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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特殊行业从业者哭丧人,讲述农村的诡异往事》,作者:两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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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3-8-6 09: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3-8-26 09:27 编辑

    《特殊行业故事:一个哭丧者眼中的世界》

    人出生的第一件事,是哭。所以有人说,人生来就是来这世间受苦的。


    小时候因为父母常年在外跑生意,我一直在农村跟奶奶住。那真叫一个广阔天地,啥野玩啥,不像城里的孩子,成天各种补习班,好像啥都会,可连菠菜和小白菜都分不清。我最喜欢的是农村的两件大事:一是娶媳妇,二是办丧事。



    娶媳妇自不必说,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办丧事就沉重多了,不过办丧事有一个环节我特别喜欢,就是“哭丧”。



    所谓的“哭丧”不是逝者的亲人哭,而是花钱雇人哭。也许有人会说,那不是真的孝顺。这不一样,哭丧人是一种职业,是一种地方习俗,和孝顺不孝顺没太大关系。我小时候特爱看哭丧的,觉得很有趣,也觉得他们很厉害,跟他们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人,他们哭起来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伤心欲绝,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若干年后,我也加入了哭丧者的队伍,成了一名职业哭丧人,一哭就是四年。



    一般我们接到通知,先和东家沟通,孝衫、孝带、孝帽、黑纱都穿戴整齐,这时候东家就会告诉你他们的要求,是要动静大的,还是要情义真的,是要连哭带唱的,还是要演艺版的。



    所谓的动静大,就是你得边哭边嚎,边嚎边叫称呼(爹啊娘啊),嗓子得放开,最起码两里地以外都能听见哭嚎声。



    情义真的,哭的时候得收着点,抽咽的要多,鼻音要重,叫称呼的时候胸腔得有共鸣,眼泪要流得够多,一定要在照片前多跪,多哭。



    连哭带唱的,其实这样的比较简单,一边哭一边唱哀曲,这些曲不是真的歌曲,比如开哭,哎呀我那亲我疼我的xxx,你怎么忍心离开我,我的亲xxx……



    就是哭的时候有点音调,里面带上类似的话,说的时候夹杂着哭声,尾音还得稍微颤抖些。我管这个叫丧乐说唱!



    最后一种是演艺版。这个不太好弄,很考验功底。



    我们穿戴整齐之后跪在棺材边,一手扶着棺材,一手捂着心口,一面哭一面喊称呼。喊称呼的同时要跪着往前一步一步挪着走,每挪一步,哭喊一声,眼泪要及时跟上,嗓音往下压,要有声嘶力竭的感觉。



    跪着走到棺材中间后,要停下来,手扶着棺材,眼睛要望着逝者。这时候胆小可不行,必须得看,不光看,还得把手伸进去假装抚摸逝者。但不能真的摸,得有这摸的动作。然后望着棺材里要哭得声泪俱下,不要管鼻涕什么的,那都不能擦,挺着。



    从中间开始,就不是跪着走了,是跪着爬,边爬边唱着哭,什么词伤心来什么,不过你的手可不能松开棺材,你得一手摸着它,嘴里还得有曲儿,比如, xx你冷不冷啊?孩儿给你加棉被啊;xx你饿不饿啊,孩儿给你做酒饭啊……类似这样的唱词儿。围着棺材哭一圈儿后(一般一圈下来是三十分钟),要跪爬到逝者的照片前,烧上一沓纸钱,边烧边哭着说:你去了我可怎么活,谁疼我,谁护着我,我的亲xxx……好多词呢。



    这时候就不能再往下演了,要等东家打赏,看看给多少赏钱,如果给的一般,那就到此为止,如果给的超过三百,那意思就是还得再卖卖力气。这中间不能喝水、不能抽烟、不能上厕所,都不可以,你得对得起拿的钱,不能破坏气氛,那就太不敬业了。



    第二段开始的时候,就是加强版了。深吸一口气,调动情绪,鼓足劲儿,扑倒在棺材旁,双手扒着棺材沿,嘴里喊着:xxx你可不能走啊,别丢下我啊,带我走吧,没你我活不了啊……



    一定要悲痛欲绝才行,然后就要稍微收一下,开始细数往事。因为在农村生活,经历都差不多,所以我们说的也都八九不离十。如果东家有特别交代的事,那就必须记住,在哭的过程中一定要说清楚,要用悲咽的声音说,吐字要清晰,因为这都是给别人听的,得让别人听清楚。



    我接到过一个特殊要求的,特别有意思。



    去世的是一个老头儿,七十多岁了,两儿两女。我们和东家媳妇儿沟通的时候就觉得这家人不咋地,压价就不说了,提的要求还特别多,一会儿让唱,一会儿让演,还威胁说弄得不满意就不给钱。我师父是个老好人,一一都答应下来。



    穿戴整齐之后,就准备进入角色了。这时候,东家悄悄跟我们说,能不能加几句话?他可以多加钱。



    师父谨慎地问,是什么话?



    东家说了几句。



    我师父有点为难。他要加的是要债,他大哥欠他钱,他要了几次,大哥都拖着不给,丧事大哥能分到些礼钱,他怕大哥继续赖账,就想让我们帮忙。



    他见师父没吭声,顺兜掏出二百元钱塞进师父手里,师父要推辞,我一看不行,就说,我来唱要账这段吧!



    二儿子连连道谢。



    哭到一半的时候,二儿子假装从我身边过,咳嗽了一声,暗示我可以唱了。



    我憋足了力气开始唱:



    我的爹爹啊,你咋就不管二儿了啊,记得啊,那年大哥盖房儿啊,咱俩出钱又出力啊,如今你走了啊,谁给我做主啊,都是真金白银啊,你可得给大哥托梦啊……



    字字清楚,唱腔悲凉。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女人走到我跟前,是老大媳妇儿,她趴我耳边问我:“是老二让你唱的不?”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呸了一口,扭着看不见的腰身狠狠踩着鞋跟,走了。



    最后老大还没还钱不知道,不过那次的活儿完事后,东家又多给了我二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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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8-6 09: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有人会说,你这个工作不好,不吉利。其实,人死如灯灭,死人不会令你怎么样,反倒是活人,自古“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次,我们给村里一户很有钱的人家干活,他家新盖的二层小楼,当时在我们那是独一个。男主人姓胡,住在城里。此人长相有些凶恶且什么都敢干,人送外号“胡大胆”。



    去世的是他的老父亲,老人身体一向多病,胡大胆对他并不好,平时老人有个头疼脑热他只买最便宜的药。胡大胆搬去城里后就不怎么回来了,老人的衣食住行都不管。这两年有人嚷嚷着农村可能要占地,胡大胆才跑回来盖房子。他父亲以前的房子四处漏雨,村里帮着修了好多次,胡大胆的小洋楼盖好之后,老人并没有住进去——儿媳妇嫌弃他。



    他们在新房子的后边搭了个棚子,把老人放在那了。窝棚里又阴又冷,几个月后,老人就卧床不起了,胡大胆也没有把他病重的父亲送去医院,没几日,老人便过世了。



    我们接到信儿赶来,和主事的沟通完(主事的就是专门负责操办婚丧嫁娶的负责人,有点像现在的主持人),我和师父准备开工。刚穿好衣服,胡大胆就嚷开了:“一会儿哭俺爹的时候,你俩卖卖力气,别糊弄人啊,我可是大孝子,你这动静小了谁知道我孝顺啊?你们把俺这房子也哭进去,就说是俺专门给俺爹盖的,还有那小汽车,都哭成给俺爹买的。可千万记住啊,要是忘了俺可不给钱!”



    他前脚刚走,他媳妇儿又来了,说了差不多的话,特意交代,哭的时候要把她怎样照顾老人、对老人怎么好都喊出来。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没羞没臊!



