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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知道》--仁木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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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10-11 15:45
  • 签到天数: 40 天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06-11-25 09: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

      “再把地图拿来给我看一看,悦子。”站在拐角处向左右两侧张望的哥哥说。我从提包中取出一张已经被翻看得满是皱纹的纸片。“说得倒轻巧,很不容易!牧村这家伙画的地图,怎么这么差劲!”
      哥哥一边嘟嚷着,一边用手背抹去额头顶的汗。就在这时,右边路程走过来一个人。这是一个穿着淡青色衬衫。夹着一半公文包的青年男子。等那人走近了,哥哥便打了个招呼:
      “请问,这一带有个叫箱崎的外科医院吗?”
      青年用他那漂亮的单眼皮眼睛警觉地打量着我们,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用平淡的语气说:“那是我家。”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哥哥飞快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眼睛里流露出高兴的神色,仿佛在说“这下可好了!”。
      “是吗?我叫仁木雄太郎。也许你丛来没听说过……”
      “啊,仁木。”青年想起什么似地点了点头。“就是我家幸子未来的音乐教师吧?那一位是妹妹罗?”
      看来,这青年对我们的事知道得十分清楚。哥哥雄太郎和我租借的房子,最近被房主收回了。哥哥的一个朋友在一家叫做箱畸的医院的二楼给我们借到了房子。今天是我俩第一次去拜访。听说箱崎家里有两个正在上医科大学的儿子和一个还是幼儿的小女儿。哥哥的朋友和箱崎家谈妥了,让我教小女孩弹钢琴,并以此偿付一半房租。看来,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青年,如果不是叫做英一的长子,就是刚做敬二的老二了,反正总是其中的一个。这是一个白净的脸上有着一对谨慎的眼睛、瘦瘦的身材显得非常匀称的小伙子,看上去约摸有二十一、二岁左右。人显得很聪明,但似乎是一个不太容易接近的人。我们跟在他的后面走着。他一言不发,只是轻快地移动着脚步。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人,表面看来体质纤弱,可是意志力强,而且相当有劲儿。
      箱崎医院离我们刚才拿着地图徘徊的地方不到一百米。拐过冷饮店,走过公用电话亭和收音机商店,就可看见一根电线杆。这根电线杆样子很奇特,就象一只抬起一条腿在马路上小便的野狗。拐过这根电线杆,紧挨着的—与其说紧挨着,倒不如说就在那个拐角上的就是箱崎医院。着一带大都是战争里没有受到战火破坏的古老的大房子。箱崎医院在这些建筑物中,也算得上相当有年头了。这是一幢结构紧密的木造二层楼房。从大门到楼房门口有五、六米的距离,全都铺着洁白的小石子儿。离正对大门的二层楼房稍远一点儿,右侧有一幢平房,看上去也和二层楼房一样有年头了。
      “左边是医院。家里人都住在这边,我们都叫它跨院。”
      大学生指着右侧的平房向我们说明。这时,门前传来了汽车停车的声音。我们随着声响回过头去。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好象是夫妻。男的近四十岁,宽宽的肩膀,身材魁梧,眼睛和嘴巴都非常大,鼻头上的肉很厚实,眉毛就象墨汁一笔拖下来似的浓黑浓黑。这些很有气派的容貌,十分协调地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精力旺盛的强烈印象。在他那傲慢的眼光里,流露出坚韧不拔的毅力和近乎冷酷的聪明。使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为获取猎物可以不择手段、刚愎自用。极有活动能力的人。而看上去是夫人的那位女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和丈夫正相反。小小的个子,小巧的嘴,秀丽的眼睛,一看就是个腼腆软弱的人。她全身包在一套合体的淡绿色的时髦衣裙里,手里提着一只过于华丽而显得奢侈的金边手提箱。她青年时一定是一位婷婷美女。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了怜悯心情,倒不是因为她那眉目清秀的脸庞上流露出的可怜的表情,而是因为她面部现出一种丧失了生命的活力和极度疲惫不堪的神色。一定是这位夫人有病,请医生看病来了。还提着箱子,八成是来住医院的。可是,那男人为什么要让病人自己拿着东西,而他自己反倒若无其事!真见鬼!我将来可不要这样的丈夫!我的丈夫在我生病时一定会说,来,我背着你去医院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拔脚就要走。就在这时,我吃了一惊。领着我们来的大学生,脸上表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只见他睁大了眼睛,紧闭双唇,直盯着那两个人。那种不让人看透内心世界的谨慎态度不见了,甚至连心脏的悸动都清晰可见。
      当夫妇二人消失在医院的门里时,他才如梦初醒,恢复了常态。当他发觉我盯着他时,便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可是马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这儿还有一个门哪?”
      哥哥雄太郎好象什么也没察觉似的,向里面眺望着说。右侧,也就是所说的“跨院”,有一个侧门。这个门比医院的门要小,门前停放着一辆似乎好久不用了的红颜色的三轮车。
      “噢,对了。我们都是从这儿进去。请!”
      大学生打开侧门的门扇,向里面叫了一声:“妈!”
      “是英一回来了吗?”随着话音,走出来一位六十五、六岁微胖的、和蔼可亲的老妇人。“妈妈领着幸子到那边买东西去了。是朋友吗?”
      “不,是仁木。就在那边不远的地方碰到的。”
      大学生—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就是这家的长子英一,说了一句话,算是作了介绍。说完,似乎他的责任已经尽到,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便径直向走廊深处走去。
      “嗬!真是个不懂礼貌的孩子。啊,请—敏枝马上就回来。”老妇人娴熟的待客态度,把我们让进里面的房间。“你就是仁木吧?我听牧村提到过你。他还说你妹妹在音乐大学上师范专业。幸子的事就拜托你了…啊!忘了介绍了,我是幸子的姥姥,叫桑田智惠。”
      其实,老妇人不作自我介绍,我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因为我听说,在箱崎家里,除了主人夫归和三个孩子外,还有夫人的母亲,一位很开朗的老奶奶。正在这时,隔扇(日本式房间的门是左右移动的。通常一家就是一间大的房子,中间用许多两面糊纸、可以移动的小门扇隔成一间间小房间,这种门扇叫做隔扇。—译者注)拉开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端着茶走了进来。瘦瘦的身上穿着私立高中的校服—一件淡青色的水手服,容貌有点儿象狐狸。她是谁呢?反正不象是女佣人。我从侧面看着这个和我年纪相仿,差不了一、两岁的少女,心里想着。
      “啊,百合。你也来介绍一下吧。”
      当然,桑田老夫人并不知道我心中的疑团。
      “这是我的孙女,叫桑田百合。是英一他们的表妹。因为父母双亡,所以住到这儿来了。其实,也和这家的女儿一样。这孩子平日里很小心谨慎,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我觉得老夫人的话里似乎有点儿斡旋之意。少女毫无表情地扳着面孔,把茶放在我们面前,一声不响地退出去了。
      “噢,对了,哥哥是学什么的?听说也是学生呢?”
      “我吗?学植物学。”
      “是吗?我的儿子也很喜爱采集植物。可是因为是独子,所以就让他接了父亲的班,当了军医战死了。要是他还活着的话,我也不会到出了嫁的女儿家里来添麻烦了。哎!现在嘛,女婿兼彦对我、对百合也都挺好,可是到了英一他们那一代会怎样呢……啊,回来了!”
      和开门的声响一同传来的是孩子的叫声“我们回来了”,里面还夹着一些母亲的话音。也许是因为知道家里来了客人的缘故吧,孩子娇嫩的声音一下子停止了。“欢迎你们”,夫人说着走进屋来,微胖的身材、和气的面容,很象桑田老夫人。夫人身后,一个娃娃头一会儿伸出来,一会儿藏进去。那无疑是我的新学生了。孩子穿得很漂亮,连衣裙摆动得象盛开的花朵儿一样,头上系着一条很大的粉红色丝带,一看就是一个倍受父母宠爱的孩子。
      彼此问过好后,敏枝夫人把幸子推到前面,让她说“你好”。孩子忸忸怩怩地从母亲手里挣脱出来,逃到走廊里去了。
      “就是那孩子。她天天盼着学弹钢琴…对了,是不是去看看你们的房间?”
      我们跟着夫人站了起来。当我们来到走廊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小黑猫,一个劲儿地围着我的脚边转。幸子跑过来,把它抱了起来。
      “真可爱的小猫。叫什么名字?”
      “咪咪。”
      幸子虽然还有点儿害羞,可毕竟开口说话了。
      “叫咪咪?真的还是一个小咪咪呢!”
      “十天前才抱来的。”夫人说。“我并不喜欢猫。可是因为幸子喜欢,加上家里近来让老鼠闹得不安宁。侄女百合到药房去要了些药,做了些毒药丸子,可是老鼠精得很,药一点儿作用也没发挥。”
      “这么说,还是猫最好。就是小猫也可以。说来也怪,只要有猫的叫声的地方,老鼠也就自然而然地绝迹了。哟,你听它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呢。真是一只通人情的猫。”
      “是呀,总是跟着人。你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它。有好几次在黑暗里,吓得我几乎跳起来。”
      走到尽头打开门,走廊一下子变宽了。我们来到“医院”的楼里。排列在走廊右侧的门上,分别挂着护士室、X光室、门诊室、手术室等字样的牌子,左侧是会客厅和药房,以及我们刚才从外面看见的医院的门。一进医院门,是一个铺着地板的大厅。大厅被用作候诊室。里面放着大桌子、长椅子、还有放杂志的小茶几,整个摆设显得十分协调,井然有序。
      在宽敞的楼梯上,我们碰到了从楼上下来的兼彦院长。我差点儿没笑出声来。我想起了帕斯卡尔,还是别的哪一位说过的话,“有两张非常相似的脸。当你分别看他们时,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可是,当你把两张脸排列在一起看时,因为他们是那样地相似,所以反倒使人感觉得非常可笑。”他说的一点儿不错。不论是身材还是相貌,兼彦院长和我们在三十分钟前遇到的英一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模一样。只是眼前这一位稍稍有点儿秃顶,略微胖了点儿,一双眼睛比英一显得开朗、和蔼可亲。
      “幸子的事拜托你了。这孩子太娇,又任性,可能要给你添不少麻烦。”
      兼彦把手放在抱着猫的幸子头上,十分痛爱地说。然后,又陪着我们折回二楼。二楼也有一条很宽的走廊横贯中央,两边是住院部的病房。走廊尽头的木板门上挂着“被服室”的牌子。病房左边三间,右边四间。我们被领到了最西头的八号室。
      “这原来都是为病号准备的房间,不知给你们做书房合适不合适。而且,周围也比较嘈杂。”
      敏枝夫人一边拧着门把手一边说。
      室内相当宽敞明亮。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张涂着白漆的床。在对面墙壁下,沿墙角铺着一领榻榻米(日本人睡觉用的席垫—译者注)。床是为患者准备的,塌塌米看来是为陪伴的人准备的。此外,房间里还有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一个齐腰高、外形象冰箱的木制小柜子。在奶油色墙壁的上方,挂着一个镜框,里面嵌着一幅很单调的风景画。这房间比我想象的要好,只是那张画不太令人满意—我心里想着—对了,就把哥哥精心保存的那幅黑色的写生画换上去。
      “这房间真亮!”和我一样,四下打量着房间的哥哥说:“从外表看,好象是很老的建筑物,可里面墙璧漆得这样漂亮,使人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这儿就是令人生厌的医院。”
      “是呀,全都重新漆过了。我们从前住在品川,战后才买了这儿。已经二十四年了。是吗?”
      夫人转向兼彦院长问道。
      “是啊,二十四年了…那时,可下了一番大功夫哪,连窗框都换了新的。不然的话,患者就会更加感到阴郁。可是房子外表的阴沉感是毫无办法的了。”
      兼彦苦笑了一下。这时,门开了,护士伸进头来。
      “先生,山本先生来电话了。”
      她一边说,一边象观赏商品似地好奇地望着我们。大概是个实习护士吧,一脸的稚气还没退尽,两只眼睛一左一右分得很开,圆圆的脸上透出逗人喜爱的神色。
      “什么时间方便,就什么时间搬来吧。欢迎你们。”
      兼彦说完就出去了。那只通人情的猫跟着就要追出去,幸子把它抱起来,坐到床上。
      “乌……鸦,你为什么哭呀……”
      幸子伊伊呀呀地唱起歌来。我听了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天哪!那调子简直唱得离了谱。教这孩子弹钢琴,看来真是一桩大难事。哥哥好象看出了我的苦衷,瞟了我一眼,吃吃地笑着。真可恶!
      我们决定下个星期六搬来。其实,我真想明天就搬来。可是还要上学,下课后还得去做事,所以不得不这么决定。
      来到楼下门口时,哥哥和我才发觉没有鞋子。因为我们是从家里人住的小门进来的,所以鞋都脱在那边了。夫人说:
      “不用再跑一趟了,我去给你们拿来。请稍等一会儿。”
      说完,就替我们取鞋和书包去了。我们站在门口等着。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原来就是刚才我们在外面碰到的那位小个子夫人。夫人有些局促,不声不响地收了华丽的雨伞。
      “唷,又下雨了吗?”
      后面传来了大声询问的声音。原来是那个两只眼睛离得很开的护士。
      “是啊,梅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完了。”
      夫人厌倦地说着,夹着买来的一瓶牛奶上楼去了。目送着她的背影,我不由地说:
      “那位太太自己去买牛奶吗?她不是有病吗?”
      护士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不知怎么那么可笑,忙用白大褂的下摆遮住了脸。听说现在这样年纪的姑娘连筷子滚了都会觉得好笑的。而我象她这样年纪时,早在两年半前就毕业了。
      “那位太太可不是病人。”护士笑得身体一抽一抽的。“有病的是太太的丈夫。”
      “是先生?”我感到很惊奇。
      “是呀。先生是慢性阑尾炎,叫肚子痛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那时就到医院来看过。院长对他说开了刀就会好,可他害怕得不得了。平常那么烈性的男子汉,竟这么胆小。这次总算住院了。其实,看起来夫人倒象是有病的样子。也许是太操劳了吧……”
      “野田!”
      一声严厉的喊叫打断了她的话。不知什么时侯,来了一位细长脸、身材苗条的护士站在一旁,眼睛从度数很高的近视镜片中闪出光来。被叫做“野田”的护士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如果旁边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她肯定会一下子躲进去。可是偏偏无处可藏,只好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
      “怎么可以随便议论患者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眼镜护士用刺耳的哑嗓子训斥了一通。这时,敏枝夫人提着鞋和书包来了。外面下雨了,敏枝夫人要借伞给我们,我们谢绝了夫人的好意,披上塑料布出了门。幸子这时已和我们熟了,跑到门口挥着小手说: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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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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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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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四日 星期六

      按照即定的计划,七月四日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哥哥搬进了箱崎医院。在夏季湛蓝的天空里,漂浮着一朵朵冰激凌般的美丽的积云,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彩。我和哥哥从开家具店的熟人那里借来一辆小型摩托三轮车,装上我们的全部家当。哥哥当司机。当我们的车来到医院门前时,最先跑来迎接我们的是幸子。
      “我帮你们搬。”
      幸子抱着我的鞋箱,哼唷嗨唷地搬起来。
      “啊,可来了。你们打电话说今天要搬来,幸子这孩子午饭也不吃,就一个劲儿地念叨。噢,对了,房间已经打扫好了,是正中间的七号室。现在一天天热起来了,我想西边的八号室西晒大概相当厉害,所以…你们看怎么样?”
      兼彦从门诊室伸出头来,微笑地说。
      “是吗?那太谢谢了,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我们把行李撒上二楼。这时,三十岁左右的眼镜护士训斥似地说:
      “上下楼轻一点!今天有刚动了手术的患者。”
      虽然这人说的话道理十足,但总给人一种冷漠、命令似的感觉。我不喜欢她。
      “家永,你手空着的话,也帮着搬一下吧。幸子帮不了什么忙。”
      兼彦说的话,她也装作没听见。我们轻手轻脚地上着楼梯,上到最后一级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野田。野田那一对离得很开的眼睛善良地一闪。
      “你们来了!呀,好大的画儿呀。真好,把这样的画儿挂在房,,学习起来才带劲儿呢。”
      野田说着,主动地拿起了黑色的镜框,一个向后转,朝七号室走去。
      “听说有人刚动了手术,是不是前几天来的那位先生?”
      我压低声音问。野田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那位先生。平坂—那位先生叫平坂胜也,星期一就动了手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大不了也就是个盲肠炎。今天的、哝,就住这儿。”
      野田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门,六号室。我房间的隔壁。门上的名片写着“工藤檀”。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她母亲把她宝贝得不得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手术,就是背上长了个脓痈,划了一刀放脓。”
      但是,在野田看来,凡是病一概都很可怕。就这样,行李搬完了,我也差不多了解到了全部住院者的情况。
      一号室里住的是叫做小山田隅子的中年妇女。据说患了颈部淋巴腺炎,已经基本痊愈了。她独自一人住在医院里。
      二号室住的就是那位平坂胜也。清子夫人陪着护理。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是个贸易商。据说主要是向外国人出售日本的浮世画和古代美术品。而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工业家。
      三号室空着。五号室里住着两个年轻的男患者。一个是二十六、七岁的机械师,叫宫内正。他工作时不慎伤了左手,现在已经不痛了。每天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另一个是叫做桐野次郎的大学生。他在踢足球时,小腿骨折,两天前刚住院。据说他母亲陪着他。
      搬完行李,哥哥去还三轮车,我开始布置房间。七号室和八号室大小一样,摆设的家具也相同。所不同的只是八号室北面和西面两面有窗,而这间房只是北面有窗。可是倒也并不显得暗,而且通风也相当好,使人感觉很舒适。对于女子来说,哪怕是租的房子也好,布置新居是一件很愉快的工作。帽子挂在钉子上,字纸篓放到桌子下,还有一盆哥哥精心培植的花,把它放到窗台上。然后,把墙上的镜框取下来,挂上黑色的写生画。这儿不论哪个房间,都挂有一幅复制的风景画,那画儿就象是从小手帕的包装箱上临摹下来的。幸子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碍手碍脚地“帮”着我的忙。
      “呀,真可爱!”
      她一看见我的那只白绒线熊,抱起来就要往脸蛋儿上贴。我急忙从她手里夺了下来,放到木箱上。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我的话音还没落,幸子早已跑到门旁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百合。
      “奶奶说,为了欢迎你们来,今天晚上请和我们全家一起吃饭。”她很拘束地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没有什么好吃的。”
      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倒不是吃饭那件事本身有什么奇怪,而是说话人百合的表情很奇怪,有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奇怪感。她的心似乎早已随风飘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只是嘴上在转达着老奶奶的话,脸色发青,两只眼睛睡眠不足似地红肿着。
      “你哪儿不舒服吗?”
      我差一点就要问她了。可是,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未免有点太不礼貌了。于是,我谢过她,说等哥哥回来就一起去。
      傍晚六点半钟,哥哥和我换上了稍好一点儿的衣服,下楼到箱崎家的跨院去。我们来的时候已说好只是早饭和护士以及患者们一起在医院吃,午饭和晚饭都在外面吃。今天晚上按理说应该到外面去吃。可是因为特意邀请、况且幸子也高高兴兴地跑来叫我们,所以我们决定去“赴宴”。箱崎家似乎把我们放在了比寄宿人要稍微更亲近一些的家庭教师关系的位置上了,而且还对音乐指导抱有很大期望,所以气氛显得非常愉快。可是我却一个劲儿地为幸子离了谱的调子暗暗叹气。
      因为护士们都在对面的护士室进餐,所以在茶室就座的只是已经见过面的家庭成员。院长夫妇、老奶奶、英一和幸子,再加上我们兄妹。七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后,八领席的茶室也显得有点小了。
      “百合呢?她怎么了?”兼彦问夫人。
      “她说不舒服,睡了。也不想吃饭。等会儿煮点牛奶给她喝。”
      “那怎么行呢!等会儿我去看看她…仁木,啤酒和威士忌,你喜欢喝什么?”
      “喝啤酒。”
      哥哥回答。哥哥非常喜欢喝酒,可是又很容易醉,喝了酒就要睡觉。所以,如果不是单独和我或是和要好的朋友在—起的时候,是不喝烈性酒的。
      幸子尖声尖气地向我说她过节穿的金鱼图案的夏装。
      “这么点儿小人儿,就知道打扮。”
      夫人嘴上这么说着,却用非常疼爱的眼光看了幸子一眼。
      “小女孩儿嘛。也许女子从小就对穿着感兴趣。”
      我随便应付地说了两句。夫人听了,说:
      “唷,就是男孩于也很讲究打扮的。英一这孩子,只要是干净衣服都穿。可他弟弟就不同了,父亲的旧衣服绝对不穿,家里自己熨的衣服还嫌领尖熨得不平,罗嗦话可多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家还有一个男孩子。是叫做什么健二呀、还是敬二。他不在家吗?夫人好象看出了我的心事,含含糊糊地说:
      “敬二现在不在家。今年四月进医大后,就允许他到中野的朋友家去寄宿了。说起来,家就在东京,没有寄宿的必要,可是年轻人就喜欢自由自在。好容易把他们养大成人了,可他就嫌弃起父母了……”
      夫人突然停住不说了,并且改变了话题,说了一些诸如我们家医院和厨房离得太远不方便啦,运送患者和护士的饭很费人力啦等等之类的话。
      “最初的时候,洗衣服也是忙得一塌糊涂。自从买了医院专用的大电气洗衣机后,才轻松了。护士中有谁手闲下来了,只要按一下电钮就行了。现在,我们计划雇人在附近增建一个伙房。医院食堂不和家里的分开,真是照应不过来呀。”
      “我们也来给您添麻烦,真对不起。”
      我刚一说出口,夫人就连连摆手。
      “不,不,哪儿的话。你和你哥哥不过就是在这儿搭个早餐。在这么多人中多一、两个或少一、两个人,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只要来人好,我们也高兴。对了,还要请教悦子一下呢。不知你那儿有没有可供教小孩音乐的参考书?”
      “是给幸子看的吗?”
      “不,是为父母亲写的书。悦子是音乐教育专科的。你说,作为对音乐一窍不通的母亲,要看一些什么书才能入门呢?”
      “噢,是这么回事。那么这样吧,明天我找一本来。那种参考书各种各样出了不少呢。”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动着筷子的英一,转向哥哥问道:
      “白英这种植物有毒吗?”
      “白英?”哥哥透明的茶色眼珠转了一下,看着对方。“是的,那是有毒植物。多半生长在山里。白英的叶柄绕在别的植物上,一直向上爬去,是一种藤蔓植物。结红色的果实。总之,属茄科的植物,有很多都是有毒的。”
      “茄科?那样的野生蔓草,也是茄子的同族吗?”
      “是啊。”哥哥兴致勃勃地接着说。“女孩子吹着玩的酸浆果,也是茄科的。辣椒也是,还有烟叶……酸浆果和辣椒没有毒,可烟叶还是算有毒植物。”
      “那么芒草呢?”
      “芒草属于木兰科,是小乔木。不是草而是树。结出来的果实有光泽很好看。这是剧毒的。小孩子吃了就会死。原来叫做‘恶果’,现在才叫‘芒草’……你也进行有毒植物的研究吗?”
      “谈不上什么研究。可是因为将来要当医生,所以我想什么都知道点有好处。当然啦,那是以后的事。万一小孩子吃了毒果引起中毒,如果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植物,就不好办了。昨天,从朋友那里要来了几种有毒植物的标本。可是卡片没有了,所以有一种草不知叫什么。”
      “什么样的?”
      哥哥来劲了。哥哥雄太郎只要一谈到草呀什么的,就特别能讲,好象他什么都知道。英一也因为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所以话特别多。他用手指头在桌面上画着植物的形状。
      “对了,还是让你看看实物容易明白。到我房间来好吗?”
      “好的。”
      哥哥说着就要起身。这时,大家都吃完了饭。
      “吃过水果再去吧。”
      敏枝夫人说。正好女佣人家代端着盛有白里透红的水蜜桃的玻璃盘走来。
      “我到百合那儿去看看。说不定那孩子也要吃点什么了。”
      桑田老奶奶把自己的桃子放在小碟子里,端着走出了茶室。
      “先生,泽井先生又来了,他说儿子烫伤的地方疼得很厉害。”
      老奶奶刚出门,野田护士就仲进头来,一边说,一边吃吃地笑。
      “是吗?我马上就去。”
      正在给坐在膝头上的幸子剥着桃子皮的兼彦,有点遗憾地抱起女儿,放到坐垫上。
      “把这一个吃了再去不行吗?泽井这个人,总是大惊小怪的。”
      敏枝夫人很不高兴。也许她对今夜的桃子特别欣赏,所以一定要让丈夫先吃一个。兼彦看来是个不愿贻误工作的人。
      “嗯,可是…我去看看马上就回。”
      他说着起身走了。
      接着,我们谢过夫人,和英一一起,也告辞了。幸子一边叭搭叭搭地动着下颔啃着桃子,一边眨了眨睡意朦胧的眼睛,算是表示“再见”。
      英一的书房在跨院的东侧,是一间八领席大的日本式房间。窗户旁,放着书桌和椅子,旁边并列着两个密密麻麻排满了书的书架。屋里的一切井井有条。使人一看就知道房子的主人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书架上,大部分是医学书,其余的都是些什么原子能、昆虫生态学等等之类的通俗科普读物。至于文学、美术之类的书,找遍整个书架,也看不到一本。在对面的窗户旁,还有一个小的迭式书架。旁边也有一张桌子。着张桌子看来不是用于写字的,倒象是用来堆放东西的。上面尽是些书籍和字典。英一走到两个并列着的大书架前,歪着头。
      “奇怪!箱子没了。”
      “什么样的箱子?”哥哥问。
      “这样大的、扁平的纸箱子。”
      “箱子是不是放在这上面的?”
      我用手指着靠墙堆着书籍的桌子。
      “不,我记得确实是放在书架上了。你为什么说是放在桌上了呢?”
      “为什么?这桌上不是有放过什么东西的痕迹吗?刚好是一个箱子大小的四方形。”
      桌面上,三分之一的面积被一堆报告文学手稿之类的东西占据着,剩下的三分之二,什么也没放。在那块巧克力色的板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上面留下一个小型手提箱大小的长方形。可以肯定,在那个地方,直到刚才,还放着一个类似四方形箱子的东西。英一用他那谨慎的目光盯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放在那儿的不是纸箱子。那是一个星期以前,人家寄放在我这儿的东西。我刚刚把它送回去。你可真有眼力。那边的书,你喜欢吗?”
      他用手指着小型迭式书架。其实,我早就注意到那里全是很有趣的侦探小说。有的我已经看过了,但没看过的占多数。我笑了笑。
      “很喜欢。英一也喜欢吗?”
      “不,那是敬二的书。”
      “敬二的?”
      “我弟弟的。这房间是我和弟弟两人同住的。弟弟寄宿后,就成了我—个人的天下。如果喜欢的话,你就看吧。那家伙看来放暑假也不会回来的。”
      我仔细地浏览着书架上的书名。《ABC杀人事伴》、《红房子的秘密》、《血的收获》等等,最畅销的书差不多全有。在《X的悲剧》和《加娜丽娅人命案》之间,刚好空出了大约两本书的空闲。大概是谁借去了吧。在《加娜丽娅》那本书的上方,明显地留有斜擦过的灰尘的痕迹。当我正考虑借哪一本的时候。
      “啊,在这儿哪,那个箱子!”
      哥哥说着,从一大堆报纸下面拉出一个纸箱子来。
      “就是它!就是它!又是家代搞的。她打扫卫生时,总是搬动房里的东西。”
      英一不高兴地紧闭着嘴唇,取掉了箱盖。他似乎很反感人家动他的东西。
      “是哪个?噢,是这根草吗?”
      哥哥一下凑过去。
      “这是山附子。它的花没有毒。根部含有乌头碱。这个标本损伤得太厉害,很难辨认。如果需要的话,我给你做一个。嚯,各种各样的东西还不少呢!”
      哥哥把标本一个一个地取出来,就象集邮爱好者在欣赏收藏着许多邮票的集邮簿似地,看得津津有味。与那些枯草相比,我还是喜欢侦探小说。我一边物色着有趣的书,一边对英一说:
      “你们家有人看这些书吗?能不能把这本和这本借给我看?”
      “可以的。你不用急,慢慢着好了。妈妈和百合说,看了这种书,晚上连厕所也不敢去;爸爸说侦探小说尽是些编造出来的东西,所以他们都不看。我也同意爸爸的观点。因为这些书都是把最初一些不合理的情节牵强附会地扯到一起、捏造出来的。这类读物…”
      编造出来的也好,捏造出来的也好,反正我喜欢看。最后,我借了三本。
      从英一房里出来,在走廊上碰见了桑田老夫人。
      “百合怎么样了?”哥哥问。
      “啊,谢谢你。”老奶奶不知为什么有些慌张,用吕纱和服的一只袖子护在胸前。“没有什么大毛病,也许是中暑了。”
      “您家里有医生,谁生病都不要紧。放心……”
      我这么一说,老夫人显得很为难。
      “那孩子太任性,不愿意让人看。真急人。想点什么办法就好了。啊,对不起了。”
      她慌慌忙忙穿上木屐,打开侧门消失在外面的黑暗里。就是在拉隔扇的时候,她的一只手也仍然放在胸前,好象袖子里藏着什么似的。
      我也没再多想,和哥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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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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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五日 星期天

      又是一个炎热的天气。对于我来说,高1.45米、重六十公斤的矮胖子简直是一大负担。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烈日下艰难地走着。
      现在住在战时疏散地信州的我的父母—在那儿任高中数学教师,脾气古板的父亲和会做一手好莱、性格开朗的母亲—从平等对待孩子这一点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父母了。可是只有一点,简直是太不平等了。这就是给了哥哥雄太郎一个几乎要顶到门檐的高个头,而给我这个当妹妹的一个活象圆橡实一样的矮胖身材。就因为这一点,至今我还时常埋怨母亲。可是,单从运动细胞这点来看,我一点儿也不亚于哥哥,甚至比哥哥更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这一特长。正是这一点,不时弥补着我身长不足的弱点。
      看得见箱崎医院的大门了。我舒了口气,抹了一把汗。因为把暑假中的工作让给了别人,所以从今天起,我就自由了。哥哥今天有事,晚上才能回来。他从明天起,按理说就没什么事情了。那样的活,我们俩可以一起到信州去一趟。春假的时候,因为脱不开身,没能回去,所以爸爸妈妈盼望我们早点回家。
      一进大门,靠近医院的门口,有一个陌生的老头儿在拔草。可能是从附近农户雇来的吧。这一家面积相当大,加上职业关系,所以必须把门面搞得清清爽爽。这么一来,一到夏天,拔草就成了一件大事。虽然搬到这儿来只有一天的时间,但我看得出箱崎医院生意很兴隆。正象介绍人牧村说的,兼彦院长一向很慎重,诊断准确无误,手术技艺高超,再加上对患者护理精心,所以,有很多人听到传闻便专程从老远的地方到这儿来看病。可是,当我进去的时候,候诊室里没有来看病的人,只是一个凉棚的大阴影。不知是谁把窗帘都换成了新的天蓝色帘布。
      在楼梯下三角形的空间里,野田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妇女杂志。我刚一走近,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哎呀,我又睡着了吗?”野田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逗人喜爱地笑了。“这么热的天,患者也都尽量选择早上和傍晚来。一没事做,人就光想睡觉。”
      这时,门诊室的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个满脸雀斑的大个子护士。箱崎医院有三个护士。这是人见护士,年纪和家永护士相仿,她的工作主要是司药。
      “人见!”门诊室里传出兼彦的叫声。“等会儿山田来取药的时候,你告诉他,已经用不着经常换药了。让他一天早晚来两次就行了。”
      “好的。”
      人见护士关上门,穿过候诊室向药房走去。就在同一时刻,楼梯上响起了下楼的脚步声。是平坂胜也。因为呆在病房里,所以他的皮肤显得苍白。但是他那魁梧的身体,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病人。平坂穿着一件浆得硬挺挺的浴衣,腰上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悠然地叼着象牙烟斗,由医院的门里向外面走去。
      “喏,喏,悦子。”野田拉了拉我的袖子,“那个平坂让妻子回家去了。”
      “是不是已经好了,不需耍护理了?”
      “话虽是那么说,可也用不着赶人家走呀。再过两、三天就出院了,让夫人在身边呆到出院不也行吗?可他却说,家庭主妇一直在外面呆着,家里没人,你就能放得下心吗?就连院长也看不过去了,劝他说,只有两、三天了,算了吧。可是劝不住。真是个要干什么就要干什么、只考虑自己的人。谁要是不小心做错了事,他也是绝不会原谅的。发脾气算是客气的。他呀,总是故意找碴子,非报复一下不可。前两天,夫人弄错了牙粉……”
      “野田!”
      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又是家永。野田象被什么东西蛰了似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拿起扫帚就四处扫开了。我不由地笑了起来。
      然后,我打开医院和跨院之间的小门,进到跨院去了。我准备把刚买来的《幼儿音乐教育》给敏枝夫人送去。
      夫人正和女佣人家代一起,在里院背珞背。当我告诉她书已经买来了时,她急忙擦干净了手,拿出二百八十元钱付给我。
      “太谢谢你了。我一定下功夫学。有不懂的地方还要请教悦子的。”
      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幸子跑来了。
      “妈妈,咪咪不见了。”话音刚落,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什么?咪咪?咪咪不是和幸子一起玩的吗?”
      “不见了呀,没有了。哇!”
      “不要大声哭,好宝宝。英一哥哥正在学习呀。妈妈把这一点儿背完了,就去给你找,好不好?等一会儿啊,乖孩子。”
      “不,不嘛。现在就去找,嗯哼,悦子姐姐,给我找咪咪好不好?”幸子搂着我的腰嚷嚷。
      “幸子,不要胡闹!”
