要让箱子里的男人呼吸吗?
  话说回来,歹徒又为什么要将他留在现场?他的存在有何意义?
  “苏艾惠的事呢?市各分局有没有接获失踪少女获得释放的案子?或作,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发现少女尸体的案子?”
  原本在会议室一角静静聆听、不发一语的郑绍德,听到高组长这么说。心头不由得一震。原来高组长早也想到,苏艾惠很可能在一开始就被撕票了。
  “都没有。”
  “林浩山妻子提到的侦探社那边呢?报告拿到了没?”
  “还没。”
  “太慢了。”高钦福叹了一口气,“那么,狗头面具的事结果如何?那几根头发的分析结果呢?”
  “组长,狗头面具在大型的玩具店都买得到,从商家几乎不可能追踪到买主。还有,头发比对的初步结果已经出来了,但……实在很可笑。那几根头发有林浩山的,也有朱作明的!”
  “什么?这……”
  “我们在林浩山家里找到一些可供比对的样本,包括头发和指纹,另外也请朱作明提供自己的头发给鉴识人员,只是没想到鉴定之下居然会有这种结果。歹徒根本就是故意在愚弄警方!”
  根据朱作明的说词,林浩山虽然被蒙着脸,但确实是在他亲眼目睹下被歹徒割开喉咙致死。而歹徒这种行为的确是在宣示对警方的挑衅。
  总之,谜闭并未随着搜查的进展而逐步清晰。郑绍德想着。
  “明天的行动,我打算从下面几个方向着手。”高组长站起身来,在黑板上用粉笔啪嗤啪嗤地写着。
  “首先,要调查林浩山妻子这一周的行踪。她有林浩山的手机号码,也知道苏艾惠的存在。他们的夫妻关系,也许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淡漠;第二,调查林浩山和朱作明在公司里的人际关系。譬如商场上的敌人、或是同事及下属的相处;第三,死者在政经界的关系,这牵涉到一些市政府高层官员及其岳父家的人;第四,到市立医院去拜访李敢当医师,设法询问出那名箱中男子到底知道些什么事。最后,去侦探社查,看看他们是不是有苏艾惠的消息。”
  他在黑板上写下负责各个侦查方向的警员名字。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那明天晚上九点钟在这里进行下一次搜查会议。大家辛苦了,散会吧。”
  郑绍德看到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和组长写在一起,明天要到市立医院去拜访李敢当医师。他心里觉得很高兴,因为箱中男子正是他最想探知的谜团。高组长显然早就猜出来了。
  “小郑,你先别走。虽然现在时间很晚了,但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讨论。”高组长在会后私下对郑绍德说。
  “嗯。”
  “你知道在孙子兵法中,曾提到战争是‘兵贵神速’。办案子,对我们来说也差不多就像打仗。打仗嘛,必须迅速地攻入主帅的阵地,而办案也要迅速地揪住嫌犯的小辫子。可惜我年纪大了,反应已经没办法这么快,愈来愈做不到这一点喽!”
  郑笑着说:“别这么讲嘛,组长。你离退休年龄还远得很呢!”
  “哎,老实说我有点后悔。今天下午在侦询朱作明时,我没把握好时机,问他第三个问题。现在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是什么问题,一定要那时候问呢?”
  “我认为如果是那个时候问,说不定可以立刻突破对方的心防。”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我想问他的问题是——朱先生,你会冲洗底片吧?”


  2

  “组长……”郑绍德很难掩饰心中强烈的惊讶,“你该不会认为杀死林浩山的是朱作明吧?这……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
  高钦福的问题,很明显就是在指绑架案的照片。没错,仔细一想,唯有绑匪能够自行冲洗底片,林浩山所接到的勒索信里才会附上苏艾惠被绑住的照片。
  这样的照片,绑匪是绝对不可能将底片随随便便送往一家照片冲洗店处理的。这种奇怪的照片必然会引起店员的注意,而两名歹徒从头到尾都戴着狗头面具,就表示他们绝对不会希望在任何时刻被人记住脸孔。
  但是,由此直接推导到“朱作明是杀害林浩山的凶手”这个答案,也太匪夷所思了把?