    哭的时候师父打头阵,刚哭了个开头儿,胡大胆就喊停,说我师父声不大。师父解释,一开始不能最大声,那太假了,得循序渐进,而且开始就高潮,亲戚朋友都到的时候我们就没劲儿了。



    他不听,执意要求开场就得来个劲爆的。没办法,人家是金主。师父放开了声音,可一圈儿哭下来,也没来几个人。胡大胆两口子穿得溜光水滑地站在大门口,左望右望,急得不得了。



    两圈下来,师父嗓子明显哑了,中间歇了会儿,灵棚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坐一块儿聊闲天。胡大胆急得直挠他的大脑袋,一个劲儿说是师父的嗓门不行,要不早来人了。



    我心里暗骂,你自己的人品德行臭得要死,还怪哭丧的,不要脸!



    他媳妇儿拿着烧纸棍戳着地说,这样可没法给钱,这明摆着就是不卖力气!



    师父要争辩,我抢着说:“您要是真想来人,我有办法,不过这得加钱,而且都得听我们的。要不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宁可钱不要了。”



    两口子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转,点头答应了。



    我看了师父半天,师父点头算是同意。



    我们要用的是招险棋,轻易不会用,我印象中,这几年师父一共才用过两回。这招叫“倒场”。



    “倒场”是早年间一些做散场子的人留下来的。所谓的散场子,就是四处流窜给人哭丧。这些人一年到头四处走,要价便宜,当然,活也不是很叫好,不过在一些偏远地区还是很受欢迎的。



    赶散场的人,职业操守高低不一,只要价钱给得好,什么要求都能满足。有的人在村里人缘不好,比如地痞无赖一类的,家里有丧事很少有人登门,东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让做散场的想办法。



    赶散场的就想出了个损招,边哭边细数这人做过的缺德事。



    早年间这类人都差不多,欺负乡邻、抢男霸女。这招一出还真管用,很多人都来听笑话。



    但是你也不能一直说死者的坏话,还要替他向乡亲们道歉,一一鞠躬行礼,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伙儿也都有了个原谅,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东家的丧事也就圆满办下来了。



    师父说倒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今天只好拿出来试试了。



    准备齐整后,第一段还是师父来。他老人家的嗓音适合装扮成死者,开场第一句:“乡亲父老听我说,我胡老汉在这诉苦言。”



    就这一句,左邻右舍包括路过的全都站在了灵棚前。



    接下来,就是数落胡大胆两口子的各种缺德事,我接师父的调往下唱,没多大一会儿,人就站满了。赶紧请主事的开始张罗。



    因为和胡老汉住一个村,所以我对他家的事门儿清,哭诉得自然详尽又带感情,大家有哭的,也有骂的,胡大胆两口子一直在后屋不出来,这也是事先说好的,都得听我们的!怕有个啥意外。



    最后一段归师父:“我的乡亲父老啊,儿孙自是无德孝,无奈也是我后人,德行亏损败乡里,老汉我在这赔小心,还请大家多原谅,老朽地下万感恩。”



    最后一句甩出去,我和师父在棺材两旁跪下,代死者向众人磕头。



    死者为大,众人也就都不计较了。人一多,帮忙干活捧场,忙活起来。这步棋,灵了!



    民间常有人说“死了没人抬”,在农村,发丧是要有人帮忙抬棺材的。没人抬,真是尴尬之极。所以很多人做事也会留点余地,都怕到这一步。



    事后胡大胆确实多给了些钱,他一直蔫蔫的,他媳妇甚至再也没露过面,这两口子是彻底臊着了。我师父说这回他可能成个人了。



    哭丧这一行规矩很多,比如干活时不能穿红色的衣服,不能戴宗教的饰品,家里供堂口(仙家)的不能干这个,没成人的小伙子不能干这个(我是不是暴露了什么…),干完活要用白酒漱口洗手,回家在门口要跺三下脚、拍三下前胸。初一、十五接活,当晚不能回家。特别是正月初一和十五,最怕接活。但是阎王爷哪天不收人啊?真要是赶到点儿上也得去,远处不走,家跟前儿乡亲没办法,还有阴历七月十四和十月初一,这是一年中两个最大的鬼节,这天接的活我们叫“地活”,哭的时候手上要挂一串佛珠,还要在棺材上画个结界,目的是镇住一些邪祟,不是镇逝者,而是镇住那些要一起搭便车投胎的孤魂野鬼。因为这两天阴界鬼门大开,如果不用些手段,很可能就会像我师父的儿子那样,一不高兴就地上地下的瞎旅游。别以为是啥特异功能,闹心着呢!还有如果逝者生死是同一天的话,我们不光哭丧,还得帮人家渡劫,这活是我大师兄出马,狠角色……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时候遇上难缠的主儿(通常指逝者)也得灵活变通,规矩和传统不代表就得墨守成规。



    这行还有很多奇异事,今天就说这么多,有空再讲第二篇。我是一名哭丧者,我叫两不知,男的。谢谢大家欣赏我的文字。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写字呢,比哭丧还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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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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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8-6 09: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哭丧人讲故事:婆婆在棺材里也要清算她》

    01



    今天再跟大家伙儿唠唠闲嗑,说说我经历过的两件事。



    其实哭丧这行不是像外人看的那么容易,哭几声唱几声就能挣钱。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那不是白来的。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话一点没错。



    大概是2005年吧,我们村郭老太太去世了。刚开始接活的不是我们,是刘师傅一家,他们干这行也有几十年了,和我师父一样都是“祖传手艺”。



    据说当时郭老太太走得很突然,家人根本没准备,刘师傅他们搭完灵棚接上灯就已经半夜了。郭老太太的儿子很孝顺,但是儿媳妇是村里出了名的“刺头”。刘师傅他们刚准备开始,儿媳妇蹦出来了,先是挑了一堆的毛病,然后又说要价太贵。半夜接活都会价高一些,但并不离谱,只比平时多一百块钱看夜钱,刘师傅说都是一个村的,看夜费就不要了,不会比平时高的。这女人还不同意,变着法儿地挑刺,一会儿灯暗了,一会儿音响不够好,要是挑一挑硬件吧还可以接受,最后她竟然说刘师傅没老伴儿,这样的人不吉利,气得刘师傅卷了东西就撤了。郭家儿子是个怂包,干憋气不敢吱声。



    天快亮的时候又来了一伙儿,岁数都不大,流里流气的,带头儿的管郭家媳妇儿叫“二姐”,原来是本家弟弟,肥水不流外人田,倒也情有可原。但是,这是哭丧啊,不是开联欢会。这伙人来了之后,支起音响先来了一段《山路十八弯》,第一波哭亲人也没人跪那哭,用的都是录音。我和师父在那帮忙,都是屯亲,该做的还得做,就跟郭家儿子说,要不我们哭几声吧,也不要钱。沾亲带故的也都实在看不下去了,没这么干的,对死者大不敬啊。



    郭家儿子见媳妇儿没搭腔,耷拉着脑袋不敢接话。师父气得转身往外走,嘴里叨咕“孬种”。



    老郭家的丧事办得喜气洋洋,音响里一会儿《欢乐颂》,一会儿《友谊地久天长》,最悲伤是《真的好想你》。



    村里老一辈人骂家门不孝,年轻的一走一过看热闹,郭家儿子跪在棺材前吧嗒吧嗒掉眼泪,郭家儿媳妇春风满面地招待客人,几个哭丧的在边上抽烟唠嗑、嘻嘻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办开业庆典。