      夫人怎么劝也不顶用,幸子硬拉着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和她去了。在家里找了一圈,可是没有猫。当我们走过放钢琴的房间时,不知哪儿响着一种奇怪的声音。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拱着门板。
      “呀,那是什么呀?”幸子也侧着耳朵听着。
      “好象是想打开哪儿的门。”
      “是咪咪?”
      “不是吧。要是咪咪的话,应该喵、喵地叫呀。”
      但是我们俩还是手拉着手,朝着有声响的地方走去。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有一个通向外面的门。玻璃门大敞着,夏天的太阳光耀眼地射了进来。走廊的右边,嵌着两扇黑色的门板。声音似乎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幸子跑过去,用小拳头咚咚地敲着门板。
      “是谁呀?咪咪吗?”
      “幸子吗?把锁给我打开,够得着吗?”
      听声音是桑田老夫人。
      “啊呀,是姥姥呀!”
      幸子扫兴地说。门板中间上着一把锁。这家不管哪儿都上锁,厨房、澡堂、通往走廊的侧门……据说这样的话,万一有强盗、小偷时,就不易危及到更多的地方,受害就会小一些。
      我把插销拔掉,向里面喊着:“锁开了,开门吧。”
      两、三秒过去了,没有回答。也许是我的声音来的太突然,里面的人感到诧异吧。但是很快地,嘎吱一声,门开了,露出了老夫人的脸。这是一间黑洞洞的、充满霉气味的房间,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陈旧的竹箱子和破旧的东西。
      “是悦子啊,谢谢了。”老夫人一脸难堪和难为情的神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在找东西,就被关起来了。”
      “是谁锁的呀?姥姥。”幸子仰着头问。
      “那一定是妈妈呀、家代呀。姥姥在那边的箱子后,看不见哪。”接着,老夫人踌躇了一下小声说,“幸子,姥姥被锁在储藏室里的事,对谁也不要讲,好不好?”
      “那为什么呀?”
      “为什么?唉,是啦,说出去多难为情啊,是不是?”
      幸子点了点头。我也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并随便问道:
      “我们正在找咪咪,这里面没有吗?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找咪咪吗?它跟着我来了,还在我脚下跑来跑去的,是不是钻到哪儿去了?”
      老夫人借着发黄的灯光向储藏室的各个角落望去。
      “没有呀。幸子,我们走吧,咪咪一定是躲在房檐下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了。”
      我催着幸子离开了那儿。因为桑田老夫人不想让人知道她在那儿。不然的话,她就应该大声地叫人才对。也许她要找的那个东西会成为被人笑话的对象,所以她才那么躲着人吧。总之,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关我的事。只是猫到底没找到。我们又回到里院去了。
      “真对不起。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敏枝夫人一边从板上揭下干了的珞背,一边焦躁地回过头来。
      “没有找到。也许是到外面去玩了吧。”
      “不会吧。抱来还只有十天。而且这猫又特别喜欢跟着人。就是跑得远点儿的话,也跑不出院子。”
      我找了个空子,离开了那里。我真怕再让我去找那只猫。
      听到敲门声,我从读得津津有味的小说上抬起眼睛。
      “对不起,悦子。”是野田的声音。
      “请进。门一推就开。”
      我冷冷地回答。正看得有趣的时候来打扰,真扫兴。
      可是,野田询问的事情也太离奇了。
      “悦子,你没看见平坂吗?”
      门一开,她就用从未有过的客气的口气询问。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没有看见?刚才在楼梯那儿不是碰到他了吗?就是我和你两人在一起的时候。”
      “不,是那以后。”
      “那可没看见。出了什么事了吗?”
      “平坂……不见了。”
      野田压低了声音。离得很开的两只眼睛,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你说什么?不见了?刚才出去后就没有回来吗?”
      “如果是出去了不在这儿,倒也没什么奇怪。可是他并没有出去呀。”野田好象听到了幽灵的脚步声似地,突然向后看了看,然后低声地对我说:“他出了医院的门,可是没有出大门。在大门那儿,有一个叫做松造的农民在拔草。后门那儿,夫人和家代在浆洗衣服。他们三人都说没有看见平坂出去。你说奇怪不奇怪?悦子。”
      “这么说,他应该在一个什么地方。”我有点儿不安地说。“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了的?”
      “刚才发现的。因为那间房里就住他一人。四点钟我去查体温时,二号室就是空的。我以为他去厕所了,就等了一会儿。可是他还不回来,我就到下一个房间去了。后来,我也就忘了平坂的事。再说他已经没有查体温的必要了。后来,到了五点钟,家代送来了饭,我们把饭分送到各个房间去。人见去送二号室的饭,可是马上转回来说:‘野田,平坂不在呀!’。我吃了一惊,说刚才查体温时就没看见他。我想他是不是擅自出去了。但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他既没出大门,也没进里院。”
      “野田,我和你在楼梯那儿站着讲话看见平坂,是快两点的时候吧。啊,是的,两点差一刻。”我从桌前站起来,看了看表,五点十八分。“那么,最后看见平坂的,就是我和你了。”
      “不,最后看见的是松造。听松造说,他在医院门前的花坛那儿扶向日葵杆儿的时候,平坂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那儿,问了好些关于花的事呢。然后,在那儿吸了五分钟到十分钟香烟,就从房子旁边拐过去了,因此,根本没有出大门。”
      “房子旁边?那就是说是药房那一角。”
      野田和我来到走廊上。家里乱哄哄的。住院的患者、陪习护理的家属都跑出来,站在各自的房门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四周。人见、家永两位护士甚至连空病房和被服间的门都打开看了。
      来到楼下,在候诊室里站着神情沮丧的兼彦。敏枝夫人她正好打开跨院的门进到医院这边来。
      “兼彦。”夫人面色发青,心事重重地走到丈夫身旁,“还有一件怪事,妈妈不见了。”
      “妈妈?”兼彦睁大了眼睛直盯着夫人的脸。“你说什么?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下午就一直没看见。我问了家代,她说妈妈吃过饭回来就说要出去,所以她也没在意。只是刚才,因为说平坂不见了,我才想起妈妈的事,又问了家代一次,还是没看见。这事真怪。”
      夫人停了停,接着又说:“听说下午一点半钟左右,家代到小屋去取背珞背的布时,看见妈妈正从衣柜里取出细纹飞箭花样的出门衣服,问了一声‘您出去吗?’,妈妈说‘啊,去去就来的。我换了衣服就去,不用告诉敏枝了。’所以家代回到院里,什么也没说,就开始背珞背了。”
      “这么说,家代实际上也没看见妈妈到什么地方去了,是吗?”
      “是啊。再说,就连松造也说没看见妈妈出大门。你说怪不怪。在里院,有我和家代在……”
      “那些情况都可靠吗?”彦半信半疑地又问了一遍。
      “松造说的我没法证实,可里院的事肯定没错。我一直到四点多了还在院里。家代因为要做饭,所以先走了……”
      “四点以后呢?”
      “我进屋后,英一在院里。里院院门那儿,因为夕阳照下来形成了阴影,很凉快,所以英一搬出帆布躺椅在那儿读书。那孩子眼尖,要是有人出去的话,不会不知道的。”
      “那倒也是。可是,如果要说平坂和我们妈妈一起出去,也有些说不过去呀。”
      “是啊,都是些什么关系也没有的人。妈妈连平坂的面都没见过,也许只听说过名字。我总觉得这事多少有点蹊跷,加上猫也不见了…”
      “猫?咪咪吗?”
      “是呀。幸子哭得很伤心,可是哪儿也没有。啊,悦子。”
      敏枝夫人这时才注意到我,打了个招呼。
      “幸子太任性,拖着悦子去找了一趟。找猫的时候,你看见我们家的老奶奶了吗?”
      “没有。”
      我虽然回答了,但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如果照现在说的情况来看,最后看见桑田老夫人的,无疑就是我了。我从储藏室里放出老夫人时,她就穿着印着细细的飞箭花纹的和服。难道事情真象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吗?可是,她不愿让人知道她在储藏室里。万一幸子说了,他们就会知道我隐瞒事实,那时,我可就成了说谎的了。
      我下决心赶快离开了那儿。
      出了医院门,拐过药房,我慢慢地环顾四周。我还是第一次到家里的这一侧来转。这一侧有药房、候诊室和手术室三个房间。可是有窗户的只是位居正中的候诊室,窗上挂着的天蓝色窗帘随风飘动。今天下午两点前后,如果有人从那个窗户向外眺望的话,平坂的消息可能多少会清楚点儿。可不巧的是,那时一个患者也没有。
      我在脑子里回想着在发生问题的时刻家里人各自所在的位置。首先,我自己和野田在楼梯下站着说话。兼彦在门诊室里。人见在药房。家永在训斥了野田之后,就到护士室前面的大立镜那儿去了。此外,松造大爷在大门口的花坛那儿—这些人,在我找猫回来的时候,仍然在各自原来的位置上。所以,按理说,他们不可能目睹平坂的行为。如果说住在二楼的六、七个患者和陪同的家属都在自己房间里,看来也不象是谎话。只是如果说平坂拐过房子,转到后面栽有果树的地方去的话,不管怎么说,总应该有被人看到的机会。
      我沿着木板隔起来的围墙慢慢地走着。平坂的去向成为问题时,无疑应该先从这一带找起。虽然我并不认为在这个刚才已走过一趟的地方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但好奇心驱使着我非再亲眼看一次不可。
      板墙和外围墙一样,高二米多,墙的顶部排列着许多长约十二公分的尖头铁筋。这大概是以前的老主人安装的。铁筋虽然已经长满铁锈,但防防小偷,看来是不成问题的。哪怕是条大汉子,没有梯子之类的东西,想要翻过这堵墙也是相当困难的。平坂尽管看起来十分魁梧,但毕竟病刚好,况且穿着累赘的长浴衣,拖着木屐,说他能翻过这堵墙,无论如何是难以令人置信的。更不用说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了。
      在房屋的靠西北角处,种着四棵高大的银杏。树下有一处土稍稍高出地面。我走了过去,向周围环视了一下,发现在小土包的对面开有一个黑洞洞的四方形的口。防空洞!箱崎家是在战后买的这所房子,所以可以肯定,这个洞是老主人挖的。我踏着已经开始松动的石阶梯下到洞里。洞里又潮湿、又闷热,使人感到呼吸困难。洞内约有三领席那么宽。和洞口相对着的洞的深处很昏暗,阳光几乎照射不进来。当然罗,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当我从洞里爬出来,再次站在阳光下时,蜘蛛丝挂了我一脸。我“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我接着向后面走去,那儿种着许多柿子树、梨树和杏树。每株之间都隔着一定距离,管理得也相当好。柿子树上,直径三公分左右的青柿子,一个又一个,象铃铛似地挂满了枝头。我在那些树下仔细地寻找,但没有发现脚印。地面太干燥,所以留不下脚印。(附图2)
      最后,我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敏枝夫人、英一、松造大爷等人中,一定有谁说谎。哪怕不是有意说谎,是记错了也罢。既没有施隐身法,又不通过大门或后门,就可以在这堵围墙里无影无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当我回到前面时,门口停着一辆汽车,平坂清子夫人正好下车来。也许是接到电话赶来的吧。兼彦和敏枝夫人迫不及待地迎出来,问了许多问题。可是清子夫人只是摇头,完全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我看了看表,六点刚过。
      箱崎医院的走廊里、候诊室里,到处充满一种不愉快的气氛,似乎这时如果有人划着一根火柴,立刻就会引起一场歇斯底里的爆炸似地,弥漫着“紧张”和“不安”的混合气体。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可以感觉到它。大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着失踪了的两个人。说得更确切一些,每个人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这两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呢?”如果说,两个头脑清醒的成年人,不经许可偷偷跑了出去,回来得迟一点的话,那谁也不会担心。可是,现在完全是在一种不存在出去的可能性的状况下发生的事情,所以大家都非常不安。人们天生对时间和空间所抱的信赖此时发生了动摇。为了减轻心中的不安,缓和一下心中的紧张,家永护士拿着毛巾和肥皂盒走出屋去。野田护士说头痛,早就退进护士室去了。于是,晚上八点的查体温只好由人见护士去替她了。
      八点过十分的时候,我想起手帕忘在楼下厕所里了,就下楼去取。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护士们都不在,所以我想也没想,就抓起了话筒。
      “我是箱崎医院。”
      这时,我不由地捏紧了话筒,对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我是平坂…”
      “我是平坂。清子来了吗?就是我妻子……”
      “夫人吗?在二楼,我马上就去叫……”
      不等我的话说完,对方就抢着说。
      “不用叫了。请你转告她就行了。就说我因为公司的业务—明白吗?公司的业务—就是买卖上的事情,必须到名古屋去一趟,三个星期左右就回来。请替我转告她。谢谢你了。”
      “哎,等……”
      当我慌忙叫起来时,电话已经挂了。我急得直跺脚,使劲地拍打电话机。
      “出了什么事?悦子。”
      人见吃惊地站在我的背后。我把电话的事告诉了她。不到一分钟,我的四周围满了人,简直成了一堵人墙。
      “对不起,让你费心了。”清子夫人表情复杂地说。
      “真的是平坂吗?”兼彦半倍半疑。
      “我没听过他的声音,可是……”我很为难地答道。“有点儿……鼻音有点儿重,说话时总是尾声向上挑。”
      “声音嘶哑,是不是?”清子夫人加了一句,把我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那就是我丈夫,没有错。真对不起了。给你添这些麻烦,可连声谢谢也不说就把电话挂了,真是……”
      “这下可好了,总算知道他平安无事了。”
      敏枝夫人话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气恼。兼彦也用不高兴的目光盯着清子夫人说:
      “竟有这样的事!病刚好点儿,身体还没复原,就到名古屋去了。我作为主治医生,真对他有意见了。”
      “真对不起。”
      清子夫人象小鸡啄米似地,一个劲儿地行礼道歉。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清子夫人收拾完了东西,坐汽车回家去了。病人不在了,说出院末免显得有些滑稽,但也只好说是“出院”了。
      清子夫人走后,敏枝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中的不安和难过一下子爆发出来,大哭起来。兼彦非常着急,打电话询问了所有可能知道情况的亲戚,可是老奶奶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尽管平坂的下落已经知道—他自作主张擅自离开了医院,可是,每个人、包括我在内,都感到不安。
      如果不是又发生了一件突然事件的话,兼彦院长一定会被妻子硬逼着通宵打电话的。
      清子夫人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医院的门突然开了,哥哥雄太郎跳了进来。哥哥一进来就把门大敞着,向外面喊着:
      “就是这儿,到了。”
      “谢谢了。”
      随着气喘吁吁的道谢声,一个男人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进来了。因为来得太突然,偏偏又碰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我们全部吓了一大跳。野田吓得大叫起来,就连平日最冷静的兼彦,脸上的肌肉也抽搐了一下。只有今天一天在外、一点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的哥哥一人非常镇静。
      “她被小型卡车撞了。”
      当明白了是交通事故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司空见惯的安然神情。医生和护士立刻开始抢救,我和哥哥回到房里去了。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哥哥默默地听着,最后,他把垂在额头上的柔软的黑发理上去,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昨晚老奶奶说‘想个什么办法就好了……’,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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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1 15:45
  • 签到天数: 40 天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

      七月六日 星期一

      “哥哥。”一打开七号室的门,我就喊着还躺在床上的哥哥。“咪咪回来了,哥哥。”
      “你说什么?咪咪?”哥哥翻了个身,睡眠惺松地看着我。
      “咪咪,就是那只猫呀。昨天,平坂和老奶奶不见了的时候,一起去向不明的……”
      “那小东西回来了?”
      哥哥两手抓着掀开了的被子,猛地一下起来了。
      “是的,刚才我正要洗脸,从窗户里向下一望,咦,那不是咪咪吗?正在院子里戏弄小草呢。真的回来了。”
      “走,去问问看。”
      转眼间,哥哥穿好了衣服,匆匆忙忙擦了把脸,就下楼去了。在候诊室的电话机旁,站着忧心忡忡的兼彦夫妇。
      “妈妈吗?昨晚到底没回来。”
      敏枝夫人回答我们说:“昨天晚上问过了所有家里有电话的亲戚朋友,还是不知道。所以今天一早,就让英一和家永到各处去找找看,要是还找不到的话,也许只好报告警方了。”
      “可是,猫不是回来了吗?”
      听了哥哥的话,夫人神色滞呆地说:“是的,猫是回来了,可猫…”
      “是它自个儿回来的?”
      “啊—?咦,你说的是猫吧?不,是路口面包店的年轻人给送回来的。他说,昨天午饭后,面包店主的孩子在寺庙里看见有一只猫跑来跑去的,就领回家去了。后来听说这猫是我们家的,今天一早就给送回来了。”
      “寺庙?哪儿的寺庙?”
      “就是那边的胜福寺。虽然紧挨着,但要去的话,还得绕一个相当大的圈子。”
      兼彦指了指斜后方。哥哥一直在沉思。这时,突然抬起头来,
      “你们家有个防空洞吧?我刚才听悦子说的。”
      “有。可是从未用过。”
      “让我看看行吗?”
      兼彦和夫人眨了眨眼。我也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说出这话来。
      “那洞的位置不是紧挨着胜福寺吗?当然啦,在那之间有一道墙,可我是从距离上来说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倒也是的。”夫人不高兴地说。“那又怎么了?”
      “不,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而已。也许在那个防空洞里,有一个通往胜福寺的地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平坂既没有出大门,也没有出二门的事实就可以得到说明。而且,听说那只猫有喜欢跟着人走的习惯,所以可以设想,它是跟在平坂的后面进了那个地道。”
      “地道?可那个洞里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那祥。但我想只有实地看过之后,才能肯定。”
      “倒也是。”兼彦支吾着。“是啦,我想起来了,也许不能说完全不可能有。因为战争期间,也有在防空洞里挖横洞的。可是,就连住在这儿的我们都不知道的事,平坂怎么会知道的呢?”
      “那是调查之后才能说的话。究竟有没有,现在还不清楚。”
      “你说有什么呀?”
      后面有人大声问。原来是五号室的患者宫内技师站在后面。兼彦把哥哥的见解简单地说了一遍。技师把手用力一甩,叫道:
      “太有趣儿了!我也参加一个,探险去。”
      因为声音太大,护士以及路过那儿的患者都围了过来。甚至就连在跨院和医院相连的门口扫地的女佣,也探过头来瞅着这边。百合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仍然不舒服,没有下床,所以一直在跨院里没有露面。
      我们身后跟着一长串人,朝防空洞走去。
      “这建筑相当有年头了,可还是一个结实的、很不错的防空洞呢!”
      哥哥一边窥视洞口,一边说着。
      “清川那人,一定是个神经病。”敏枝夫人小声地说。
      “谁?清川?”
      “就是以前住在这儿的。他也是一个自己开诊所的医生。”
      话就说到这里。哥哥第一个钻到里面去了。我紧跟在哥哥身后,跟在我后面下来的是喜欢凑热闹的宫内技师。洞里面,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是因为神经过敏,还是因为什么,总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又一次仔细地观察洞里的一切。那不足二、三米的洞里,如果象乘客一个紧挨一个挤电车的那么种挤法,大概可以容纳四十人。天花板只有哥哥瘦长的身体那么个高度。哥哥的头不时在天花板上擦来擦去。四个角上,立着焦油已经剥落了的粗柱子。地面是用水泥浇固的。在洞口石阶旁的土墙上开了一个三十公分的四方形壁洞,象是用来放蜡烛的。为了遮挡放在那儿的蜡烛,不使光线泄露出去,石阶和壁洞之间,用一块木板做了一个屏风似的挡板。挡板已有一半腐朽了,倾斜着。黑黑的土墙上,满是一个个蚯蚓洞,一看,就让人恶心。
      哥哥在几乎碰着头的洞里,使劲用鞋跟敲着走着。突然,哥哥叫了起来。
      “在这儿!”
      “嗬!声音不同。”
      果然,用水泥浇固的地面,有一处发出和其它部分不同的响声。
      “手电简。”
      哥哥说。那儿是洞的最里面的角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从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手电简,递给哥哥。
      “发现什么了?”
      从洞口伸进头来向里面张望的兼彦突然问道。哥哥正在仔细地察看附近地面的水泥表层,没有回答。突然,哥哥的手急剧地动了一下。
      “嘿!”
      宫内技师发出了低低的喊声。水泥地面的一角象刀切过似地,被斜着掀了起来,露出一个六十公分左右的黑咕隆咚的洞口。(附图3)
      “做得真巧妙!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哥哥感叹地自言自语。我用手摸了摸那个掀起的盖子,好象只是在木框的表面浇了一层水泥。所以,比我想象的要轻得多,不费多大力气就拿得起来。宫内技师一溜烟跑到洞口,就象是说明自己发明的新型机械一样,用一种得意的语调向聚集在那儿的人们报告发现了地道口。
      哥哥看了一会儿地道口,然后试探着把脚一点一点地放下去,接着膝盖、腰、肩,一点点地向下移去,不一会儿,头也看不见了。
      “等一等,我也进来。”
      “好的。”
      响起了一阵夹着回音的沉闷的声响,哥哥把身体向旁边靠了靠,给我腾出了地方。我学着哥哥的样子,从脚尖开始,一点一点地蹭下去。地板的下面,是一个约摸可以容纳两个成年人大小的空间。旁边有一条地道,向前延伸着。穿着白衬衣的哥哥握着手电筒蹲在那里面,如果不那样的话,就不能给我腾出地方。
      “你也进去吗?”
      头顶上响起了兼彦的声音。听声音他已经进到防空洞里。
      “当然要进去。”
      回答的是宫内技师。虽然他左手还缠着绷带,但因为本来是今天出院,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劲头十足。
      哥哥弯下腰向地道里走去。我跟着哥哥,我的后面跟着宫内,依次进了地道。
      “真惊险呀!”
      技师环视着地道,用顽皮的语调大声说。
      拿着手电简的哥哥在前面照明,三个人慢慢地在地道中前进。这儿也一样,宽度可以容纳两个成年人并排走过,笔直地向前延伸。当我们走了约摸七、八米时,哥哥站住了。哥哥举起于电筒,照着斜上方,不知在看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
      哥哥摇了摇头。我们又继续向前走去。
      说来也怪,好象就连声音也被泥土吸收了似地,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是什么?!”
      突然,哥哥叫了起来。我从哥哥身后探出头去,在手电筒的亮光中,可以看见一个白东西。一个、两个,啊,是两个。哥哥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又上前一步,就在那一瞬间,
      “啊!”
      哥哥的身体突然向后一倒,吓了我一大跳。
      “是人!是老奶奶。悦子。”
      “老奶奶?”
      叫起来的不是我,而是宫内技师。
      “是说不见了的老奶奶吗?”
      “死了。”
      哥哥小声说。最先看见的白东西,原来是老夫人的脚。
      “快点出去,去告诉他们。”
      听了哥哥的话,技师慌忙调转方向。要在狭窄的地道里往回走,得让最后进来的人先出去。我们惊慌失措地向防空洞走去。这时,哥哥贴着我的耳朵小声地说:
      “慢点走!慢点!”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我还是照他说的,放慢了脚步。神魂颠倒的技师急急忙忙地走着,一点儿也没注意我们落到了后面。
      “就是这儿。”
      哥哥停住了脚。这正是刚才进来时,哥哥站住的地方。
      “拿着,悦子。”
      哥哥让我把手电筒向上照着,从衣袋里取出小刀,吧嗒一声拔了出来。哥哥敏捷地举刀向墙上的一处捅去。从土里挖出的是一个直径只有五公分的圆筒形洋铁皮罐。上面印着一些似乎是药名的英文字。哥哥拧开洋铁皮罐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一个东西,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在沾满泥土的裤子的膝盖头上擦了擦罐子,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洞里,最后,依然象原来那样盖上土。这前后,一共用了不到十秒钟。
      “什么东西?哥哥。”
      “不知道。出去,快!”
      我们从防空洞的地道口爬了上去。
      “是真的吗?真的死了?”敏枝夫人象疯了似地抓住哥哥的手腕用力地摇着。
      “马上抢救的话,还能有点希望吗?”
      兼彦声音抖颤,说着就想进洞去。哥哥拦住了他。
      “不行了。我摸了脉。好象死了很有一段时间了。”
      “是怎么死的?”
      “是被人扼死的。不是用绳子勒的,是用手卡死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如果是人命案,与其把尸体拖出来,倒不如去报告警方。”技师说。
      “难道说就这么放着不管吗?你……”夫人扑过去抓住技师。
      “可是,破坏现场是绝对不允许的!线索会不见的!”
      技师气急败坏地扯着嗓门大叫起来。
      “不管怎么说,总该让我们看一看。”
      兼彦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英一进地道里去了。宫内技师出于好奇,又跟在后面去了。
      “我们应该换换衣服了,悦子。”
      哥哥说。于是,我们回到了七号室。
      一进房间,哥哥就关上了门,用椅子从里面顶上。因为这房子都是为住院患者设计的,所以门上只有锁眼,而没有锁。
      哥哥从衣袋里取出一个胭脂色的小皮盒子。
      “你怎么知道这玩艺儿埋在那儿?”
      “怎么会知道呢!只是因为那部分的土压得平一些,我觉得有些奇怪。”
      哥哥用手指按了一下盒子上的弹簧,“啪”地一声,盖子开了。一只闪闪发光的美丽的白金戒指恬静地躺在洁白的天鹅绒上。戒指前面有一粒很大的、发着美丽的白光的石头。
      “钻石。”哥哥小声地说。
      “是谁把它藏在地道里的?”
      “不知道。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只戒指是在最近几天才埋进土里的。因为洋铁皮罐几乎没有生锈。大概还不到五天。”
      “哥哥。”我压低了声音。“这会不会是百合的东西?她从前天开始,突然说不舒服。可我想,她恐怕不是生病。她的脸上完全是一副苦恼的神色。兼彦要给她检查,她又说不想看。这难道不奇怪吗?看来,她是因为戒指被盗才成这样的。”
      “你说的也有理。完全可以那么看。她现在在家吗?”
      “应该在。听说她请了假,没去上学,在家里躺着。”
      “那好,悦子你去看看吧。可是不要一开始就给她看那玩艺儿,你明白吗?我还得去看看那个人命案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从院子那边绕道去跨院。因为家里的人都聚集在防空洞,所以跨院里一个人也没有。由于夏天的缘故,百合的房间用障子隔着,四周鸦雀无声。
      “百合!”
      我在屋外喊了一声。在那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倒不是看见了什么,而是因为我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战栗,就象胆小的人看见了可怕的东西,吓得逃出来的时候一样。我跑到房檐下,使足全身力气拉开了障子。为什么当时我竟敢那样做,至今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刚刚看了可怕的东西,所以对危险的感受力变得异常敏锐的缘故吧。
      障子拉开了。在我的眼前,出现了穿着睡衣的百合的铁青面孔。
      “啊呀!不行,百合!”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下子扑过去,从她手里夺下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大声地斥责她。百合死死地盯着我的脸,趴在榻榻米上哭了。
      “百合,说给我听听。为什么要死呢?告诉我…”
      可是,她只是反抗似地一个劲摇头。
      “你不告诉我吗?那也行。可是,希望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一个问题。百合,你见过这个盒子吗?”
      百合抬起了心事重重的脸。突然,她的眼睛象立刻就要蹦出来似地,一下子张大了。她马上伸出手,想要从我手里把盒子拿走。我抱盒子藏到背后。
      “不行!除非你回答了我的问题—这是谁的东西?你的?”
      “是我的。这是死去的妈妈的遗物。”
      “里面装的是什么?”
      “戒指。白金底座上镶着钻石。在盒子的反面,还用极小的金宇刻着F.C.M.1878.”
      我点了点头,把盒子放到她手上。
      “这是在哪儿找到的?”她喘着气问。
      “我也不知道。是我哥哥找到的。”
      “那么,只有你和你哥哥知道了?悦子,求求你,戒指的事谁也不要告诉。好不好?我恳求你。”
      “好的。如果你答应不吃这药的话……还有,百合,究竟怎么会把这只戒指弄丢了的,你能告诉我吗?”
      “我要说的。不过现在不行。我头疼得厉害。等我稍好后,一定去向你们道谢,并且讲给你听。现在,先让我一人安静一会儿。”
      我想了想,说:“行啊,我相信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我就告辞了。我故意没有说老夫人的事。因为她的房间离防空洞最远,所以她肯定还不知道。
      穿过院子时,我突然不安起来。我又一次跑了回去,躲在晒在那儿的幸子尿湿了的被子后面。当我伸出头来一看,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刚才还说因为头痛要一个人安静地躺一会儿的百合,不是拎着书包,正从后门向外走去吗?她似乎非常焦急,一边不停地看表,一边跨出门槛,出了门一溜小跑,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防空洞这边,正在把老夫人的尸体搬出来。不知是谁给派出所挂了电话,来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官。尸体穿着昨天我看见的那件细飞箭花纹的和服,衣带系得十分得体。旁边放着一个紫绉绸包袱皮和一双新木屐。看来这是在死者身旁发现的东西。
      “死亡时间判断得出来吗?”
      一个警官回头看着兼彦。兼彦脸色煞白,很快地瞟了死者一眼,马上就把脸转了过去。
      “大约一昼夜。如果检查一下胃里的东西,就可以得出更准确的时间。解剖的话,必须得到警方的同意。”
      “那当然。”
      正说着,警视厅的车到了。我很想看看马上就要开始的详细的洞内搜查,指纹检查等等。可是不得不服从警方的命令,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刑警足足提了三大箩筐问题,并把回答一一记入笔记本里。
      “谁最后看见被害者的?”
      当这个问题提出来时,我在心里暗暗叫道,“终于来了!”哥哥在背后顶了我一下。其实,还在哥哥顶我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说出储藏室的事。从储藏室放出姥姥的事,幸子迟早会说出来。如果我不说,将会使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我上前一步,说:
      “我看见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最后。昨天下午两点差五分或差十分的时候。”
      “在什么地方?”
      肤色微黑的胖刑警用探询的目光直视着我的脸。我一一作了回答。兼彦和敏枝夫人吃了一惊,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因为我没想到竟是那么重要。”
      我笨拙地辩解着。其实,我倒没想到,要是自己早点说出储藏室的事,也许可以救可怜的老夫人一命。正因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对自己隐瞒事实几乎没有感到良心上的谴责。尽管如此,我在痛苦的家属面前仍然不知所措,所以,当人群后面又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时,我真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说话的是小山田隅子夫人。
      “这么说的话,警官先生,最后一个看见这里的老人的,恐怕是我了。”
      小山田夫人满脸通红,使劲地把人群向左右两边推开,一直挤到候诊室的正中间来。她抑制住激动的声音,兴奋地讲述起来。
      “真的看见了。我从厕所的窗户里看见的。老人胳膊上夹着一个用紫色绉绸包着的四方形的包袱,从那边的门里出来,从厕所的窗户前走过向左面去了。”
      “你说的门,是哪个门?”刑警打量着四周问。
      “不在这儿。是从厕所的窗户能够看见的门。”
      小山田夫人主动地说明了一番。我立刻就明白了。她所说的就是储藏室旁边的那扇门。可是,不了解这家构造的刑警如果不是亲自从“厕所的窗户”里伸出头去看看的话,无论如何不可能清楚那扇门的位置。
      “那么,当时是几点钟?”
      当他又回到候诊室时,继续向小山田夫人提问。
      “大约是两点差三分。”夫人自信而肯定地回答。
      “两点差三分?真精确。你怎么知道那么准确的时间的?”
      “当然知道。我记得那么清楚是有道理的。本来,我是下楼来借太阳灯的。半路上拐进了厕所。正要拧水龙头洗手时,看见了老人。然后,我准备去门诊室,因为我经常从门诊室借太阳灯。正在我要去的时候,不知是哪儿的收音机正在说‘广播讨论会播送完了’,接着是报时的嘟—嘟—声。这时,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天,借不到太阳灯。于是我就回到房间去了。广播讨论会节目结束时,正好是两点钟,每周星期天下午两点。所以,这个时间绝对不会错。”
      “倒也是。那么,被害者穿着什么衣服呢?”
      “老人吗?是一件黑的飞箭花纹的薄料子和服,系着红豆色的带子。没有带伞,抱着这么大的一个紫包袱。”
      “夫人,你看了尸体吧?”
      刑警单刀直入地问。小山田夫人伸长了脖子。
      “什么?我吗?简直是胡说八道!你就是让我看看死老鼠,我都哆嗦个不停,更不要说死人了。你就是说好话请我去,我都不去看!”
      说完,她取出了漂亮的格子手绢擦着鼻尖上的汗。
      “还有没有别的人看见拿着包袱的被害者了?”
      刑警环视了一下人群。
      “没看见。我的房间倒是正好在厕所的上面,可那时我正和同室的桐野在下棋。”宫内技师说。
      “我那时好象确实是在门诊室,正在看昨天刚送来的医学杂志。”
      兼彦说,结果,看见拿着包袱的老夫人的,除了小山田夫人外,再没有别的人了。她似乎对自己是最后目睹者这一事实感到非常满足,-边竭力想要闭拢不由自主笑开了的嘴唇,一边退到后面去。
      询问还在继续。刑警似乎对仁木雄太郎推理地道存在的过程十分感兴趣—实际上倒不如说是因为抱有怀疑。可是哥哥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有确实证据可以证明昨天一天他不在家。
      然而,最引起刑警关注的,仍然要算平坂胜也的失踪了。虽然我们在那儿又一次地分别叙述最后看见平坂的地点和时间,但最后弄清楚的事实,仍然没有超出昨天我和野田说的那个范围。
      为了慎重起见,刑警命令搜查二号室。二号室现在住着因交通事故住院的大野姑娘。她是在平坂夫人走后住进去的。昨天晚上,她使我们都大吃一惊,但实际上伤得并不象外表看起来的那么严重。她欣然同意搜查。可是,二号室的搜查结果是徒劳一场。那间房里原有的平坂胜也的东西,清子夫人一点不剩地全都拿了回去。
      关于那个地道,没有一个人知道。按理说建造防空洞的叫做清川的医生和胜福寺以前的方丈是当然知道的,可是因为兼彦是通过熟人作中人买的这所房子,所以既没见过清川医生,也更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于是,把中人的地址写下来给了刑警。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警官拿了一个用纸包着的东西,从外面进来。这是一个美男子。让这样的美男子干追捕杀人犯的工作,也未免太有点屈才了。只见他浑身上下满是泥土和蜘蛛网,脏得不象样。他走近面对门站着的刑警,小声耳语着什么,并把纸包递了过去。刑警点了点头,打开纸包。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都集中到那个肮脏的茶色纸上,似乎那是一块会飞出鸽子来的魔纸。纸包里露出一根象牙烟斗和满是泥土的洋皮罐。
      “有谁见过这个罐子吗?”