  “为什么不可能?”彷佛料想到郑绍德激烈的反应,高钦福淡淡地回问。
  “首先,我们发现朱作明时,他是被反绑着的。那根麻绳还是我亲自解开的,费了我好大的力气,松开之后发现他的手脚皮肤都擦破了,手腕和小腿等部位还出现瘀血的现象。况且他的头上还蒙着一块黑布呢,那块黑布的结是绑在脖子后面。纵然他可以先绑住脚、再用黑布蒙头,那他要怎么绑住自己的手臂呢?没错,现在是有一种专门用来绑绳结的机器,只要按一下按钮就行了,绑得也十分牢靠,但在现场我们也找不到这样的机器啊!他绑紧手脚又蒙着头,怎么样也没办法把那种机器送到警察找不到的地方。那一定是歹徒用力紧绑住他的,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不可能自力绑住手脚,除非!除非——” 郑绍德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脑中却闪过一种可能性,于是他便说不下去了。
  “除非什么?”
  “除非……除非他有共犯。”
  “很好,小郑。你头脑还算转得过来。”高组长微笑说,“不过,我想朱作明没有共犯。”          ※
  “什么……组长,这样你还能认定他是杀死林浩山的凶手?”
  “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说。我只有对你说,我后悔当初没质问朱作明是否会冲洗底片,以及问你为什么认为朱作明绝非杀死林浩山的凶手而已。其他都是你自己说的。”
  小郑不好意思地笑一了笑:“好嘛,组长,是我太心急了。不然,你认为朱作明是凶手吗?”
  “和你一样,我也认为不是。”
  “为什么呢?”
  “有两个主要的原因。第一,为了让朱作明好好休息,我们并没有主动跟他说,林浩山的头不见了。而在今天下午问话时,他也从来没提过这一点。第二,他对箱中男子的事情毫无所知。凶手是知道这两件事的。”
  “但他也有可能是在演戏骗人吧!”
  “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事实上他大可以改变整个事件的说词,使证言简单明了,让警方信以为真。”
  “组长,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干脆地说,凶手在他面前砍下林的头颅之类的话吗?”
  “嗯,这样才省得麻烦啊!正因为他的证词有一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我才认为他并不是凶手。”
  “既然他不是凶手,你何必说后悔没有把握时机突破朱作明的心防呢?”
  高钦福看着会议室墙上的时钟,上面指着十点五十一分。
  “小郑,朱作明虽然不是杀人凶手,但他却很可能是绑架案的主谋。”
  “这……你愈讲我愈不明白了!”
  “咳!”高钦福轻轻叹了一声,继续说,“也难怪你不明白,因为这个案子实在一点都不单纯。我这样解释给你听好了——整个事件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前半部是林浩山收到勒索信,与朱作明一起准备赎款与木箱;后半部则是命案发生的今天凌晨。我有理由,认为朱作明是策划前半部绑架案的嫌犯之一。”
  “那后半部呢?”
  “套一句朱作明的说法,那真的是一件意外。”
  郑绍德点点头。他虽然对高组长话里的含意还不甚了解,但并未再迫问什么。他知道高组长要开始说明心里的推论了。
  “从绑架案中,我们首先可以发现四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首先,歹徒虽然知道林浩山的手机号码,却没有使用电话勒索,反而使用信件;接着,那三封信的信封上没有贴邮票,很显然并不是以邮递的方式寄达,而是直接送到林浩山的办公室;第三,信封里都附上照片,那些照片虽然都标明拍摄时间,但相机的时间却是可以任意更动的;最后,歹徒要求林浩山找一个帮手一起搬运赎款。”
  “嗯,我同意。”
  “好。朱作明曾经说,七日的勒索信,是在早上九点送到林浩山的办公室。因为他说了这句话,才让我心生怀疑。食品公司八点半才开始上班,董事级的干部是不可能这么早到的,林浩山显然也差不多是在一进办公室就立刻看到信。然后他马上去找朱作明——原来朱作明比林浩山更早到公司,也就是说,朱作明有可能是送信的人。除此之外,很少人知道林浩山由私生女。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只有林的妻子和朱作明两人。但林太太的嫌疑可以排除,因为她若跑到办公室来送信,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况且从她的家世背景来看,她去策划一件绑架案勒索金钱实在没什么意义。”
  “等等,组长,侦探社的人也知道这件事吧!”