    灵棚里的流行音乐唱了一天,晚上我又去了,不是为看热闹,我有点不放心。我小时候跟奶奶生活,别人家都有个壮劳力,我家就我和我奶奶。我爷爷很少在家,他那职业跟人不一样,干的都是“地下活”,常年游走在坟地。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他的爱好,如果为了挣钱,我奶奶日子咋过得那么苦呢?逢年过节别人家都有点荤腥,奶奶我俩最好的菜是一块儿豆腐。郭家婆婆心善,每每做了好吃的就给我们送一碗,从小我没少吃她老人家的东西,所以,今天我得在这守着,别出岔子。



    真是怕啥来啥,晚上十点多,先是音响不出声,再是来哭丧的几个小青年不知道为啥打起来了,然后是郭家的小孙子无故哭闹,还有就是郭老太太棺材前的灯泡爆了。郭家儿子有点懵,跑来问我有啥招没,我说,这你得去请我师父。



    师父到的时候,几个打架的小青年已经被大伙儿拉开。师父直奔棺材,看了眼爆了的灯泡说:撤走,点长明灯,备朱砂。两支胳膊粗的白蜡烛摆好点亮,我晕开朱砂,师父用大拇指沾了些抹在了棺材头上,起身说:郭家的,我能帮的就这些,你要是还弄这乌七八糟的东西,不按祖宗规矩来,那我看这事就还没完,我也管不了,有事也别再找我。



    这时候郭家儿媳妇抻着脖子说:能有啥事,吓唬谁啊!话音还没落地呢,其中一个长明灯“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然后灭了。



    师父瞪着她,她看着那个大蜡烛:行,都听您的。



    02



    遣走了那些现代哭丧的,师父让我把刘叔找来,毕竟人家先接的,得找来当面把话说清楚,要是刘叔还愿意接着干,那就得把活还给人家。这是必须的规矩,自古就这样。



    刘叔来看了看,说:大哥,我看这活还是你干吧,一是你离得近,再一个我这点身量怕是整不了后面的事。但我也不走,在这陪着你,万一有事好有个照应。



    撤了原来的彩条灵棚,搭起传统的黑白棚,摆案上香、立烛焚纸,孝衣三尺、孝帽冠正、孝带加身、黑纱挽臂,师父开嗓:



    一条大路通西南,过往魂灵需避嫌,郭氏开门踏仙路,亦有菩萨渡等闲。



    语闭,唢呐声起。这第一声要鼓足劲,音调必须高,不能有水音,要透而亮,这叫仙人指路。意思是让逝者随着乐声去往南天门成仙。



    我不知道那晚上别人有啥感觉,但我有。那感觉说不清楚,我跪在棺材边,唢呐声落了之后,我真的觉得郭家奶奶跟着乐声去了,因为我的侧身突然袭来一股暖意,一种祥和之气在心底涌起。我相信那个善良、淳朴、慈祥的老人去坐仙班了。



    后半夜平安无事。按习俗来说一般得停灵三天,但是也得看日子,如果到了日子没起灵,就还得等三天,冬天还好些,热天就不行了,按日子看,郭老太太第二天必须下葬。



    我们哭丧的一般不管下葬的事,那有专门的人负责,可是郭家不一样,都是同村,还有交情,必须得去。



    郭家的祖坟在离村子不远的凤凰山,山不大,葱郁灵秀。到山下,车上不去了,需要抬棺。这事先都有准备,孝子贤孙在前面打灵头幡,几个车轴汉子半蹲、上杠、吆喝着号子“一、二、三”,棺材纹丝没动。



    主事的又加了一条杠两个人,六个大老爷们一起又来了一次,还是没动。



    主事的头上见了汗,这事以前也不是没碰到过,有的是因为寿材太重,有的是因为人不称手,但是一般二起的时候也就都成了,今天这情况有点少见。起棺三次是最多的,如果三起的时候还不行,那就不能硬抬了,这里必定有事!



    主事和抬棺的几个人合计了一会儿,他们调换了一下前后位置,准备三起。这时候我瞥见师父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他一紧张就爱转佛珠。



    我想问,师父抬眼示意我别说话。几个汉子憋足了劲儿“一、二、三”,号子声比前两次都响,“起”!



    话音一落,棺材不但没动,中间杠上的麻绳“啪”一下还断了。



    抬棺材的几个大老爷们儿纷纷后退,主事的跟郭家儿子研究该怎么办。按规矩,不能再起了,得找人点点这里面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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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6 09: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03



    跟着来的有一位风水先生,是专门给人看坟茔地的。老爷子姓穆,须发皆白,快七十岁的高龄身轻体健、面色红润。据说老先生几十年来过午不食,不像当下一些人,一边嚷嚷着减肥,一边胡吃海喝。



    穆老先生拿出罗盘走了几圈,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最后拽着郭家儿子来到棺材头前。现在看不是阴宅的事,那么只能是老太太自己不想走。两条道儿:一、开棺拜起,二、火葬。



    开棺拜起是早年间传下来的,意思是如果遇到棺不上路,就在原地开棺,但是得遮住日头,封住东和北两个方向,然后子孙烧纸拜棺,旁边有引魂人帮着过话。有好说话的不用开棺,烧了纸钱,引魂人一帮着说好话,事儿也就过去了。



    有的不行,必须得开棺,一堆儿女磕头倒罪,引魂人过的也都不是啥好话,这时候就得等,等逝者出够了气折腾差不多了,引魂人一颗定魂钉下去,云开雾散。



    今天这场面我有点发蒙。按理说不应该,郭奶奶是个特别善良、慈祥的老人,性格脾气也温和,不是那种爱发难的脾气秉性。到底为啥呢?



    郭家儿子同意开棺拜起。



    简单的准备之后,发现个问题,没有引魂人,因为事先确实没想到能有这事儿,所以现在有点抓瞎。郭家儿子问我师父能不能帮帮忙,钱的事好说。师父想了一下答应了。



    师父年轻的时候干过这个,按理说这活一般女人干的多,可我师父体质偏阴,七月十四生人,又有祖师爷加持,所以这个活也能拿得起来。



    郭家儿子、儿媳、孙子都跪好等着。师父褪下佛珠,掸了掸身上,定了定心神,来到棺材前:三香过顶送故人,三杯冥酒断红尘,若有心愿未曾了,可否说与我引魂人?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吧,师父长出一口气:“郭家媳妇儿,你婆婆说你拿了她的金镏子,那是她娘给她的,还有一对金坠子你也得交出来,那都是留给小玲的(小玲是郭奶奶的闺女,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傻傻呆呆的)。



    还有她要的是棕色的厚底绣花鞋,你给她穿的是薄底的纸糊鞋,她怕凉,让你头七的时候烧一双给她。她还说让你改改脾气,省得她三天两头的跑回来提醒你。”



    这番话说完,那“刺头儿”吓得都哆嗦一块儿了。郭家儿子气得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上前找出了老娘的金戒指和耳坠子:“娘,你放心,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您老安心上路吧!”



    老太太到底还是善良的,没用开棺,直接过话就完事了。重新甩绳子上杠,“一、二、三,起!”