      大家一齐摇摇头。其中摇得最使劲的可能要数我了。站在旁边的哥哥,漫不经心地默默地看着那只罐子。
      “那么,这个呢?”
      “那是平坂的烟斗。”人见护士说。“他在先生允许他抽烟之前,就用这个烟斗吸烟。”
      野田护士接着说,平坂胜也从医院门出去时,也是叼着这个烟斗。”
      “那么说,这位姑娘也看见了?”刑警把视线移向我。
      “我记得是一个相同的烟斗。可是因为没拿在手里细看过,所以不能断定是否就是这个。”
      我一说完,站在左边的英一掉过头去冷笑了一下。令人寒心的冷笑!我不禁有点光火。
      突然,电话铃响了。野田朝电话机走去。我对此毫没在意。正在这时,野田发出了一声尖厉的惊叫,吓得我立刻掉过头去。那声音比惊叫声更刺人,简直让人无法形容。尽管她后来坚持说她只是反问了一句“是平坂吗?”。离野田最近的宫内技师跑近前去,死死盯着野田的脸。他把野田语无伦次的话大声地复述出来。
      “听说是平坂。”
      刑警立即接过话简。可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已经挂掉了。”野田哭丧着脸说。
      “究竟说了些什么?”
      “‘是箱崎医院吗?’,然后又说‘我是平坂,如果院长或夫人……’。这时,我突然害怕起来了。”
      “真不中用!你乱叫什么?”兼彦气愤地大声训斥。
      “平坂也做得太过份了。他一贯就那样。”人见护士气哼哼地说。
      “他大概以为尸体还没发现,所以很放心。可是一听这边气氛不对,便慌忙挂掉了电话。”
      宫内技师洋洋得意地说。
      “被害者拿着的那个四方形的包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你们知道吗?”
      听了刑警的话,院长夫妇互相看了一眼,想了一会儿说:
      “想不出来。如果查查妈妈的东西,或许还能知道。平常要用的东西,都放在里面的小屋里,其余的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放在储藏室里。”
      “那么,先看看储藏室。”
      刑警和家里人一起,朝跨院走去。
      “那个洋铁皮罐和烟斗是在哪儿发现的?”
      小山田夫人拉住走过旁边的每一个人,一个劲地问。
      “你说什么?究竟发现了什么?”
      刚从医院外面迸来的家永护士,莫明其妙地问。由于敏枝夫人的命令,到外面去打听老奶奶的消息的家永,穿着一套灰色的衣裙,拿着一把小洋伞。
      “老奶奶死了。被人杀了,刚发现的。”人见说。
      “是这样…不会吧?”
      “是真的。我们刚才一直在查。说是外出的人回来之都要问的。你、还有百合。”
      家永满脸诧异地听着。
      “她一声不响地上学去了。尽管早饭也没吃,一直躺着。刚才,听说百合不见了,夫人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给学校打了个电话,说是在学校呢。她听了老奶奶的事,吃了一惊,说马上就回来。也差不多该到了。”
      护士和患者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着没完没了的议论,哥哥和我回到了二楼。
      我真想在当天想个什么办法逮住百合。就凭她没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而隐瞒戒指的事,我就觉得她是在包庇犯人,我非常生她的气。既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自杀。而且,后来又以那么可怜、那么难受的样子把我骗开,自己却马上偷偷地跑到学校去,她到底安的什么心?要是那时我就告诉她老奶奶不明不白地死了的话,她也许会采取更惊人的举动。也不知为什么,我竟为这么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命案感到如此不安,在房间里气愤地走来走去。
      “悦子,出来。英一到门口取邮件来了,我们去打听一下案情的进展情况。”
      哥哥从门缝里伸进头来,向我做了个手势。这时正是下午三点刚过。我跟着哥哥出了门。
      一边在院子里散着步,我们兄妹二人一边从英一那儿打听较为详细的情况。
      “解剖的结果刚刚出来……”他就象在讲授大学解剖课实习讲义似地,平静地说,“死亡时间是午饭后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之间。昨天,外祖母是十二点四十前后吃完午饭,所以死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钟左右。死因是扼杀—就是被人用手给卡死的。但光凭这一点,据说无法判明凶手的性别。总之,如果存心要杀死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即使不那么强壮的人也可以办得到。”
      “紫色包袱里的东西搞清楚了吗?”
      “噢,那个嘛,已经清楚了。在外祖母的东西中不见了一个茶壶。是这么大小的一个圆壶,收藏在一个桐木箱里,刚好是一个三十公分见方的立方体。不管怎么说,和那位女患者的说法正相吻合。而且家代也说前天打扫储藏室的时候,还看见它放在角落里的架子上。”
      “是个很值钱的东西吗?”
      “不,那件东西本身好象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我只记得从前外祖母曾说过那是江户时代中期的作品,当时值二万五千元。因为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所以也有可能记错。外祖母也不是那么感兴趣的。那都是死去的外祖父因为爱好而收集来的。战后,那些东西一件件卖了不少,现在几乎没剩下什么了。”
      “烟斗和洋铁皮罐呢?”
      “洋铁皮罐听说是埋在地道里的。不知是谁埋的。但据说看来象是匆忙之中干的事,所以那块地方一眼看去就和其它部分不同。你没注意到吗?还有那个烟斗,是掉在胜福寺的地板下面的。听说那个地道口一直通到寺庙宿舍的地板下。空袭时,只要掀起榻榻米,立刻就可以进去。怕死的和尚和医生商量建造的机关倒也令人好笑,可是现在住在寺里的方丈也换了,是一个耳背的老僧。他好象完全不知道地道。听说那个地道口有被打开过和人进出的痕迹,烟斗掉离那儿三、四米远的地方,听说指纹已经完全查不出来了。”
      “脚印呢?”
      “好象没有。这边本来地势就高出一块儿,而且上面都是沙土质,所以存不住水。不然的话,那个洞和地道就不会那么完好地保留下来了。”
      “倒也是。可是假定平坂是从寺庙的地板下爬出去的话,就应该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和蜘蛛网。难道没有人看见他吗?”
      “现在呀,只有住在寺庙对面的、一位原陆军少将说,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听到有汽车的声音。可是这和本案有没有关系,我看还值得考虑。现在好象到汽车出租公司问去了。就是关于汽车的事,大概一会儿就会明白的。”
      “寺里的方丈,难道没有听到汽车的声音吗?如果耳背的话……哎,陆军少将是个什么人?”
      “好象是个叫什么吉川的吧?没和他打过交道,不知道怎么样。”
      “平扳那人是不是专门经营输出古代美术品和古董的?”
      这时,我插了一句。英一瘦瘦的下巴上下动了动,算是回答
      “有这种说法。警察似乎认为外祖母和平坂约定要进行茶壶的交易,于是来到防空洞。而后平坂杀了外祖母,夺了茶壶逃掉了。”
      “老奶奶和平坂认识吗?”
      “我完全不那么认为。爸爸妈妈也说他门俩人之间不曾见过面。”
      “你和他认识吗?”
      哥哥突然直视着英一的脸,英一似乎哆嗦了一下,
      “你说我和他认识吗?”
      “平坂或者是清子夫人。”
      “不认识。两人都不认识。”
      “那么说,我和妹妹头一次到你们家来时,在门前相见是初次见面罗?”
      “门前?啊,是有那么一回事。也不能完全说是初次见面吧。以前曾见到过。可是,这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我们毫无关系。我只不过问问而已,那么你本人是否象警方所说的那样,认为平坂是杀人犯呢?”
      “我?很遗憾,我不具备你那种推理能力,再见!”
      英一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这时,一个人影从门那边过来,手里拿着一叠纸。
      “是百合。”
      我和哥哥赶快蹲在门内侧的丁香树丛后。百合从我们面前走过,出了大门。当我追到墙外的拐角处,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时,她险些要跳起来。她因为埋头沉思地走着,所以没有觉察到我们走近她。
      “怎么样?”哥哥平静地说。“关于那桩丢失事伴,不能跟我们谈点什么吗?”
      令人吃惊的是,她居然非常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我也不太清楚那只戒指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它不见了?”
      “星期五,我从学校回来之后。那只戒指连盒子放在一个精致的木箱的抽屉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抽屉的锁呢?”
      “没有锁。可是那箱子的结构非常复杂,不知道开法人,除非把箱子弄坏,不然取不出里面的东西。可是箱子一点儿也没坏。”
      “知道开法的都是谁?”
      “除了我以外,我想再没有人知道了。那箱子是死去的父亲留给我的。开法我没教给任何人。”
      “除了戒指外,没有不见别的东西吗?”
      “嘿,就是戒指。噢,对了,还不见了一只脱毛雪花膏的空罐。我倒没发现,刚才刑警问我看见过那个罐没有时,我感到很惊奇。”
      “那是你的罐吗?当然,也许你已经告诉刑警了。”
      “不,没有。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罐是在哪儿发现的,但是我不愿意被人不明不白地怀疑。”
      “可是,正因为是你不知道的事,所以才更应该老老实实地说出来,难道不是那样吗?你们家里的人,要是有谁想起那是你的罐的话,很难保证不说出来。这么一来,你反而被动了。”
      “不会的。我使用脱毛雪花膏是瞒着他们的。除了死去的祖母。而且空罐子是放在衣柜装内衣的抽斗最下面的。”
      “可是,事实上不是有人把空罐拿出来了吗?否则就是说,你的空罐现在还在衬衣下面,而那个罐子又是另外的。是吗?”
      “不,那肯定是我的。我回房间看过,空罐不见了。”
      “是吗?要是有那样的怪事的话,当然应该讲出来。第一,象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想要骗过有经验的刑警的敏锐眼睛是不可能的。现在也许他们已经怀疑你了。”
      “那也绝对没关系。”
      百合非常自信而干脆地说。
      “我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磨炼自己,不让内心世界表出出来。不论在谁的眼前,都绝对不会让人抓住尾巴。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可怕的自信。”
      哥哥苦笑着自言自语。百合用嘲弄人的冷冰冰的调子说,
      “你大概会认为这是一个奇怪的姑娘吧。可是,你也把自己置于这些对你既不疼爱、也不理解的冷酷的人当中,长年生活一下试试看。就是你,肯定也会变成这样。也就会不愿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个角落敞露给那一人。”
      “那是你的偏见,百合。”
      哥哥和蔼地安慰她。
      “姑父和姑妈非常关心你。这一点,就连我这旁观者也看得很清楚。当然啦,无论如何都很难做到亲生父母那样。可是,希望他们做到那一步,也未免有点太苛刻了。还有,死去的老奶奶不是恨不得把你放进自己眼里那样疼爱你吗?”
      “只有祖母例外。”
      百合一下子两眠充满了泪水,几乎就要流下来。
      “没想到竟出了那种事,如果你是平坂的话,我早就扑上去咬住你的喉管。”
      “这么说,百合,你没有把丢失戒指的事告诉家里人罗?
      哥哥绕开对方的话,接着又问道。百合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的,我绝不会告诉姑妈他们。告诉了他们,又要骂我没出息,不会料理自己。那还不如不说。”
      “告诉老奶奶了吗?”
      “也没有告诉祖母。因为我想,告诉她只会让她担心。啊,对不起,我还有点事,他们叫我去给亲戚发个电报。”
      百合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就朝邮局跑去。
      “真是个捉摸不透的姑娘。”
      哥哥又一次苦笑了一下。
      “如果照她自己所说的为人去推论,那么刚才她告诉我们的,百分之九十九都不可信。”
      回到家里,我们在药房门口偶尔碰上了家永护士。
      “不得了啦!仁木。”
      她一见到我们,就喊了起来。
      “老奶奶被杀的时间,据说是昨天下午两点钟。那时,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正和往常一样忙着。”
      “是啊,听说刚好是两点钟左右,午饭后一小时到一个半小时之间。”
      “咦,你是听谁说的?”
      “英一。他把解剖的结果和其它一些情况都讲给我们听了。”
      “他?”
      家永的眼镜里透出了吃惊的目光。
      “那个难得开口的英一,竟那么嘴快?要是敬二的话,你就是不问,他也会滔滔不绝地讲给你听的。”
      “老奶奶死了敬二也不会回来吗?”
      “那可不知道。”
      家永看起来有点儿伤感。可马上又压低了声音。
      “说实在的,根本没法儿通知他。看了报后他也许能回来吧。”
      “没法通知,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呀。提起他来,先生和夫人着实费了不少心血。看来那孩子还聪明,数学和作文都很好,可就是天生喜欢冒险闹乱子。从中学开始,一会儿和一些不三
      不四的人交往;一会儿又去惹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管也管不住。先生打算让他和英一一样,将来成为医生,对他又是训斥、又是戴高帽子,可他就是不愿学。后来,他提了个附加条件,说如果他考入了医大,就得允许他到朋友家去借宿。今年春天总算入学了。可是,刚刚搬到中野的朋友家里住,马上又离开了那儿,结果到现在连人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那学业怎么办呢?”
      “学业怎么办?据说根本不到学校去。不过,敬二倒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待人也好。”
      哥哥毫无表情地听着,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换了个话题。
      “家永,我有一伴事情想不通。假定老奶奶和平坂约好了在防空洞会面的话,他们究竟用什么办法取得联络呢?平坂在昨天以前,根本就没离开过病房,而且老奶奶不是也几乎不到医院这边来吗?”
      这个问题好象正合家永之意,她一下子来了劲。
      “信!信呀。”
      “信?”
      “肯定是老奶奶写信给平坂,指定了时间和地点。或者,也说不定他们在那以前,曾在某个地方碰过头,把事情差不多给定了下来。不过,我也不清楚。”
      “你看到了那封信?”
      “不,那是清子夫人想起来的。这里的调查一完,刑警就到平坂家去了,刨根问底地问了半天。夫人回忆说,昨天上午送来了一封信。平坂拆开看后,也没给她看,就放进了袖子里。后来就突然说,你回去吧,把夫人赶了回去。”
      “把那封信从信箱里取来的人是谁?”
      “那是……是我呀。警方后来又派了一个人回来问。如果不是她问的话,我也早就忘了。昨天上午的邮件的确是我取的。因为此外还有许多邮件,所以我也没记清楚。但经他一提醒,我就记起的确有那么回事。一个很长的白色信封,封面上写着一手漂亮的草体字。他让我看了看老奶奶的笔迹,问我是不是和那一样,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寄信人呢?”
      “听说没写。我没注意。清子夫人是那么说的。”
      “那么,那封信没有找到吗?”
      “是啊。哎,我的脑子已经乱得象一盆浆糊了。”
      家永把沙哑的嗓音提得很高,刺耳地说。
      白天蒸腾的热气,直到日落之后也还不见减弱。八点左右,我和哥哥到附近的澡堂去洗澡,回来的时候,绕道到胜福寺的正门去看了看。虽说和箱崎医院只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但因为门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加上两边的面积又都很大,所以要从正门去拜访,少说也得走七十米。
      胜福寺在东京郊外的住宅区可看到的寺庙中,大小算是中等的。除了和箱崎医院相邻的那堵墙外,其余三面都用白蜡树围起来。可是,那些树木因无人照管,任其荒芜,所以实际上哪儿都可以自由进出。
      再往前走一点,对着寺门,右手方向有一个不太陡的坡。宽敞的柏油马路一直伸展到坡下。吉川陆军少将阁下的家,就在那个坡上的三分之一处。那天说是在寺的对面,其实是离得相当远的斜对面。尽管那样,对于寺的正门来说,仍然是最近的一家。
      房子的前面,有一块小小的空地。有一棵很大的八仙花孤独地向四面伸出枝杈。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平台,两个男人正借着路灯的亮光在下将棋(日本的棋类,类似我国的围棋。——译者注)。一位是头已经开始秃顶的矮矮胖胖的男人,一看就是退休的小职员,另一位毫无疑问,一定是那位“少将阁下”了。虽然看上去已七十出头,但有着一副宽肩膀的上身却挺得笔直,粗壮的手腕子,使人想起经历了漫长岁月的老橡树,显得非常坚实。银白色的头发向后梳成大背头,鼻子下面,银针似的白色胡须,直挺挺地指向南北两极。在小平台的一端,一个陶制的蛟香盘里轻烟飘渺。
      哥哥在小平台旁停下来,默默地看着棋盘。秃顶的那一位,瞟了哥哥一眼,马上又俯下身去,把手移向棋盘。
      “啊,不行!你那一步……”
      哥哥脱口而出。
      “你如果只注意飞车(日本将棋的棋子。——译者注),这边的挂马(同上——译者注)就要将你的军了。那时,你就无路可逃了。”
      “哎呀呀,反正定哪个都不行了。”
      矮胖的老人似乎已经无所谓胜负了。你说你的,他走他的,有气无力地移动着棋子。的确,从棋盘上来看,显然少将阁下占压倒优势。看来,即使飞车占据了所有四个角,也不能挽回败局。虽然我下棋远不及哥哥,但下到了这一步,我也能看出个大概。其实,即使不看棋盘,只要看看少将得意的微笑,也就十分明白了。
      “怎么样?你能挽回败局吗?”
      少将不停地敲打着大手掌上的棋子,看着哥哥的脸。哥哥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少将的对手已无心恋战,三下两下胜负就见了分晓。
      “还是不行哪!下次还得请你让三步呢。”
      矮胖的老人说着站起来,说了声“晚安”,就消失在坡下了。
      “来下一盘,怎么样?”
      少将阁下把一个旧金属盒递到哥哥面前。哥哥从里面取出一支雪茄,笑着坐下来。我真烦死了。不知为什么,凡是男人,从小学生到八十岁的老头,都这么喜欢将棋。
      好在胜负比我预料的要来得快。
      “嗬!输了。你真行哪!”
      少将阁下哗哗啦啦地把棋子扔到盘上,惋惜地笑着。
      “你家在哪儿?在这一带好象没见过你。”
      哥哥回答说我们是大前天才到箱崎家借宿的。
      “嗬!就是出了人命案的那一家?”
      少将阁下闪着好奇的目光,朝哥哥面前挪了挪坐垫。
      “是的。听说你昨晚听到汽车声了?”
      “我吗?是的哟……”
      少将的脸上,比他在棋盘上大胜时还要得意,露出了满足的神色。我不禁暗暗同情起吉川家的人来。尽管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一天里,同样的事情要被问上五十遍,就凭这一点,也就值得无条件地同情。可能是因为有了一位自己找上门来的听众,吉川少将高兴地抖动着银针般的胡须,开始了他的第五十一遍叙述。
      “昨晚,嘿,说是昨晚,实际上是今天的凌晨,我突然醒了,就躺在床上想着在杂志上看到的将棋的将军法。这时,坡下响起了停车的声音。我心想,真稀奇。中心街道的
      情况我不太清楚,可这坡下的路上夜里九点以后就不通车了。听声音,还是停在没有人家的坡底呢。我当然听得很真切。我还想,停在坡下的车,不是到我家来的,就是到胜福寺去的,反正跑不出这两家。于是,我就抬起头静静地听着脚步声是不是近了,是不是在我家门口停了?可是,不要说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于是我又开始想别的事情。大约过了十五、二十分钟,咦,那不是脚步声吗?脚步声是从哪儿传来的?嘿?你猜猜看。”
      哥哥摇了摇头。吉川得意地说,
      “坡上!从坡上传来的。好象是一个人,踏着非常低沉的、沉重的脚步,通过我家门前下坡去了。就连警方都说这是很重要的情况呢!”
      “是啊。汽车响的时候,大约是几点钟?”
      “今天凌晨两点十分左右。从汽车停下到听见脚步声这之间,我听见钟打了两点。我听得很清楚,脚步声一到坡下,汽车就开走了。”
      “你们家的人都没听见开车声和脚步声吗?”
      “没有,都睡得死死的。我想那一定是杀死箱崎家老人的家伙。你在医院里,能不能给我讲讲警察是怎么搜查的?”
      “我只是一个借宿的人。”
      哥哥回避了吉川的刨根问底,站了起来。
      “就走吗?再下一盘吧!”
      少将阁下一看哥哥似乎已经厌烦,一面慌忙挽留,一面摆开了棋子。我们找了些别的借口,离开了那儿。
      “哥哥,你还是认为平坂杀了老奶奶,拿着茶壶逃走了吗?”
      在回箱崎医院的路上,我小声地问。哥哥沉默了约有三十秒钟,然后问。
      “你呢?”
      “我认为那仍然是最合乎一般逻辑的。星期天晚上,我们不是在医院门口碰上了老奶奶吗?那时,老奶奶用衣服的袖子遮掩着什么。那正是去给平坂发信的时候。不是说信是星期天上午到的吗?时间刚好吻合。你说呢?”
      “至于信的说法,我同意你的观点。另外,如果说平坂杀了老夫人后逃走,这也是可能的。只是这么一来,就有几个不能说明的疑点。第一,老夫人为什么要瞒着所有的人去卖掉茶壶?把她关在储藏室的究竟是谁?又是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有人知道平坂要杀老奶奶,为了保护她,把她关在里面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就干了大坏事了。把老奶奶从储藏室里放出来的可是我呀!还有,平坂是怎么会知道地道的?就连在这里住了多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为什么住院才一周的平坂就知道了呢?”
      “肯定有人告诉他了。也许桑田老夫人自己因为某种原因知道了地道。也许是那个建造地道的清川,或是胜福寺从前的方丈是平坂的熟人。我总觉得,就在我们身边,肯定有一个知道地道的人。当然,现在还不知道是谁。”
      “就在身边?你有什么根据?”
      “你忘了吗?百合的戒指。偷戒指的肯定不是平坂。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直到星期天的上午,平坂除了上厕所以外,从来没有离开过二号室,更没有去跨院的机会了。另外,老奶奶偷心爱的孙女的戒指,这也是不可想象的。可是,偷戒指的人,一定对这家的情况非常熟悉。既知道有这么只戒指,而且还会开百合神秘的手提箱。告诉平坂地道的人,也不是别的什么外人,而是这家里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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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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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七日 星期二

      有人摇晃我的肩膀。
      “讨厌!”
      我想喊叫,但不知喊出声没有。这会儿,我的灵魂正在乳白色的大海中上下起伏。
      “醒醒,悦子!”
      来人又摇了摇我。啊!是哥哥。我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头发篷乱的哥哥的脸。
      “快起来。看看这个。”
      我无意识地抓住哥哥塞给我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我懵懵懂懂地眼光移向手中的东西。原来一本杂志,一本很便宜的推理杂志《指纹》的七月刊——那两个星期以前,我一时心血来潮买的。刚看了个开头,就扔在一边了。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
      “你翻到七十六页看看。”
      我照哥哥说的,翻到七十六页,一张图跳入我的眼帘。这是一张在推理小说里常有的,附在书中的房屋平面图。当房间的布局基本上装进头脑里时,我突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着不是箱崎医院吗?只不过左右换了个边。”
      的确是这样。我飞快地看了一遍还没读过的那篇小说。这是一篇获得第二类征稿奖的作品。作者笠井明。作品题为《X光室的恐怖》。司空见惯的书名。这是一本短篇推理小说,写的是在某私人诊所的X光室里,一位妙龄女患者奇怪的死。故事情节简单,是一篇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一竿子到底的作品,一点儿也不吸引人。但作为第二类作品来说,还算说得过去。犯人是一个很有心术的女护士长。我看了书中的眼镜护士长的描写,很自然地就联想到家永护士。真是太形象了!要说相似的话,这张房屋的图,从厕所直至门口的位置都和箱崎医院一模一样,要说不同的话,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笔误,左右颠倒着—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个儿。四棵银杏树,画到了东侧,跨院也跑到了医院的西边。但是,银杏树旁边的防空洞却没有画。
      “有趣儿吗?”
      哥哥愉快地微笑着。
      “从到这儿来的那天起,我就对这家的布局有了印象。刚才醒来时,随手翻来看看,一看到这图,我就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真是意想不到。吃过早饭去看看好吗?打听一下《指纹》社,就可以找到的。”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广田文具店。乘国营电车,在巢鸭车站下车,步行五分钟。这是一溜小平房,其中一个房间租给侦探小说家笠井明住。
      “如果他上班,现在去也见不着。要是他不在的话,我们出去转转再来。”
      真幸运,笠井在家里。只是说他现在正在工作,让我们稍等二十分钟。
      “只谈五分钟就可以了。我们看了《指纹》七月刊上先生的作品,很感兴趣,所以想见见。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和先生交个朋友。”
      哥哥真会说话,一席话说得一点儿不损伤《X光室的恐怖》的作者的自尊心。几乎就在文具店的胖老板娘要领着我们进去的同一时刻,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丰满红润的脸上,长着两片厚厚的大嘴唇。一看就知道是烫过了的曲卷的黑发垂在前额。一副宽边墨镜几乎遮住了脸部的三分之一,所以,我拿不准他有多大年纪。乍一看,象二十五、六岁;再看一会儿,又显得更年长些;过一会儿再看,又好象年轻了。
      “拜读了您的大作……”
      哥哥挥了挥手中卷成筒状的杂志,非常亲热地说。
      “说实在的,我们和某个案件发生了一点点关系,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所以特来拜访。”
      我怀着极大的兴趣,观察着他的表情。因为我想,箱崎医院的人命案,已经在昨天的晚报和今天早上的朝刊上做了大篇幅报道,所以,如果他非常了解箱崎医院—不,说他非常了解那个建筑也许更为妥当一些—而有意识地把它利用到作品里去的话,那么他应该从现在哥哥说的话里有某种程度的察觉。可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噢?那么请进吧。”
      我们被让进了小店旁边的六领席大的房间里。那实际上是一个杂乱无章的房间,一切都乱扔着。我们照着他所说的,把遍地皆是的书、手稿稍稍归拢,各自给自己腾出一个能够坐下的小小的空隙。
      “您知道世田谷的箱崎医院吗?”
      作过自我介绍后,哥哥直截了当地问。对方的眼里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表情。
      “箱崎医院?知道呀。我从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年)起,在那附近的公寓里住了九年,和箱崎先生还打了些交道,所以很热。啊,我明白了!你们是看了那张图才来的吧?那张图是照箱崎医院为模特儿的。因为小说内容要求有一个医生的家,而我除了箱崎家以外,没有认识的私人诊所了。这么说,你们也是住在医院附近的人罗?”
      “我们现在二楼借宿。喏,就是这间房间。”
      哥哥翻开杂志,用手点着相当七号室的房间。
      “您看了昨天的报纸吗?”
      “没有。”
      “今天早上的呢?”
      “还没看。因为我有一份手稿,必须在今天中午以前寄出去,所以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看报。有什么新闻吗?”
      “是啊,出了很多事。按时间顺序记的话,前天下午,有一个住院患者去向不明。这人叫平坂。”
      “平坂?是叫平坂胜也吗?”
      “您认识吗?”
      “只知道名字。那么,发现了尸首了吗?”
      “尸首?可我还什么也没说呀!您为什么要说尸首呢?”
      哥哥追问。笠井显得很狼狈。他没有回答哥哥的问题,只是走近堆在房间角落里的报纸,首先翻开了晚报。他在墨镜中的两眼盯住了第三版的标题,就在那一瞬间,脸上的红润消失了。
      “老奶奶被杀了?”
      他马上放下报纸,极力想掩饰心中的激动,用一种奇怪的冷冰冰的声音说。
      “我还记得,那是一位喜欢说话的、手脚不闲着的老奶奶。现在正在全国通缉平坂,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好象没有。你怎么能预言平坂被杀了呢?”
      笠井出了一口粗气,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可能是因为在写推理小说,所以一下子就想到那上面去了。而且……”
      “而且什么?”
      “他是一个对头很多的人。那时候,附近一带的人,说他坏话的很多。当然,现在怎样我不知道。公寓因漏电事故烧毁之后,我就在东京到处辗转,可再没去过世田谷。”
      “具体地说,是谁,因为什么理由,对平坂抱有敌意?”
      “那我可说不上来。因为住在那儿的时候,我还完全是一个毛小子呢,那些暂且不说了。你们现在大概是处在十分
      有趣的境况下吧。这是个什么地道?”
      “是在防空洞里的地道。报纸上没有记得十分明确。可是,在你画的图里,既没有防空洞,又没有地道,那是为什么呢?”
      “那些东西,我怎么能知道呢?又不是我自己的家。”
      他不高兴地说。
      “可是,这儿不是画有银杏树吗?防空洞就在银杏树下不远的地方呀。”
      “那个遮西晒的银杏树,在三百米以外都能看见。我在那儿的时候,它已经长得比二层楼房还要高了。可是防空洞、地道什么的,我又不是不懂礼节的人,难道还能跑进人家家里去一一实地察看吗?”
      他越说越生气,不觉加重了语气,但马上又缓和下来,用几分柔和的语调说。
      “那么,从地道里弄出的,除了老奶奶的尸首外,还有别的什么吗?”
      “老奶奶的遗物、一个紫结绸的包袱皮和一双木屐。此外,还有与那完全无关的、一个脱毛雪花膏的空罐子。”
      “你说什么?居然还埋着那样的怪东西?里面有什么吗?”
      “那个洋铁皮罐吗?不,什么也没有,是个空的。”
      哥哥又把猫是怎么不见了,又是怎么回来了的经过,以及警察搜查和询问的情况讲给他听了。笠井身体向前倾着,津津有味地听着哥哥的每一句话。
      “真有意思!太有趣了!我虽然在写推理小说,可是还从未和具体案件打过什么交道。如果有了什么新进展,你们能写信告诉我吗?另外,我在小说里借用箱崎医院的布局一事,也请对他们保持沉默。我的名字恐怕谁也不记得了,只是他们知道了,会说不吉利的。我不愿意惹得他们不高兴。”
      哥哥爽快地答应了。随后,我们告辞了。
      我和哥哥来到医院门口时,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家人的扶持下,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
      “是因为交通事故住迸二号室的那个人。”
      哥哥小声地说。我点了点头。
      “大野要出院了。”
      “悦子,来!到二号室去看看。”
      哥哥说完,就敏捷地向家里跑去。三十秒后,我们推开了二楼二号室的门。
      房间里空空的,只是还有一丝暖气,给人一种刚才还有人住过的感觉。床上的毯子和放在椅子上的套着白套子的坐垫,无所归宿似地放在那里。
      “你看着点,看有没有人来。要是有人来了,我们就钻进那边的窗帘里。”
      哥哥仔细地环视着室内的每个角落。脸上渐渐地呈现出失望的神色。
      “在刑警搜查过之后,还想查出点什么来,真是难上难啊。”
      站在小桌上,伸手在风景画的镜框后摸索的哥哥,自言自语地说。
      “哥哥!”
      这时,我小声地叫道。
      “哥哥,好象有个东西!在这个椅垫的中间。”
      我解开套子的暗扣,把手伸进椅垫的夹层里,拿出一个写着“内服药”的白色纸袋,袋里装着药。
      “是平坂的。”
      哥哥看着纸袋上写着的姓名说。
      “出去吧。”
      就在我把纸袋放进口袋里的那一瞬间,门把手“咔嚓”响了一声。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抬头看了看哥哥。哥哥紧闭着嘴,直盯着门。
      眼看着就要开了的门,终于没有开。门外的人似乎在从钥匙孔向里面张望。可是不管怎么张望也不能看到里面。因为刚一进屋,哥哥就脱下戴在头上的登山帽,挂到门把手上。而钥匙孔刚好在门把手的下方。紧张的几分钟过去了。当听到蹑手蹑脚离开走廊的声音时,我和哥哥不约而同地同时出了一口粗气。我们迅速地拿了帽子,溜出门去。
      “是个女的。”
      哥哥小声说。在走廊闷热的空气里,飘散着刺鼻的化妆品的香味。
      “为什么刑警没有注意到椅垫呢?”
      当我们回到七号室缓过气后,哥哥偏着头略有所思地说。药袋中,还有两包白色的药粉。
      “我认为是因为大野的缘故。”
      我回答说。
      “当刑警们在翻看床上的稻草垫时,恐怕大野正坐在椅子上靠着椅垫看着。而到了检查椅子的时候,她又挪到床上,并把椅垫枕在胳膊肘下趴在那儿。那个椅垫的套子上绣着‘箱崎’两个字。也就是说,那不是患者私人的东西,而是借用品。所以,谁也没有对它加以注意。大野就那样和夹着药袋的椅垫过了两昼夜,然而什么也不知道。”
      哥哥透过窗户看着晴朗的蓝天。
      “就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我想要你说明一下药袋是怎么会跑到椅垫里去的?”
      “那怎么行呢?我判断不出来。这恶作剧究竟是谁干的呢?”
      “我先到牧村那儿去一趟,把这药拿去请他化验化验。也许是白费功夫,如果能得到什么不同的结果,那就是意外的收获了。在去之前,是不是去找找野田?”