  “没错,但他们如要勒索,是不会用信来传递指示的。”
  “也对。”
  高钦福停顿一下,清清喉咙。
  “用信来勒索和打电话有什么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在于,朱作明不会被林浩山认出声音。纵然朱作明再怎么改变音质,林浩山都很有可能认出这位相识多年的朋友。而信件就不会被认出来。信封上的字是用直尺画的,而信纸则是一般的A4纸,内文使用电脑打字,这在任何地方都很常见。很巧合的一点是,林浩山接到勒索信,就立即向朱作明求援。虽然说朱作明自己也必须借出一千万,但也许他策划这件绑架案,就是为了林浩山的一千万。说不定还有其他动机。无论如何,歹徒的第三封信,即指示林浩山找一个帮手搬赎款:身为主谋者的朱作明,很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的帮手。林浩山在市长选战中已经投下大笔金钱,朱作明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朱作明设定了林浩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自力筹集的金额——两千万,就是为了要让林浩山找自己帮忙。因为,林浩山帮助过朱作明,林一定会要他还人情。再来,就是十个木箱的问题。纵使那些木箱子很多,很不好搬,真正想勒索的歹徒在警告被勒赎者不准报警的情况下,仍然不太可能要被勒赎者再去找什么帮手。何况,私生女的事又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歹徒要林浩山找帮手,显然有更深一层的目的,那就是,朱作明必须亲身协助林浩山搬运赎金才行。虽然朱作明宣称他不知道那些木箱子是用来浮在水面上的,但我想那才是在演戏。事实上那些箱子根本不是这种用途,他只不过是在顺着警方当时的解释而已。”
  “不然,还有其他用途吗?”
  “有啊!比方说,掉包。”
  “掉包?”
  “关于运送赎款的指示有一点很奇怪,是吧?两千万元纸钞占不了多大的体积,但歹徒却吩咐他们使用十个能够装入的木箱子。”
  “嗯。”
  “还有,我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那栋商业大楼的电梯只有一座,虽然已经采用浅黄色的壁面,而且也装了一面大镜子,实际上却非常狭窄。小郑,让我们来想想看,他们应该怎么把赎款搬到车上去?
  “首先,当然是先把林浩山办公室的木箱子都搬到朱作明的办公室去,然后打开保险柜。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办公室在六楼,所以他们搬运下去的唯一管道是搭乘电梯;木箱子很重,所以他们需要一辆手推车。他们也不可能在六楼就先用绳子把箱子绑好,这样要送到楼下去是很困难的。”
  “好,假设一辆手推车一次可以运载两个木箱,那么十个木箱就需要运送五趟。但他们必须考虑木箱的体积。电梯太狭窄了,手推车推进去之后,人就很难站进去。于是,负责在电梯里控制的最好只有一个人。停车场在商业大楼的侧门,所以他们也必须事先准备好运送的小货车。
  “朱作明因为是帮手,他当然可以建议林浩山如何搬箱子会比较方便。而只要木箱子一有机会离开林浩山的视线,他当然就可以趁机掉包。这就是为何要把赎款分装在十个木箱的真真目的!木箱愈多就愈容易制造掉包的机会,如果将钱全部装在同一个箱子里,那朱作明就没有办法将木箱掉包了。”
  “组长,那你的意思是是,木箱准备要投入水中只是一个幌子?”
  “并不完全是幌子。当然,木箱子最后还是会投进水中,只不过那是已经被掉包后的箱子了。不管里面是空的还是装了一大叠报纸,总之不会有钱。朱作明是一个人策划全局,永远不会有绑匪靠近河边想取得赎金的。”
  “组长……朱作明如果要掉包,那他自己也必须事先准备十个同型的木箱子吧!这些木箱子那么占空间,朱作明要藏在哪里呢?”
  “当然不会放在电梯或他的办公室里。他可以把箱子放在停车场的另外一辆小货车上。两辆小货车的距离可以停得很近,只要他负责的工作是将手推车推到停车场、搬进货车里,那他自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进行掉包的工作。”
  “我明白了。朱作明可以要林浩山在六楼装赎款钉箱子,而自己则负责将箱子运送到小货车里。而真正的勒索犯朱作明就是在这时候将箱子掉包。”
  “没错,而且,朱作明根本就是算准了林浩山绝对不会报警,才敢这么做。否则,在警察监视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找得到掉包的机会。”
  高钦福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让我们把整件事重新整理清楚吧!朱作明想向林浩山勒索一千万,所以他绑架了其私生女苏艾惠,并且拍下苏艾惠被绑住的照片。接下来,他制作勒索信送到林浩山的办公室。林浩山果然向他求救。
  “好,筹完钱之后,他们把钱放进保险柜里,设定密码锁好。然后林浩山准备了十个木箱放在他的办公室里,而朱作明自己也偷偷准备了十个相同外型的木箱。
  “朱作明无论如何必须取得赎款,但是他绝不可能真的正如警方猜测,开着汽艇收回水上一漂浮的木箱子。那样太费时费力而且容易引人注意。他所采取的取款方式是,在将赎金丢人水中之前就把箱子掉包。”
  “组长,那为什么你认定他没有共犯呢?”