    老太太上路了。



    去坟茔地这段山路,师父破天荒的哭了一段:你本是瑶台仙子下凡间,纯良本性善为先,奈何人世多疾苦,望你别再来世间,红尘滚滚皆虚妄,何必痴痴不往前,七情六欲全抛尽,莫与俗世枉留恋,劝君莫走回头路,断了尘缘修仙班。



    嗯?奇了怪了,这段唱词本来是“蹬仙簿”上的一段,原意是唱给有缘无分的苦命鸳鸯的,师父怎么唱起这个了?过后我问他老人家,师父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都是债,我不提你也别问。



    我思量着,这里准有事儿。



    04



    人分好坏,鬼也有不同。有一年腊月时干活,去世的是邻村的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在外地务工,大冬天在冰雪路面上骑摩托车出了事故,留下一妻一子。他媳妇儿难过得不得了,几次差点哭晕过去,死者年迈的父母更是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至极。当天是十五,所以我们不能回家,老人让我们一直放着哀乐,他们怕儿子找不着回家的路。



    前半夜还算正常,过了午夜,灵棚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猫叫声。丧事最忌讳的就是碰到活物,像猫、狗、公鸡、兔子等等,都不吉利。



    大家听到猫叫纷纷起身四处看,一会儿的功夫,距离灵棚十几米的地方出现了好多只颜色不一样的眼睛,黄的、绿的、还有红的。一声声猫叫凄惨瘆人,胆小的都跑回屋子里。



    我问师父咋回事,师父说,这是死者不瞑,要么有冤屈,要么心有恨。正说着呢,死者的十几岁的儿子突然跑到棺材前嘻嘻嘻地笑,拿起遗像前的酒就喝,喝了还要。他妈跑出来拽他,被他一把推倒,他爷爷奶奶拉他,他跪下朝他们磕头。当时这情况没人敢往前去,师父拿一瓶白酒递给他,小孩儿一仰脖喝了半瓶。死者媳妇儿吓得抱着婆婆胳膊不撒手,小孩儿喝完酒指着他妈破口大骂,骂她不守妇道,骂她和村里的谁谁谁怎样怎样,骂她对公公婆婆不好,骂她不安分守己对不起她男人……小孩儿骂的时候,死者媳妇儿既害怕又慌张,竟然拿起地上烧纸用的火棍儿要打她儿子。棍子举到一半,突然蹿出几个黑影扑向女人,女人吓得“妈呀”一声倒在地上,几只野猫凄厉地朝女人叫了几声,没影了。



    当夜,死者的父母当众代表死去的儿子休了女人,女人连夜回了娘家。后来据说女人不知去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跟师父说,这也太诡异了,也不知道这些事是男的活着的时候知道的,还是死了之后知道的。师父说,这还算事啊?比这更诡异的事多的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活人死人,哪笔债都逃不过轮回,欠了就得还。



    我大姨家的哥哥是个警察,他向来不信这些,我每次跟他讲我遇到的奇事,他都会甩给我一句,“你那些只不过是科学还没给出合理的解释!”我也懒得跟他争辩,那是我的亲身经历,他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不信也正常,毕竟科技社会了。



    在早年间,老人们很多都相信有鬼。说鬼有好有坏,有好看的、也有难看的,说人间有什么,鬼的世界就有什么。你问我是真的吗?抱歉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没做鬼的经验。不过干这行倒是见识了不少“活鬼”!活着不孝、死了乱叫的,表面忠贞不二、背地里偷鸡摸狗的,人前慷慨大方、转脸算计家产的……各色各样。他们张牙舞爪、青面獠牙,使尽鬼心思琢磨人,妥妥的白天是人晚上是鬼!



    我的一些亲戚朋友也劝过我,干那玩意儿干啥?不害怕吗?见天的守着死人,多晦气!我咂咂嘴乐了:白天对得起当头日,夜晚对得起一盏灯,怕啥?一口气生一口气死,有什么晦气的呢?你若怕鬼,必是你心有所愧,那有鬼没鬼你都怕,怕的是因果轮回的报应,跟鬼无关啊!



    正所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得嘞亲们,今天就先说这些,见字如面,咱们下次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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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6 09: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哭丧人讲故事:半路夫妻和疯人情事》

    01



    亲们,我又来了。



    前几天子鱼姐姐说大伙儿要看我师父和郭奶奶的事儿,这个事吧原本写了三分之一,也交到姐姐邮箱里了。可就在我写另一部分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因为是夜里写,先是灯不停地闪(不是连电),然后屋子里不是这儿响就是那儿响,睡觉之后梦里也不安生,总之各种示现……弄得我很无奈。



    我这几天在道场学习,也没法做一些安慰它们的事儿,所以我师父的秘密咱们暂且搁下。但我保证一定会给大家个交代,那个故事太长,咱们得慢慢来。



    02



    干我们这行,别管是佩戴什么样的辟邪东西,你做梦的时候该梦到啥还是能梦到。因为梦这个东西它不是实体,从唯心的角度说,它是一种介质,用来传递某种信息(其实我觉得灵魂也是)。我表哥说我胡说,他说梦是大脑皮质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这个我也不反驳。凡事都有两面,他说的也没错。



    不过他说我这个是迷信,我一跟他讲那些事儿他就问我:你见过鬼啊?长什么样?既然没见过就不存在,就是骗人的。我说你见过Wi-Fi吗?你不也天天用吗?



    这不是抬杠,科技发展到今天,地球和月亮之间都能来回溜达了,但是对于有些东西就是无法解释,这也是事实。用我师父的话说:不要刻意接近、也不用唯恐避之不及,为人当有忠善心、莫做魑魅魍魉人。



    说到梦,我跟各位讲个有意思的事儿。



    03



    有一回接的活儿是朋友的父亲。老人因为心脑血管病瘫痪了两年,朋友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继母是在老人瘫痪前两年进的家门。



    继母进门第二天,朋友就去城里打工。一开始还总回家,后来他和继母总是犯咯叽,索性就只在过年时回来一次。其实也无可厚非,羊皮贴不到狗身上,不能整到一起也是正常。



    后来他父亲病了,他在家照顾过一段时间。一开始继母让他回城里挣钱,说她会照顾的,朋友多少有点不放心,就又待了几天,之后继母天天摔盆子摔碗他也实在待不下去,就走了。再回来时,老人已经咽气。



    我们到的时候在门外等了好久没进去院子,大门上挂着锁,拍了半天,继母才出来开门。我叫她刘婶儿。我们开始做准备工作,我想着进去给老人鞠个躬,刘婶儿没让我进,说是怕吓着我。我的个乖乖,我天天围着死人转,她说怕吓着我?我想问她,诈尸啦?



    外面的事儿忙活完之后,得从屋里扯电线,我往屋子里走,刘叔就停在他那屋的门口,让人生气的是,竟然头朝里,应该是头朝外停放,这是规矩不能破。



    我说刘婶儿不能这么停,得头朝外,要不犯说道儿。刘婶儿没答话,从小屋出来两个男的,二十多岁,问我:谁让你进来的?你干啥的?我说我是哭丧的,也是刘强朋友。说完进屋接电,他俩没再说话。刘婶儿慌里慌张地跑过来给我扯上电源。



    所有东西准备完天就黑了,刘强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他好像不太相信似的,站在他父亲跟前怔怔的,半天才跪下,也没哭出来,就跪在那一直看着。好半天过去,我看了看表,告诉刘强得入棺了,不能误了时辰。



    我和几个同村的帮着把刘叔调转方向,让他头朝外脚朝里,抬的时候发现刘叔的寿衣只有一件外衣是新的,里面是病着的时候穿的衣服,裤子也是。刘强急了,问怎么回事。刘婶儿说一开始不知道刘叔咽气了,等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一着急就只穿了外面的寿衣寿裤。刘强问我还能换吗?我说不行了,身体已经不能弯了。你要是怕有个万一,头七的时候买一套全新的烧去,一样能收到穿上。刘强狠狠地瞪了继母一眼。那两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指着刘强的鼻子嚷嚷:你瞪啥瞪,啥意思?刘婶儿在旁边假装呵斥了几句,两人才走开。刘强说那是刘婶儿的两个儿子,也是东湾村有名的混混儿。



    晚上的哭丧是我和师父新收的女徒弟冬妹绕场(其实,正经干这行的是不收女徒弟的,因为女人阴气重,极易招惹是非,还有特殊的生理期。但是此女不仅天赋异于常人,她的身体也极特殊,有机会我们讲),唢呐起,声闭,师父开嗓:世人生死亦无常,阎罗殿上把情伤,问君何故身先死,可有情由诉哀伤。


    正常是我接下去唱哭,但我慢了半拍,唢呐没听见我的动静,他也愣了一下,倒是冬妹扑在棺材上哭开了。



    我不是忘词了,我是有点奇怪,师父今天应该唱“仙人指路”,怎么唱了段“心冤会”呢?这是为死得蹊跷或是有冤案的逝者唱的。



    休息的时候,我给师父卷烟,师父跟我小声嘀咕:一会儿把你刘叔(就是先接了郭奶奶活儿的那个刘师傅)找来,再让人上村口看看有没有外人进村,再找几个壮实的宗亲在这儿帮忙看着,估计晚上得出事儿!