      野田听了哥哥的问话,睁大了天真的眼睛,歪着头想了一会
      “平坂的药?让我想想看。唔,星期天下午查完体温后,的确实送了两次药。我因为看到平坂不在房间里,就想不知又怎么了,于是等了一会儿。为了消磨时间,我一边等着,一边就清了清他的药。装水药的瓶已经空了,而药袋里还有两包药。其实,四天前就已经是那样了。那人说,他已经恢复了健康,用不着吃药了。所以,根本就不服药。”
      “这么说,早就是两包药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平坂已经不吃药了?”
      “所有人?我们?哦,我们三个护士都知道,先生也知道,还有夫人也知道。”
      “夫人?是敏枝夫人?”
      “不,是平坂的夫人。我们家的夫人不管那些事。咦?你干什么要问这些事?”
      “我刚才在二楼的洗脸间,碰掉了放在架子上的药包。袋子破了,药都撒了。我不知道那是谁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也许就是平坂的吧。”
      “啊。那一定是了。他的药已经不需要了,没关系。平坂刚走,大野就要住院,一定是慌慌张张地打扫房间时,忙乱之中,人见或是谁把它放在架子上了。”
      “啊,你说的大野,是不是就是刚才出院的那姑娘?”
      我插了一句。
      “是的。还有富内、小山田、工藤,都是今天出院。宫内本来应该昨天出院,因为那件事情,拖了一天。其他的人,因为这儿出了麻烦事,好些了的,都一个个地回家去了。”
      野田护士急急忙忙地搬运出院患者的行李去了。我偷偷看了哥哥一眼。哥哥盯着自己手掌上的青筋,宛如要从那里找出一根意味着什么的线索来似地,认真地瞧着。
      “呀,仁木。”
      谦彦送走了患者,回到院里,和哥哥打了个招呼。
      “真是的,让你们一来就感到不愉快。夜里,妹妹害怕吗?”
      “她呀,没关系。她有没有神经还不清楚呢!可是夫人怎么样啦?心情很不好吧。”
      “今天早上已经能下床了。昨天一天,人有点发痴了。今天倒象好些了。己经发生了的事,也无法挽回了。可是,要是有比较清楚的线索,也要好办些。但现在搜查也不象我们所预料的,几乎没有进展。”
      “平坂的去向还不知道,可是,建造地道的那人的住处知道了吗?”
      “你说清川吗?已经知道了。听说和我们买这家时的中人之间还有来往。可是,据说清川根本没听说过平坂这个人。而且胜福寺从前的方丈也否认他和平坂有什么关系。看来,不能对那方面有什么期望。”
      兼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哥哥的脸
      “仁木还在想着平坂的事吗?哎!妈妈竟死得那么……”
      “是啊,先生呢?”
      “我?我基本上还是相信是平坂犯的罪。但是,也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例如,妈妈被关在储藏室里的事。我总觉得不可能是犯人干的。”
      “我对这一点也不理解,噢,对了,关于星期一凌晨在坡下停着的汽车,现在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有。出租汽车公司那儿好象也去问过了。可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只是听说大洋野游俱乐部有一辆车被人借走了。”
      “大洋野游俱乐部,不就是车站前面的那个出租汽车站吗?”
      哥哥热心地反问。
      “那车是什么时候被借走的?”
      “说是星期天的晚上八点钟左右。听说,有一个小个子的瘦男人到野游俱乐部订了一昼夜的合同,借了一辆草绿色的丰田牌小轿车。那个男人付过规定的保金,就自己开着走了。听说看起来驾驶技术很差。可是那辆车,还在我家的事件报案以前,就被作为遗失物品送到警察那儿去了。”
      “遗失物品?车子扔在哪儿了?”
      “是啊,让我想想看。对了,是扔在离野游俱乐部不到五百米的杂木林里面。星期一一大清早,被附近的农民发现,交给了派出所。刚送去,就知道这车是属于大洋俱乐部的,所以马上就还给他们了。听说汽油消耗了不少。刑警说,近来出租汽车的利用率突然猛增,类似的遗弃事件偶尔也有报案的。所以,现在还不能说这车和本案有没有关系。”
      “平坂会开汽车吗?”
      哥哥似乎对刚才的话很感兴趣,又问。兼彦点了点头。
      “那人车开得可好了。好象还准备在最近要买一辆家用小汽车呢。”
      “先生会开车吗?”
      “我吗?马马虎虎吧。说实在的,早就决定家里要买一辆半新的小型车。因此,英一和我到教习所去学了一段时间,拿到了执照。如果有了车,出诊啦、接送病人啦、都很方便,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可是妻子发牢骚,说买汽车不如先建医院的专用食堂。后来一想,也确实说的有道理,所以就决定把买车的事暂时放一放。说起车,刚才出院的宫内——就是昨天和你一起进地道的那个很喜欢说话的小伙子,他是汽车公司的技师,所以驾驶、修理都很在行。仁木也会吧?”
      “也是属于马马虎虎一类的。”
      哥哥说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先生有没有从大洋野游俱乐部借过车?”
      “借过一次。不过,说起来的话,是英一去借的。和妻子、幸子一起到逗子去玩了一趟。是今年春天吧。去的时候,是我驾驶,回来时,是让英一开的。年轻人,到底比我强得多。”
      “敬二没有一起去吗?”
      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兼彦却显然有些慌张。他尴尬的咳了一声,
      “敬二吗?啊,是啦,那么说的话,敬二也一起去了。那是他还没有去朋友家借宿之前的事。”
      “敬二的朋友,是不是开文具店的?”
      “你说什么?”
      兼彦睁大了和英一非常相似的细长眼睛,盯着哥哥的脸。
      “怎么回事?敬二寄宿的是一家银行分行长的家呀。”
      “可是我见到的敬二,却住在巢鸭的文具店的一个房间里。”
      哥哥眼睛里充满了小男孩那种调皮的神色。我差一点“啊”地一声叫出来。那个前额上垂着曲卷的头发、戴着墨镜的初出茅庐的侦探小说作家,竟是箱崎家的老二敬二吗?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真是恶作剧!然而,叫我更吃惊的是呆若木鸡的兼彦。
      “你……你见到那孩子了?仁木,你从谁那儿得知他的住所的?”
      “那完全是偶然的巧合。”
      哥哥说。
      “直到见到他之前,我也没想到会是他。可是一见面,我立刻就明白了。敬二非常象母亲。尽管他现在打扮得象个侦探迷,连名字也改了……”
      “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
      兼彦非常担心地追问。
      “现在还在刚才所悦的巢鸭的那个叫做广田的文具店里,写一些推理小说。看来很健康。父母亲担心子女也是人之常情,但敬二那么做,是他的性格决定的。看来他很满意、很愉快……敬二开车开得怎么样?”
      “开车?”
      兼彦疲惫不堪地出了一口气。
      “那小子开车,我和妻子都担惊受怕。他借了别人的执照,到野游俱乐部借来车子,开着到处转。加上有点小聪明,所以开得还不错。只是怕万一出事,我们始终替他捏着把汗。做父母的提起他来也丢人。可是,想让他和英一一样成为医生,也不能不说是我的失策。其实倒不如当初让他随便进一所私立大学的文科,让他自由自在地学习自己喜爱的科目。当父母的恨铁不成钢,这呀那呀常常指点,结果是你越说,他越不听,一意孤行地干下去。可是,他现在是在怎样生活呢?虽然自己认为心情舒畅、享受着自由,可终归要生活不下去的。到了那个地步,如果回到我们身边来倒还好,妻子一直担心他,怕他干出铤而走险的事。哎,说是这么说,可硬去把他找回来,也许反而更糟。”
      兼彦痛切地说着,话音里包含着作父亲的担忧。
      “我可以把住址写给你,如果你打算去的话。”
      哥哥安慰他。
      “谢谢。麻烦你给写一下。不过,也许还是暂时假装不知道为好。要是把他领了回来,在家也只是捅漏子。仁木,我想请你办件事。如果你有空的话,请你明天再到敬二那里去一趟好吗?因为我要和妻子商量一下,给他准备一些零用钱。并请转告他,老人的葬礼定在星期五举行。那小子大概还是看报的。但不要指望他看到家里出了大事就会自己回来参加葬礼。不过,知道了他住的地方,妻子也许会好一些的。真谢谢你了。”
      “不用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明天一早就去。”
      正在哥哥说话时,后面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我们一起回过头去,只见一位老实纯朴的中年妇女,心事重重地向我们走来。那是在体育运动中伤了脚,现在住在五号室的桐青年的母亲
      “怎么了?桐野?”
      兼彦看出她好象有什么心事,便问了一声。桐野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有些踌躇地向哥哥这边看看,
      “这位是侦探先生吗?”
      “我?”
      哥哥大吃一惊,脸一下子飞红。
      “哪儿的话。我只是一个学生。虽然一直在这儿转来转去的……”
      “啊!是吗?”
      桐野夫人更加不知所措了。
      “实在对不起。我想这位先生断定这儿有地道、又发现了尸首,一定是侦探。因此,我想有些话还是应该告诉你,所以找来了。也可能是些不值得一谈的事。”
      “什么事?”
      兼彦显得非常好奇。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在门诊室里谈吧。”
      当时,我们正站在门诊室门口谈话,于是,我们和桐野夫人一起跟在兼彦后面进了门诊室。
      “五号深夜,十二点左右……”
      桐野夫人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接着讲下去。
      “我因为太热不能入睡,想借本杂志看看,就到楼下的候诊室去了。候诊室里,晚上也开着小灯的。我走到窗户旁边的小桌那儿,在那里挑选杂志。正在这时,从手术室里传来了声响。”
      “手术室?半夜十二点?”
      兼彦瞪大了眼睛。哥哥也很感兴趣,
      “是什么声响?”
      “是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好象在和谁说话。她说‘这一颗,就让它这样吗?’。听得很清楚。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杂志也没拿,就跑回二楼去了。”
      “你说是女人的声音,可女人也有好几个。你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吗?”
      哥哥问。桐野夫人犹豫了半天,
      “也许是我听错了,不敢肯定,但我觉得那似乎是家永的声音。”
      “家永的声音?家永在干什么呢?”
      兼彦喃喃地说。
      “手术室晚上都上锁的吧?”
      哥哥回过头来看着兼彦。
      “锁。手术室有两把钥匙。一把我拿着,另一把是家永拿着的。平常用的,是家永的那一把。”
      “这么说,是家永护士锁门了?”
      “是的。因为家永工作的时间最长,所以锁门啦,冬天生火等事,都由她负责。”
      “先生五号进过手术室吗?”
      “等等。五号一五号是星期天,也就是失踪事件发生的
      那一天。那天上午,我记得确实进去了一次。那是因为必须给工藤姑娘的脓肿放脓,去取了一把手术刀。后来,还去了一回,那就是晚上,负伤的大野被抬来的时候。此外,再没进去过。”
      “那件事,我因为害怕,对谁都没说。是不是还要和警察说说?”
      桐野夫人提心吊胆地说。兼彦说。
      “那当然应该讲。至于和本案有没有直接关系,要由警察来判断。”
      “可是,我如果和警察说了,警察又要问个没完吧。”
      要是那么个结果,还是不说为好一桐野夫人的语气里包含了这种意思。兼彦稍稍考虑了一下,
      “这样吧,把家永叫来问问看?那样省事些。”
      “那可不行,先生。”
      夫人吓得直打哆嗦。
      “不管我听到的是真是假,家永都会恨我的,那可不行啊!”
      “况且,现在当面问也不太好吧?”
      哥哥也说。
      “如果她说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如果问问别的人--假如家永半夜到手术室去了,睡在一起的野田也许会察觉。从那方面了解情况不好吗?”
      “我去问。我可以装着没事的样子套她们的话。”
      我说。哥哥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走到窗户旁了看外面。
      “此外,再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吗?”
      兼彦问桐野夫人。
      “好象还说了什么,可是想不起来了。让我再想一想。”
      桐野夫人鞠了个躬,出门诊室去了。这时,哥哥突然说。
      “猫要死了。”
      我急忙跑到窗口,
      “咪咪?”
      “不,是一只黄猫。”
      “野猫在午休吧?这一带野猫很多。”
      兼彦说,哥哥摇了摇头,
      “看看去。”
      一边说着就出去了。我也跟着去了。
      在后院果园的梨树下,一只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黄色小猫,伸直了四条腿躺在那儿。我们走到跟前,猫也不眨一下眼睛,只是伸着的四条腿和尾巴梢在微微发抖。
      “设有死,是昏过去了。”
      我说。
      “真怪。猫一般是不会昏死的。”
      哥哥说着,用手拎了一下倒在地上的猫。猫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只见它全身抽搐了一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然后,有点摇摇晃晃地穿过果园的果树,从板墙下面的缝隙里出去了。哥哥和我莫明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从心底里感到放心了。这大概是因为在一连串奇怪的案件之后,哪怕听说是一只野猫,也会使人大吃一惊。
      “那么,我到牧村那儿去一趟,再顺便到大洋野游俱乐部去问问消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悦子。”
      两小时后,哥哥回来了。我们交换了彼此了解的情况。
      “野游俱乐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基本上和兼彦说的一样。星期天晚上八点十五分,俱乐部里来了一个小个子的瘦瘦的男子,看上去还算年轻。他借了一辆丰田脾小轿车。那男子戴了一顶乳白色的帽子,因为帽沿压得很低,又站在光线很暗的角落里,所以看不清他的长相。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声音古怪,而且沙哑。那人借了车,开着就走。但是技术相当差,差一点就撞在邮局的拐角上。俱乐部里的人看到那模样儿,差点儿要去追回那辆车,车子正如先前说的那样,是在离野游俱乐部不到五百米的树林里发现的。从汽油的消费量来看,据说行驶了足有八公里到十公里。那么,悦子你打听到了些什么情况?”
      “嗬,谈不上什么情况。人见和野田都说星期天晚上睡得很熟,什么也不知道。说起来倒也怪,那天野田那么害怕……在手术室里和家永说话的人,你说会是谁呢?”
      “眼下,还不能说是谁。可是,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说,不会是人见,野田两位护士,也不会是女佣家代。因为,对这些人,家永是不会用客气的口气问‘是……吗?’的。只有在同兼彦、兼彦的家人、还有患者及其家属。以及象我们这样的陌生人说话时,家永才会用客气的口吻。”
      “这么说,在你的想象中,下午两点到半夜两点这段时间里,平坂是躲在手术室里的啦?”
      “不,那不可能。晚上九点左右,大野姑娘不是被人抬了来吗?那时,兼彦和三个护士在手术室里进进出出。假定大野姑娘当时神志很清醒,那么一共有五个人。难道可以认为五个人全都和平坂同谋吗?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哥哥又开始埋头研究手上的纹路。哥哥从小就办习惯,每当做数学作业碰到难题时,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掌上的纹路,那神情就好象是在看着一本什么解题的秘诀书似的。我想要问的问题还有一大箩筐呢,可一看哥哥那模样,只好不吭声了。
      药物化验,据说要到明天上午才能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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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27: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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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八日 星期三

      梅雨季节好象又倒转回来了,天空阴沉沉的。虽然没有下雨,可是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露珠。已经适应了连日酷暑的身体,此时不由地感到微微的寒意。
      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报。虽然通缉的罗网已遍布全国,搜查也越来越严了,可是,平坂的踪影仍然是个谜。他把老夫人的尸体和紫绉绸包袱皮留在箱崎医院的地道里,自己跑到哪儿去了呢?哥哥说,在我们的身旁,就有人知道地道的存在,可那究竟是谁呢?那个出现在野游俱乐部的瘦小的男人,真的和这个案件有关系吗?瘦小的男人,这家一个也没有。平坂是一个肩宽体阔的男子;兼彦院长、英一和我的哥哥雄太郎都是瘦高个儿;宫内技师倒是个小个子,可又是个矮胖子。体形相似的桐野青年,因为脚骨折,躺在五号室的床上。
      不明白的事,还有许许多多。把平坂的药袋塞进二号室的椅垫里的究竟是谁?我们在二号室里时,在门外的那个女人又是谁?这次应该分析分析女子了。昨天这个时候在医院里的女子,除了幸子和十三岁的工藤檀、还有刚好在昨天这个时候出院的大野以外,不多不少还有十个人。敏枝夫人、百合、女佣家代、三个护士和我,再加上陪同患者的桐野、工藤、小山田三位夫人。其中,三个护士和家代,一般不用化妆品,所以可以排除在门外的怀疑对象之外。按理说,本来似乎应该怀疑家永护士,可是那股漂散在走廊里的香粉的香味是绝对不可忽视的。
      提起化妆品,我又想起百合的那只脱毛雪花膏的空罐。究竟是谁把它埋藏在地道里的呢?地道——防空洞——尸体。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想要到防空洞去看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我这个人与其让我考虑问题,不如让我出去活动活动更得意一些。坐着一动不动地去解头脑中的乱麻,是最使我腻味的事。哥哥到朋友那儿去问药物化验的结果,还没有回来。
      我出了房间,一直朝着防空洞走去。防空洞在被彻底搜查之后,也没有特别加封。显然,谁也不再有到这个发生悲剧的现场来看看的好奇心了,所以水泥地上检查指纹的白粉依然如故。我避开有白粉的地方,小心地下到洞里。什么新发现也没有。地道口的盖板也关得好好的。
      头顶上,响着飞机的轰鸣声。似乎飞得相当低,即使在洞里,耳膜也震得发响。如果是战时,我恐怕会吓得魂飞魄散,趴在这儿吧。
      飞机飞远了,我随便向四周看了看。立刻,我浑身的肌肉都抽紧了,心脏似乎也蹦起了足有一尺高,一下子堵住了嗓子眼。那块安放在地道口上的盖板,不是正一点儿、一点儿地发出哎吱的响声,在被人举上来吗?如果不是那个该诅咒的飞机,我早就该听到声响了。我的脑袋里掠过死去的老夫人惨不忍睹的脸。
      盖板发出了“空通”的响声,从盖板下,出现了一只很大的男人的手,抓住洞口的边缘。我的背上一股寒气骤然上升,就象掉进了许多碎冰碴。我象个球似地朝着洞口飞跑。突然,随着大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我跌倒了。我的小腿撞在了石阶梯上!不知我喊了没喊,反正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一只大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肩头。
      “杀人啦!”
      我大叫着。
      “怎么了?唔?”
      耳旁响起了我熟悉的声音。我一下子糊涂了。
      “发生了什么事?悦子?”
      我好容易才恢复了理智。直接呼哎我名字〔悦子〕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哥哥呀!我的脖子周围全是冷汗,粘粘糊糊的。
      “混蛋!混蛋!混蛋!”
      我抓住哥哥的手腕,一个劲儿地摇晃。
      “吓死我了!你怎么从那个鬼地方出来?”
      “你才让我吃了一惊。”
      哥哥苦笑着说。
      “你刚才叫哎杀人啦,是说我吗?”
      “当然啦。你为什么要从地道里出来?”
      我气呼呼地掀起裙子。一看,磕在石阶上的地方出现了一块紫红色的血痕。
      “我也是不得已呀。我原想从小路回来,可是走到胜福寺的坡上时,看见吉川老将军挂着拐棍从下面一步一颤地走上来。那位老爷子,近来只要一看见我,就要扯我和他下棋。被他逮着了,没有三个小时是回不来的。我一下子急中生智,就跳进庙里,抄近道回来了。”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这样的鬼话能骗得了谁!膝盖下的伤口不好,管你雄太郎哥哥也好、少将也好、还有那个建造地道的清川也好,我一个也不宽恕。
      “喂,悦子,谈正经的吧。我带来了重要消息。在那包
      药里……”
      “去!去!去!……”
      我满脸不高兴。
      “什么侦探、推理的!我已经不想知道了。算了吧!”
      “哎呀呀……”
      哥哥叹着气。
      “真没办法。我要到敬二那儿去一趟。好!好!对不起,对不起一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我扭过头去不理他。
      我在那儿磨磨蹭蹭又呆了约莫有五分钟。回到房间一看,哥哥已经不在了。沾满泥土的衬衫和裤子,脱了扔在椅子上。也许是到敏枝夫人那儿取要捎带的东西去了吧。
      我取出装着红汞的小瓶,在伤口上涂了点药。不光是膝盖下面,左手也擦破了皮,热辣辣的。在放瓶子时,我的眼光停在了放在架子下的哥哥的工具箱上。喜欢给人家帮忙的哥哥,有各种木工工具。在刨子、锯子、锑头等工具的缝隙里,有一个放着六公分大钉子的硬纸盒。一个主意一下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至于我怎么会想出那么个主意来的,直到现在我也闹不清楚。反正当时我心里不痛快,正在气头上,伤口还在一阵阵作痛。就那么办!我一定要向那个可恶的地道复仇,于是,我从纸盒里拿了两枚大钉子出去了。
      事情办得很顺利,前后用了不到五分钟。
      出了防空洞,我就朝车站跑去。个子矮的人不善跑——这不过是一种瞎说而已。我虽然身高只有四尺八,但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短跑选手。当我冲进车站时,电车刚好进站。站在站台边上的瘦高的哥哥,一看见我,就笑嘻嘻地高高地扬着手。手里,捏着两张浅红色的票。一点儿不错,是两张票。到底还是哥哥—我在心里夸奖着,不再去想地道里的事了。
      今天不是节假日,可电车却很拥挤。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无法接近隔着一米半距离的哥哥。当我们好容易才能平心静气地谈谈时,已是为吃午饭而进了新宿车站前的荞麦面馆的时候了。
      “是什么重要消息呀?哥哥。”
      我们在离开其他客人稍远的角落里坐下,我把身体微微倾向哥哥,小声地问。
      “就是那个药。那里装的是亚砷酸,两包都是。”
      “亚砷酸?”
      我惊的一下脱口而出,但立刻放低了声音。
      “是纯的吗?不是混合剂?”
      “是啊,听说是纯度极高的无水亚砷酸。”
      “那么哥哥,平坂若是迷信药物的人,那二号室里不也要出人命案了吗?这么说,这桩毒杀未遂事件的犯人,事先把亚砷酸包进纸包,并且等待时机,将剩下的两包药换上了亚砷酸的药包。”
      “很可能是这样。另外,还有一件有说服力的事实。这就是平坂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停药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在平坂药袋里放入亚砷酸的人不知道他已停药。这么说,野田所说的五个人—清子夫人、兼彦、再加上三个护士,都可以排除在外啦?不,恐怕还不能那么说。这五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想要毒死平坂,就用亚砷酸换了药包,可是平坂很幸运,因为他那时就停药了。所以,企图毒死平坂的人的算盘落空了—这种思考方法也成立呀。”
      “我不那么认为。”
      哥哥摇了摇头。
      “我认为仅就这起毒杀事件来看,可以排除刚才列举的五个人。从可能性来说,这五个人的确处在毒死平坂最容易的地位上。可是,我总觉得,正因为这样,所以反而证明了这些人是清白的。你说呢?悦子。打个比方。我生了病,正在服药期间。于是,悦子想要毒死我——嗬,这不过是个比方—悦子做了亚砷酸的药包,准备调换我的药包。因为是在一起照顾我,所以要做到这一点是不困难的。可是,碰巧我从那个时候起就不吃药了。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毒药,只是自作主张地说:‘我已经不是病人了’。当悦子知道我不会象她所预期地吃下亚砷酸时,感到很丧气。这时,悦子会怎么做呢?是因为灰心丧气而听任药放在那儿吗?”
      “把药换回来,象原来一样还原。”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不然的话,会被人发现的。万一原来的药扔掉了,那就只好把亚砷酸也扔掉,放只空袋子在那儿。即使人家觉得奇怪,可是没有证据,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对呀。现在被怀疑的五个人,既有把平坂的药换成毒药的充分机会,也有在明白计划失败时把药还原的机会。而绝对没有把药塞进椅垫中间的必要。”
      “那么,究竟是谁,又是怎样放进椅垫的呢?”
      “跳跃式考虑是不行的,必须一步一步地思考。现在,我们可以从怀疑对象的名单中除去这五个人。这不仅限定了怀疑对象的范围,而且,药是什么时候被换的,从时间上来看。范围也大大缩小了。”
      “为什么?”
      “为了简明扼要起见,我们把用两包亚砷酸调换了平坂的两包药的人称作‘人物X’。行吗?然后,把那位把药袋塞进椅垫的人称作‘人物Y’……”
      “等等,哥哥。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个行为分别是两个人做的啦?”
      “还不清楚。只是因为现在做这两个行为的人,分别都是未知数,所以不是应该给他们不同的代号吗?再进一步探讨下去,如果可以证明两件事是出于同一人之手的话,那么方程式的答案应当X=Y=某个人。”
      “我明白了。按照刚才的推理,可以证明x既不是清子夫人,也不是兼彦和三个护士了。”
      “是的。可是,在平坂住院期间,随便进出二号室的只有刚才列举的五个人。平坂这个人生性不象别的患者那样喜欢串门消遣,而且好象也没有一个来探望他的人。因此,假定人物X进二号室换药,那么很自然,可以认为x是看到房间里没了人才进去的。可是,即使在病好的差不多之后,平坂除了上厕所外,没有出过病房。而且清子夫人好象也总是在房间里。当然,从理论上说,也不能断言他们夫妇一次也没有一起离开过房间。但是,必须说明,那是极少有的,而且是危险的机会。”
      “哥哥想要说的,我基本上明白了。”
      我插了一句。
      “哥哥是想说,人物X进二号室调换药的时间,是清子夫人已经回家了的星期天上午十点钟以后的事。对吗?”
      “唔,虽然不能肯定,但我觉得那样考虑问题最合乎逻辑。”
      “那么,你认为那个人物X是谁呢?哥哥。”
      “还不知道。因为我们完全不了解平坂这个人的私生活,所以对怀有企图谋害他的动机的人究竟是谁,也就拿不准。敬二倒好象确实知道些什么。”
      “对了,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笠井明就是敬二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说实在的,当我一想到在杂志里出现房屋布局图这见事时,就已经想到那种可能性了。笠井明一定是手中有箱崎医院的布局图,不然的话,就一定是以前曾在那儿住过。因为如果只是偶尔来作作客,是完全不可能确切地记住X光室窗户的位置和一个个房门的位置的,但是,仅仅凭这一点,要认为笠井明就是敬二,证据就显得不够充分。当我想起敬二是个侦探小说迷,而且作文很好的说法时,就已经确信无疑了。而且,到那儿去一见面,就觉得他非常象敏枝夫人。”
      “一点儿也不象!英一不管怎么看,都很象爸爸,可……”
      “象!眼神、脸的轮廓都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要是把那副墨镜摘掉,再象敏枝夫人现在的发型那样,把他的头发盘得高高的,那么你也能一眼看出来的,肯定!”
      “不知他为什么要打扮的那么怪模怪样的。”
      “喜欢嘛。浪漫色彩。他知道地道的秘密是不足为奇的。”
      “你说什么?”
      我不由大声地问。哥哥轻轻地用手势制止我,噗地一声笑了。
      “他早就知道地道的存在。大概他以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便把那作为一个自豪的秘密,摆出一副唯我独知的派头。”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明白了偷走百合戒指的还是他。你没注意到吗?当我说从地道里找到一个洋铁皮罐时,他说,怎么会埋着那么个东西呢?,而我根本没说‘埋着’二字。”
      “那么,埋那个东西的是敬二啦。怪不得他只想听有关地道的事情。”
      “他关心的是自己埋的那个戒指是否被发现了。或者他知道百合的小手提箱的开法,或者是百合有意骗我们,反正总是其中之一。”
      “你说百合她真的打算自杀吗?当时她做的那模样象真的一样,使人想不到她是在做戏。可现在看来,总让人感到很可疑。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戒指有多么贵重,多么值钱,但仅仅因为母亲留给自己的戒指掉了,就值得自杀吗?”
      “的确很奇怪。而且,一个因为想不开而要自杀的少女,竟然在戒指找到的一瞬间,一下子什么事都没了,上学去了。这不管怎么说,不是太过份了吗?总之,先去巢鸭看看,说不定会意外地弄清楚百合的秘密呢。”
      “你们找笠井先生啊,他出门去了,大概快回来了。”
      胖胖的老板娘一看见我们,就老远地搭起话来。因为昨天才来过,所以不至于今天就忘记了。
      “其实进来等也行,只是他常说,在他不在家时,不论谁来了,都不要让他进屋。”
      “啊,不用了,就在这儿等吧。对不起,打搅您了。”
      哥哥一面在小店的门槛上坐下,一面和老板娘搭腔。
      “随便问问,笠井的房租都按时付吗?他母亲担心他的零花钱不够呢。”
      “哎哟,那人不是父母双亡了吗?我记得他确实是那么说来着。”
      “死了?”
      哥哥一下子窘住了。我也差一点要叫了出来。
      “只是父亲死了,他母亲还活着。也许因为眼睛不好,所以很难得写封信。”
      “是吗?怪可怜的。房租他拖延了有两个月,可就在最近四。五天前,一起付给了我。唔,付到了七月份。”
      “四、五天前?那是几号?”
      “是四号吧。是的,确实是四号的晚上。他说因为收到了稿费。”
      “付了多少钱?”
      “一个月是三千六百元。两个月,共付了七千二百元。”
      就在这时,响起了脚步声。戴着墨镜的作家进店来了。他一看见我们,一马当先,脸上出现了迷惘的神色,但立刻和气地笑了。
      “你们来了?后来怎么样了?就是那个杀人案。”
      “看来进展缓慢,我们还有些想请教的地方,所以又来了。”
      哥哥若无其事地说。笠井明——不,箱崎敬二很高兴地把我们带进房间。我从侧面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部。听哥哥说过后,再仔细一看,果然鼻子的样子、下颚的线条都很象敏枝夫人。按理说,他和我同年,可是看上去显得比我大五、六岁。
      “那么,说说吧。”
      他厚厚的嘴唇上夹着一支雪茄,一边擦火柴,一边说。
      “有两、三件事想请你说明一下。第一,你为什么要把好不容易偷出来的戒指藏在地道里?”
      “什么?”
      他的脸,眼看着象西红柿一样,变得通红,愤怒地喊叫起来。
      “你有什么理由,诬陷我是小偷?关于地道,我不是昨天才听说的吗?这是怎么回事?说什么在那种地方藏着百合的戒……”
      “百合的戒指?那么,你还是认识百合的罗?”
      哥哥笑嘻嘻地说。对方似乎就要扑上来似地,大声地咆哮。
      “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便衣?”
      “不要狂叫,敬二!”
      哥哥厉声说。
      “我不是来逮捕你的。你乱嚷嚷,只会吓坏店里的老板娘。”
      “那么,你想要干什么?”
      敬二有点软下来了。他翻了翻眼皮,向上看了哥哥一眼,小声地说。
      “也没什么。只是想请你照实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如果你希望我对戒指一事保持沉默的话,你就有义务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他显然是想喊“畜生!”,可是仅仅做了个口型,没有喊出声。他别别扭扭地矫正了一下坐的姿势,小声地说:
      “你想知道些什么?”
      “刚才我说过了,你为什么要把戒指藏在地道里?”
      “因为危险。如果我带在身上的话。还有,就是我自己也感到过意不去,因为那是百合死去的母亲的遗物。”
      “不管怎么说,换钱也是很麻烦的罗。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地道的?”
      “几年前,老头子买了那幢房子后没多久,我就发现了那个机关。我躲开家里人出去玩时,经常利用那个地道。虽然家里人也来过,但谁也没发现。因为都是些缺乏想象力和好奇心的家伙。”
      “那么你是说,除你之外,家中再没有知道地道秘密的人罗?”
      “啊,我想也许有人知道。”
      “你知道平坂这……,哎,等下再问这个问题。你拿出戒指的时间,准确地说,是什么时候?”
      他略微想了想之后开始说了。那声音比起开始时,要温和平静得多了。
      “星期六的上午,十一点钟左右。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回家了。为了写新小说,我想取一、两本书来作参考。我不愿让家里人看见我,所以从后门进去,到自己的房间去取出了两本书。然后,就到隔壁百合的房间去了。因为我想趁此机会看看女子的内衣。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怪想法。我一打开百合的抽屉,内衣下面藏着一个脱毛雪花膏的空罐。我想,那家伙,长着狐狸一般的面孔,还要用这玩艺儿?”
      “后来呢?不要隐瞒,一五一十地讲。”
      “我不会编造一套骗人的。我随便打开了百合的书箱抽斗,一个木器工艺箱里,放着一只装着戒指的小盒子。”
      “你会开那个箱子吗?”
      “会开。以前百合教过我。我把戒指放进空罐里,拿到防空洞去藏在地道里。现在想来,真是做了一桩蠢事。如果说是想要戒指,倒不如说是当时出于一种好奇心,想闹着玩。我穿过胜福寺的地下回到这里。在这之前,我已有三年左右没进地道了。”
      “除了书和戒指外,还拿了什么吗?”
      “没有。只有这些。”
      “付房租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是稿费。”
      他脸上再一次现出了阴沉的神色。
      “我把以前欠我的稿费一次全要来了。”
      “从什么杂志社要来的?”
      “你是税务署办事的还是什么?哪个社,你管不着。”
      “如果不想说就算了。还有,你见过平坂胜也这个人吗,”
      “没有。”
      “夫人呢?”
      “是清子吗?见过。我们还讲过话呢。高中时,她比我高两班。”
      “比你高两班?”
      “是的。是哥哥的同学。”
      我一下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清子夫人和箱崎英一竟是同学!清子夫人的年龄在我看来,少说也在二十八岁以上。哥哥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和英一同班?那么,她什么时候结婚的?”
      “一毕业就结婚了。打开窗子说亮话,那时哥哥为了她简直神魂颠倒。似乎还对她说过,让她等着,等到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之类的话。当然,家里什么也不知道。父母亲很宠爱我们的,严格也只是口头上的……”
      “这么说,她不爱你的哥哥?”