  “如果他有共犯的话,他就不需要用信件的方式勒索了。他可以请共犯直接打电话给林浩山。毕竟,信件勒索是整个犯罪计划中最脆弱的一环。”


  3

  没想到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
  郑绍德不得不承认,高钦福的解释的确相当合理。在他的脑海中,从下午以来一直萦绕着木箱里那个怪异男子疯狂的模样,以至于对于整个案子无法像高组长一样理解得这么清晰。
  “只要那些掉包过后的木箱子按照计划,顺利地被投入水中,不管是丢进爱河、旗津或是西子湾都好,只要朱作明一直陪着林浩山,林就想不到他才是真正的主使者。真正装钱的小货车可以改天有机会再开走,被绑票的苏艾惠可以改天有机会再放人。那些被投进水中的木箱子则可以永远不用理它。”
  然而,让朱作明完全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林浩山并没有准时出现,反而在凌晨零点时在他面前被杀、现金两千万被抢,他自己则被反绑并强灌安眠药!
  “这件案子最奇异也最令人想不透的谜团由此开始。两名冒充绑匪的歹徒突然出现在朱作明的眼前,我想这才是真正让他害怕的地方。虚构的绑匪竟然成真,而且歹徒的精神状态十分异常,甚至在朱的眼前杀死林浩山!”
  警局会议室外一片安静,外头值夜班的警员似乎连聊天、听音乐的兴致也没有,高钦福踱步的皮鞋声此时更显格外锐利。
  “朱作明在警察到达以后,就一直没有离开那栋大楼,前往医院治疗与住院观察,也都有警员随侍,所以他没机会再到停车场去。我在回到分局来以前,曾经要几位警员清查商业大楼停车场的所有车辆。很可惜,他们并没有找到那辆装着十个空木箱、朱作明准备用来掉包的小货车。”
  “不过,这其实也用不着太惊讶。因为既然会出现连朱作明都料不到的歹徒,就表示他的犯罪计划在策划期间就被某人知道了。而某人正好利用这个计划,顺利抢走现金两千万!      

  “他们,早就知道朱作明想掉包那些木箱,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抢走了钱,很可能连朱作明准备的小货车也一并开走,所以我们才找不到那辆装了木箱的车。”
  “但事件发展成我们见到的样子,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林浩山会被杀?为什么他的头颅会被带走?为什么现场留下的唯一的一个木箱子里,会出现一个从来没看过、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怪人?”
  郑绍德对这些问题也毫无头绪。他个人心中所有的假设与推论全都卡死在这些问题上。
  换头魔法——咒语——舞蹈——
  那两名歹徒究竟是什么人?
  “小郑,我知道你对那个箱中男子很感兴趣。这也就是我们明天早上要去见李敢当医师的目的。李医师可以说是闻名世界的医学权威,特别是在脑医学、神经解剖学。异常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无人能出其右。
  “明天我们见到李敢当医师以后,他应该会告诉我们更多关于那名男子精神状况的事。那名男子在今天凌晨究竟经历过什么、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说出‘换头魔法’之类的名词,到时候说不定都可以得到解答。另外,法医那边的验尸,在明天大概也会有初步的结果,那具无头尸体到底是不是是林浩山本人,我们也会知道的。”
  “我想,能否将朱作明以绑架勒赎未遂的罪名定罪,相关的证据搜集就交由其他的同事负责吧,等他们找到苏艾惠之后,不论她是活着还是已经变成尸体,我们都可以再掌握住更多的证据。至于你,就和我一起来追查这件残忍命案的真相吧!”
  “我明白了。”
  会议室外面,传来钟响的声音。
  ——十二点整。
  郑绍德凝视着会议桌上尚未收妥、被当成重要证物的两只黑色狗头面具,眼前不由得浮现整整二十四小时以前,在耀胜食品公司挥舞水果刀的神秘歹徒,两人张牙舞爪的狰狞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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