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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身边有一些人,他们和我们干着一样的工作,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忙忙碌碌,日复一日,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但就在你一个转身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会突然锐利地闪烁一下,稍纵即逝。
有些时候,他们会忽然消失一段时间。
你可不要以为他们真的是回家探亲去了。
或许,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们力挽狂澜,刚刚完成一次拯救世界的任务。
这并不奇怪。
因为他们是“人间潜伏者”。
人间潜伏者
之 金陵神迹
(一)
类似昨天晚上那样的见鬼遭遇,沈豪之前也经历过一次。
那一年他六岁,家里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包括母亲忽然神智失常。
昨晚,不知什么原因,沈豪忽然浑身一颤,惊醒过来。黑暗中他安静地仰躺着,嗖地睁大眼睛,目光如电。
他发现自己浑身绷得紧紧,近似抽搐。心里有阵莫名的慌张,心跳也有些忐忑。
这一醒非常的透彻,没有半点拖沓迷糊,就好像是被冷水浇头了一般。
侧过头去时,他望见了床头柜上的荧光闹钟。那会,正是午夜两点。
他的睡眠一向很好。如果没有闹钟提醒,他可以轻易睡到小中午。每次想到这个,他就会记起宋丹丹对崔永元说过的那句宽慰话:没心没肺的人,睡眠都特别好。
为什么会醒来?
当时他躺在床上,眼睁睁望着黑糊糊的天花板,暗暗惊异。
空调的冷气调得有些高了,空调薄被早就被他蹬开大半。另外房间里有股异样的气味。
这应该是空调的味道吧。他想起自己的空调已经很长时间没清洗了。
为什么会醒来。
沈豪始终觉得这次醒来有些突兀。就在他百思不解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清晰的声响。
“哗啦——”
夜深人静之时,这股声响异常迅疾短促。沈豪在黑暗里嗖地坐起,凝神倾听。
“哗啦啦……哗哗哗……”
一股水声,来自主卧的卫生间。
沈豪摁亮床头灯,一窜而起,下床直奔卫生间。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糕,昨晚一定忘关水龙头了。
赤脚跑过光滑的地板,推开卫生间门,沈豪伸手拨亮了电灯。
卫生间的地面上,水流潺潺。幸好地漏畅通,这才没有让水淌进房间。
沈豪暗暗惊叫,淌水冲进去,四处寻找着源头。
——他马上发现,浴缸前面的布帘展开着,把整个浴缸遮得严严实实。大股的水流,正从布帘下方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沈豪不禁纳闷。昨晚洗澡时,他压根就没有拉开浴帘。事实上,他一个人住,洗澡从不拉浴帘。没那个习惯。
但此时浴帘却严严拉拢着,千真万确。
沈豪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内裤,站在水里,愣愣地望着浴帘发呆。
“哗啦——”
浴帘后突然有股急促的水声响起。就像是有人在浴缸里迅速翻腾了一下,转瞬即逝。布帘下方的水流登时大股溢出,悄悄趟过瓷砖,无声地钻进地漏。水流漫过沈豪的脚背时,犹如一条粗糙的小蛇游过,令他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在这闷热的夏夜里,他忽然感到自己已经被一阵惊悚簇拥起来,登时鸡皮疙瘩一身。
“哗啦——”
又是一记!
沈豪暗叫一声,迅速后退,随手抄起角落里的一杆拖把,举起来当胸横起,盯着浴帘,严阵以待。
浴帘纹丝不动。
“谁呀!”沈豪冲着浴帘暗喝一声。
喊完之后,他自己也感到有些荒唐。
这个主卧卫生间只能从自己房间里进去。而且没有窗户。能有什么人躲在里面呢?刚才起床时,他已经看到了,房门紧闭完好,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
浴帘垂落,和沈豪阴翳对峙着,浴帘上的山水花纹,此时看来,也不禁有了些鬼魅和阴险。一时间,卫生间里的气氛有些窒息。
浴帘后面,会是什么?