    我跟刘强说回家取点儿东西,安排完师父交代的事回去继续哭。夜里十点多吧,刘婶儿的两个儿子突然从屋里跑出来跪在棺材前嚎啕大哭,其中一个“黄毛”还抢在冬妹前面,把手伸进棺材里摸刘叔。我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他在刘叔的身上到处乱按,明显是在找东西。



    我给刘强递了个眼神儿,刘强起身去拉黄毛,两人正较劲的时候,刘婶儿挥舞着双手,哭喊着就出来了:哎呀,我的夫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你疼呵疼呵我,带我走吧,我和你没过够啊……边哭边扑在两人中间,刘强皱着眉站在那儿无从下手。刘婶儿真诚的虚伪来了。



    刘强把我叫到一边:我爸得停三天呢,我也不知咋回事,心里直起毛。我昨晚上梦见我爸跟我哭着说让我快回来,梦里他还跟我说,让我把他的衬裤脱下来,你说我这梦有谱没谱?



    我俩正在灵棚的外面说话呢,唢呐突然“嘎嘎”响了两声,就像不会吹的人吹着玩儿的感觉。当时已经夜里快十一点了,正常唢呐的活儿已经完事了,这两声肯定不是他吹的。这是师父给我的暗号,以前我俩要是碰上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东家,就会用一些奇怪的暗号沟通哭丧的时间、等级或是一些别的事儿。



    我转了个心思,拉着刘强示意他别出声,偷偷从灵棚的前面转到后面,也没敢探头。灵棚上面有拴绳子的眼儿,从眼儿里看出去,就见棺材边上站着刘婶儿的两个儿子,半个身子探在棺材里,胳膊来回地动。



    我原本是不让刘强出声,让在不远处等着的宗亲过来,结果刘强看见这一幕直接冲了出去,嘴里自然不会有好听的,三人就撕吧一块儿去了。我作为服务者不能伸手,师父在边上背着手站着,脸阴沉沉的,刘婶儿听见动静跑出来,上前拉架,这时候几个宗亲也跑过来了。那哥俩儿自然没占什么便宜。



    三个人闹哄哄地下去,刘强肿着半边脸问我:你说他俩干啥翻腾我爸呢?找啥呢?



    我嗤笑:还能找啥,要么找钱,要么找值钱的。



    这时候师父招手让我过去:准备东西,行魂入梦,十二点整唱令口儿。

    真唱啊师父?



    师父点头:也没招,我原来想着明天白天给刘老哥安安魂,瞅这样儿,够呛!那娘儿仨不是啥好良心,你去准备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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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行魂入梦,早头儿不这么叫,同行叫它招魂,外行叫引鬼上身。后来分了,唱口儿外的叫招魂,像我们这种唱口儿内的叫它行魂入梦。



    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招魂,是用一些比较阴邪的招数让逝者的魂魄附体到另一个人身上,一次达到很多人的目的。据师父的“蹬仙簿”记载,这个来自于早期的萨满,正邪很难掌握,极易招来其它灾祸。



    行魂入梦是“心冤会”中常用到的手段,逝者要是含冤而死,或者生前有莫大的委屈没法说,就用一些引魂的方式让逝者的魂魄进入所信任人的梦里,借嘴说话。



    你问我真的会引来死者的魂魄吗?我也说不好,毕竟我资历浅,只能看着打下手,至于是真是假只有师父自己知道。



    所用的东西不多,师父让刘家所有人都出来,几个宗亲也都在灵棚外面等着,师父说:刘老哥生前跟我唠嗑的时候说过,不管是谁家接他的丧事,他要我一定帮忙替他说话,今晚时辰马上到了,也请各位受累听听。



    刘婶儿不干了:唉,他叔啊,这人死如灯灭,你再怎么折腾他也不能活过来,我看还是别弄了,免得让他不安宁。



    师父说:老嫂子,一诺千金,我既然答应刘老哥,那这事我必须得办,要不我以为不安生。这出尔反尔两面三刀的事儿我不能做,到时候刘老哥该上家找我了。



    刘婶儿娘儿仨看看我师父,又看了看外面站着的宗亲,没再吱声。



    十二点整,师父点着引魂符开嗓:诸班仙路你不走,莫非难放身后人?今有灵人借肉身,阴阳两界已分明,望你莫要误时辰。



    没有唢呐声配合,师父的声音让深夜的灵棚诡异又凄凉,过了一会儿,师父就靠在棺材前睡着了,没几分钟突然盘腿坐起来:强啊,你回来啦?



    完全就是刘叔本人!



    我这几天就惦记你,想着走前能看你一眼,你说你这孩子咋就是不回来呢?



    刘强一脸的眼泪:爸,我回来了,我在梦里见着你了,你说你让我给你换衬裤。



    “刘叔”叹口气:我这衬裤里缝着一个存折,那是给你留着娶媳妇儿用的,爸能做的就这些,刚才看见你妈了,她让你看看你王喜叔家的大丫头,你中意不,那闺女旺家,心眼儿也好,人也实诚。我俩走了之后你就把这房子卖了,去城里安家。每年清明给我俩上上坟就得了,其它时候不用来,那些虚的都没用,一年看你一回就行。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也别信俺们能保佑你啥,都糊弄人的,各有各的日子,做人做事良心放正比啥都强。



    这时候刘婶儿突然哭着说:你咋就这么走了啊?我想你可咋整啊?



    “刘叔”哼了一声:秀芬啊,虽然我活着的时候见天的挨饿,虽然你总是偷偷把我买药的钱给你儿子,对强子也不好,还偷了强子他妈留下的首饰,但我不怪你。这两年你跟我也没享啥福,照顾得好是你的情义,照顾得不好我也没挑的。但我劝你,再找人家可别这么干,为人得善良,对子孙后辈也是个阴德。我走之后你就回去吧,你跟你前面的丈夫也没断利索,要想过,日子也能挺好。你该得的也都得了,差不多就回吧。



    眼看着引魂香燃尽,“刘叔”也不再说话。师父又歪靠在棺材边打起了呼噜。



    刘婶儿那俩儿子早就懵逼了,跪在那傻愣愣地看着,黄毛的身体明显在哆嗦。我倒了杯酒端到师父跟前,里面放了点朱砂,搅和一下用手指头沾点抹在师父的人中上,师父打了个喷嚏醒了,站起来深搭一躬:刘老哥,兄弟我说到做到,你安心去吧。说完,一股风把地上的香灰和纸灰吹散了。



    那哥俩儿连夜就跑了,刘婶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咋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师父上前:老嫂子,人都没了,啥都过去了,这几年你跟刘老哥也没少受罪,也该享享清福了。谁不为儿孙着想啊?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人怪你,刘强也不能,这两年要是没有你,他爸早没了。你把心放放宽,多想无益,这么大岁数照顾好自己比啥都强。以后你要是有啥事,就打发孩子知会我一声。放心,乡邻一场,谁也不能干瞅着。



    刘婶儿听罢哭哭啼啼地进屋了。



    第三天清早,刘叔出殡,刘婶儿挎个小包袱跟着送完就走了。师父看着摇头。我问师父:刘叔真在那边跟刘强他妈又过上啦?师父突然变成了刘叔的声音:这孩子是不少个心眼儿啊?啥都信。



