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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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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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7 1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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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迪莉亚拆开信封。信的内容简明扼要——伯尼说话时,总能表达得非常简洁:“对不起了,伙伴。他们告诉我是癌症,这是最简单的解脱方式。我见过别人是怎么治疗的,我不想那样。我立了遗嘱,在我的律师那里。你在办公桌里能找到他的名字。我把这些都留给你了。所有的东西,包括所有的设备。祝你好运,谢谢。”后面是死者在欠考虑的情况下,以潦草的字迹写下的最后一个不情之请,“如果你发现我还活着,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等等,别急着求助。拜托你了,伙伴。伯尼。”
她打开里间办公室的门,走进屋,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眼前的情景让她松了口气。没有等待的必要了,伯尼已经死了。他伏在办公桌上,像是累得筋疲力尽。他的右手半握着,一把打开的锋利剃刀从手中脱落,滑过桌面,恰好停在了桌子的边缘,并在桌面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迹,宛如蜗牛爬过的痕迹。他的左手掌心向上,搁在科迪莉亚用来洗东西的搪瓷碗中,手腕上有两道平行的口子。伯尼事先在碗里倒了清水,但现在,里面的液体已经溢出,只有惨白的小手指露在碗沿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甜味。浸在水里的手指弯曲着,仿佛在祈求,白嫩的手指看上去就像孩子的一般,光滑得如同蜡一样微微闪亮。血水从碗里漫出来,淌到办公桌和地板上,浸透了那块色彩艳丽的长方形地毯。这地毯是伯尼最近才买的,目的是让访客们注意到他的身份,不过科迪莉亚私下里却认为,这反而衬托出办公室里其他物品的寒酸。伯尼手腕上其中一道口子只是尝试性的浅伤,另一道却深及骨头,切口已经失去了血色,就像解剖教科书上的图示那样清晰可辨。科迪莉亚记得,伯尼曾讲过自己年轻当警察时,第一次巡逻发现的就是一起自杀未遂事件。那是个老人,蜷缩在一间仓库的门洞里,用一只破瓶子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但是,一个凝固的血块覆盖住了血管断面,于是,他又被拽回那种求死不能的生活。伯尼记住了这一点,并采取措施防止了血液凝结。她发现他还采取了另一项措施:办公桌右边有一只空茶杯,是她给他倒下午茶用的杯子,杯口和杯壁上沾了一些粉状物,可能是阿司匹林或巴比妥。他的嘴角挂着一道类似的黏液痕迹,已经干透了。他的嘴唇微微皱起,半张开着,像个任性又易受伤害的孩子正在熟睡。
她把头伸出办公室,轻声说:“普赖德先生死了。别进来,我在里面打电话报警。”
警方冷静地做了电话记录,并表示会派人过来。科迪莉亚坐在尸体旁边等着,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示一下同情,于是轻轻地把一只手放在伯尼的头发上。这些冰冷无力的细胞并没有因为死亡而减少,它们摸起来就像动物的毛一样,粗糙却又栩栩如生,令人生厌。她迅速把手拿开,又犹犹豫豫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皮肤黏湿冰凉。这才是死亡,跟她父亲当年的感受一样。对于伯尼,做出怜悯的姿态既没意义也无关紧要。他已经死了,能做的交流不会比生前更多了。
她心里在纳闷,伯尼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呢?现在谁都没法知道了,也许连伯尼本人也不知道。她思忖,肯定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不再是伯尼,而变成了一摊无足轻重、尊严扫地的皮肉和骨头。一个生命中如此重要的时刻,他怎么会就这样毫无知觉地度过了呢?她的第二位养母威尔克斯太太会说,伯尼其实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将迎来一个无法形容的荣耀时刻,有闪亮的城堡、无尽的歌声、充满喜悦的天空。可怜的威尔克斯太太!一个寡妇,独生子又死于战争。她的小屋里总会传出孩子们的喧闹声,那些孩子都是她收养的,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需要有自己的梦。而那些使人慰藉的格言,则是她活下去的支柱,就如同寒冬里的煤炭。多年来,这是科迪莉亚第一次想到她,耳边再次回响起她那一成不变、坚定昂扬又略显疲惫的声音:“倘若主在出行时没来看你,归来的时候肯定会的。”好吧,无论主是出行还是归来,都没来找伯尼。
即使钱箱里剩下的几枚硬币只够支付煤气费时,伯尼对他们的业务也丝毫不动摇地保持着不可战胜的乐观主义,但他对自己的生活却自暴自弃,轻易放弃了希望。这种做法虽然奇怪,倒也符合伯尼的作风。抑或是他在潜意识中已经感到,自己和这个事务所都前途渺茫,所以决定以这种方式,对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做一个体面的了断?作为一个精通死亡之道的警察,他采取的方法固然有效,但现场却凌乱得令人惊讶。接着,她意识到他为什么选择了刀片和药物。那把枪——其实他并没有选择最简单的方法,他本来完全可以用枪的,可他一直想把手枪留给她。除了这把枪,他还留给她几个快要散架的文件柜、一台老爷打字机、现场勘察工具箱、一辆迷你小汽车、一块防摔防水手表、被鲜血浸透的小地毯,以及一大堆让人不知如何处理的稿纸,上面还印着“普赖德侦探事务所——我们以自己的工作为傲”的字样。所有的设备,他还特意强调了“所有的”这个词。他肯定是想提醒她别忘了那把枪。
她打开伯尼办公桌最下面的那只抽屉——只有伯尼和她有这只抽屉的钥匙——把它拉了出来。那把枪仍然躺在她亲手缝制的山羊皮束口袋里,里面还单独装着三发子弹。这是一把点三八口径的半自动手枪,她一直不知道伯尼是从哪儿弄来的,不过她敢肯定,伯尼没有持枪执照。她从来没有将这把枪视为杀人武器,这也许是因为伯尼对它怀着天真男孩般的痴迷,好像它只是一件儿童玩具。他倒是把她培养成了一名优秀的射手——至少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他们曾经驱车深入埃平森林,进行实弹射击,因此在她的记忆中,枪总是和斑驳的色彩与腐叶的气味密切联系在一起。他将靶子固定在合适的树上,再往枪里装上空包弹。他那兴奋的、断奏式的指令让她记忆犹新。“膝盖微曲。两脚分开。手臂伸直。现在把左手放在枪管下方,托住它。眼睛看靶。手臂伸直,伙伴,手臂伸直!好!不错,不错,真不错。”“可是,伯尼,”她说,“我们不能开枪啊!我们没有执照。”他微微一笑,笑得狡黠,自鸣得意,高人一筹。“如果我们在危险情况下开枪,那就算是自救。发生这样的不测时可顾不上什么执照。”他回答得振振有词,还得意地重复了一遍,像只小狗似的抬起他那胖胖的脸看着太阳。他的脑袋里当时幻想着怎样的画面呢?在荒凉的旷野里,两人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子弹砰砰地打在花岗岩上,轮流把手里的枪打得青烟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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