此时,沈豪自感热血上涌,体内的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他豪气登生,紧握拖把,慢慢朝浴帘逼近过去。浴帘底下的水流开始消失,不再潺潺流淌出来。狭小的卫生间里一下寂静。沈豪一瞥眼光,从浴室镜子里望见了自己的滑稽模样。
他伸出拖把,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挑住浴帘,缓慢地扒开。片刻,浴缸显露。
浴缸里放满了水,平静如镜。
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同时,他又闻到了那股难闻的气味。这股气味他刚才在房间里也闻到了。之前他还以为是空调的异味,但此时此刻,他开始否定这个推断。
他分明记得,昨晚上他洗完澡后,浴缸里根本就没水。他没有盆浴的习惯,大热天的,他习惯用冷水冲洗。
但眼前满满一缸清水,却是千真万确。而且他检查了一下,水龙头安好,没有半点滴漏。
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这水,就是自己昨晚上留下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自己昨晚忘记了放水。但刚才的哗啦啦水声,又是怎么回事。
那股水声,像极了有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翻腾。
沈豪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抬起拖把,在天花板上边使劲捅了几下。发现吊顶结实得很,没有半点破损。于是他又丢下拖把,俯身下去,摸进水底,拔出塞子。登时,满缸的水位很快降落下去,无声地消失在黑洞洞的下水口里。
此时此刻,沈豪忽然变得非常镇定。这个景象,让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六岁那年,在老家房间里的一次遭遇。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独自静静地面对着那个触目惊心的场景,没有惊叫,没有慌张,镇静得有些离奇。许多年以后,每当想起这件事,他都会惊疑自己小小年纪,竟然能如此从容面对那个景象。这股勇气和坦然,不知道是从哪里修炼到的。
昨晚,沈豪就此没有睡着。他默默地收拾完卫生间后,回到房间。却睡意全无,便光着身子走上阳台,点了支烟。随着一阵阵烟雾腾起,他的心里也升腾起一股股浓烈的惊悚和不安。
浴缸里的水,肯定不是自己放的。也可以排除是水龙头滴漏导致。而且很明显,水里面一定还有东西,个头还不会太小。当他站在浴帘对面时,那个东西还在水里扑腾着。但他就是看不见对方。
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方寸之地,对方竟然成功遁身。
沈豪越想越感到惊怵,他呆立在阳台上,大口地吸着烟。先前的那份无畏和勇敢,此时早就烟消云散。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后怕了。
难道它又见鬼了?
他抬起头来,朝着阳台外深深地吐出烟雾。六朝古都此时进入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分。夜色里散乱的灯光闪烁,神秘而朦胧。远处的南京长江大桥,灯火萤萤,连绵横亘在江面上,隐隐约约。
沈豪夹着烟头,愣愣地望着远处。片刻,他低下头,抬起夹着烟头的右手,伸出两根手指,迟疑了一下,忽然狠狠捏住了暗红的烟头。
“哎呀——”
一股灼痛,登时自手指出发,迅速掠过全身。
不是梦。
他忽然感到有些急迫,丢下烟头,转身冲进房间。再次走进了湿漉漉的卫生间里。
他想好好确认一下刚才的所见所闻。
但眼前的所有痕迹,都向他表明,刚才的一切,确有其事,并非是他的梦游。
沈豪登时感到有些腿软。他折回房间,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不知所措。
此时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乳白色的灯光朦胧柔软。但此时在沈豪的眼里,却变成了一种鬼祟晦暗的味道。
无意间一抬头,他猛然又看到了一些东西。
就在他的大床底下,此时忽然有些什么东西在那边闪烁着,有些刺眼。
沈豪的心里咯噔一下,登时警惕起来。他腾地站起,俯身就朝床底走近。顺手撩起垂落的床单,探出脑袋,仔细打量。
床底下果然有一些散落的东西,就在湖昏暗的灯光下,正闪烁着一股暗亮。
沈豪回身迅速从柜子里翻出手电,重新回到床边,摁亮手电,朝着床底扫射过去。
一股金色的光芒瞬间闪耀开来。居然把整个床底映衬得金碧辉煌。
沈豪睁大眼睛,努力适应着这股闪亮。片刻,他大着胆子爬进床底,就着手电光的照射,终于把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