    有时,世事就是这样,强求求不来,算计得不到。继母一直以来是个很敏感的词,一提这俩字就好像这女的多坏一样。其实也不尽然,老话说得好,寡妇命苦、后妈难当。有时可能就是这个人所处位置的不同造成的。不好说。分人分事。如果我们能摘掉有色眼镜,那事情可能简单得多。



    05



    我们村好多年前,也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精神病,头发都打着绺儿,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本色儿(读shai)了,脚上的两只鞋都露着脚趾头,而且明显不合脚,趿拉着。



    刚开始大家伙也都没在意,以为他是打这儿过,可谁知过了好多天都没走。



    其实咱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精神病,因为他也不打人也不骂人,也没像别人说的光着到处跑。他成天就在我们村原来土地庙的墙根儿底下坐着,有时看他在吃东西,更多的是晒着太阳在身上抓虱子。



    后来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跟村部商量,他不祸害庄稼,也不吓唬妇女小孩儿,就是个可怜人,看看村上能不能把破庙收拾出来,让这苦命人住下。村上同意了。我跟着一起收拾的。修好了原来的偏屋,大家伙儿又拿来被褥啥的,马上入秋了,我又把门窗钉上了塑料布。有人说要不把他带到大河洗洗吧,干净些瞅着也顺眼。我们几个半大小子连哄带骗地把他弄到大河边,抓手按腿,好歹给他涮吧涮吧,用了快一袋儿洗衣粉。



    真是不洗不知道,这人洗干净了看着有模有样的,给他换了衣裳就更精神了。虽然瞅着有四十多岁的吧,可是他身上透着一股读书人的劲儿,挺儒雅的。我让他照镜子,他站了会儿,面无表情的转身又到墙根儿坐着去了。



    庙里接不了电,我给他弄了个手电筒。晚上去送的时候,竟然看见他在用筷子吃饭,桌子上有几碗菜和馒头,是村民送来的。他坐在那儿细嚼慢咽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疯子。我坐在那儿看他吃,他好像没看见我。我问他以前是干啥的、家在哪儿、叫啥名,他通通像没听见,没任何反应。



    冬天的时候大河结冰了,村里一些胆大的小孩儿就跑这来打呲溜滑、抽冰猴啥的。因为是早冬,冰面没冻实,治保主任家的小儿子坐在冰爬犁上滑到河中间突然就掉下去了,几个孩子吓得大叫救命。



    大河离住家有段距离,最近的就是土地庙。就在小孩儿不咋扑腾了的时候,一个身影咕咚跳进冰窟窿,死命地拖住孩子硬是给救了上来。后面也有些大人赶到,甩了根儿绳给疯子,把他拽了上来。



    这下轰动了,全村都给疯子送东西,治保主任要把他接家里去住,他不干,攥住破庙的门不撒手。



    村上觉得疯子是个好人,又给扯了电灯,搭了炉子,还让他看水库,每个月还给他发点工资,钱不多,但是养活他自己是够了。



    有一回我出门半夜到的家,整个村都睡了,就他那儿还亮着灯,我朝门缝一看,疯子在里面看书呢,专注又认真。我敲门喊他,他也没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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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6 09: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06



    疯子在村里一住就是十几年,后来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正常的了,有几年他还留一些小孩儿在他那儿写作业,写完就带他们上后山摘野李子、野杏。他跟小孩儿有话说,跟大人从来不犯话。



    那年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了,突然就病了,大伙儿给拉到镇上医院,大夫说是肺癌晚期,没救了。一开始疯子还能四处走动,后来就不行了,人是按天儿的往下瘦,最后就起不来了。大伙儿轮流照顾,疯子整日躺在床上疼得直哼哼。没几日,过世了。



    搭灵棚起丧事,那时候我还在跟师父瞎跑,没正式落徒。疯子的丧事不是最好的,但也不差,棺材都是厚皮的。啥也不缺,治保主任的小儿子披麻戴孝就算做孝子贤孙了。



    说也奇怪,疯子活着时没有亲人,这死了入棺了,突然来了几个人说是他亲人。所有人都很意外。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拿出一沓证件,治保主任看了好几遍,确实是疯子的亲人。



    这三男两女其中一个是疯子的妻子,那四个是她娘家人。治丧的时候他那个妻子也没有啥悲痛的意思,五个人坐在那儿嗑瓜子聊闲天。当天晚上辞完灵,他媳妇儿找到村支书,意思她丈夫为村上做了这么多年贡献,现在人死了,必须得给补偿。村支书没言语,问村长和治保主任,没人同意。



    女的就撒开泼了,说是她男人路过被村长骗了留下来教书,现在人累死了,就想不认账……那四个人站在她身后,恶狠狠的眼神像要吃人。



    连吵带骂地闹了好长时间,我跟师父这丧也哭得半拉咔叽的。对这几个人是豆腐掉灰堆儿,吹不得打不得,左右为难。正当焦头烂额的时候,疯子自己不干了。



    棺材上头的灯泡闪了几下灭了,米碗里上的香香根断了。有人可能疑惑,为啥有事儿的时候灯泡爱爆呢?据古书记载:为鬼之初,异力甚微,独驭光、雾、微水、虚气尔。意思就是新鬼的法力很小,只能摆弄光、雾和很少的水,还有就是体弱多病的人的气息。所以一般都是灯泡预警,说白了对于新鬼来说这招非常节能环保,所以使用频率稳居第一!



    疯子的媳妇儿也不是吃素的,站在棺材头前破口大骂,说他从前跟谁好过,说他心里根本没她,说他是个书呆子、窝囊废、养不起家……骂得正起劲儿呢,“噗通”一声,一条腿一下跪地上了,紧接着第二条腿也弯下去了。她娘家人赶忙上前扶,也是奇了怪了,谁上前谁跪下。



    师父说:自古以来死者为大,这人生前别管做了什么,只要他死了,那就什么都过去了。千百年来对死者大不敬的只有顺治帝辱骂鞭尸多尔衮,你今天在这儿辱骂死者,你当自己是谁?你今晚冲犯的不只是死者,还有过往的孤魂野鬼,还有祖宗留下的规矩。跑这儿撒泼来了,这不是你们家。眼睛放亮、心放正,否则可有东西对你们不客气。



    说完,一甩丧袍,火盆里的火“呼”的一下蹿起一尺多高,灵棚上拴的镇魂铃“叮铃铃”一阵乱响。五个人立时没了声音,闭嘴了。



    这时候,治保主任的小儿子抱着书包来到跟前,掏出几张纸给村长,说是疯子写的信,嘱咐孩子,他死的时候给老村长,让他读给大伙儿听。我只记得大概意思。



    疯子说他是上洼村人,后来去了河西镇当语文老师,他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虽不同意,但也不敢忤逆父母。因为是农村人,还穷,所以是入赘。



    结果,婚后媳妇儿对他极尽侮辱之言辞,十分看不起他,让他倍感人生灰暗。这时他遇到了他喜欢的人。虽然心喜,但并无半点越礼之举,仅限于书信往来。但还是被悍妻知道了,联合了家族势力,把那个无辜的女孩儿几番羞辱后赶出镇子。而他被关在地窖里将近八个月之久。之后,他的一名学生无意中发现并救了他。他四处奔逃,来到了我们村。很感激村里人的宽厚善良,能接纳他照顾他,无以为报,只好教孩子们一些知识。最后,他希望把尸骨就地埋在土地庙附近,永生永世不与悍妻同墓同穴。署名:蒋方之 绝笔。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之前灵牌上写的是“好人之灵位”。信读完了,泼妇臊眉耷眼地杵在那儿,几个人拽起她灰溜溜地消失了。