      “岂有不爱的道理,俩人简直是热恋呢!可是毕业前夕,她的父亲破产了。那时,平坂就是在权势者中也是数得着的。她的破产了的父亲,也是经营古代美术品的。接着而来的,就是这场悲剧……”
      “那自然是啦。”
      “哥哥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尽管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成天坐在书桌前啃书本,但那年的考试竟落榜了。父亲和母亲都很惊讶,感到沮丧。说起来,父亲是个生性非常用功的人,一学习起来简直是废寝忘食,在外面的名声也很好。他非常珍惜自己的名誉。他把哥哥看作是继承自己事业最理想的接班人,一直关注着他的成长。的确,哥哥是个继承父业的好儿子。我可不行……”
      “不要这么说。可是,你的父母都不知道原因吗?”
      “怎么会知道呢?他们只知道我和百合常常在一起闹着玩。至于清子呢,让她等上十年,可是十年后究竟会怎样,谁也说不上来。就算等了十年,可最后也只不过是一个私人医院医生的妻子,那岂不有点太不值得吗?而平坂呢,虽说年龄相差二十岁,可不管怎么说,地位不同啊,地位……”
      他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哥哥雄太郎已经不在听自己讲话了。哥哥敏锐的眼睛凝视着半空,沉浸在沉思中。突然,他猛地站起来。
      “告辞了。戒指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尽管放心。这是你母亲托我带给你的东西。再见。”
      从文具店到车站,一路上哥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走着。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很紧张,似乎和我并排走着的哥哥是一个带电体,一触就会放电。来到车站附近时,哥哥突然站住了,转向我低声说。
      “悦子,你认为平坂真的失踪了吗?”
      我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哥哥。
      “平坂难道不是被杀了吗?”
      哥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被杀了?什么时候?”
      “和老奶奶一起。杀了两个人的犯人,为了造成一种让人以为是平坂杀了老夫人的假象,用汽车运走了平坂的尸体”
      “不是打电话来了吗?”
      我用了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强调口气说。打电话来--我这个事实紧紧地缠住了。我并不是同情平坂,但哥哥的话有点使人毛骨悚然,让人受不了。哥哥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因为这个电话,才使得我的注意力偏离了事实真相。不仅仅是我,不是连警方都不怀疑平坂还活着吗?然而,支撑着平坂还活着这一假定的支柱,除了两次电话外,不是再没有什么了吗?现在如果能证明那个电话是由平坂以外的人打来的话,那么这以前的所有估计便将全部瓦解。”
      “就算是这样吧。可我看那不是假电话。我肯定没听错,平坂的声音就是有些沙哑。大家也都是这么说的。”
      “可悦子你想过没有?接第一次电话的,是从未听过平坂本人说话的悦子。第二次电话虽然是野田接的,可是她恐惧得不得了,而且对方只说了一两句就挂掉了电话。只要是相似的声音,就足以使人相信那是平坂的声音了。”
      “可是,由我来接第一次电话,完全是一种巧合。按理说,应该是一位护士接。或者,碰巧清子夫人自己去接,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你说得很对。也就是说,电话的声音,肯定是犯人有充分把握。装得极象的。所以说,不知道平坂声音的悦子和吓得浑身发抖的野田,要是不被蒙骗,那才是怪事呢。”
      “那么哥哥,那个电话你说是谁打来的呢?在箱崎医院里,没有鼻浊音很重的哑嗓子的男人,而且电话来的时候男人们也都在医院里。”
      “是的,那是男人们,可是女人们呢?”
      “女的?啊,有了!家永呀。那人的声音嘎嘎地象个鸭子,音色同平坂很相似。可女人模仿男人的声音,总是不可能的。音阶差八度呀!”
      “那又算什么?音阶是由什么决定的?”
      “由音波的频率决定的。频率高的音,听起来就高,频率低的音,听起来就低。一般说来,每高八度,频率就增长一倍。这一点,哥哥也是知道的呀。”
      “把知道的事,一件一件加以证实,这是很重要的。那么,再说说音色是由什么决定的?”
      “音色?音色和频率无关,是由音波的波形决定的。钢琴的音,不论弹出多高的调子,它的波形都相同,具有一种钢琴特有的波形。所以,不论敲C调的键,还有敲F调的键,发出来的都是钢琴的音。同样,小提琴有小提琴的波形;长笛有长笛的波形,因为各自都具有自己特有的波形,所以,不论调子多高,发出的仍然还是乐器本身特有的音。另一方面,钢琴的音和小提琴的音,虽然音色明显不同,但因为频率相同,所以不论哪个,都可以听出‘逗(1)’的首。”
      “既然都清楚了,难道还不明白吗?这儿,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音质很相似。当然,音的高度,男女不一样。这就是刚才悦子说的,用C调的键和用F调的键,波形相同但频率不同。可是悦子,你没做过男声模仿女声、女声模仿另声的实验吗?”
      我豁然开朗,就象在黑暗中射进了一道强烈的闪光。我抬头看着哥哥的脸,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
      “录音机?”
      哥哥点了点头。
      “对了。要是想不到的话,那可就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在音响学中,曾经做过实验的呀。把男朋友的声音录进磁带,播放时,增加转数,就变成了女人的声音。虽然讲话的速度变得很快。”
      “家永护士讲话声音的频率,大概是400赫兹左右吧。她先象平常说话一样录进磁带,然后放慢速度放出,直到声音听起来象平坂的声音为止。然后,求出转数的比率。假定平坂的声音是200赫兹的话,那比率就为二分之一。于是,她就用两倍的速度讲话,再用二分之一的速度播放。这么一来,就成了平坂的声音了。实际上,不可能这么简单,必须反复多次地研究说话人的特征,才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你说不是吗?我之所以断定电话的声音是录在录音机里的,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虽然我自己没有听到,但平坂的电话不是没有一句答话吗?不对吗?”
      “是那样的。只是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就挂掉了。”
      “大家好象都把那解释为平坂跋扈的性格,其实不然。那实际上意味着更神秘的东西。其次是,使用录音机打电话的人是谁的问题。我认为是家永护士本人。当然,如果使用录音机,即使不是她,别的人也能做得到。可是,我那样想的理由是因为来电话的时候,两次她都不在场。第一次是星期天的晚上八点过后。关于这个时刻,你能想到些什么吗?”
      “想到些什么?什么也……啊,这么说来,在大洋野游俱乐部借车的小个子男人不也就是她了吗?作为一个女人,她是中等个,看起来很苗条,可是穿了男人的服装,一定显得个子很小。”
      “我也是那么想。再调查一下她是否会开汽车,就更清楚了。可是,这只是我们自己的猜测,我似乎预感到我们将要走到死胡同了。我们现在要知道的是,假定平坂被杀,那么尸体到哪儿去了?可疑的录音机在哪儿,她又是如何利用它的?汽车在星期天下午八点到星期一的清晨两点的六个小时里,藏在什么地方?只有这三件事得到了说明,我们的想象才不再是单纯的想象了。这样的搜查是需要警方的力量的。特别是有关汽车的问题,因为警方现在还在继续调查,也许又弄清楚了些什么。”
      “干脆,到警视厅去一趟。把我们到目前为止得出的结论告诉他们怎么样?”
      “那倒是一个善良的公民应尽的职责。可是,得到七分夸奖,让人说一声‘您辛苦了’,就告辞而去,把问题全都推给警方去解决,任凭他们去作结论。而自己则满足于把这作为一生中的骄傲,自豪地讲给自己的儿孙们听—那可不行。我不想要任何人夸奖。我是凭着解难题的兴趣做到了现在这一步。所以,我想答案还是由自己作。当然啦,我也并没有要妨碍警方工作的意思。如果允许我们参加到他们的行列中,和他们一起搜查的话,我倒很乐意助一臂之力。可是……”
      “哥哥,如果你不愿意找警察的话,那我们就到老警部那儿去,听听他的意见,怎么样?”
      哥哥茶色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就象要看透我心里似地盯着我的脸。然后,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说了声“好吧!”
      “都快忘记他了!已经好久没去拜访了,不知他是不是住在老地方。”
      老警部,名叫蜂岸周作。疏散前,我们一直住在目黑,老人就住在我们家附近。他作了多年警视厅的警长。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过着悠闲舒适的生活了。不知什么缘故,老人和我们的脾气古怪的父亲很合得来,经常来串串门。我们都叫他伯伯,要他给我们讲搜捕犯人的故事。我们常常听得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由于父亲总是叫老警部,老警部的,所以我们也养成了这个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老警部”已经成了我们家的固有名词了。已经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因为记得他还给父亲寄过贺年片,所以我想他可能还住在老地方。此时,我很想去看看老警部,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可是,哥哥怎么也不答应。
      “悦子,我想请你去一个地方。其实我也想去,只是考虑你去比我要好,因为都是女人。”
      原来是平坂清子夫人那儿。访问平坂的家,我也很有兴趣,所以我决定以后另找机会去看老警部。在新宿车站,我和哥哥分手了。
      “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我朝清子夫人那张因为睡眠不足而眼圈发黑。没有血色的脸上看了一眼。
      “我理解。刚才把你关在门外,请原谅。我觉得一天一天已经让人再也无法忍耐。报纸大张旗鼓地报道;新闻记者不知什么时候就钻到家里来了。女佣朱骛出去买东西,一些人也在后面说些难听的话,街上的人都用白眼看待。朱骛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佣,我还是小姑娘时,就跟着我了。她总是替我着想、帮助我,若是换上别人,恐怕早就离开我了。啊,你想打听些什么?”
      “可能是有失礼节的问题。请问,夫人您相信您丈夫会做出那样的事吗?”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刺激人了。好容易才求得谈话的机会,要是这一下子惹恼了夫人,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哥哥总是说,因为我们没有询问别人的权利,所以既要不损伤对方的自尊心,又要引出想知道的事实,那就好比走钢丝一样,非常困难。然而,夫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生气的样子,很干脆地说,
      “不相信。”,接着,她又说:
      “悦子你大概不知道。我的丈夫为了买卖交易杀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尽管他是个获取猎物时心狠手毒的人,可是象触犯法律之类的蠢事,他是不会做的。”
      “那么,如果假设—纯粹地假设—如果有人说,平坂不是失踪,而是被杀了,夫人也认为是不可能的吗?”
      夫人没有血色的脸更苍白了。向倍受苦恼折磨的夫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不是太不应该了吗?——我在心里暗自后悔。幸而,夫人只是声音微微颤抖,但清晰地回答,
      “如果那样,我认为是有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在做着使人怨恨的事情,即使被杀也是应得的。坦率地说,我自己都不止一次地想要杀死他。”
      “可不能这么说。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慌忙打断她的话。
      “平坂也许真的被杀了。最近,警方也开始准备按照这个设想开始搜查。这话要是传到警察的耳朵里,可就不得了了。”

      “你真是一个单纯的姑娘。你以为我真的杀了丈夫,也会这样满不在乎地说吗?”
      夫人的话音里,有一丝嘲笑的语气。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可是,仍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不管以前你怎么想过,如果您的丈夫真的被杀了,我想,您还是希望弄清犯人,把一切事情搞个水落石出吧?”
      “哎,那……”
      夫人含糊其辞地回答。我接着说,
      “夫人,在这一周里,有没有什么事情使您感到不可思议的呢?您能告诉我吗?不论多么小的事情……”
      “要说的话,有一件事使我奇怪,那是平坂失踪了的那个星期天下午的事。我接到电话就坐车赶到箱崎医院。可是一进二号室,就看见平坂的领带一—住院时系去的蓝。绿条纹的领带,吊在窗户上晃荡。”
      “是怎么吊在窗户上的?”
      “在穿窗帘的铁丝上。我记得领带是收在衣箱里的,而且平坂是个很讲究摆放衣物的人。所以在阳光很强的窗口挂一根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领带,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那件事告诉警方了吗?”
      “没有,我是事后才想起来的。开始,我以为是工藤干的事,可那也说不通。”
      “工藤?就是住六号室的?您怎么想到了她呢?”
      “五号—也就是星期天傍晚,我回到二号室时,工藤夫人正在那儿。”
      “在二号室?”
      “是的。她说护士把洗的衣服分错了,她是来换衣服的,然后道了个歉就走了。当时二号室里没有人,所以,她即使想事先打招呼也不可能。可她到底是个毫无顾忌的人。”
      “您以前就认识工藤吗?”
      “我?不。住院以前从未见过面。她也出院了吧?”
      “唔,昨天。”
      然后,我们又讲了些有关地道的事后,我就告辞了。怎样把刚才听到的这些事实加以组织,我心里没个准。
      “老警部一点儿也没变。”
      一看见我,哥哥就兴冲冲地说。
      “还是那样的花白头发,还和从前一样威风凛凛。他很生气,说为什么不带悦子来?”
      “谈了这次案件吗?”
      “谈了,他非常感兴趣。他还说要到警视厅去帮我查查星期天以来所有身分不明的死者——喂,悦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我详细地汇报了和平坂夫人相会的情况。哥哥非常感兴趣地听着。
      “工藤夫人在二号室的时候,是知道平坂失踪之前,还是那之后?”
      “当然是那之后了,说平坂不见了,整个医院乱成一团时,是五点刚过。打电话叫清子夫人来时,已经是六点二十分左右了。”
      “这么说,工藤夫人是在听说平坂失踪之后进二号室的。这么一来……”
      刚说了个头,哥哥马上就闭住了嘴。从马路对面的拐角那儿,走过来两个少女。一个肤色很白,面容有点儿象古代人;另一个就是百合。从箱崎医院出来的两个人,站在那儿说了一会儿话,最后互相点了点头,好象是说“再见”。然后,百合就从刚才来的路上回去了。另一位少女朝我们站着的地方走来。
      “百合在学校的朋友?”
      我凑到哥哥耳朵根下小声说。
      “百合在老奶奶不幸之后清了假,没去上学,那人看来是来吊唁的。”“
      “看来是很要好的朋友。看看去。”
      我们走近白皮肤的少女。
      “你是桑田百合的朋友吗?”
      哥哥很随便地打了个招呼。少女有些惶惑不安,睁大了细长的眼睛,点了点头。哥哥先向她说明自己是箱崎医院的同居人,为了早日解决那个可怕的案件,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然后,哥哥才开始问,
      “百合在四号,也就是星期六,有点一反常态,好象有什么心事。我们都很担心。她在学校时也是那样吗?”
      “不,星期六她很愉快。正好那天戏剧部……”
      说到这里,少女突然把下面的活咽了回去。看样子,好象是说漏了嘴,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怎么了?如果是不能对别人说的话,我和妹妹都不会说的。百合那人,由于生活环境的关系,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所以,我们下了很大功夫,还是问不出个什么。不妨的话,请你同我们谈谈好吗?我想这样对百合也是有好处的。”
      “如果不告诉别人的话……”
      先讲好了条件,少女又开始讲了。
      “星期五,只是上午有课,下午是各个俱乐部活动时间。我们戏剧部的部员也都聚集在一起,商量秋季的文艺会演。我们想今年要搞得象样点儿,计划演出赫普陀曼的《孤独的人》。因为想把服装和布景也尽可能地弄得好些,所以正在筹集资金。星期五,尽管戏剧部长杉山因为要参加亲戚的婚礼没有来,但桑田和我,以我们两个三年级学生为中心,进行了系列的讨论,非常愉快。”
      “百合也是戏剧部的成员?”
      “是的。从一年级开始一直都是的。只是现在这件事瞒着她家里的人。桑田非常喜欢演戏,一演起戏来,饭都可以不吃。她还想将来进新剧(日本现代剧一泽者注)团。可是她的姑父和姑妈希望她以后学医科或药科专业。还说,如果不行的话,就进护士学院。因此,早就对她说过,为了准备考试,到了三年级就退出戏剧部。因此,桑田形式上退了部员籍,但实际上,不论排练还是别的活动,都和以前一样参加的。”
      “万一那事被发现了呢?”
      “可到目前为止,一点也没败露,进行得很好。这是因为桑田在学校的事情,都是死去的老奶奶象父母一样替她操办的。学校开家长会,也都是老奶奶来参加。老奶奶知道桑田还在继续参加戏剧部的活动,但替桑田瞒着姑父他们。其实,我也认为那是不好的。姑父、姑妈也是考虑到桑田的将来,为了她好,才那么要求她的。所以,如果什么都瞒着的话,反而会在自己和姑父他们之间造成隔阂。可桑田说,如果退出戏剧部,生活对她来说就失去了意义。再说部里如果少了她,也会很冷清。别的人为了升学考试,一到三年级就都退出了俱乐部,所以现在部里三年级的学生只有我、杉山和桑田三个人了。”
      “百合好象很不喜欢姑父、姑妈,是吗?”
      “好象是的。我和桑田从中学开始就很要好,所以了解她的性格。她其实是个好人,可就是有点太多心。她总是说,
      ‘因为姑父不是自家人,所以没办法,可姑妈虽然是亲戚,却待我太冷淡。除了祖母和敬二表哥,家里再没有人关心我了。’我并不认为敬二那人是很好的人,可是老奶奶却是个号人,她是那么疼爱桑田……”
      “星期一,百合怎么样?”
      “星期一?就是老奶奶不见了的那天?唔,不!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一天吗?那天早上,桑田好象迟到了一节课。对,没错,迟到了一节。第一节课时,学校的工友来说,刚才有电话说百合今天不舒服,要请假。结果,快下第一节课时,她又来了。我们都很惊讶。桑田的脸色有点不好,可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样子。在第一节课的课间休息时间,她和杉山说了些什么。刚开始上第二节课,就有桑田的电话,说老奶奶死了,让她马上回家。”
      “当时她的态度如何?”
      “脸一下变得苍白,愣楞地在那儿站了有一分钟,但马上匆匆收了文具,跑出教室去了。换成我的话,在那种场合,我想也会那样的。”
      “谢谢。请你不要告诉百合我问了许多问题,好吗?因为她很容易多心,过于敏感,所以可能会不必要地胡思乱想。”
      少女明白了哥哥的意思,点了点头。我们和她分手之后,就向医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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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28:23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进门的时候,兼彦看到我们,便从门诊室出来,告诉我们:
      “仁木。五分钟前,有人给你来电语。”
      “好象是说叫个什么峰岸的……”
      “峰岸!说了什么吗?”
      哥哥的喉结咕噜噜地上下动了一下。
      “他说,请你告诉他录音机已找到了。还说,详细情况以后面谈。你掉了录音机吗?”
      “不是我的。是为杀死平坂出了一臂之力的录音机。”
      “什么?那么,平坂被杀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要大声嚷嚷。”
      哥哥摆摆手制止他。
      “还没有得到证明。对了,家永护士会开车吧?”
      兼彦不停地眨着眼睛。可是一看哥哥认真的神态,他的神情也紧张起来了。
      “没听说过。不过,她家里是修理汽车的,所以也许懂得开车的原理。”
      “她家是修车的?”
      哥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她父亲自己有一辆车,自己驾驶。可是,那又怎么了?”
      哥哥说了自己得出的结论。当涉及到假电话时,兼彦的脸色突然变了。平日的冷静消失了,攥成拳头的两手不停地发抖。他好象竭力要使自己冷静下来,把下颚往胸前收了收,盯着地板上的油毡看了好一会儿,才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开始说:
      “也许是象你所说的那样。可是仁木,录音机这玩艺儿现在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就因为有人拿了一台录音机,就随便说人家是犯人,那证据也未免……”
      “先生,我也没有说犯人是谁呀。你说的拿过录音机的人在哪儿呀?”
      兼彦抬起了惊恐的脸,用探索的目光看着哥哥。那是一种抱有某种秘密的人、想要探知对方究竟知道了自己一些什么秘密的时候的目光。然后,兼彦苦笑了一下。
      “就假定平坂被杀了,可你说动机究竟是什么呢?也是因为买卖交易吗?”
      “那我还想象不出来。看来先生似乎已有推测。是不是想到了犯人,还是考虑到了动机?总想着点什么了吧?譬如和平坂以前的行为联系起来看。”
      兼彦摇了摇头,那意思似乎是说哥哥在胡说八道。并且,用一种让人听起来多少带有一点哀求的语气说,
      “我知道的平坂,除了他是我的患者这一事实外,什么也没有了。再进一步说的话,那就是对我来说,他还是一个重的主顾。我的重要主顾,对我全家来说,也具有同样的意义。”
      哥哥的眼睛突然一闪。但立刻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笑了。
      “先生,我想还是要见见家永,问她一些有关的问题。不知道先生是在替谁担忧,可是我并没有断定某人就是犯人,只是想尽可能地了解事实。在了解了事实真相之后,再替人担忧,也还来得及。”
      兼彦紧张的神情,出现了安心的神色。他死死地盯住哥哥的眼睛,好象有什么话想要说似地蠕动着嘴唇,可是发不出声来。哥哥也不管那副模样的兼彦,对穿过候诊室向这边走来的野田问道:
      “野田,家永在哪儿?”
      “她出去了。二十分钟前刚走的。”
      这是哥哥得到的回答。
      “出去了?傍晚出去?”
      兼彦满脸惊异,插进话来。
      “哎,她对我说,‘如果先生叫我,你就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她拿着她最喜欢的绿色手提包,匆匆忙忙的。”
      野田开玩笑似地说。她的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冲破阴沉潮湿的空气,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女人的惨叫。我们全都吓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接着是可怕的寂静—就在那几秒钟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是家永吧?”
      跑到药房门口的人见护士,上牙磕着下牙地说。一句话提醒了我们。野田护士象幽灵一样没有一点血色瘫倒在地上。
      “是防空洞,悦子。”
      哥哥第一个冲了出去。我也立即跟在后面。我们拨开晒在医院门口的东西,向外面跑去。
      拐过药房,就看得见高出地平的防空洞了。从黑洞洞的洞口里探出半个身子扑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
      “家永,怎么了?”
      哥哥跑到跟前,晃着她的肩膀。家永护士全身剧烈地抽搐,发出一阵阵话不成话、呻吟不象呻吟的声音。右肩上负了伤,血从那里流出来。
      “是家永吗?啊,真的。”
      比哥哥迟到一步的兼彦茫然地说。
      “受了伤了,赶快抬到家里去。”
      “仁木,你抬着头,我们俩来抬。”
      兼彦转到护士的脚头——脚还在洞内看不见的地方——踌躇地说。
      “你害怕吗?要不我来抬头。”
      “没关系,抬上来吧。”
      兼彦和哥哥两人一起,把护士搬出了洞口,翻了个身抬了起来。我站在旁边看着,一阵战栗通过全身。太可怕了!皮肤的颜色变成紫红色,整个脸痛苦地歪斜着。只有嘴唇象快要死的鱼一样,还在微微抽动。兼彦一看,绝望地摇了摇头。
      “可是,只伤在肩膀上呀。”
      哥哥觉得很奇怪。在家永身上没有发现很严重的伤,右肩受伤的地方,只有一个两公分长的小伤口,出血也并不多。
      “不是因为伤。”
      兼彦痛苦地说。
      “很象被毒蛇咬了的症状。”
      这时,在哥哥的胳膊里,护士的身体动了一下,她睁开眼睛,喘了一两口气,说了些什么。
      “什么?啊?什么?”
      哥哥急得大声问。家永紫色的嘴唇蠕动着,
      “猫……猫……”
      “猫?猫怎么了?”
      她慢慢地抬起右手,好象是指了指洞口。就在那一瞬间,那只手啪哒落了下来。全身抽成一团,已经不行了。从我们赶来,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太残忍了。”
      兼彦喃喃地说。
      “犯人偷听了我们说的话,所以把家永……”
      象被皮鞭抽打着一样,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真正的犯人在哪儿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呢?这个永远地堵上了家永护士嘴的恶魔逃到哪里去了呢?还是说,仍然在这家的某个地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我心里一惊,回过头去。原来是敏枝夫人和英一。跨院那边听不到惨叫,一定是人见护士。或是别的人去告诉的。
      “怎么了?哟,死了吧?”
      英一走近前来,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尸体。敏枝夫人不敢靠近,远远地站在医院那头,一只手扶着房子的墙璧,转过脸去。
      死者的后事都由箱崎家的人料理。哥哥走近洞口,弯着身体向里面张望。洞里没有丝毫生息。哥哥从衣袋里取出手电简,仔细地照着石阶。血滴在石头的表面上,一直延续到洞里。
      我们小心地绕过血迹,下到防空洞里。前面,我们已经讲过,在石阶旁,安着一块木板,以便遮住洞内的亮光;旁边,有一个放蜡烛的壁洞。在离壁洞不远的地上,找到了一把掉在地上的小刀。刀刃长不足两寸,是一把比削铅笔刀稍长一点的漂亮的小刀,还带着骨制的白柄。因为又细又长,所以显得很不结实,可刀口看来很有韧性,不是那么容易折断的。锋利的刀尖上沾着血迹,从这一点来看,首先可以肯定,这就是刺伤家永肩膀的凶器。地上的血迹也正好是从那儿开始,一直滴到石阶上。
      哥哥并不用手去碰那把刀子,而是弯下腰去仔细地观察着。然后,又用手电筒在地上照了一圈。在离开小刀约四十公分的地方,绿色的尼龙手提包在地上张着大口,手绢、粉盒儿、散乱在包的周围。
      “咦,这是什么?”
      在黄色的皮钱包和粉盒儿之间,哥哥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那是一根又粗又结实的铁丝,一头弯成钥匙的形状,另一头扭成一个圆圆的勺子一样的形状。全部拉直的话,大约有三十丑公分长。
      “悦子,白天你进洞时,有这些东西吗?”
      我很有把握地回答了哥哥的问题。
      “没有。当然既没有小刀,也没有手提包。”
      “悦子,不要摸那把小刀。”
      哥哥提醒我。
      “我知道。因为那样会妨碍检查指纹的。”
      “那只是一方面。我是怕这把刀刃上涂有剧毒。如果手指上有伤的话,就会象家永那样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我更加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那把小刀。这时,哥哥突然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猫毛!这儿真的有过猫。”
      哥哥用手电简照在墙壁的凹处,细心地看着。
      “你说什么?猫?咪咪?”
      “大概是。掉的全是黑毛。”
      外面响起了汽车喇叭的声音,巡逻车到了。我们赶快踏着石阶边沿出去了。
      医院门前,有两个警官正在间家里人询问发生的事情。哥哥和我一走过去,英一就回过头来问,
      “洞里有什么东西吗?”
      “有一把带血的小刀。此外还有一些可能是家永的手提包之类的东西。”
      “你没有动过那些东西吧?”
      警官中有一人立刻叫起来。
      “没有动。”
      “没有动就好。那刀刃上一定涂有眼镜蛇的毒汁。”
      兼彦说。
      “那么,那就是死因了。”
      “虽然还不能断定,但我认为是那样。右肩上的伤,是从后面刺过来的,但除此以外,身上再没有别的伤了。”
      “可怜呀,家永。当时如果马上绕到胜福寺那边去看看就好了。那样的话,就可以在犯人逃走的时候抓住他了。”
      人见歇斯底里地叫着。哥哥吃了一惊,看着她。
      “你说犯人从哪儿跑了?人见。”
      “当然是从地道啦。肯定是的。”
      “没那么回事。犯人没有从地道跑掉。”
      哥哥斩钉截铁地说。
      “你为什么能断定呢?”
      英一插进来问。他接着说,
      “我问了百合,她说没有人从后门出去。要是从前面出去的话,一定会被你们或是护士看见。因为医院的门大敞着。如果不是从地道里逃走的话,那你的意思是说,犯人现在就在这所医院的院子里罗?”
      “我不知道犯人在哪儿。可是,没有从地道出去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难道大家都不知道那个盖子已经被钉子钉死打不开了吗?”
      哥哥注意看着周围的人。这一句话在人们中间引起的反响,我是怎么也忘不了的。人见活象见到了来历不明的幽灵似地浑身发抖;兼彦和英一不相信地向上挑起眉毛;敏枝夫人东张西望地看着每个人的脸,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哥哥到底还是哥哥。只见他出其不意地说。
      “那么,封住那盖子的,不是你们家里的人啦?”
      “究竟是怎么钉的?”
      兼彦有些不高兴地问。
      “说钉住,其实也并不是打进了钉子,因为盖板面是水泥的。只是在水泥地面和盖板的空隙间插上了两根大钉子,盖子便打不开了。如果要拔掉钉子,毫不费力就可办到。但是要是进到地道里,再盖上盖板,并从里面把钉子原样插好的话,非有同谋不可。”
      “喂,那些话等会儿再说。现场在哪儿?”
      旁边的刑警不耐烦了。兼彦把他们领到洞里。英一也跟在后面。
      “看来,我们现在应该回去了。尸体放在哪儿?”
      “手术室。”
      人见轻声地回答哥哥。正在这时,
      “嗬,雄太郎!”
      随着洪亮的声音,木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们一齐回过头去。原来是我十分怀念的峰岸老警部。
      老警部还象我们孩童时代见到的那样,一点儿也没变,扬着他那不合体的大下巴进了门。
      “哟,这不是悦子吗?长成大姑娘了。”
      老警部朝着我眨了两三下眼睛,接着转向哥哥。
      “那儿为什么停着那样的车?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吗?”
      “人命案。第三起了。”
      哥哥简单地说明了发生的事情。然后,把老警部介绍给敏枝夫人。
      “真是横祸从天降啊。夫人受苦了。”
      老警部说了几句宽慰夫人的话。
      这时,另一辆车停在了门前。最先下来的刑警,是上次发现老夫人尸体时来询问我们的肤色微黑的胖子。那时,因为我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以为他只不过是个比派出所的巡警要强一点的家伙。可是后来才听说,他就是警视厅搜捕一科的砧副警长。由于在破获上野的一家五口人命案中立了功,最近即将晋升为警长。我不由地肃然起敬。因此,不用说,今天连鞠躬也比上一次要恭敬得多。
      峰岸老警部一看到刚来的刑警们,使慢悠悠地走上前去,作了自我介绍。从前就很不讲究衣着的这位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衣,一头花白的头发,剃成小平头,略微长长了一点,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农家老父亲的风度。可是,一听他的名字,砧副警长的眼里,立刻出现了一种敬意。单凭这一点来看,就可想而知老警部当年是名闻一时的人物了。
      “辛苦了。怎么样?如果不妨碍的话,能不能允许我和你们一起搜查?不过,我上了年纪,也许不中用了。”
      对方欣然同意了老警部的要求。老人接着说。
      “另外,这里的仁木雄太郎和他的妹妹,也说要协助我们。我想请他们参加询问。等会儿再细谈吧。仁木可是一个很能干的侦探。我敢打保票,他一定会大显身手的。”
      砧副警长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他打量着哥哥和我,似乎想说,你们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毛孩子。但由于老警部极力推荐,他只好答应了。
      “在哪儿进行询问?”
      老人感兴趣地问。
      “按理说应该在会客室。我去商量一下。上一次,是护士、患者在一起,集体了解情况。今天晚上,要一个人一个人地单独过问。”
      “那么,等你们看过现场后再开始。这段时间里,我要在会客室和仁木他们谈谈话,因为有些情况要碰碰头”
      老人就象进自己家里一样,在医院门口脱了木屐,推开了挂有“会客室”牌子的房门。
      “录音机在哪儿?”
      哥哥刚一坐到藤椅上,就小声问。
      “不要这么性急。先喘口气,静静心。你呀,也象你父亲一样,什么事都那么急。”
      老人取出一个油黑发亮的烟斗,看上去这烟斗很有年代了,活象上世纪的古董。老人一边往烟斗里塞着烟丝,-边问:
      “你可知道一个叫做数差屋的店?”
      “从前面这条路往左去,有一个澡堂。澡堂再往前走两家,有一个当铺。就是那个当铺。”
      “那么,恒春堂呢?”
      哥哥认真地思索着。我也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突然,哥哥“啪”地拍了一下手掌,
      “明白了!那个恒春堂和当铺,在录音机事件上,分别起着一部分作用。”
      “正是那样。似乎没有必要再作更多的说明了。现在,我要沉默一会儿,听听你的推理分析。”
      哥哥好象是要整理一下思路,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接着有条不紊地说起来。
      “那台可疑的录音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买的?还有,什么时候录的音?现在,我都不知道。我想,录音的场所很有可能是防空洞。为什么呢?因为在那里面稍微叫喊一下的活,家里的人听不见。今天,我在那个洞里,无意中把悦子吓了一跳,悦子大喊大叫‘杀人啦’。可是,谁也没提起这事。从这点来看,悦子的喊叫,家里是听不见的。”
      “什么?悦子说你要杀人?那是为什么?”
      “区区小事。开了个小玩笑。当然,这么一来,反倒使人明白了一点,就是说。在洞里即使大声喊叫,声音也传不到家里。我想,就是刚才的家永护士,在她爬到洞外之前,一定多次呼喊。可是我们只听到了一次。再说录音。录音时,除了她以外,很可能还有一个人在场,帮着操纵录音机。正是那个人,是杀害平坂的真正凶手,而家永护士则不过是个同谋犯。”
      “这么说来,用刀刺杀家永护士的也是那家伙罗。那么,那之前呢?″
      “我认为,磁带的录音,完全是为了拿到电话机上播放而事先准备好的。他们把磁带装进录音机里,然后把录音机藏进地道。星期天下午两点钟,犯人埋伏在防空洞里等待平坂的到来,然后杀死了他。并且……”
      “等等。犯人怎么会知道平坂要到防空洞来呢?”
      “因为有桑田老夫人的信。那封信是星期天上午到的。把信送到二号室的是家永护士。她一定偷偷拆看了。并且知道了那天下午两点,平坂和老夫人约定在防空洞见面。然后,她就把那些告诉自己的同谋犯—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早就和她一起共谋要杀死平坂的那个人。最后,她把信原样封好,若无其事地把信送给平坂。”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杀死桑田老太太的也是同一犯人罗?”