床底下的那些东西,居然就是一大堆金器。各式各样的金戒子,金手镯,还有长短粗细不等的金项链胡乱混在一起,粗略估计,足足有上百件。
沈豪无力地趴在床底,开始大口地喘息起来,捏着手电的胳膊在微微颤栗。
片刻,他努力镇定,伸出手去,朝金器轻轻触碰了一下。手感真切,确确实实,这就是一堆金器。
沈豪暗暗吃惊,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结果脑袋重重地磕在床底坚硬的木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疼归疼,眼前他妈的还是一大堆实实在在的金子。
他愣愣地趴在床底,一动不动,几近石化。脑子里飞速旋转。
这算什么,天降横财?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之前闻到的那股气味,原来是从这堆黄货上面发出来的。这股味道很怪,有点像人的口臭,但又不太像。反正闻着很不是滋味。
浴缸里的水声,奇异的味道,从天而降的黄货……
沈豪趴在床底,竭力让自己平息下来。片刻,他稍稍缓过神来,马上便开始关注这笔横财。
他发现所有戒子手镯和项链上面,还系着一根红线。红线的末端,全都挂着一个个玲珑的纸片。仔细端详后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商品标签,上面标明着金铺名称,成色,和价格。
见到这个标签,沈豪明白了。这笔横财,一定是从哪家金铺里出来的。
他注意到,所有标签上都有“周祥”二字。他马上就想到了遍及南京闹市的周祥大金店。
这些金子,应该就是从哪家周祥大金店里出来的。
是谁把周祥大金店的东西搁这里的,它跟刚才卫生间里的水声有什么关联,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豪竭尽自己历史系硕士的聪明才学,还是无法想通这里的玄机。面对着这笔巨大的横财,没有半点惊喜。相反,满脑子充斥着一股强烈的恐惧和惊惶。
沈豪最后没有敢动这堆横财。他摸索着退出床底,发现自己早已经一身臭汗了。
他又去冲了个澡。在冲澡时,耳朵里反复出现刚才的那股水声,久久萦绕,挥之不去。站在浴缸里,他的目光迅速掠过缸底,忽然很担心黑洞洞的下水口会嗖地钻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死死缠住他的两腿。他的脚底阵阵发麻,很像是踩在一个凌空的悬崖上,无从着落,惶惶不安。
想到这里,他顾不得擦干身体,连滚带爬,飞快地逃出浴缸。
(二)
第二天一大早,沈豪上街去买早点,顺道先在书报亭里要了份晨报。
“沈老师,早啊……”书报亭里的中年妇女朝他喊了声。利索地把晨报半卷着递出来,她注意到了沈豪通红浮肿的眼睛,不禁多看了一眼。
“你早你早……”
沈豪心里有事,支吾着回了她一句,眼神闪烁,夹着报纸匆匆离开。
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时间。马路上车流拥挤,噪杂纷乱。七月的太阳,一大早就已经变得灼热毒辣。骑车的那些女人们,个个全副武装,宽沿的遮阳帽,飘逸的臂袖,墨镜,手套……熟练地穿梭在人流当中,从容而美丽。
听很多人说起过,做老师就是这点好,整个七八月份都可以躲在家里,不必冒着酷暑来回折腾。但沈豪却不大认同这个观点。在他看来,其他行业或许会比做大学讲师更加来得有趣。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是这么认为的。而事实上,他前年才读完硕士,进入南京大学任历史系讲师也没多久。
他对大学讲师这个活,说不上特别喜欢,但基本上还不至于让他讨厌。毕竟,他读的就是这个,职业选择的余地很是有限。或许,人总是要有很多阅历之后,才能对比出自己最适合干哪行工作。
脑子里空空的,茫然走进一家早点铺,沈豪问伙计要了一份牛肉锅贴,一碗鸭血粉丝。伙计见是熟人,微微一笑,利索地应了一句,抬手就去平底锅里铲上来一份锅贴,放在柜台上。然后又拿起一个大白瓷碗,从大桶里捞起一把泡软了的粉丝、又舀一大勺切成小块的熟鸭血盖在上面,然后浇上一勺滚烫的鲜汤,滴上数滴香油,撒上一撮虾米紫菜和鸭肠衣,最后再在上面加上一抹香菜。
沈豪找了个座位坐下刚刚坐下,手脚麻利的伙计早就跟上来把东西放在桌上。
“沈老师,齐啦。”
沈豪谢过,放下报纸,拿起桌上的辣椒油朝白瓷碗里滴了几滴。这么火热的天气,他还是喜欢吃这种火烧火燎的东西。没办法,这两种南京小吃,沈豪就是百吃不厌。
南京的牛肉锅贴,外脆里嫩、馅足汁多。咸中带甜。他夹起一个牛肉锅贴,咬下一角,迅速吸了几下,鲜浓的汤汁登时流进嘴巴,滋润滑溜。再大口把整只锅贴吞下,沈豪的嘴巴马上鲜香四溢,满满当当。
一边大快朵颐,他又随手拿起报纸,凭空哗啦抖落一下,展了开来。
头版头条上面,一条醒目的粗体标题吸引了他。
“周祥大金店遭遇神秘洗劫!”