    蒋老师的丧事办妥之后,我问师父那火是咋回事,师父说那是我的袖里乾坤。我问那咋跪下了呢?师父叹口气:那是蒋老师的意思。他终究有他的傲气,至死方休。



    蒋老师一直都在我们村,那是他最后拥有尊严和自由的地方。没有对父母唯命是从的“绑架”,没有面对无情的苦楚,没有阶级论调的辱骂。



    师父说,这世间最多的孽缘来自于男女之情,千百年来不眠不休。



    记得仓央嘉措的词里写过: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得嘞,亲们,今天先给各位讲到这儿。这几天在道场学习,腾出手来就写我师父和郭奶奶的“小秘密”。别急哦,我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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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6 09: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哭丧人讲故事:师傅情事,一生只够爱一人》

    01



    大家好,听说大家很想知道我师父的一些“小秘密”,我想了挺长时间,都不知道如何落笔。郭家奶奶烧头七的时候,我给师父整了瓶六十度的“闷倒驴”,又捧了他老人家几句臭脚,这才探得几分究竟。故事实在太长,我拣重点写。



    我师父的祖上是河南人,世代经商,家境殷实,但是在一九二几年的时候,赶上军阀混战,家道中落,师父的父亲阴差阳错进了国军。他父亲是个书生,扛枪打仗不行,但是识文断字,被军队的头头儿搁在身边写个往来文书啥的。



    那个时候很多小的军阀或是地方武装势力都不是啥良善之辈,军人素质参差不齐,对老百姓也不好,啥坏事都干。为了钱,很多部队都名目张胆地挖坟掘墓。



    师父父亲所在的部队势力最大,盗墓都是盗大墓。在此期间,他偶得了一本古书,也是墓里来的。当时很多士兵都偷偷地藏一些小的金银玉器,他不要,唯独要了这本书。后来,军阀混战,部队被收编,他便随着部队来到东北。



    到了东北之后因为他能读能写,就被留在了当官儿的家里当教书先生。就是这段时间,他仔细研究了那本记载着阴阳禁忌的古书。几年之后,日本鬼子进入东北,师父的父亲没有跟那些散兵游勇到处乱窜,而是躲到了山里保命,跟猎户的女儿成了亲。这才没有断了香火。



    一九四几年的时候,日本人因为要挽救灭国的命运,对大东北的自然资源疯狂掠夺,开矿、挖井、砍伐森林,师父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再次逃命。跑到了吉林的一个小村子。



    当时没有钱请先生教书,他父亲就用那本古书教师父认字。六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因为一些运动,古书下落不明。而我师父的父亲因为一些不当言论被带走,再回来时精神已经出了问题,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那个时候穷得厉害,师父的母亲又得了大肚子病(应该是现在所说的肝腹水),师父就想方设法多处挣钱,在农村不缺出力的,师父就想用古书上记载的东西,挣一些“巧钱”。



    古书上记载的既有阴阳风水、也有抓鬼养蛊、还有婚丧嫁娶的禁忌,师父凭着惊人的记忆力整理出一本“两界禁”。慢慢地,乡亲邻里有什么事都请师父去看看。那时候还有一些运动的尾巴,平常的婚丧嫁娶倒是没什么,不过要是看一些特殊的事就得很隐秘。一直到了九十年代的时候,干一些特殊的活他还都是悄默声的。



    02



    一天晚上,邻居带着一个外村的队长去找他,让他帮个忙。师父一开始不承认会那些东西,干部说:你放心,我们是实在亲戚,你的事我肯定不说出去。邻居也一再保证。师父这才同意。



    那晚没有月亮,三人拎着两盏汽灯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队长家的坟地。队长说他父亲前几天过世了,可是不知道为啥,这几天晚上他天天能看见父亲的烟袋锅儿在堂屋的桌上放着。他一开始以为是家里孩子拿的,问了也不是。后来他晚上就在桌子上摆些酒菜茶水啥的,第二天再看,东西准是被动过的样儿。他奇怪,就在堂屋躲着,半夜的时候,感觉到阵阵阴风过门,更让他害怕的是,桌子上的茶碗像有人喝水似的,自己起来又落下……他实在是不知道咋办,跟亲戚念叨,亲戚就让他来找师父看看。



    他们到坟地的时候,按现在的钟点说就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师父抬头看了看,又在坟地周围走了几圈儿,之后就在坟前“打坐掐课”。



    掐课,指的是《马前课》,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的,又叫《马前神课》,俗称“起卦”。据传每次出战前,诸葛孔明都会掐指起卦,用来预测祸福吉凶。我们现在知道的《马前课》都是精简过的了,师父说正经的《马前课》很多很长,而且也不是会背就行,它需要系统的推演。说白了就是入门容易,研究透了难。



    过了一会儿,师父问林队长:老爷子出殡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林队长吭哧半天:别的倒没啥,就是半路上和一家结婚的走了个顶头儿碰。但是人家给让路了,之后就没啥事儿了。



    师父说:你要是知道是谁家的喜事,明天你带我去一趟。今晚上天象时辰都不太好,也干不了啥。我先用定魂香镇一镇,明晚上咱俩再来。



    定魂香就是用四支手指粗的贡香分别插在坟墓的四个方位,但不是什么香都行。这四个香上面,得用细毛笔沾着朱砂画上符,这个朱砂和平时的也不一样,平常是用普通的朱砂,这个得用猫头鹰的血和好了存着,用的时候点一点儿水,画在香上才能起到镇魂定墓的作用。



    03



    第二天队长就带着师父去找办喜事的那家了,离得不远,在林队长家的东头儿,挨着大河边儿。到了之后两人刚要进大门,师父猛然站住了一把拽住林队长,转头朝四周看了看,拿出一个桃木的挂件,塞进林队长的兜里,这才迈步进去。



    这家姓郭,原来是村子里榨香油的,后来家家户户吃饭都成问题,他们家的买卖儿也就干不了了。他家有一儿一女,办喜事的是闺女郭小玉。



    林队长跟小玉他爸郭全先聊了一会儿闲天,然后问,闺女嫁谁家了?怎么也没整点儿动静啥的?



    郭全说嫁外村了,实在是拿不出钱,寻思着等过几天儿子结婚的时候再办,到时候请大家伙儿好好热闹热闹。



    正当两人要走的时候,就听外面有吵闹声,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穿着一身红的姑娘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喊着:爸呀救命啊!是郭小玉。后面跟着几个男男女女也冲了进来。



    郭小玉躲在她爸身后连哭带喘。一个精瘦的老头儿上来就薅住郭小玉的头发往外拽。林队长上前拦着:你们干啥的?为啥欺负人?老头儿说:她是我儿媳妇,不听管教还往娘家跑。这时一个老太太颠着小脚气喘吁吁地进来说:这是俺们徐家花钱娶的媳妇儿,必须跟俺们回去。郭小玉死活不干,一直喊他们要杀人。郭全站在中间唉声叹气。



    我师父年轻的时候是个牛脾气(当然了现在也是,但比年轻时柔和了一点),看不得这么欺负人。他上前理论:你们给谁娶的亲?老太太说:俺儿子。师父说:你儿子多大属啥的?老太太报了生日时辰。



    师父掐指一合计:你们这哪是娶亲,你们这是要草菅人命。你儿子命数早尽了,三年前就已经是鬼,你们今天这架势是要把这女的活埋了配阴婚。这就是杀人。



    林队长说话了:这是封建迷信,现在都破四旧呢,不能有这事,主事的都留下,跟我去村上说清楚,村上说不明白就到县上的局子里说。



    当时林队长算是干部,在那个年代,对于无知的百姓来说还是挺有震慑力的。这些人一听要进局子,就都跑回去了,只有徐家老两口没走,等着要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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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8-6 09: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04



    阴婚,又叫冥婚、配阴亲,在汉朝的时候就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小男孩儿要是夭折了,就会让媒婆找来年纪相当夭折了的女娃,把他们两个的尸骨合葬,再让专门的阴婆主持婚礼,就算阴婚配。这样本家才能家宅安宁、人丁兴旺。发展到后来,就变成了不管多大年纪的都可以配阴亲。



    这股风特别热的时候,这边人刚死,那边就有来买尸体的,或者,知道你家有人快不行了,这边直接上门预定。有些人家不缺钱或者舍不得就不同意,你看吧,没过几天,新坟就会被人挖开,偷走尸体。



    更有甚者,拿活人给死人配阴婚。



    据说曾经有个前清的太监,活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阴亲找好了,一共五个小女孩儿,等他死的时候让这五个不到13岁的小姑娘陪葬。真是缺德至极!苍天有眼,大清亡的时候他在动乱中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眼下,郭小玉就是那个牺牲品。她父亲明知道女儿嫁过去是干什么的,但是为了能有钱给自己儿子娶媳妇儿,他照样亲手送闺女进鬼门关!