      “我认为很有可能。因为我还不知道老夫人和平坂商谈的内容,所以不能肯定地说。可是,现在暂且把话局限在杀死平坂的问题上。他—或者是她,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但犯人杀死了平坂,并把他藏进地道。到了晚上,家永护士说要去澡堂,就出了医院。就是这时,她悄悄溜进洞里,取出了录音机。女人去洗澡的时候,总是带上大浴巾呀、擦身的老丝瓜筋呀,还有洗完澡穿的浴衣等等,就好象叫花子搬家似地,乱七八糟地抱着一大堆东西去。她很可能是用男人的裤子包着录音机,然后外面再包上包袱皮,提着出去的。可是,在进澡堂之前,她有许多事情要做。首先,要用澡堂电前面的公用电话叫通箱崎医院,用平坂的声音挂了第一个电话。也就是悦子接到的。然后,到和澡堂隔着两个门的当铺数差屋去,把录音机当了。接着,又返回澡堂,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再跑到火车站前的野游俱乐部去。并且在车站的厕所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把裙子脱掉,换上裤子,戴上乳白色的帽子,出现在野游俱乐部借车。因为她平常就穿着男式衬衫,所以无须换上衣。并且把车藏在某个地方,在车里又一次换了衣服,然后,回到医院来。”
      “藏汽车的地方,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汽车也好,录音机也好,我打算用计谋套出她的话来。谁知回来就碰上这件事。录音机由于您的帮助才清楚了。”
      “那么,录音机的事暂时这样吧。再讲下去。”
      “第二天,就是六号、星期一,她以打听桑田老夫人的去向为名出去了,并且假装去办让她办的事,中途跑到数差屋,取出头天晚上当进去的录音机,把事先放在手提包里的磁带装上,挂了第二次电话。她心里盘算着—当然是犯人的如意算盘—老夫人的尸体不会那么早被发现。可是,他们的算盘打错了。她满不在乎地挂通了电话,突然觉得这边的气氛有点不对头,野田护士一听到平坂的名字就惊叫起来。于是,她觉察到似乎尸体已被发现,就马上挂掉了电话。而平坂就是再骄横,在那种场合,也不能不顾对方地讲下去,所以她也不能再把那个不能对答的磁带原样放下去了。她一从电话间出来,就拿着录音机直奔恒春堂,以很低的价恪脱了手。磁带或者洗了,或者干脆拿掉了。恒春堂,就是从这儿到火车站的途中,在马路右侧的一个破旧的小旧货店。”
      “妙极了!我所掌握的情报,和刚才你说的完全一致。我所认识的人中,有一个现在是保护青少年同盟的委员。从前,他是一个惯盗,警方对他毫无办法,感到很棘手。可是现在,变得非常严肃认真,在经商的同时,还热心地指导和教育不良少年走上新的生活道路。因为是这么个人,所以让他到当铺和旧货店转转,查明被盗品,是不困难的。你一走,我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到箱崎医院附近的当铺和旧货店去找找看。因为是你的事,我才说说的。你大概想,只要坚持不懈地搞下去,总会自己作出结论来的。可是,这么大热的天,徒步跑来跑去的,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录音机正如你想象的,在恒春堂。听说好象说了不要卖给别人之类的话,所以还是先告诉砧副瞥长比较合适。据垣春堂的人说,那是六号上午,十点钟左右,一个身穿灰衣服,戴着眼镜,瘦瘦的女人放在那儿的东西。数差屋的人说,星期天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有一个上穿男式衬衫,下穿蓝裙子的女人去存录音机,说是星期一的上午九点半钟左右去拿。不管怎么样,还是必须去认认尸体。”
      “如果说尸体的话,看看死因不明的尸体怎么样?”
      哥哥十分认真地说。
      “死因不明的尸体?我已经查过了。原来你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嘛。查倒是查了,可这一点看来你的分析不成立。平坂的尸体——现在就算他已被杀——现在肯定还藏在某个地方。星期天以来,死因不明的尸首有三具。但一具是女尸,这具除外,还有两具是中年男子。从这点来看正好,可是和你所说的平坂的特征不相符。如果你希望那样做,可以提出想要调查一下尸首。”
      这时,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会客室的门开了,砧副警长走了进来。
      “怎么样?”
      老人问。
      “现场调查结束了。现在命令在室内外搜索。犯人是外部的人还是内部的人,眼下还不清楚。但如果藏在家里,是能够立刻捉拿归案的。”
      “可是,如果是外部的人,岂不是在作案后即可逃掉的吗?在雄太郎他们从前面跑到死者身旁这一段时间里,从后面逃走的时间是足够了吧?因为那时周围没有警察把守。”
      “可是据家里人反映,从听到惨叫以后,没有一个人从这家里面出去。详细的询问,打算马上在这儿进行。”
      “询问之前,有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想先对你说一下。”
      老警部扼要地讲了有关录音机的事。砧副警长听着听着,脸上神情严肃起来了。他立即叫来部下,命令到恒春堂去取来录音机,并且命令他们把旧货店、当铺以及野游俱乐部的人带来。
      “这样很好,很好。”
      老警部满意地点着头。
      “雄,我们退到那边的角落里去吧。不能妨碍公事。”
      我们站起来朝窗户旁的长椅子走去。
      “不用了。按顺序从家里的人问起,首先就从你们开始吧。”
      副警长抬了抬下颚,示意我和哥哥坐下。
      “先从你开始。姓名?”
      哥哥报了姓名,回答副警长提出的问题,讲述我们听到惨叫时的情景。
      “那么,你在听到惨叫的前后,看见有人出门去了吗?”
      “没看见。”
      “医院的门是敞开着的呀。”
      “是的。如果有人出去,肯定会看见的。我们朝防空洞跑去时,除了家永护士外,再没有看见任何人。”
      “你进洞里看的时候,地道口是用两枚钉子卡死的罗?”
      “是的。”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今天上午,盖板还没有什么异样。所以我想是在那之后,家里的哪个人为了消除隐患那么做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就在同一时刻,话从我的嘴里一下子蹦了出来。
      “是我。用钉子把地道口封上的是我。”
      副警长。老人、哥哥全都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
      “我是昨天中午前封的。因为我想,只要那个洞口开着,总不会有好事。”
      我把怎么被哥哥吓了一跳,又怎么一气之下,在地道口的盖板的缝隙里插上了两根大钉子的全部经过说了一遍。
      “这么说,谁也不知道那件事了。犯人大概期待人们会以为行凶者是从地道逃走的,所以很放心。”
      老人象是自己对自己说似地、自言自语。
      因为我除了地道口的盖板外,再没有什么值得提供的了,所以对我的询问,很简单地结束了。在我之后被叫进来的是兼彦。可是,听到惨叫时的情况、家永护士死的情形、平坂的性格。手术及其手术后的经过、失踪当时的情况等等,一切都只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事实。兼彦也证实说,绝对没有人从前面的门出去。
      “当时的死因,你说是毒蛇的毒汁,但是……”
      “我只是认为有可能,但不能肯定。”
      “家里有没有那一类的东西?”
      “不,没有那样的东西。我是从症状来判断的。”
      “被害者在被涂有毒汁的小刃刺伤后,你认为能够再把钉子插进地道口的盖板上吗?”
      “你是说,犯人从地道里逃走之后,家永把钉子原样插进盖板上吗?那不可能。我想,家永跌跌撞撞地挣扎到洞口,发出喊叫,已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场的法医也……”
      “法医的意见,我自会问的。你见过这家里的人,有谁拿过录音机吗?”
      “从来没有。”
      兼彦虽然回答得很干脆,但我总觉得在他的声音里含有一丝不安的语气。
      “被害者死前说了什么吗?”
      “她说‘猫、猫’,用手指着洞口。”
      “没有听错吗?”
      “绝对没错。可是为什么要说猫,我不清楚。”
      “家里有猫吗?”
      “有一只黑猫。”
      “发生人命案时,那只猫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平时,它总是在跨院——我家人住的地方,一般不到医院去。”
      副警长拿出放在后面的金属盆,放到桌上。盆里放着刚才我们在洞里看见的手提包以及包里的东西,还有弯曲的铁丝,以及凶器小刀。副警长把那些东西指给兼彦看,问他曾见过没有。兼彦一件一件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这个手提包我见过。我记得不太清楚这是哪个护士的,但在我的印象中,这肯定是某个护士的。可是,其它的东西,是刚才带着警察进洞时,第一次看见的。”
      “好,行了。请叫夫人进来。”
      敏枝夫人的脸象死人一样。老警部和气地让她坐下。她说:
      “我没有听见惨叫。我在茶室摆餐具,做开饭的准备。”
      “你们家还没吃晚饭吗?”
      “是的。护士和患者已经吃过了,家里的人开饭晚。”
      “那么,茶室里此外还有谁呢?”
      “英一,他在听收音机,是我的大儿子。还有女佣在紧挨着茶室的厨房里。”
      “你们是怎么知道出了事的?”
      “人见告诉我们的。就是家里的护士。她跑进茶室说:‘刚才在防空洞那边有人惨叫,好象是家永。’我吓坏了,没有马上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是英一立刻站起来就往外跑,所以,我也就跟在后面了。”
      “后来呢?”
      “到防空洞去一看,在洞口那儿,我丈夫和仁木正要抬起护士家永,悦子站在旁边看着。”
      “被害者当时是什么样子?”
      “记不得了。我没有细看,我害怕,可是,好象已经死了。”
      “为什么?”
      “英一这么说的。他说:‘死了吧?’。”
      “夫人在茶室的时候,猫在哪儿?”
      “猫?家里的猫?啊,我不知道,说不定是在和幸子玩吧。”
      “夫人,你见过这些东西吗?”
      “这个手提包是家永的。其它的东西,我不太清楚。”
      “说前天家永护士为了打听您死去的老母亲的消息出去了,那是谁让她去的?”
      “她自己到我这儿来说,去打听打听吧。我正求之不得,就托她办了。”
      “噢,是这样。您辛苦了,请叫长子来一下。”
      不多一会儿,英一进来了。他还是和平常一样,冷静的表情一点儿也没变。可以肯定地说,他确实是家里最沉得住气的人。甚至我哥哥雄太郎,和他相比,也显得比平日兴奋。
      给他看的东西,他说一样都不曾见过。然后,开始回答问题。
      “我和妈妈一起在茶室,我正在听收音机。猫?猫不在茶室。”
      “那么,你没有听见惨叫吗?”
      “一点儿也没听见。人见护士脸色苍白地跑进来说,听见了好象是家永的掺叫声,所以我才绕过前院跑到防空洞去的。”
      “你曾看到过家永护士使用录音机吗?”
      “没有。我和她平常几乎不打交道。”
      “家里有过录音机吗?”
      “那我不知道。”
      冷冰冰的回答。砧副警长一边在本上上记下两、三条备忘录,一边说:
      “辛苦了,去把护士叫来。”
      不一会儿,与敲门声同时进来的,是人见护士,砧副警长问过了她的姓名、籍贯之后。
      “你听到了惨叫声吧,是在哪儿听到的?”
      “药房。”
      人见脸色苍白了,但还比较能沉得住气。
      “你在配药吗?”
      “不,工作已经做完了。吃过晚饭后,我想要整理一下药架,就回到药房去了。正在清理药品和用具时,突然听到了家永的惨叫。”
      “你当时就听出了那是家永的声音了吗?”
      “是的。”
      “是什么声音?”
      “听得不很真切,反正是救命、来人哪之类呼救的喊叫。”
      “当时是什么时间?”
      “六点二十三分。”
      “真精确。为什么你记得那么准确?”
      “听到喊叫时,无意中我看到了药房的钟。几点钟,我没看清楚,但我记得长针和短针刚好重合。针重合时,就应该是六点三十三分左右。因为那只钟快了十分钟,所以,我想当时是六点二十三分左右。”
      “说得在理。关于被害者外出一事知道吗?……”
      “那是听到惨叫的二十分钟到三十分钟之前。她穿着平常出门穿的衬衫,说:‘我去去就来’。”
      “是对你说的吗?”
      “不,是对野田说的。野田问,‘去看电影吗?’,她说:‘去看什么,用不着你管’,酸溜溜地刺了野田一句。可能她自己又觉得不大好,所以马上又改变口气说:‘我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要是先生叫我,你就替我说一声。’说着,就出去了。因此,当我听到惨叫时,吃了一惊,差点儿没跳起来。我想,哟!她这么快就已经回来了吗?”
      “你见过这个吗?”
      副警长指着那个绿色的手提包。
      “是家永的。大概是两个月前买的,刚才出去时,就拿着的。”
      “还有手绢这些东西呢?”
      “是这条手绢吗?也是家永的。粉盒儿、口红也都是的。小刀没见过。咦,这个铁丝是什么?”
      “我正要问你,你见过这根铁丝没有?”
      “没有一点儿印象。”
      “想请你谈谈,听到惨叫之后你干了些什么?”
      “听到惨叫之后吗?首先,把野田抱到长椅子上,让她躺下。她脸色苍白,眼看就要倒下去了。然后,我想应该告诉谁,就跑到跨院去了。并且把惨叫的事讲给当时在茶室的夫人和英一听了。”
      “你知道他们俩在那儿吗?”
      “不知道。可是,因为从隔扇里透出灯光,收音机也开着,所以知道里面肯定有人。英一坐在桌旁,夫人在准备餐具、抹桌子。”
      “你说了之后,那两个人怎样了?”
      “吃了一惊之后,就跑出去了。朝前院跑的。”
      “现在要请你坦率地回答一个问题,家永这个人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你喜欢她吗?”
      “说不上很喜欢。这人嘴巴尖刻,而且还有点高傲。可是,她在三人中间资格最老,而且也肯动脑子。”
      “听说她参加了平坂的手术?”
      “家永和野田当助手。因为野田还是个见习护士,而且一看见血,就会莫明其妙地害怕,所以,手术时,总是让她站在旁边看着。直到现在,还几乎帮不了什么忙。”
      “听说在听到惨叫时,你在药房。你没注意到是否有人从门里出去吗?”、
      “没有人出去。我当时在朝南的窗口,如果有人从那儿走过,我立刻就会看到的。”
      “好了。那么,请把野田护士叫到这儿来。”
      “不行哪!野田来不了。”
      人见摇摇头。
      “她大脑贫血症发作了,现在躺在护士室里。”
      “那好,等以后吧。此外还有谁?对了,桑田—夫人的侄女,清把她叫来。”
      百合好象是在华丽的舞台上,扮演歌剧中的女主角一样,迈着造作的足尖碎步走了进来。除英一外,要数她沉得住气了。她回答说,她没有听到惨叫,因为她在后门那儿给表妹幸子做松叶链。
      “那么,你什么时候知道出了事?”
      “打六点半左右。女佣家代从厨房仲出头来说:‘百合,家永怎么了?不会是被杀了吧?’。又过了五分钟,姑妈来了,说出了人命案。”
      “后来你怎样了?”
      “没怎么样,还是那样,蹲在树下串着松叶。家永和我毫不相干。”
      “你在那儿的时候,没有人从后门出去吗?”
      “没有。直到巡警来开始在家里搜查时,我一直都在那儿,连猫崽都没从那儿过。”
      “对了,你提到了猫。那时家里的猫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可是我进屋的时候,它正在厨房擦脸。”
      “姑娘,你说你在后院时,没有人从后门出去。可是有谁能证明呢?”
      “有。木炭店的小主人正在门旁劈木炭。”
      “去把卖木炭的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劳动布裤子,腰里系着围腰的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我见过这个人,他是附近开木炭店的。
      “是的,我按照定货,给这里送来了一草袋供伙房用的木炭。当时是六点十分左右。今天有个帮工休息,人手不够,所以送迟了。后来,我就一直在后门那儿劈木炭。这家有订货时,我总是这么办的,正在劈木炭时,家里就吵吵嚷嚷起来了。我就问护士是怎么回事。嗯,绝对没有人从后门出去大小姐和小姑娘也都在那儿。过了不一会儿,巡警来了,把里面围上了……现在可以允许我回去了吧?”
      副警长叫来刑警,命令他放木炭店老板回去。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刑警进来小声地说,
      “录音机已经取来了。现在正在查指纹,马上就可以拿
      来。出租汽车站、当铺和恒春堂的人也都来了。”
      “让他们看看尸体,认一认是不是那个当录音机的女人。对他们要客气,我马上就来。”
      现在,叫进会客室来的是女佣家代。家代的证词没有什么价值,询问也显得随便。
      “你见过录音机吗?”
      副警长捎带问了一句。
      “那是个什么东西?”
      家代眨了眨眼睛反问道。
      “就是把声音录下来的机器。一般是这么大小的四方形,象个书包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提手。”
      正说着,刚才那个年轻的刑警提着录音机进来了。
      “恒春堂和数差屋的人都说就是这个女人。野游俱乐部的小伙子说搞不清楚……”
      说着,把录音机放到桌上。那在录音机中,算是比较小型的。是一个大约长三十公分、宽二十公分的酱红色的匣子。
      “就是这个吗?这不是叫磁带什么的……”
      家代很新奇地看着录音机说,
      “这个样子的我没见过,可是……”
      “这么说,你见过别的样子的了?”
      副警长随便问了一句。家代使劲地点了点头。
      “是的。不是这种颜色的,是蓝色的。比这个大一些……”
      “你说什么?”
      副警长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看过那样的东西?在哪儿?”
      “在英一的房间里。”
      对方气势汹汹,吓得家代一边战栗,一边说,
      “英一不知是从哪儿拿回来的,在房间里放了两、三天。我做清洁时,还用掸子轻轻掸了掸。开始,我以为是个书包。”
      “放在房间里,是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的事?”
      “好象是一号拿回来的,放到四号晚上。英一不知又把它拿到哪儿去了。”
      “再传英一。”
      可怜的家代,她看见自己的话引起了严重的后果,就好象被判下地狱似地,吓得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
      英一这次仍然象一尊大理石像一样,坦然地走进房间。
      “你是不是有过一台蓝色的录音机?”
      砧副警长厉声问道。
      “不能说有过。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
      英一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东西。可是,可曾经在你的房间里放过?”
      砧副警长迫问得越来越紧。
      “放过。因为我的朋友说,如果方便的话,代为保管一下,所以拿来放了两三天。”
      “为什么刚才不说?”
      “因为我想,既然知道是与犯罪无关的事,就没有必要讲。”
      “有没有关系,要由我们来判断。家里没有人知道你拿录音机回来了吗?”
      “父亲也许知道。因为我拿着的时候,他看见了。其他的人可能不知道。因为我不喜欢别人随便进我的房间、动我的东西。”
      “把那位朋友的住址、姓名都写在这里。与案件有无关系,调查一下就清楚了。”
      英一二话没说,按照副警长说的写了。他的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结构严谨。
      询问继续进行。接着被叫进来的是恒春堂和数差屋的主人以及大洋野游俱乐部的十八岁左右的办事员,结果和刚才刑警所说的没有两样。住院患者和陪同家属也都说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桐野夫人,显得很激动,讲了星期天深夜在窗外听到的话。可是,这对哥哥和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桐野夫人说,此外还听见家永护士说了一些话,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使得砧副警长大为遗憾。
      从可疑的录音机上,查出了家永护士和旧货店老板的指纹。可是除此以外的指纹,不是很模糊,就是重迭了。如果不花点时间研究的话,能不能对这次破案起点什么作用还不清楚。两盘录音磁带的录音也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可供参考的痕迹。家里和周围的搜查也一无所获。
      “难哪!这样的案件鬼都办不了!”
      砧副警长骂骂咧咧。
      “每个人都有同件作证。而且,在地道口插钉子之类的恶作剧,居然也有人干。被害者也是的,反正被刺要死了,临死前,如果不说那些猫之类的无聊的胡言乱语,哪怕是只说出犯人姓名的头一个字也好啊!”
      “雄,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还要去存尸所看看?”
      老警部问。砧副警长用粗大的手指挠着头,
      “尸首?对!明天带平坂的妻子和这里的院长一起去认尸。你们想去的话,也一起去吧。”
      “白费工夫!”
      老警部的话里,似乎不抱任何希望。
      “我已经仔细问过了。一个是酒醉后淹死的劳工,另一个是被汽车撞死的。不论哪一个都有明显证据,足以证明不是平坂。不过,去看看也好。雄太郎到底是父亲的儿子,不亲眼看看,是不会相信的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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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3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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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九日 星期四

      尽管昨晚没睡好,但早上很早,我就醒来了。哥哥已经坐在床上,沉思着什么。
      “天亮了吗?哥哥。”
      这算是我的“早上好”了。哥哥用忧郁的眼光看着我,摇了摇头。
      “没有。你说,家永护士为了什么,要到防空洞去?犯人怎么能够从背后刺杀她?她临死前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可以说明家永为什么要到防空洞去。”
      我一边扣着衬衣的扣子,一边说。
      “峰岸伯伯打电话来,兼彦接电话的时候,她在哪儿听见了。她只要听到是给哥哥来的电话,说录音机这么啦、那么啦,她就会立刻意识到危险临头了。她想,必须早一点通知同谋,于是把同伙叫到防空洞去,想要商量善后的计策。可是,正在商量的时候,那个同谋发觉,现在被人怀疑的只是家永护士一人,于是想了一个护身的简便方法,把她杀了。”
      “那么悦子,你认为犯人是家里的人吗?”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难道哥哥不那么认为吗?不是说从大门、从后门,而且从地道里都没有人出去吗?这么一来,外逃的可能性不是就不存在了吗?从大门没有出去人,
      这是我们亲眼看见的。后门那边,就算百合说的未必可信,
      那么与己无关的木炭店老板总不至于说谎吧?”
      “可是,家里的人都有同时在场的人作证。百合、幸子
      和木炭店主人在一起。女佣在厨房。要从防空洞到厨房去,不论怎么走,都会被人看见。敏枝夫人和英一在茶室,说是在一起。我、你、兼彦、还有野田护士在候诊室讲话。入院患者以及陪同的家属全都在二楼。楼梯上也没有上上下下的人,只是在楼梯下,有我们四个人。没有同伴的只有一人,就是人见护士。可是,如果说她是犯人的话,把药房的门大敞着,也多少有点说不通。”
      “你说什么?人见护士没同伴?可她不是在药房里吗?我记得听到惨叫时,她从药房门口伸出头来说:‘是家永的声音’什么的。”
      “可是,药房里有窗户呀。从窗户出去,到防空洞刺杀了家永护士后马上回来,再从窗户里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家永护士被刺以后,爬到洞口,也许用了一分到一分半钟的时间。只是我在想,如果说人见护士是犯人的话,按一般常识来说,应该关好药房的门。如果门敞着的话,就可能有人证实在出问题的时刻,她不在药房里,这种危险性是非常大的。她决不是傻子,所以那么点头脑还是应该有的。而药房的门,从我们回来的时候起,就一直是开着的。”
      “要是那样的话,肯定谁的证人是假的。说是外来人干的事,我才不相信呢!”
      “在这一点上,我也和你的想法一样。只是悦子刚才说的,家永护士和同谋犯正在讲话的时候,犯人突然刺杀了她的说法,我不能同意。”
      “为什么?那么,哥哥的意思是说,是犯人把她叫出去的啦?”
      “是不是那样,还不清楚。可是,就算悦子说的对,犯人突然起了杀人
      灭口之心的话,难道会使用涂有毒汁的小刃吗?”
      “说的是呀!从来还没听说过有人随身带着涂了眼镜蛇毒液的小刀
      护身的。这么说的话,不管是谁叫谁,两人在洞里碰面时,杀死家永护
      士的准备早已就绪了。”
      “可以这样看。没有一个人说见过那把小刀,从这点来看,说不定小
      刀就是事先专门准备的。”
      “在小刀的刀刃上特意涂上毒汁放着—做得真绝啊!我觉得这个案
      件的犯人是个女的。”
      “女的?为什么?”
      “如果犯人是男人的话,要杀一个女子,并不困难。比如,瞅个空子,
      卡住喉咙;或者用小刀一刀刺进要害部位。可是,当犯人自己没有把握时,或者是懦弱的女子,对于自己在关键时刻,一咬牙杀出手没有把握时,因此,想到在小刀上涂毒汁。这样的话,即使刺偏了,刺不到要害,也没关系,只要刺伤对方,就可以达到目的。”
      哥哥紧闭着嘴唇,盯着我的险。然后,用拳头轻轻地捶打着膝盖。
      “分析得好,悦子。我很欣赏你刚才的说明。你不是说,即使刺不到要害,只要刺伤了,就能达到目的吗?对于进攻力没有自信的人,也会考虑到这种手段的。从犯人并不去拔掉地道口的钉子来看,也可以说明犯人是个细心的人。”
      “地道口的钉子?”
      “就是悦子恶作剧插在盖板上的钉子嘛。那个盖板也并不是用钉子钉死的,只是在缝隙中插进了两根钉子。要是我的话,用点儿劲,打开盖板并不困难。如果我是犯人,我肯定打开地道口的盖板后再逃走。这是为了制造一种假象,使人们以为我从地道里逃出去了。可是犯人却没有那样做。事实上,让警方确信‘犯人是外来的,利用地道逃走了’,这是一个简单而有效的手段。可是,犯人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为什么不打开地道口的盖板呢?现在,我把想到的理由摆一摆。
      1。犯人不知道有地道。
      但这首先是不可思议的。这个地道,自从桑田老夫人案件以来,变得相当有名,家里的人自不待言,就是附近的人,也都人人皆知。
      2。犯人没有想到要事先打开地道的盖板。
      但作为一个制定了如此周密的犯罪计划的人来说,这也是不可能的。
      3。因为犯人没有想到地道的盖板被钉上了,所以便以为即使不去动它,原样不动地放着,也能使人误认犯人已从地道逃走,所以,根本没去看看盖板。
      4。虽然犯人想要打开地道的盖板,但因力气不足,没能打开。
      5。犯人是外来的,因为想让人把犯罪看成是家里人干的,所以没敢去开盖板。
      “难道竟有那样的事吗?会是外面的人干的?”
      我插了一句。
      “所有情况都假设一下嘛。还有呢。”
      6。犯人是家里的人,可是不知由于什么理由,不想打开盖板。
      7。因为犯人必须尽快逃出去,所以没有时间去掀盖子。
      实际上,没有时间是说不过去的。即使犯人按住家永护士,不让她跑出洞去,等她完全断气之后再逃走,也完全来得及。那样的话,家永护士的死,肯定发现得更迟一些。只有当人们奇怪地发现她迟迟不回、到处去找时,才可能发现。
      “不知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发现得越晚,对犯人来说,岂不是更有利吗?”
      “犯人恐怕不知道在洞中的喊声传不到家里。另外,当时虽然家里人都在屋里或在后院,但如果那时偶然有人从洞旁走过,毫无疑问会听到洞内的喊叫。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犯人想要尽快离开现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犯人究竟逃到哪里去了呢?没有到医院门口这边来,这是我们看到的。如果从后面逃走,应该碰上木炭店主。难道是从储藏室旁边的窗户进来的?可是警方搜查的结果清楚地表明,家里除了家里人外,没有藏着可疑的人。而且,在茶室的夫人和英一互相证明没有离开过那儿。你说,犯人跑到哪儿去了呢?”
      哥哥皱着眉头,两手捧住了头。我想了又想,说,
      “哥哥,犯人那种急着要尽快离开现场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没有等到家水护士咽气就逃掉,不是太危险了吗?”
      “为什么?”
      “家永死的时候,不是说‘猫、猫’的吗?那时,如果她不说‘猫’,而说点别的什么,比如,说出犯人的姓名,哪怕一个字也好,这个案件不就很快解决了吗?”
      “是啊。最使我伤脑筋的,就是她的那句话。警方把这最后的话看成是临死前的呓语,似乎并不重视。实际上,也的确是没头没脑的话。警方自有更合乎逻辑的搜查方法。可我无论如何不能认为那是呓语。她直到最后的一瞬间,还打算包庇犯人吗?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她真的是被猫杀了呢?”
      “哥哥尽瞎说。哪有猫用刀杀人的事!”
      “可是家里除了人见护士外,当时只有猫没有同伴。家永护士用了最后的力气指着洞口的事实,防空洞的壁洞里留下猫毛的事实—这难道都可以归结为胡言乱语、说它是偶然的吗?”
      “哥哥,你考虑的太多了,所以越说越糊涂了。猫这种动物,就喜欢钻进空箱子、壁柜这样的地方。咪咪当然也不例外。咪咪钻进防空洞的壁洞,在那儿睡觉。说不定它是跟着家永或是跟着犯人去的。在两个人讲话的时侯,它就在壁洞里玩耍或睡觉。这时,家永突然发出了尖厉的叫声,犯人跑出防空洞逃走了。于是,咪咪也吓得跟在犯人后面跑了出去。家永在朦胧中,看见了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猫,有了一深刻的印象。也说不定,她无意之中想起平坂的失踪也和猫有关,所以得到了某种暗示。总之,在精神不正常的状态下,她把洞里有猫这一事实和自己的被害联系在一起;认为是非常重大的线索。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告诉别人。”
      哥哥没有回答,脸上充满了近似于痛苦的紧张和焦躁的神色,盯着自己的手掌。突然,他猛地把头一摆,站了起来。
      “悦子。”
      “怎么了?”
      “我们两人一起来表演一下。关于猫的说明,也许是你说的对。可是,我还有很多疑问,没完没了的疑问。悦子你是说,犯人和家永护士那时正在讲着话,是吗?正在一起讲话的人,怎么可能从背后刺杀呢?”
      “从背后?”
      “是啊。被害者是从后面被刺进右肩的。在挡板与土墙之间的狭小的空间……最好还是实地演习一下。”
      哥哥完全象另外一个人了,非常严肃地在室内来回走着。
      “行吗?悦子。这里是防空洞。门就是洞口的石阶。右边的书架就是放蜡烛的壁洞。因为那个壁洞在离地一米左右高的地方,所以刚好是书架的第二格。悦子的毛线熊算是咪咪。咪咪现在跳进壁洞,正在玩耍。挡板成直角形,立在石阶和壁洞之间。在门和书架之间,放上一个折叠椅。当然,我们把它看成一直顶到天花板那么高。在地板的这边,放上,一块坐垫,这就是地道口的盖板。这支铅笔,就是那把小刃。悦子,你就用这个把我……”
      “开始了吗?可我不愿意……”
      “不要这样。我现在很需要你的想象力。家永护士和犯人在这个洞里相会,就要讲话了。然而,可以有三种情况。一种是两人一起进洞;另一种是被害者先来等着犯人;还有一种是犯人先来,等着被害者。现在,我们从第一种情况开始表演,两人一起进来。”
      我们走到门口,然后向房间中央走去。
      “其实,石阶很窄,容不下两人并排走。行,就这样吧。两人下到洞里了。然后,我站在哪儿好呢?也就是说,被害者被刺的位置应该在哪儿呢?”
      “在书架前。壁洞前的地上不是有血迹、有刀吗?”
      哥哥走到书架前,
      “面向哪边?”
      “那……当然应该面向我。因为,你正等着我呢,哎—等等。对了,哥哥必须面向书架,因为她是从背后被刺的。”
      哥哥转身面向书架。
      “难道是背对着讲话吗?”
      “奇怪!还是应该面向我。可是,这么一来,就不能从后面行刺了……啊,对了!也许是犯人说:‘那儿有只猫’,于是,被害者就向后看去,就在她向后转的那一瞬间,用刀这么一刺……”
      “难道仅仅为了看一只猫,就必须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向后转吗?除非是得了颈部僵硬症……”
      “那么,假设家永护士发怒或是闹别扭而向后转呢?”
      “这种解释虽然也不太高明,可是还凑合,说得过去。下面,再来表演一下第二种情况。被害者先来,等着同伙。悦子,你说说你设想的场面,我照着你说的做。”
      “开始时,哥哥,你面向壁洞,用手摸着咪咪—因为你等同伙时,没什么事可做。”
      “是这样吧?”
      哥哥面对书架站着,用手抚摸着毛线熊。
      “这时侯,我走近你,猛地用刀刺下去”,
      “等等!我不是正在焦急地等待悦子到来吗?当我听到悦子的脚步声,等的人已经来了,我还能背着人家玩猫吗?”
      “那么,要是我走得很轻很轻,没有一点声响呢?”
      说着,我脚尖着地。轻手轻脚地向门那边走去。我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对这种走法非常欣赏了。哥哥摆弄着毛线熊,说:
      “那好,表演给我看看。”
      “我轻轻地走下石阶。因为在我们之间有一块挡板,所以,从哥哥的位置上,看不见正在楼梯下的我。我从挡板的后面,窥伺哥哥的举动,并且……”
      我猛地伸出手,用铅笔戳了哥哥的肩膀一下。
      “怎么样?不是从背后刺着了吗?”
      “悦子,你刚才刺的,是我哪边的肩膀?”
      我一下子傻了眼—我刺的是左肩!
      “这也不行。左肩可以刺到,可是右肩却刺不到。——这一次,我先到洞里来。”
      我们交换了位置。我握着铅笔,站在书架前。哥哥一走到门那儿,就开始径直朝我走来。现在正在下石阶。哥哥刚刚走到我们设想的挡板旁时,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举起了铅笔。可是,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不行!还是只能刺到左肩。”
      我一下子泄气了。可是,马上又拍着手叫了起来。
      “哥哥,我知道了!刚才,我们只是反复表演了进洞时的各种场面,可她是讲完话之后,准备出去时被刺的。对了!肯定是那样!”
      “试试看。”
      哥哥并没有被我的兴奋感染,而是用平静的,不,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声音说。我们在房间中央并肩站着。
      “好,现在讲完了,应该出去了。哥哥先走。”
      哥哥的背转向我,朝门的方向走去。我追了上去,用铅笔在右肩上戳了一下。
      “中了!”
      我得意地叫遭。
      “刺着了吗?从后面刺右肩?”
      “可是,不是有血迹吗?你记得是在哪边吗?”