这一刹那,沈豪的嘴巴猛然静止下来。满口的锅贴含在嘴里,差点把他给噎死。
“……昨天晚上,中山路上一家周祥大金店忽然丢失大批金器。奇怪的事,案发当晚,金铺的门窗完好,一百多件金器仿佛凭空消失。一名值班保安被罪犯用极其残忍手段杀害……目前警方已经着手调查……”
看到这里,沈豪再次石化。他竭力吞咽,总算把锅贴咽下肚去。端着报纸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周祥大金店,一百多件金器,昨天晚上……
沈豪的额头上很快有了细密的汗意。这原本是吃完火辣的鸭血粉丝后才该有的结果。
我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豪的脑子里登时沸腾起来。他接连把报道读了两遍。每读完一次,他的脸色就惨白几分。
“嗨,这是可真是邪了啊……”旁边有个老头也在看报。读到这篇报道以后,连声称奇。
“要我看那,准是撞见鬼了。中山路一带,早年都是屠杀场。所以说日本鬼子,真不是人,整个南京,哪都有他们作下的孽!”另一个老头用筷子上下翻腾着碗里的鸭血粉丝,阴沉着脸,愤愤说道。
“不会吧,大爷,你可别乱说……”有个年轻人听到这里,也凑上来答话。
“我怎么胡说啦?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呢。你们年轻人知道个屁!”老头大声呵斥,竭力维护着自己的权威,不得已就用年纪大来压制糊弄那个年轻人。
沈豪推开盘子,展平了报纸。给自己点了支烟,沉默着猛吸了几口。
作为一个历史系硕士,大学讲师,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沈豪当然不会去信那些鬼鬼魅魅的东西。但现在他必须给自己一个答案,一个合理、科学、让自己能够安心下来的答案。
但想来想去,昨天晚上的那档子事,又实在很难用常识解释得通。
现在看来,昨晚上在床下发现的那笔飞来横财,很有可能就是周祥金店失窃的那一批。
难道是窃贼把偷来的金器暂存在他家里。然后,又凑空在他家洗了个澡?
这样的话,他是怎么进来的,又为什么要选中自己。最关键的是,他是如何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遁身消失的?
荒唐,这推断太荒唐了。
沈豪啊沈豪,你有麻烦了。而且绝对是个大麻烦。弄得不好,你小命就在这块交代出去了。
沈豪一时胡思乱想,心神不宁。他靠在椅背上镇定了一会,卷起报纸,一头冲出店门。
刚出店门,有辆警车刚好从门前经过。沈豪下意识地低下脑袋,迅速闪进一根粗大的电线杆后面。
片刻,他就转了出来。
——老子一没偷二没抢,心虚个鸟!
警车的前方,就是中山路方向。沈豪猜测这车一定是往周祥金店去的。他忽然有股念头,
就是想到那家出事金店去瞧瞧。
至于希望看到些什么,沈豪并不十分清楚。
此时他的这股好奇心尤其地强,于是赶紧招了辆出租车,远远地跟着警车,一路朝中山路赶去。在离开中山里周祥金店老远的地方,他下了车。
周祥金店前面,果然戒备森严。有两名警察站在店门两边。门前用警戒条围起了一个很大的警戒圈。圈子外面,有几个不用上班的老人站在树荫下,托着茶壶,摇着扇子,冲着金店嘀嘀咕咕,小声议论着。
沈豪靠近,尾随在其他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朝金店门口张望。
自己床底下的那些货,要真是周祥金店里失窃的东西,那事情可真的蹊跷了。而且看上去这种可能性极大。如果被人发觉,自己铁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今天出门时,沈豪望了望床底。那堆金灿灿的横财好好地躺在地板上,幽然闪烁。怎么来处置这些东西,可是个大问题。
一般认为,遇见这样的事,第一选择就是报告警察叔叔。但沈豪担心的是,他用什么来让警察相信,这些东西真的和自己无关。如果这案子查个一年半载还破不了,那他这个倒霉蛋就该替真真的罪犯当一回劳模了。身败名裂不算,锒铛入狱也完全有可能。如果遇上严打季节,他这点事,也足够他脑袋搬家了。
想到这些,沈豪就心跳加快。
而如果不选择这个办法,那他又该怎么办?
沉默着笑纳下来,发笔小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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