      一句话提醒了我。真是,我刚才只想到要从后面刺右肩,却把“家永护士的被刺,是在壁洞正前方”这个重要的条件给忽现了。
      “哥哥,不行哪!我想不出来。”。
      我叫起苦来,ˉ屁股坐在放在地上的坐垫上—也就是那个被我们作为地道口盖板的道具上。
      “不要气馁。”
      哥哥安慰我。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弄清楚了许多情况呀。”
      “可是,明白的尽是些不可能的场合。”
      “是的。可正因为明白了不可能的场合,所以考虑可能的场合的范围不就蛮小了吗?”
      哥哥刚一说完,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哥哥开了门。
      “大清早打搅你们,真对不起。有点儿事想商量一下。”
      兼彦弯曲着瘦长的身躯,从门缝里伸进夹来。我们慌慌张张地把摊着的被褥收了起来。
      “也不是别的什么事,只是敬二现在的住处,是不是还是应该告诉警方?”
      兼彦有气无力地坐在我们搬给他的椅子上,一脸倦色,白发一夜间似乎骤然增加了不少。
      “砧副警长问了好几次敬二的住处。我想,不必要的隐瞒反倒不好。只是以前一直说不知道,这么一去说,似乎有点不太好办。而且,我如果说了,他们一定要问是谁告诉的。要是说出了你的名字,岂不给你添麻烦?”
      “如果是有关我的事,怎么办都没关系。你说吧。”
      哥哥爽快地说,然后,偏着头想了一下,又补充说。
      “如果你还有别的不想说的理由的话,又当别论。”
      “不,再没有别的什么理由了。我相信,敬二与这次事件没有任何关系。那小子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气,警察也许要追究一段时间。但是,因为他外祖母死时,他不在家,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过,所以,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既然你也说没关系的话,等会儿去认尸时,我就告诉副警长。不过,他可能要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关系。要说的话,就应该说得清清楚楚,免得受不必要的嫌疑,这才是上策。昨天,家里乱糟糟的,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又到敬二那里去了一次。”
      哥哥把昨天的情况讲了一遍。
      “还有英一的录音机的事怎么样了?英一有录音机,先生也是知道的吧?”
      “知道。哎,英一的事,真是不好办……”
      “那么,还有些什么和录音机有关的事吗?”
      “录音机的事,刑警到英一的朋友那儿去调查了。说是上个星期六英一还去以后,谁也没动过,现在还在那家放着。可是,和那件事不相干,又出了一件怪事,真是伤脑筋。”
      “什么怪事?”
      “说平坂的妻子,是英一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这真叫人吃惊。好象是在调查平坂妻子的情况时知道了那件事。今天一早,警方就来核对。”
      “先生以前不知道那件事吗?”
      “从来没想到过。”
      兼彦一边说,一边几次摇头。
      “第一,那人的妻子看上去快三十了,我做梦也想不到她只有二十一、二岁。刑警来问时,我去问敏枝,敏枝说她也不知道。问英一吧,他就说了一句‘是的’,便再也不开口了。真拿他没办法。最后,只好查英一的毕业名册,好容易才弄清楚,作了答复。警方好象怀疑英一和那人的妻子之间有什么瓜葛似的。尽管英一除了承认同学关系,其余一概否认……”
      “先生和夫人怎么看这件事呢?”“英一的事吗?他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不认为他会犯杀人罪。可是……”
      兼彦痛苦地停了一会儿,
      “可是,也不敢一口咬定说绝对不会。正因为这样,我们非常不安。到底英一在想些什么,就连做父母的也搞不清楚。从高中时代起,这孩子就从来不谈论学校和朋友的事,所以,当听说他和平坂的妻子是同学时,我们都很吃惊。自从第一次考大学落榜后,变得更加不愿意向人讲心里话了。我和妻子都为这点感到伤脑筋。但这种伤脑筋,和对敬二的那种伤脑筋意义完全不同。我不认为英-会杀人,即使是在。万一的情况下。可是,我又拿不出充足的理由去向警方解释清楚。”
      “如果是那样的话,一旦真正的犯人被抓住,问题也就会得到解决。可是,先生所看到的,有没有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呢?”
      兼彦略为考虑了一会儿,接着说,
      “虽然不是什么线索,值有件令人奇怪的事情。不过,那人不会是犯人。”
      “什么事情?”
      “还是平坂刚做完手术的那一天。我要人见护士护理二号室的病人。虽然手术不大,只是盲肠炎,而且手术效果也极其良好,但因为一号室和二号室都是特护病房。所以习惯上,只要患者提出要求,就派护士护理。于是,我打算让人见去护理平坂。可不知为什么,她拒绝了。”
      “拒绝护理平坂?”
      “是的。随便怎么问,她都不说理由。结果,还是因为平坂夫妇自己提出不要了,所以就那么算了。所说的怪事,也就是这么回事。”
      “人见护士性格怎么样?”
      “是个非常爽快,给人印象很好的女子。虽说对死者不该多加指责,但家永这人因为说话口气太凶,所以患者对她的评价都不好。而人见就不那样。至于护理的事,我也只是觉得有点怪,但并不认为人见就是犯人。第一,如果人见有心要杀平坂的话,她应该自己主动要求去护理。你说呢?”
      “这样。我们再说点别的什么吧。昨天蜂岸老警长给我来的电话,是先生接的吗?”
      “是的,是我接的。”
      兼彦诧异地眨了眨眼。
      “一般都是护士去接,但刚巧我从那儿路过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那怎么了?”
      “先生接电话时,附近有人吗?”
      “让我想想。好象没有。哎,野田正在打扫候诊室。那姑娘经常打扫卫生的。没看见人见和家永。也说不定在药房里。”
      “先生接电话的时候,是不是重复了对方的话?例如,‘仁木现在不在’、‘录音机怎么样了?’等等之类的?”
      “也许说了吧。难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那倒不是。电话的内容,除了我和妹妹外,先生还对谁
      讲过吗?”
      “你说这种奇怪的话,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给你的电话,我凭什么要告诉别人?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兼彦显然生气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
      哥哥客气地道了歉,可兼彦还是气哼哼的,冷冷地说了声“再见”,就出门走了。
      “我想去找人见护士。不过在此之前,先在家里走一圈看看。”
      兼彦的身影一消失,哥哥马上说。
      “为什么要走一圈?”
      “也说不上为什么。我们在这儿拼命地绞尽脑汁,断定犯人是家里的人,可如果在板墙上有可以进出的洞,岂不是白费了心血?”
      “不会吧?”
      我笑了。但想到呼吸一下早上的空气,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所以跟着哥哥出去了。天上飘着薄薄的云彩,看来今天的天气不会很热。
      我们朝后门走去,女佣家代正在晒衣服,幸子抱着咪咪站在一旁。
      “幸子,昨天晚上没有尿床吧?”
      我一问,幸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幸子是不会尿床的,是吧?”
      哥哥笑着说:
      “半夜里如果叫起来一次,是不会尿的。如果夫人疏忽了、夜里睡着了没有叫她,那就一定要尿床。”
      家代一本正经地解释。幸子满脸通红,跑进屋里去了。
      我们又往前走了约摸十来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地停住了脚。走在前面的哥哥回过头来,
      “怎么了,悦子?”
      “哥哥,刚才家代不是说,如果半夜叫幸子起来上一次。厕所,她就不尿床,可要是忘了,那就一定会尿床的吗?”
      我伸直了身体——因为不这样,就够不着哥哥的耳朵——小声地说。
      “嗯?那怎么了?”
      “星期一的早上,我不是给百合送戒指去了吗?当时,我看见里面晒着尿湿的被褥。”
      “噢?”
      只这么一说,哥哥立刻就明白了。可我这个人,到了嘴边的活说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星期一的早上,就是桑田老奶奶去向不明的那天早上,敏枝夫人挂记着母亲,按理说是睡不着的。然而竟没有叫幸子起来小便,这里面也许有点什么名堂。”
      “是有人给她吃了安眼药?还是因为太担心,以至于无心过问幸子尿床不尿床?不然的话,就是半夜里到哪儿去了……”
      哥哥自言自语地说。
      回到医院时,会客室的门开着,里面发出空咚。空咚的声响。人见护士正在收拾咋晚的残局,把椅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问问看,悦子。”
      哥哥顶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走进会客室。
      “早上好,人见。昨晚真够呛。野田的身体情况怎样了?”
      “这是个半病号。脑贫血症犯了。虽说不要紧,但也是够吓人了。她平常就很胆小。
      人见手也不停地说:“可你还挺镇静,真了不起。”
      “可是你呢?家永咽气的时候,你不是在那儿看着吗?”
      我没有回答她,接着问道。
      “人见,听说你拒绝护理平坂。是真的吗?”
      人见这才停下手,直起身来。并且,直视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你讨厌平坂吗?”
      “悦子认为是我杀了平坂吧?还有家永也是……”
      “我可没那么想。”
      我婉转地否定了她的话。
      “如果你真的想杀平坂的话,护理他,不是更方便吗?我只是想知道,平坂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人见激动地说。
      “如果他真的被杀了,我一点儿也不可怜他。”
      “人见,你以前就认识平坂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终于,她开口了。
      “我并不认识他。可是,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看过他的照片。照片是我的好朋友给我看的。当时,朋友似乎感到非常幸福。她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并把那人的照片给我看了。”
      “她说要和平坂结婚,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性急地催她说下去。尽管她说得很含糊,但却让人能够猜得出来。
      “那人没有和我的好朋友结婚。因为有了一个新的女人。我的朋友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很快就死了。是啊,我的朋友太老实了,也太单纯了。她比我大三岁。说来她也真傻,竟爱上了这么个人。她的父母有段时间也象疯了一样。可是,因为他们俩只是在口头上定的婚,所以想告也没法告呀。”
      “那个新女人,就是现在的清子夫人吗?”
      “不是的。我的朋友是六、七年前死去的。平坂那家伙不知骗了多少女人。正式结婚的,好象就是清子夫人。”
      “可是,即使是清子夫人,看来也并不很幸福。面容憔悴。可原来一定很漂亮。”
      “我的朋友也是非常漂亮的。双眼皮,长得象洋娃娃一样。我朋友死时,还有一个小妹妹。现在也十三岁了,长得可象姐姐了,一眼看上去根本没法区分。”
      “最近你见着朋友家的人了?”
      “她妹妹住院了呀,最近……噢,因为她家离这儿很近……”
      人见突然不说了,并且,好象自己说过了头似的,慌忙开始收拾起来了。一看这样,就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名堂,于是,我走了出去。哥哥早已回二楼了。
      “悦子,这回,亚砷酸的谜解开了。”
      哥哥听完我的话,笑着说。
      “那两包毒药和这家发生的三起杀人事件,并没有任何直接联系。”
      “这么说,调换平坂药包的人一按照我们的方程来说,就是人物X—X是谁,已经清楚啦?”
      “悦子。忘了吗?星期天傍晚,得知丈夫失踪的消息后,清子夫人又回到医院来了。那时二号室里不是有个人吗?”
      “工藤夫人?可是,哥哥,那时医院里的人都知道平坂已经失踪了呀!听说平坂不见了,还专门跑去放毒药,岂不是做傻事吗?”
      “工藤夫人调换药,是在傍晚以前。恐怕是在两点或两点过一点儿,也就是平坂刚出二号室之后。工藤夫人看到他出去了,就立刻溜进他的房间,她无疑是从发现平坂也住在同一医院时开始,就准备好了几包亚砷酸,一直等待着机会。平坂的药袋里,剩下两包药。工藤夫人不知道他已不服药了,从准备好的亚砷酸里拿出两包,换掉了剩下的两包药,然后出了房间。过了几小时,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平坂失踪了。她慌了,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她对自己做的事感到害怕了。至少,平坂已经不见了,所以毒杀计划只得告一段落。于是,她想再到平坂的房间里去一次,取回亚砷酸。也许从平坂药袋里偷出的药还在她手里,于是,她想原样换回。但是,也很可能药已和亚砷酸混在一起了。不管怎么说,总之,她又一次进了二号室。可是,正在这时,有人来了。她慌忙把药袋塞进旁边的椅垫里。她不知是没想到把药袋放进口袋里,还是因为裙子和衬衣上没有可放药袋的兜儿,结果,开门的是清子夫人。工藤夫人解释说她是来调换衣物的,然后出去了。她肯定打算以后有机会,再从椅垫里取出药袋。可是,清子夫人刚一腾出二号室,紧接着,大野就住了进去。所以,工藤夫人不能取回毒药。她是一个中年主妇,所以一定知道那个椅垫不是平坂的东西,而是病房里的用品。因此,她明白药袋一定还在椅垫里。正因为如此,大野姑娘一出院,她马上就要去二号室。但是,那时我和悦子在二号室里,正在搜查室内。不知道她发觉了室内是我两个人没有,但她不得不那样出院了。”
      “对!我明白了。那个发疯死去的人见的朋友,就是工藤夫人的女儿。”
      “没错。我也曾经想过。但因为想不到什么工藤夫人对平坂怀有杀意的理由,所以不敢轻信自己。至于对发疯死去的可怜女性的命运,平坂最终应负多大的责任,我说不出什么。可是,在工藤夫人的眼里,他是女儿不共戴天的仇敌,大卸八块也不足以解恨。”
      “工藤夫人的事怎么办呢?去问问她?”
      “不必要那么做吧?因为我不认为那会使我们知道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如果在调查三起杀人案时得空的话,到工藤夫人那儿去一趟,把大概的情况告诉她,也是可以的。不然的话,她总是惦记着椅垫中的亚砷酸,那样会得病的。我想问个清楚的人,是工藤以外的另一个人。”
      “是谁呢?”
      “百合。我想,能够说明挂在二号窗口的领带的,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你是说,是她挂的领带啦?”
      “不,不!是平坂自己挂的。可以想象工藤夫人不会去动平坂的领带,而且,清子夫人也不会把它挂在那儿。”
      “那么,那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要知道的,正是这个。百合说今天要考试,刑警已同意她去学校。她好象已经走了。等我们认尸回来,她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我们要想法不让人看见,把她抓住,这样比较好……”
      平坂清子夫人、兼彦、哥哥雄太郎、我、加上砧副警长,五个人来到太平间时,将近上午十一点。警视厅的车最先开到箱崎医院,载上兼彦、哥哥和我之后,驶向平坂住宅。到达那儿时,才刚过九点。可是清子夫人收拾打扮花了不少时间,我们等了好一会儿。砧副警长已先于我们到平坂住宅接夫人来了。兼彦一看到副警长,就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看哥哥。当他看见哥哥催促似的轻轻的点头时,就走近副警长,小声地说些什么,然后,两人就进平坂住宅的客厅里去了。过了大约五分钟,副警长伸出头来叫哥哥,
      “仁木,请来一下。”
      哥哥也进客厅里去了。因为知道是有关敬二的事,所以我一点也不在意。就在我站在门前的时候,平坂家年老的女佣,拿着夫人的高跟鞋走了出来。一看见我,就大惊失色地小声问:
      “姑娘,你也……你也去看那些死尸吗?”
      我回答说是的。
      “太可怕了……太太现在就已经开始受不了了。我想和警察说说,太太恐怕去不了,看来只好我去一趟了。”
      “那样恐怕不行吧?光是我们的话……”
      “老爷的面孔、身体,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说真的,我不忍心再使清子难过。”
      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想法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为什么不叫夫人“太太”,而叫清子呢?但是,我马上想起这个女佣是清子出嫁前、从她少女时代起一直在娘家照顾她的人。说起来的话,最清楚平坂和清子的结婚、婚后夫妇生活的,恐怕就是这个老佣人了。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
      “你听到平坂也许被杀了的传说了吗?”
      “听说了。警察对太太这么说的。因此,才要我们去看身份不明的死尸的吧?”
      “是啊。他们结婚还没多久,太太怪可怜的。平坂一定很爱太太吧?”
      “是啊,嗯,是的。”
      女佣含糊地回答。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接着问下去。
      “在这样大、这么漂亮的住宅里,大概没有什么不称心如意的吧?只要看一看夫人漂亮时髦的打扮,也就可以知道平坂是非常爱他妻子的了。想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是吗?”
      “你以为住在大房子里,给买好东西,就算幸福吗?”
      她忿忿不平地说。我故意装出无知的样子。
      “我才不那么认为呢。哪怕经济条件再好,如果是毫无爱情的结婚,也是不会有幸福的。可是,和真心爱自己的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的话……”
      “但是,太太并不喜欢老爷。”
      她终于忍不住了。也许是压了又压、憋了又憋、积蓄已久的郁闷爆发了。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手里拿着的鞋子不停地抖动。
      “可那并不是太太不好。老爷把太太看得还不如一条小狗。真可怜呀。清子本不该和那个黑心肠的人结婚。原来有一个比平坂好得多的人……,他
      们俩彼此很相爱,可偏偏……”
      “是吗?那么,那种风言风语也许不是无中生有了?”
      “什么风言风语?”
      “有人说杀死平坂的,是清子夫人。我想,他们俩那样恩爱,所以不论是谁说的,我都不相信。”
      “那是造谣。″
      她的脸色都变了。
      “不是清子。不管老爷的脾气再怎么坏、心再怎么狠,清子也绝不会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正在这时,走廊里有人走了过来,是清子夫人。因为要去的是太平间之类的地方,所以夫人穿着素净的蓝色连衣裙,脸上也没有化妆,这使得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这时,三个男人也从会客室出来,兼彦表情明朗,态度轻松,砧副警长也似乎并没有因为哥哥和兼彦隐瞒了事实而生气的样子。
      我们一起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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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32:18 | 显示全部楼层
      要鉴别的尸体有两具。
      “星期天以后,身分不明的尸体有三具。可是,有一具是一个投河自杀的年轻女子,所以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两具。尸体的样子很可怕,所以我想,夫人是否不宜看?如果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你说出来,我来检查。”
      砧副警长说。我以前一直凭空想象,认为尸体是放在一个象船舱一样的架子上的。可是眼前的这个房间,却是一间和医院的太平间一样的空荡荡的房子。刺鼻的福尔马林药剂的气味,更加使人不由地联想起医院。尸体分别放在带轱辘的平板车上,用雨布盖着。旁边站着一个瘦瘦的四十多岁的人,这是担任尸体解剖的法医。
      “还是让我看看。”
      清子夫人脸上表情很坚决。
      “要说特征什么的,也就是身长之类的。昨天已经都对刑警说了,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体形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是吗?当然,我也想请你亲眼看看,但是……那么,先看这一具吧。”
      在砧副警长的示意下,警官揭去了一个死者脸上的布。
      我鼓起勇气,躲在哥哥背后,伸出头去。我看见了一个头发略微长长了一点的小平头。脸上好象被什么东西划过了,满是伤痕,使人很难认出死者生前的面容。从死者半张着的嘴里,可以看见三颗酱黑色的虫牙似的烂牙。
      “你丈夫的牙怎么样?”
      兼彦回头小声问清子夫人。出乎意料之外,她的回答很肯定。
      “没有一颗虫牙,也不曾去过牙医那儿。”
      “这具尸体,在口腔的里面还有一颗虫牙,是上面的第一大臼齿。”
      法医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腮部。
      “再看看身体。”
      根据副警长的命令,警官盖上脸部,揭去了盖在身上的布。尸首的身长正好和平坂差不多,宽宽的肩膀,壮实的体格。胸部和腹部上做过解剖的刀口,粗针大线地缝合在一起。裸露的身体上,到处都是擦伤的痕迹,但没有脸部那么厉害。只有两只手臂满是伤痕,比脸部擦伤得更厉害。这表明死者穿着袖子比较短的衣眼(日本的浴衣、和脱的袖子宽而短——译者注)。腰部上下的肤色黑白分明。腰部以下的皮肤极白,而上半身晒得很黑,特别是把尸体立起来看时,从背背一直到脖子根被晒得黑黝黝的。
      “这人大概平时总是赤膊劳动吧?”
      清子夫人自育自语地说。
      “这人看样子是个劳工。衣服在这里。这条毛巾是系在脖子上的。”
      “这皮肤晒得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哥哥问。
      “水泡的。这是一具溺水尸体。”
      “淹死的?”
      “是的。正因为如此,人体多少有点儿变形。怎么样?能断定是平坂吗?”
      清子夫人和兼彦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体形倒很象,可丈夫没有虫牙。而且,至少,他没有晒得这么黑。以前去洗海水浴,不到半天时间,就晒得通红。这一个月来,身体不好,一直呆在房间里,皮肤也就更白了。”
      “这个男人最近也在小腹部动了手术。和我给平坂做得很相象。”
      兼彦偏着头,仔细观察着死者的小腹。那儿有一处类似盲肠手术的刀口,刀口缝合得很好。
      “平坂是什么病?”
      砧副警长仔细地询问。
      “是慢性阑尾炎——也就是俗话说的盲肠炎。因为切除了阑尾,所以按理说应该好了。”
      “这男子的阑尾并无异样。看样子切除了一个长在盲肠里的肿瘤。此外,胃里有大量的酒精,脸部和手上的伤,都是岩石和水下石子擦伤的,并无施加外来暴力的痕迹。因此很明显,这不是被杀后投入水里的,而是溺死。”
      “这具尸首是七月六日星期一早上八点左右,在丸子玉河附近发现打捞上来的,但死亡时间估计还要早大约五个小时。那么,看下一个吧。”
      砧副警长说。
      这一具比第一具样子更惨。虽然身上没有一点儿擦伤,但脖子以上却血肉模糊。
      “这是怎么搞的?”
      就连兼彦和哥哥也都把头偏向一边,不忍再看。奇怪的是,我和清子夫人却比男人们要冷静。
      “被汽车撞死的。”
      砧副警长说。
      “只要看看身体就行了。有象平坂的地方吗?”
      这具尸体也和平坂的个头差不多,肌肉发达。体格魁梧。小腿、胳膊以至胸部都长满了黑毛,作为男子来说,皮肤显得很滑润、很白。
      “这个怎么样?”
      砧副警长又催问了一句。
      “皮肤很象丈夫。胸部也是这样长着毛。可是不是他。”
      “左肩这个黑痣呢?”
      “有还是没有,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不对,这不是平坂。”
      兼彦断然地说。
      “从哪一点来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具尸体上没有手术的痕迹。这里的两具尸体都不是平坂。但是,今后发现的平坂的尸体不论是什么样子,只要小腹部有手术刀口,我就能分辨出来。”
      “也许是你说的对。医生哪怕忘了患者的长相。但一看到患部,就会立刻想出患者来的。”
      哥哥说。然后,象有什么心事似地。
      “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这两具尸体都不是平坂,所以没有必要再研究了。可是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通过血型、指纹不是也能判断吗?第一具尸体的手上尽是伤,也许取不到指纹,
      “关键是没有平坂的指纹。也就是说,没有一个指纹可以肯定为是平坂胜也的。”
      砧副警长恼火地说。
      “我们检查了所有从平坂家和医院的二号室取来的手印。可清晰的全是夫人的。箱崎院长的。护士的。还有血型。据说平坂是O型,而这两具尸体也都是O型。”
      “那么,第二具尸体的指纹还是检查过的罗?”
      哥哥紧接着又问。
      “检查了指纹,仍然弄不清他的身份吗?”
      “你怎么了?看来你对第二具尸体还有些感兴趣呢。”
      砧副警长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知道并没有什么值得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只是因为死者脸部被完全破坏,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说是被汽车撞的,可……”
      “是啊,这具尸首也是星期一发现的。星期一上午十点钟左右,在涉谷的小公园后面。死亡时间据说是清晨两点到四点之间,估计是三点到三点半钟之间。死者穿着浴衣和木屐。衣服、木屐都在这儿放着。夫人见过这些吗?没有?这当然也不是死了之后被撞的。在我看来,还是车祸。司机为了逃避责任,把尸首扔到公园去了。和那具尸首不同,那人是酒醉后……”
      “车祸?车祸能正好不偏不倚把脸部毁坏吗?是不是又压了一次,才把头部弄得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真罗嗦!现在已经很清楚,这不是平坂的尸体。因为没有手术的痕迹。难道你还说这是平坂吗?”
      “不,我并没有说这就是平坂呀!我也完全清楚这不是平坂。我只不过是认为那并不是单纯的车祸。我认为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奇怪的犯罪。”
      “好一个十足的名侦探派头!你是不是打算在解决箱崎医院案件之前,再揽一桩新的生意呀?真是生意兴隆啊!”
      哥哥闭住了嘴。我们跟着出了放尸体的房间。一出了门,我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别的人,不论是谁,也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就好象水泵抽水似地,想要把积压在肺腑里的令人恶心的气体排除出去。清晨飘在天空中的云彩无影无踪了,夏季的烈日,炽热地当头照射下来。
      告别了砧副警长,送清子夫人在平坂住宅下车后,下一站就是送我们到箱崎医院。当车驶过电气火车站前时,哥哥突然说,
      “对不起,请在这儿停一下,我要下车。我想去买点儿东西,请把悦子送回家去好了。”
      然而,我跟着哥哥下了车。
      “如果剩我一个人,就不必送了。好在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兼彦说着也下了车。
      车回去了。兼彦拐过一条马路,看不见了。这时,我急忙问哥哥,
      “发现什么了?哥哥。”
      “刚才我看见百合从火车站出来。在她没回家之前抓住她比较策略。快,跟我来。”
      百合拎着书包,朝这边走来。
      哥哥急步走上前去,说想和她随便在哪儿说上十分钟话。百合阴险的目光似乎想说“我没什么可说的”,可到底什么也没说,跟着来了。既然她恳求过我们给她保密,所以她也不
      能对我和哥哥的要求置之不理。
      我们选了一个生意清淡的茶馆,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哥哥马上就谈到正题。
      “百台,昨天就想问问你,和戒指一起被盗的还有什么?”
      “你说什么呀?就是戒指。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你是那么说了,可是我不相信。能告诉我吗?百合。只要你被盗的东西不弄清楚,老奶奶死的真相就说不明白。我已经说到这一步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
      “我被偷掉的就是戒指。这同样的问题,你不是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吗?你把那只戒指还给我,我真不知怎样感谢才好。可是,如果因为这样,就成了你硬缠着我追问的理由,那也未免太……”
      “你是说我在欺侮你百合吗?”
      哥哥冷冷地,但带着几分讥讽的微笑说。
      “我知道偷你戒指的人。我也知道,以前你教过那人开小箱子的方法。因此,一开始,你就知道谁偷了你的戒指。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故意庇护那个人。而且,我也想象得出,那个人除了戒指以外,还从你的箱子里拿去了相当一笔款额。此外,我还断定,这笔钱,就是戏剧部的筹款,是你的朋友们星期五放在你这儿、托你保管的。可是,我却替你和另外的一、两个人保守着秘密,刚才所说的事实,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你也该扪心自问,这难道是我欺侮你吗?”在哥哥讲话的时侯,百合脸上的变化非常明显。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会儿嘴唇不停地哆嗦,一会儿又用傲慢的、反抗的目光瞪着正在讲话的哥哥,最后,她闭上眼睛喃喃地说: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我所得知的情况,从案件整体来看,只是一粒芝麻。正因为如此,才想问问你。如果你无论如何也不愿说的话,那我就只好去找一个叫做杉山的人了。不过,如果我那样做了,恐怕于你不利吧?”
      “好吧。我说。”
      百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才讲出话来。
      “我们戏剧部的人一年前就已经开始拼命攒钱了。除了各人把自己的零花钱集中起来以外,我们还开展了义卖活动,卖花,还请父母兄长捐款。我们学校里,说起来,有钱人是很多的,所以,钱比我们想象的要筹集得快得多。到今年六月底,已经攒了二万七干元了。钱都以戏剧部部长杉山—和我同班的三年级学生的名义存在银行里。我们想在今年秋季的校庆时,正式演出一些象样的戏剧。大家都很努力。为此,道具、服装等也要赶快准备。于是,我们写了一个必需品的目录,取了一万五干元备用。我们本来决定四号。星期市,大家一起去买东西,可是因为杉山要参加亲戚的婚礼,星期六不能来上学,所以买东西就拖到下个星期。星期六,我们开了个碰头会商量了一下。星期五在学校碰到杉山时,她交给我一万五干元,说让我保管到星期一。她说就要接婚的表姐—家都要到自己家来住,家里人多手杂,她也经常要出去买东西、办事情。我也没在意就随手接下了。我把钱带回家,和戒指一起放在那个开关巧妙的小木箱里。这件事,只有我和杉山两人知道。星期六,我象往常一样到学校去了。下午,和大家一起商量校庆演出,还看了一会儿书,过得很愉快。回到家里,我想换下汗湿了的内衣,打开抽屉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藏在内衣下面的脱毛雪花膏空罐不见了。我感到不安,打开小箱子一看,戒指和钱、连同盒子都不见了。我立刻就明白是谁干的了。因为几年前,我曾教过他如何开箱子。他对那个神秘的箱子很感兴趣。
      可是,尽管我知道是谁拿的,但也毫无办法。因为我不知道表哥在哪儿。再加上戏剧部的事,我是瞒着家里人的,所以也不能让姑妈他们知道。当我一想到必须设法在两天内弄到一万五千元时,我的头都要炸裂了。我手里值钱的东西,也只有那只母亲给我的戒指,可偏偏戒指也不见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晚饭也没吃就躺下了。姑妈、姑父待我并无什么感情,所以也没留意。但是,祖母很担心,到我这儿来问出了什么事。我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祖母安慰我,说她一定想办法,让我不要着急。可是,说是想办法,祖母也没地方去借钱。平日的零花钱早已给了我,再加上因为没有担心将来的衣食住行的必要,所以平时也不积蓄。
      祖母想了一会儿,说要把收藏在储藏室里的一个古董茶壶卖掉。我很担心那茶壶是否能卖得出去,可祖母说,听说住在二号室的平坂是做古代美术品和古董买卖的,想求他给办。于是,写了一封信。”
      “你看了那封信吗?”
      这时,哥哥打断她的话,插问了一句。百合点了点头。
      “祖母给我看了。信里没有提为什么要卖茶壶。可是,用非常难懂的字眼写了些诸如。我想卖一个什么样什么样的东西,要价一万五千元,希望在交货时当场付给现金或支票,交换的地点在防空洞,时间定在星期天下午两点钟,如果同意来,请在二号室的窗户上挂一个东西作标记,此外还写了希望不要把这封信的内容告诉任何人等等之类的话。信封上光写了收信人地址,没有写寄信人地址。祖母因为不清楚平坂的名字,还悄悄地跑上二楼去看了门上的名片。星期六晚上九点钟左右,祖母把信发了出去。祖母说,第二天的上午
      信一定会到。”
      “那自然罗。后来呢?”
      “星期天上午,祖母在院子里一会儿出、一会儿进的。到了中午,祖母跑到我这儿来,告诉我二号室的窗户上挂了一条领带。祖母还说,那个茶壶,平时卖,可卖二万五干元。所以,要价一万五千元的话,肯定可以卖得掉。祖母说的时候,显得非常有把握。两点钟差一点儿时,祖母换上了出门穿的服装,到我这儿来说。现在我就去储藏室取茶壶,到防空洞去去就来。我因为头痛,就躺在那儿没动。我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两点半到了,三点半也过了,可是祖母还没有回来。我担心起来。我只好自己给自己解释,一定是防空洞的交易没做成,祖母拿着茶壶到别的古董店去了……。可是,到了傍晚,人们都在传说祖母和那个叫平坂的人去向不明。我急得不得了,那天晚上一会儿也没合眼。星期一早上,祖母还不回来,我都快急疯了。因为星期一我必须把钱交给杉山。我让人打电话给学校请假,就说我不舒服。可是我又一想,下课后,杉山一定会来看我的。急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大家那样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不见了一多半。我既无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朋友们的友谊。我怎么有脸张口说出钱没有了呢?最后,我想到了死。我拿出几年前为了做昆虫标本买来的氰酸钾,准备吃下去。正在那时,悦子突然出现了,把戒指还给了我。我还以为是做梦呢。只要有了戒指,钱就有办法了,这么一想,等悦子一走,我就急急忙忙穿上衣服,跑出家去。后来我才觉得,那时家里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可怕。因为那时发现了祖母的尸首,所有的人都到防空洞去了。可那时,我根本顾不上考虑祖母的下落。我跑到学校附近的当铺,把戒指拿出来,说想请他借给我一万五千元。我以为还要工作证、学生证什么的,所以心里很紧张,谁知店主人一看我的戒指,二话没说,就一五一十地按我要的价给了钱。我到学校后,在课间休息时间里,把钱给了杉山,我对她说:‘有点儿不舒服。本来想休息一下,但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来了。’过了一会儿,从家里来了电话,说祖母已经死了,发现了尸首……”
      “那么,戒指就那样当掉了吗?你打算就那样算了吗?”
      “没有办法呀。我没有能力把它再取出来。那时侯,不那样做毫无办法。”
      “也许是那样。可是,那只戒指一万五千元当掉太可惜了。我有一位朋友的父亲是一个珠宝商,我和他商量一下,给你想个什么办法。即使是非脱手不可,也要有一个适当的价格。最后,还想问一点。你说你星期天晚上担心得一夜都没合眼。那么,当时你没有听到有人进出的声音吗?”
      百合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后,显得非常轻松,她用一种以前我们从未见过的爽朗的表情,稍微想了一会儿。
      “那么说的活,好象是听到了有人蹑手蹑脚通过走廊的声音。不过,我也不敢肯定。那时,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在想,祖母回来了,回来了。所以也说不定是我神经过敏听错了。”
      “那也可能。谢谢你了,谈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是百合,如果你能早一些把这些话告诉我的话,我也可以省很多麻烦。而你呢,也用不着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了。”
      “可我以为你会认为偷钱的人就是杀祖母的犯人。我虽然不知道做那些伤天害理事的人是谁,可是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是他。”
      百合说完,脸蛋一下子绯红。
      我们和百合一起回去了,只是进的门不同。
      “哎哟,野田。你好些了吗?”
      我一看见靠在候诊室椅子上的脸色苍白的野田护士,就喊了起来。她慢慢地扬起了脸,就好象初次见面似地怯生生地看了我和哥哥一眼,又垂下头去。然后,用毫无生气的、嘶哑的声音小声说:
      “刚刚觉得好了一点儿,可马上又不行了。头昏昏沉沉的。”
      “不要勉强起来,还是躺着吧。”
      “不,我害怕。”
      野田护士用两只手捂着脸。
      “出了什么事了?野田。”
      哥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野田手捂着脸点点头。
      “桐野夫人被杀了。好象正在抢救。”
      “怎么回事?是什么时间?”
      “我感觉好点儿了,于是起来打扫卫生。我想干点儿事,可以缓和一下紧张的神经。快四点的时候,我到二楼去查体温。一进桐野的房间,就看见他气冲冲地坐在床上。他说母亲去换被头,到被服间去了好久还没回来。于是,我就到被服间去看了看,可一个人也没有。我有点害怕起来,随手打开紧挨着的八号室的门,天哪!桐野夫人她……”
      “夫人怎么样了?”
      “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而且身上还有个什么东西。你想得出是什么吗?”
      “是什么?”
      “咪咪呀。咪咪那只猫,趴在夫人的胸口上,正瞪着蓝眼睛看着我。我吓得没命地往楼下跑。我看见人见站在楼梯下正朝上望,就大叫起来,‘桐野夫人被杀了!’。于是,人见说了声‘快去告诉先生和家里的人’,就朝二楼跑去。我就到跨院去了。一下子,大家全来了,都上二楼去了。可是我一直在这里,头晕得站不起来。”
      “桐野夫人已经死了吗?”
      “好象苏醒过来了。刚才人见下来打水时,说先生和英一做了人工呼吸,她已经缓过气来了。”
      “看看去,悦子。”
      我们朝搂上跑去,为了避免脚步声太响,我们尽量踮着脚尖轻轻地跑。五号室的门半开着,从外面可以看见人见护士、兼彦、敏枝夫人,还有英一。一只脚上打着石膏的桐野青年,瞪着惊恐的眼睛坐在床上。刚巧,人见护士从室内出来,我们就向她打听了情况。
      “据说是被人猛地从后面卡住了喉咙。我看见的时侯,一条围裙勒在脖子上,倒在八号室里。她自己也说不清是谁干的。要是再迟一点,恐怕就没救了。”
      “二楼那时还有人吗?”,
      “只有桐野母子。最近已经不收新的住院患者了。以前的患者,也大都出院了。”
      “家里的人呢?”
      哥哥压低声音,眼睛迅速地朝五号室方向扫了一眼。
      “不太清楚。反正先生和夫人在茶室,正在讲昨天的尸首。英一在自己房间看书……啊,对不起,我还有点儿事。”人见好象回避我们似地,下楼去了。
      “有必要详细调查一下正在场的人。可是现在不行。我们还是先看看八号室吧。”
      八号室房门大敞着。我们在室内仔细寻找了一遍,特别是角落里。可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只是在靠近门口的地上,丢着一条满是皱折的围裙。结头上有用牙咬过的痕迹,有一、两个象老鼠啃出来似的小洞。我的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粘粘糊糊出了一身冷汗。窗外的银杏树正好把西晒的阳光挡住了,所以室内一点儿太阳也没有。可是因为窗户全部关着,所以相当闷热。在平常的话,勤快的野田护士总是把
      所有房间的窗户、哪怕是空房间的窗户也好,统统打开,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今天早上她躺倒了,没有来打扫,所以地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灰。围裙四周的地面,象擦过的一样干净,那显然是因为桐野夫人倒在那儿和人们走来走去留下的痕迹。
      “什么也没有,哥哥。”
      我正要对哥哥说时,一下子愣住了。哥哥正站在房间中央,眼睛望着百里开外的前方。哥哥象这样陷入沉思,今天并不是头一次。可是,在今天的哥哥的眼里,却射出一种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冰冷、阴森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股寒气直袭脊背,浑身毛骨悚然。我上前去,拽住哥哥的手臂使劲地摇晃。
      “怎么了?哥哥。回房间去吧。”
      哥哥眨了眨眼,用清澈的茶色瞳仁盯着我的脸,凄凉地微笑了一下。那微笑里还带着一种为难的神色。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哥哥没有回答,默默地走出房间。一回到我们的七号室,取出一张信纸,写了些什么。当封上信封,贴好邮票站起来的时候,哥哥已经恢复常态,又变成原来的哥哥了。下到楼梯的最下面一级时,哥哥向四周看了看,说:
      “我把这封信投到信箱里就来。我一回来,就把所有的事源源本本地讲给你听。”
      “源源本本?你说的什么呀?”
      “就是这五天里所发生的三起人命案的全部经过。在防空洞讲吧。洞还没有上封条,不过,你就在洞口等着我好了。”
      哥哥的声音很低,周围也君不见一个人影。尽管如此,我总觉得哥哥的态度与往常不一样,显得很轻率。也许有谁正在某个地方偷听,而他却偏偏说着这样的话。不说别的,起码一点,为什么偏要到那个不吉利的防空洞去解杀人案之谜呢?二楼不是有我们自己的房间吗?
      可是,我并不想反对。尽管好象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邪风鸣呜地吹透了我的五脏六腑,一种恐惧感揪住了我的心灵。可是,任何事情都对哥哥言听计从,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这种习惯使得我非照哥哥说的去做不可。
      当我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防空洞口时,我眼前出现了家永护士那可怕的死人脸,我差一点儿就要逃离那个地方。就在我再也无法忍耐了的那一瞬间,哥哥出现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也许我就象一个幽灵似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哥哥对我微笑着,慢慢地向我走来,并且走近了为了不让人进去而拦上了绳子的洞口,面对着左边的柱子,仔细观察着。
      “钉着一颗钉子。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样。”
      “什么?”
      “刺杀家永护士的,还是咪咪。”
      “尽说傻话!”
      “今天早上,我们把房间着成防空洞,考虑了几种她被刺的情况。现在,我们把那几种情况再现一次。我们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我们只考虑了她被刺时,是面向墙上的壁洞站着的。而实际上,她是背对壁洞站着的。”
      “那不可能。她是从背后被刺的。而且,如果她背对壁洞的话,血溅落的地方和墙壁之间就应该有行凶者。可是,那么狭窄的地方,要站下两个人是不可想象的。”
      “因此,行凶者才可能是咪咪。在壁洞里的咪咪刺伤了她的肩膀。在防空洞里,除了她和咪咪以外,再没有别的人了。然而,如果再追下去的话,就得从平坂的被害说起。”
      “尽管我们认为平坂已经被杀,可他真的死了吗?我总有那么点怀疑。”
      “今天,我们不是亲眼看到了平坂的尸体吗?”
      “尸体?那么,你是说两个尸体中,有一个是平坂了?是哪个呢?”
      “先看的那个。”
      “可是,那尸体晒得很黑,而我在平坂失踪前见过他,记得那人非常白。”
      “清子夫人不是说了吗?。丈夫去洗半天海水浴,就会晒得通红的么?用强烈的紫外线放射后,使其呈现出晒黑的状况也不是不可想象的。明白了吗?人工紫外线。”
      “啊!”
      我想起来了。
      “太阳灯?”
      “是的。箱崎医院的门诊室里有太阳灯。并且,在门诊室和手术室之间有一个门,犯人把太阳灯移到门口,使紫外线放射到放在手术室的平坂身上。”
      “可是,尸体照了紫外线后,会成为太阳晒的那种肤色吗?”
      “不是尸体。平坂那时还活着。做解剖的医生不是说‘不是被杀之后投入水里的’吗?平坂是失去知觉之后,被投进水里的。”
      是谁?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
      “兼彦院长!”
      就在哥哥说话的瞬间,我听见背后隐隐约约有点响声。然有点象树叶摇动时那种似有似无的声响,但我绝没有听错。一定是有人躲在那个小土坡上的防空洞里。一阵战栗传遍了我的全身。我们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也许又是涂着剧毒的小刀。
      哥哥突然伸出手臂,好象要护卫我似地抱住了我的肩膀。并且,沉着地继续说下去。
      “我刚才把这件事的真相写在信上,寄给朋友了。朋友一定会永远为我们保守秘密的。但如果一旦我和你遭到不幸,他就会立刻把信交给警方。啊—,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你说犯人就是兼彦。哥哥去看了尸首的时候,就明白了吗?”
      “不,那时我还什么也不明白。我明白犯人是谁,是在我们查看了桐野夫人被害的那间八号室的时候。悦子大概还记得吧?开始,八号室说好了借给我们。可是,在我们搬来的那天,房间又成了隔壁的七号室。根据兼彦的说明,八号室西晒,夏天热的人受不了。的确,八号室朝西有窗户。当时,我以为兼彦是出于热心为我们着想,直到刚才,都没有抱一点儿疑团。可是,刚才进八号室一看,我才明白那房间没有一点儿西晒。由于长在这个防空洞旁的四棵银杏树的树荫,直到太阳下山,那间房子都不会晒着太阳。那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房间改成七号室呢?能够成立的理由只有一条。只有那一条,才是不可动摇的最有说服力的。那就是,因为八号室位于可以俯视防空洞的方位。如果要利用地道或防空洞策划什么时,八号室里如果有人,将是十分危险的。而七号室却不能看见下面的防空洞。
      当我注意到这一事实时,我对犯人是兼彦这一点就确信无疑了。一旦知道了犯人是谁,那么这以前一直解不开的许多谜,一下子就自然而然地解开了。你知道小玩具店里卖的拼板玩具吗?你若是抽掉关键部位的一根木条,整个图案就会松动,并且自然而然地解体。这就和那个道理是一样的。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兼彦由于某种原因,促使他要杀死平坂。但是,那还不仅仅是杀掉的问题,还必须处理尸体。他和家永护士商量,制定了犯罪计划。要处理尸体,必须造成平坂失踪的假象。但是,如果是单纯失踪,一旦被警方知道,就会开始搜查。为了避免这一点,兼彦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利用家永护士和平坂音色相同这一点,搞了那个录音的鬼把戏。他想,如果平坂自己打电话说他因为买卖事务外出旅行的话,就没有人会去找警方。兼彦一定是由于某种偶尔的机会,以前就知道了那个地道。很有可能,他事先制定了计划,等待机会把平坂引到防空洞杀掉。然而,这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桑田老夫人因为茶壶的交易,给平坂发了一封信。家永护士截住了那封信,打开看后,把内容报告了兼彦。家永护士说她不太认得信的笔迹,那是骗人的。正因为她知道老夫人的笔迹,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促使她看了那封信。
      兼彦上下决心利用这个机会。桑田老夫人指定防空洞作为和平扳会面的场所,也许有点过于偶然了。可是,仔细想一想,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的。因为这家能够进行秘密活动的地方,除了防空洞以外,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了。老夫人想悄悄地进行交易,这一点信中写得十分明确。为了避开人的耳目,老夫人一直等到最后的时刻,才到储藏室去取茶壶,这也是不难理解的。兼彦把老夫人关在储藏室里,锁上了门。”
      “等等,哥哥。那时候,兼彦的的确确是在门诊室里呀。我找了猫回来的时候,他仍然在门诊室里。”
      “你没想到门诊室里有窗户吗?兼彦当然是从窗户里出去的。他把老夫人关起来之后,就到防空洞去,正好平坂那时也到了。他给平坂用了麻酵剂或用其它什么办法,使他失去知觉,然后扔进地道。到此为止,第一阶段的工作完成了。
      可是,就在那时候,桑田老夫人突然出现了。在兼彦的计划里,无疑是把老夫人禁闭在储藏室的。那时候,如果不是悦子去找猫的话,老夫人也许要在里面关上几个小时。可是,这不是悦子的过错。你不必内疚。老夫人的不幸,就在于她看到了兼彦所做的一切。无奈,兼彦只好杀死了老夫人。他没有注意到,当他把老夫人的尸首扔进地道时,趴在防空洞里的小猫咪咪也跟着钻进了地道。兼彦又由窗户回到了门诊室。那时正值太阳最毒的时侯,在那个时间里,一般没有患者来。万一就是来了患者的活,我想,家永护士一定会按照预先商量好的办法,很好地应付患者,让他们稍候一会儿的。很快,人们发现平坂失踪了,老夫人不在了,于是家里大乱。晚上八点左右,家永护士借口去洗澡,打来了假电话,从野游俱乐部借了车,并把它隐藏在某个地方。而医院这边,清子夫人前脚走,因交通事故受伤的大野姑娘紧跟着就住进了二号室。这件事现在想来,也是很奇怪的。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让她住进还未来得及好好清扫一下的二号室,三号室和八号室不是都空着吗?可是,正象刚才我讲到的,兼彦为了他的需要,必须把这两个房间空出来。家里的人入睡了。那天夜里,人见、野田两位护士一反常态,睡得那么死,很可能是家永护士用了药,使他们俩睡得不省人事。敏枝夫人没有叫幸子小便,也是同样道理。尽管夫人惦记着还未归来的母亲,可是却能酣睡得连睡在身边的丈夫起来都没发觉。
      兼彦和家永护士,把失去知觉的平坂搬到手术室,剃掉或是烧掉了他胸前的毛,并且用强酸腐蚀了他的牙齿,做成虫牙。桐野夫人听到的‘这一颗……’,就是指的平坂的牙齿。两人在一系列的工作中,也没有忘记用太阳灯照射平坂的身体。他们自己很可能穿了白大衣,脸上手上擦了防紫外线的油膏。两个人给平坂穿上了劳工服装,给他灌了酒精饮料,然后,兼彦通过地道出去,把准备好的车开到坡下。从种种情况来判断,汽车一定藏在坡的附近。悦子恐怕还不知道,那个坡下沿公路走出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幢带车库的漂亮的小洋房。看门牌上的名片,好象是美国人的住宅。也许全家去避暑了吧,门紧闭着。虽然这完全是我的想象,但也是很有可能的—家永护士拧开那个门,借用了那个空汽车库。要想汽车放在一个地方,而又不引人注目的话,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场所了。
      兼彦又一次上坡回到医院,把平坂从地道里搬出来。胜福寺的老方丈耳聋,所以即使他醒着,也一定察觉不到有人在自己家的地板下定动。兼彦上下坡时,毫无疑问是轻手轻脚的,可是当他背上了平坂时,沉重的负担使他的脚步发出了声响。吉川阁下之所以只听见下坡的声音,我想恐怕就是这个原因。还有,一钻地道,衣服就会沾满泥土。兼彦很可能是穿着白大衣钻的地道,然后,把白大衣交给家永护士,让她用医院专用的洗衣机洗了。因为他们经常洗白大衣,所以不会使人感到有什么奇怪的。
      兼彦把车开到多摩河边,用石子将平坂的脸和手划伤,扔进了河里。茶壶、平坂穿的衣服、头发、家永护士女扮另装用的衣物、以及桑田老夫人的信等等,一切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包成一包,沉到了河里。
      兼彦本来可能打算在以后找一个适当的机会,请求警方帮助寻找桑田老夫人,然后让刑警发现地道。可是,因为我们以跑到寺庙去的猫为线索,发现了地道,所以,挂来第二次电话的家永护士着了慌。但是,事态的发展顺应了兼彦的意图,警方把平坂作为杀害老夫人的怀疑对象来追捕。可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证人,这就是桐野夫人。桐野夫人深夜在手术室门外听见的那一句话,自然使我们的怀疑转向家永护士。”
      “这么说,因此兼彦就杀掉了家永?可是,那时候,兼彦正和我们在一起呀……”
      “再听下去。我想,即使没有桐野夫人的证词,家永护士迟早也一定会被杀掉的。她肯定想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秘密来要挟兼彦,而兼彦从一开始,就把杀掉她也列入了计划之中。桐野夫人的证词,只不过是加速了那个计划的实施而已。悦子还记得那只躺倒在梨树下的黄猫吗?”
      “记得。是一只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小猫。那和杀人有什么关系吗?”
      “是啊,有的。我们还是先从家永护士之死说起。那样便于说明。
      家永护士被刺的时候,洞里除了她和咪咪外,没有别的人。她背对壁洞站着。也许是在等兼彦吧。这时,从阴暗的角落里,突然飞出了一把细小的刀,刺中了她的右肩。
      “出一把刀?这是什么意思?”
      “正象我所说的—‘飞出一把刀来’。肯定有一个巧妙的机关。在我的想象中,很可能是在一个结实的金属管上装上弹簧,当起镇石作用的重物脱落时,弹簧就把小刀弹了出去……”
      “可是,我们在她被刺后,立即下到洞里去看了,然而不是根本没有什么管子吗?”
      “那时,已经是在被人取掉之后了。管子是安装在对着洞口的左边柱子上的、也就是这个柱子的内侧。柱子上的管子可能是用一个螺丝夹之类的东西固定的。当听到家永护士的惊叫声赶去时,兼彦迅速地把那个螺丝夹下掉了,把管子塞进了裤兜里。”
      “可是,什么时候有那种机会呢?哥哥和我不是都在旁边吗?”
      “兼彦不是绕到护士的脚头—也就是洞口那个地方,奇怪地说着谁抬头、谁抬脚之类的话吗?其实,当时根本不存在这些问题。因为那时我已经抬住了她的上半身。兼彦一边说,一边趁我们不注意时,把手伸到背后,取掉了管子。只要看一看他作为一个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长期保住了自己的声誉这一事实,就应该知道他绝不是一个不灵巧的人,况且那时侯,我和悦子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濒于死亡的护士身上。
      这么一来,管子就藏起来了。可是,控制弹簧的金属,在小刀飞出去时一同飞了出去,落在了家永护士掉在地上的手提包的旁边。那就是我们看到的弯弯曲曲的铁丝。在那个勺形的弯曲部位,事先放上一个镇石,在镇石脱落的同时,由于杠杆原理,弹簧就失去了控制。”
      “那么,你说的那个镇石是什么呢?不可能说是家永的手提包吧?首先,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是谁把镇石拿开的呢?”
      “我不是正在说吗?就是咪咪。与其说咪咪排除了镇石,倒不如说那只猫本身就是那个关键的镇石更恰如其分。咪咪在放蜡烛的壁洞里,枕着那个铁丝的弯曲部位睡觉。洞里很黑,再加上咪咪又是一只黑猫,所以家永护士没有发觉那儿睡着一只猫。就在咪咪苏醒后跳起来的那-瞬间,铁丝失去了控制,和小刀一起飞了出去……”
      “可……可是,哥哥,”
      “我知道了。你是要说,猫怎么可能那样听人摆布,叫它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让它什么时候醒就刚好那时醒呢?是不是?然而,悦子却好象忘记了兼彦是个外科医生呀。他完全可以让患者在必要的时候入睡,而又在预定的时间里醒来。让猫在一定的时间里入睡—这对兼彦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工作。遗憾的是,兼彦不是兽医,而咪咪也不是人类。要用多大剂量的麻醉剂,能使猫睡多长时间?为了秀清楚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做实验。可是,兼彦又怕用咪咪本身做实验,会使猫的体内产生抗体,使药物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于是他找了些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猫来做实验。实验材料之一,就是被我们摇醒的那一只黄猫。
      悦子,是今天早上吗?你还说犯人是个女的呢。你的根据是,使涂有毒汁的小刀的人一-般都是对自己的进攻能力没有把握的人。悦子的分析对了一半。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小刀正好刺中要害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兼彦的机械特技成功了。只是这里面有一点是出乎他预料之外的,那就是地道口用钉子销死了。因此,他的那个使人认为犯人从地道逃走的设想落空了。
      最后,就是昨天杀害桐野夫人未遂的事件。兼彦害怕桐野夫人想起那些对他来说会成为致命打击的事实,所以想要杀掉她。但结果却恰恰相反,反而弄巧成拙了。警方从今天的事开始,不是已经怀疑到他了吗?因为桐野夫人把她听到的手术室里女人的讲话告诉了砧副警长、老警部、以及你、我四个人,此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兼彦。当然,因为桐野夫人还听到了一些话。虽然光凭这一点,并不能把兼彦定为犯人,可也……”
      我已经几乎听不清哥哥在说些什么了。我的心里一团漆黑,血液在急速地流动。在那黑暗的旋涡中,年幼的幸子的小脸时隐时现。
      “哥哥。”
      我用嘶哑的声音叫道。
      “哥哥,你打算把兼彦怎么办?向警方告发吗?”
      “你认为怎么办才好呢?悦子。”
      “告发是不行的。这个犯罪一旦被证实,就意味着箱崎家庭的破灭。夫人一定会疯的。还有幸子,她也许会成为一个一生不幸的女子。”
      “可是悦子,你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三条人命、一起杀人未遂……”
      “我倒并不是要你同情兼彦。可是,一想到这一家,我就觉得一旦告发,将会带来更大的悲剧,那将是更大的罪恶。我说的不对吗?哥哥。”
      “我也明白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去告发,而且现在也不想。可是,即使我们不说,警方也会都明白的。因为这种细小的事实显示出了事情的真相。”
      “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最关键的问题。也就是说,兼彦为什么要杀平坂?他的动机……”
      “这一点,悦子自己考虑吧。因为,我所知道的事实,现在,悦子也已经一点不漏地知道了。我只能给你提示一下。好不好?我们第一次到这家来,是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六,也就是平坂入院的那一天。那天,兼彦打算把能看得见防空洞的八号室借给我们。可是,当七月四日我们搬来时,我们的房间变成了七号室。在这一周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哥哥正说到这儿,大门外传来了人们吵吵嚷嚷的声音。我们好象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跳起来就朝人声嘈杂的地方跑去。夜幕降临,四周一片昏暗。门前灯光通明。跑进门来的,是曾见过一面的木炭店年轻的老板。
      “啊,护士。”
      他一把抓住野田,激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家的先生被撞了。他准备过铁路口,可是没有留心电气火车。现在就要抬来了,你快去告诉你们家的人。”
      我大吃一惊,抬头看了看哥哥,哥哥一言不发,仰望天空。
      在我眼前,行人穿梭般地南来北往。突然,喧嚣声近了,只见人们抬着一块门板。从人们身体的缝隙里,可以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头。我的两条腿直打哆嗦。如果不是紧紧扶住身边的柱子,早就站不住了。在这以前,我看过好几具死尸,可从来没有发抖过。
      兼彦被送进了手术室。英一和两个护士一起进了手术室,关上了窗户。外面,敏枝夫人被送丈夫来的商店街的人们围着,不知所措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他刚刚才出去的。他说有点儿小事,必须到派出所去一趟,然后到殡仪馆去更改一下时间……他一定是因为这些烦人的事情一直缠在身上,闹得他神经衰弱了,一定是的……”
      手术室的门开了一条细缝,英一伸出了苍白的脸。他向母亲做了一个手势,说了一、两句话,然后搀扶着母亲进去了。尽管我站得很远,但那意味着什么,我已经很清楚了。我直挺挺地站着,小声说,
      “哥哥,我们做的事就这样结局了吗?”
      “既不好也不坏。唯一的办法就是按照兼彦自己的意志去结束,我们没有别的道路可选择。”
      “那么,刚才的话是为了说给兼彦听的吗?”
      “如果只说给悦子一个人听,不是没有必要去防空洞吗?当我说要告诉你犯罪真相的时候,兼彦正在楼梯底下的黑暗处。”
      “难道他听我们讲话的时候,没有打算杀掉我们吗?”
      “他当然有这个打算。因此,我已经提防着他了。”
      哥哥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原来就是刚才哥哥说要投进邮筒的白色三角信封。我瞪大了眼睛。
      “信?没有发出去?”
      “什么信!我根本就没写,只不过是随手乱画了几笔。”
      跨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幸子迷迷糊糊地跑了进来。看样子是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的。幸子穿着花睡衣、花睡裤,一只脚上拖着红天鹅绒的拖鞋。
      “妈妈,妈妈一—”
      她胆怯的目光四处搜索着,大声地呼哎,哥哥从后面把她抱了起来。
      “幸子,我们去看星星吧。”
      红天鹅绒拖鞋“叭哒”一声掉在地上。幸子在哥哥怀里挣扎了一会儿,马上就安静下来,小小的头顶在哥哥胸前,好象要询问什么似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几次走到夜幕笼罩着的院子里又返回屋里,一直到幸子发出轻轻的呼吸,静静地入睡了。
      钢琴无声地仁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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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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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33:13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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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上午,哥哥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个陌生的姓名。信封上的字象印刷铅字似地,一笔一划显得非常生硬。信笺上的字体截然不同,是非常流利的草写体。哥哥每读完一页,就把信纸撕下来放在我的膝盖上。信是这样写的,
      仁木君:
      我这个杀人犯,给你—使我毁灭的仇敌留下这样的遗书,也许是不可思议的。可是,当我意识到应该以死来结束自己的一生的时候,一种冲动油然而生,我要把事实真相告诉一个真正的人。而且,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
      坦率地说,我恨你。如果不是你出现在这里的话,我的计划也许将进行得更顺利—一种留恋人生的感情象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可是,另一方面,我知道,我应该感谢你,事实上,我也正在实践这一点,你有充分的理由向警方告发我,可是,你没有那样做,而是巧妙地通过你和妹妹对话的形式,给我以警告,那并不一定是出自对我的好意,毫无疑问,多半是出于对蒙在鼓里的我妻子的怜悯之心,所以,你们采用了那种方法。正因为这样,我应该感谢你们。
      我想,你一定已经觉察到了我之所以非杀平坂不可的理由了。然而,我还是想简略地谈谈。我起了要杀掉他的念头,是六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情。
      那一天,在家永和野田两位护士的帮助下,我给他做了盲肠切除手术。我很早就诊断他的病是慢性阑尾炎,一直劝他动手术。可是,当我切开腹部一看,知道自己做了可怕的错误诊断。当时,我呆住了。他得的不是慢性阑尾炎,而是类似癌的恶性肿瘤。而且,因为我的误诊,症状已经发展到了后期,即使动手术切除病灶,也会很快复发,并终将因为致命的复发而丧生。尽管癌的早期发现是至关紧要的,但由于人们缺乏对早期症状的感觉,所以往往容易造成发现太迟以至于不可挽救的局面。你大概也读过以普通人为对象的医学杂志吧。
      作为一个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我一向以诊断无误和手术谨慎而得到人们的好评。可是,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能说,不幸的是,他的肿瘤所处的部位,是非常罕见的,这只能是我的运气不佳。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允许我作一番专门的说明,虽然哪怕只是一篇小论文也好,把它归纳一下写出来,留给后代,将来当英一成为一个外科医生时,一定会有作用。
      匆匆忙忙地做完了手术。可是,我心中的忧虑却无法形容。万一平坂知道了病情的真实情况,他会怎么做呢?到处向人们宣传我的误诊?要是那样的话,我苦心经营建树起来的名声,不就一下子全完了吗?不,岂止那样。他也许会用更直接的手段——也就是说,把我逼上一条自杀的道路,用这样的手段来报复我。你不了解平坂这个人,所以也许会笑我神经过敏。可是,对于一个了解他的性格的人来说,这种恐惧绝对不是多余的。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刚愎自用、富有报复心、有能力,有办法的人。
      我只得去和家永护士商量。野田因为还在实习,所以什么也没察觉。而经验丰富的家永则不然。手术中,她已经明白了一切。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急得汗流满面时,家永朝我投来的似笑非笑的阴险的目光。简直是毒蛇一般的女人,我之所以杀她时用了毒蛇的毒汁,也许正是由于无形中那种联想的结果吧。
      她以出嫁时给她四十万元陪嫁为条件,答应协助我。她对我说,除了杀掉平坂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行。而我自己一开始也是这样考虑的。可是,一旦尸体被解剖,我的误诊就会暴露无遗,所以,我必须考虑一个处理尸体的方法。
      七月二曰,家永偷听了平坂对他妻子说的话,跑来告诉我。平坂说:‘我总觉得身体不大舒服,这里的医生说的话不可信,还是早点出院,再到大医院去检查一次。’这番话,也许是家永有意添油加醋夸大了一些。但是,我明白,如果他出院了,迟早是要到别的医生那里去检查的。所以,我加快了准备工作,把准备工作做得更加认真、细致。从英一拿回的录音机,想到搞假电话,也就是那个时候。
      后来的事情,正如你那可恨而又明了的推理一样。藏汽车的地方你也说对了。还有地道。当然,我是知道那里有地道的。那是几年前偶尔发现的。但是,因为那时正值小儿子敬二迷在了冒险小说里,干了一些头脑发热的事。我怕他知道了会胡来,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后来,幸子慢慢长大了,我怕她到那儿去捉迷藏,万一洞塌下来,可不得了。所以,我一直把地道的存在作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可是,敬二也可能因为什么偶尔的机会,知道了地道的秘密。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爱冒险的人。
      当仁木君仅仅以一只猫为线索发现了地道时,我大吃一惊。从那以后,我只要一看见你,就感到非常不安。我主动地告诉你一些在我看来或迟或早要被你发现的事实,想要转移你怀疑的目标。当然,主动和你商量英一和敬二的事,也是出于同一目的。可是,你终究没有上当受骗。
      杀死桑田老丈母娘,并非是我的本意。我想,这一点你也一定会理解的。可是,杀掉家永,却早在我的计划之中。那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有一个小儿患者被带到了我这里。这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弹簧枪,可是钉子没有打出去,反而穿进了自己的手掌里。当看到从手掌心穿出手背的钉子时,我非常震惊,当时,我警告孩子的父母,不能让孩子玩这样危险的玩具。然而,当我考虑杀掉家永的办法时,这杆弹簧枪就浮现到我头脑中来了。我找遍了附近的玩具店,弄到了一杆这样的弹簧枪。实际上,这种枪远远超过了玩具的范围,具有意想不到的穿透力。我取掉了木制的枪托,只留下了枪身和扳机。然后,在参加医师集会回来的路上,我在茶馆附近的一家妇女用品杂货店里,买到了一把刚好可以嵌进弹簧枪里的很细的小刀。
      昨天傍晚,我抱着猫和精心制作的弹簧枪,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到防空洞去了。我首先把弹簧枪安装在防空洞口的柱子上,再把铁丝装在扳机上,然后绷紧了橡皮筋,以便在扳机被引发的同时,铁丝能够弹出去。最后,轮到猫了。在经过了几次谨慎的实验后,我对使咪咪那样大小的猫睡上三十至四十分钟有了充分把握。只要先用浓度为15cc的三氯甲烷把脱脂棉浸湿,然后塞进猫的鼻孔里就行了。用不了两分钟,咪咪就睡熟了。那时,防空洞里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是知道的入,是不可能看见睡在壁洞里的黑猫的。
      当我完成了洞内的准备工作后,就对家永说:‘有些话要对你说,到防空洞去等着我。’她一点儿疑心也没起,就到防空洞去了。我还严厉地警告她,绝对不能让人看见,务必躲在那个有壁洞的角落里。她也都忠实地执行了。我不说,你也知道,从外面朝里看,唯一看不见的部分,只有那个角落。猫苏醒后一跃而起……与此同时,小刀弹了出去。至于那把刀在一瞬间能够刺中她,这一点我是非常有把握的。那个角落,狭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多一点的空隙都没有。而且,刀上还涂有剧毒,所以只要有一个手指甲盖大小的伤口,就足以达到目的了。涂在刀上的眼镜蛇的毒汁,是很早以前,我向别人要来做研究用的,那是从毒液里专门提炼出来的纯毒,所以毒性极强。
      在家永打扮好出去以后,我打算随便找个护士闲谈,以便做个证人。正在那时,你的电话来了。一听到说录音机,我就明白你识破了假电活的把戏。这时,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杀害家永的计划能够成功。正在这时,你回来了。而且,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你自己和我在一起讲话,无形中做了我的证人。当时,我不能不暗自为自己的幸运祝福——就算你仁木神通广大,你也未必想得到现在正在和你讲话的人就是犯人吧?
      有关第三次杀人事件的一系列活动,也正如你所知道的一样。用于发射小刀的弹簧枪的枪身,今天清晨,我把它扔进了胜福寺旁边的垃圾堆里。昨天晚上,当刑警在家里搜查时,藏到哪儿去了呢?只有这一点,即使你,也不可能想象得出来。其实,并没有藏到哪儿去。我只是把它放进了侧门旁边幸子的三轮车的座位下面了。从表面上一眼就看得见,可是,正因为那样,反而没人发现那个管子不是三轮车的部件。
      杀害桐野夫人未遂,是我犯罪中最大的疏忽。因为我知道,在医院的二楼,只有桐野夫人和不能行走的儿子两人。所以,和你们分手后,一回到家里,我就悄悄地上了二楼,瞅了个机会扼住了她的喉管,使她窒息了。可是,我突然吃了一惊,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因为我听见走廊里有轻轻的脚步声。
      一切都完了!在这个念头一闪的瞬间,从门缝里唰地跑进来一只猫。原来,不是人而是咪咪。我一下子松了口气。可是,我全身已经软弱无力了。再拖下去,恐怕真的要来人了一想到这里,我失去了自制力,没有等她断气,就匆忙离了。结果,被人叫到那儿去时,当着英一和人见的面,我不得不又对她进行了人工呼吸。
      仁木君,我的自白就此结束了。我是从门诊室的窗户进来到的,就象四天前在防空洞对平坂突然袭击后一样,由窗户进门诊室,写了这封信。我懵懵懂懂地觉得用了不少时间。虽然你也许并没有要告发我的打算,可是,这样下去,不久警方也会发现。而且,我终将会作为一个杀人犯被逮捕。我不忍心让我的孩子们—特别是年幼的幸子背上杀人犯的孩子的污名。既然我已经死去,那么就让人们的疑问永远作为一个谜遗留下去吧。
      我相信你会替我采取最妥善的处理方法,所以,给你写了这封信。值得庆幸的是,人到了这步田地,却还有一个可信赖的人。代问妹妹好!

                              箱崎兼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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