    在林队长的软硬兼施下,徐家最后同意退钱还人,郭全把钱送到老徐头儿手上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像用刀剐他肉一样。那时候师父就看出来了,郭小玉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送走了徐家人,林队长和师父说明了来意。师父说,林老头儿出殡那天正巧和郭小玉走个对面儿。但是,当时郭小玉身上有徐家的死鬼附着,这一碰面,死鬼窜了林老头儿的魂,林家晚上才会有动静。小玉是他第一个附身的人,他熟悉小玉的气味儿,今天晚上得有小玉帮忙,否则徐家儿子的魂魄是不会出来的。郭全吭叽半天,林队长也看出他的意思,跟他说事后会给些补偿,郭全才同意。



    夜半子时,师父他们三个悄悄地来到坟地,郭小玉刚靠前,坟边上定魂香的香灰打着旋儿刮到她脚边。



    师父交代小玉:一会儿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没啥危险,有俺们在你放心。



    师父又交代林队长:一会儿你拿着汽灯在边上转圈儿走,盯住了,千万别让活物靠近,否则咱仨都得交代在这儿。



    拿出准备好的香蜡符纸、镇魂铜钱、一块儿染着猫头鹰血的布口袋,还有一块儿在当时无比珍贵的糖块儿,师父把它给了小玉,让她含着,告诉她,甜就不害怕了。



    看了天象,乌云遮月,掐了掐课,师父把白蜡直直地插在坟头中间,这叫“探阴魂”。要是墓里的魂魄是墓主自己的,那蜡油就是白色的,如果不是,那就难说了,有的是黄色,有的是黑色,而此时,白蜡往下淌的是红色的蜡油。师父当时也吃了一惊,因为古书上记载,红色蜡油代表的是噬魂恶鬼。



    噬魂恶鬼是游走在阴阳边界的孤魂野鬼,因为是横死的,所以无法进入六道轮回,时间久了,没有供养没有超度,它们就在边界屡屡试探,待时机成熟之时,通过一个阴气较重或走霉运的人来褫夺别人的魂魄,用来修渡自身,以此达到化物为精的目的。



    05



    师父看着血色的白蜡,抓起血口袋反罩在墓碑上,一把镇魂铜钱砸在坟头儿,这时候林队长突然压着嗓子喊:咋好像有个东西往这跑,咋办啊?师父说:快点儿赶跑它。



    那东西也怪,转着圈儿地往坟堆儿钻,林队长挥舞着一根儿干树杈,左右来回跑着往外赶。师父发现墓碑上的袋子没鼓起来,随手点着三张引魂符扔在墓碑底座儿,随即一口烈酒喷上去,火苗蹿上来,袋子呼啦鼓了,师父一把揪下来,一串佛珠缠在袋子口儿。再抬头,云开月明!



    师父让林队长给他父亲烧些纸,郭小玉站在那捂着眼睛一动不动,师父说:没事了,睁开吧。郭小玉慢慢放下手,看见师父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哭开了。师父说:都完事了你还哭啥?郭小玉抹着眼泪囔着鼻子说:糖块儿掉了……



    有人说,糖块儿掉了有啥哭的?这个我说明一下。



    第一,郭小玉其实是害怕的,只是不好意思承认,因为在拘魂的时候,她身上一定会有感觉。对于第一个宿主,噬魂恶鬼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第二,是真觉得糖块儿丢了可惜。那个年代穷得吓人啊,特别是偏僻的农村。正经的大米白面根本吃不上,都是苞米谷子和麦麸子磨的面,掺上菜叶子,和好了贴在锅边上,买不起油,干贴。那玩意儿吃到嘴里像甘蔗渣子,往下咽的时候都刮嗓子。冬天全家大小就一条被子,四五个孩子穿一条棉裤,谁出去谁穿,不出去的就在炕上盖个棉花套儿,下面没有铺的东西,就是光板儿炕席,炕席是苇子编的,睡起来印一身小方块儿。就这条件上哪吃糖去?也挺奇怪,那时候啥也吃不着但是小孩儿很少生病,好几年都不感冒一次,一年到头吃不上一片儿药。现在你到各大医院的儿科去瞧瞧,场面那叫一个壮观。所以,郭小玉心疼那块儿糖也是真的。



    师父和林队长因为这件事成了好朋友,这给师父的一些特殊工作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郭小玉的日子也真是不好过,她因为被配过阴亲,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祥之人。师父说配阴婚这样的事儿最操蛋,他接触过很多传统的、神秘的,甚至是有些邪恶、无法解释的事儿,唯独这个让他觉得最没道理最没必要。鬼要是想结婚,另一个世界那么多男鬼女鬼,不要车不要房不要彩礼,鬼不会自己找吗?何须活人劳心劳力瞎操心。



    从那以后,郭小玉总能遇见师父,师父心里明镜似的,哪有那么多偶然,都是心照不宣的碰巧。但是师父家当时太穷了,他母亲又身染重病,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别的真不敢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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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俩人的进一步接触是因为郭小玉的父亲。本来是想把女儿嫁出去换点钱,可自从她被徐家还回来之后,郭全对这个女儿已经不抱啥希望了。这样的人,十里八村都没人爱要。他觉得给儿子娶媳妇无望,郭家的香火断在了他手里,心一窄,跳河了。路过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弄上来,从此以后一病不起。郭小玉的弟弟从小惯成了“二流子”,一家人的生计全靠小玉一个人。那日子,比黄连还苦。



    师父不太会干地里活,但是为了帮心上人,也铆上劲儿了。他不好意思一个人去,每次上地里干活,要么是晚上,要么就让别人陪着一起。时间久了,自然少不得风言风语。有一回郭小玉哭着说:唐大哥,你以后别来了,我爸说你要是再来他就还寻死。师父听了,心里又苦又涩。



    六月中的时候,林队长偷偷来找他。说是在镇上有一个亲戚,有钱人。但是家里人有点问题,问他能不能去给看看。师父犹豫。林队长说,人家说只要能办好事儿,钱多给。到时候你想娶谁都不犯愁了。师父想了想,同意了。



    给邻居留点钱,拜托帮忙照顾老母亲。师父带着家伙什儿,坐着大马车咣当一天才到。这家人住在镇子的最东边,姓孙,是林队长老婆的亲妹妹家。



    孙家高门大院,门杆上挑着白旛,有丧事。一进大门,师父就觉得不对劲儿。身上一冷,后脊梁骨发麻。堂屋的地上放着两口棺材,案桌上摆着两幅遗照。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头儿。



    林队长介绍:这是妹夫孙大成,这是我小姨子。师父围着棺材看,孙大成说:师傅您还是先看这边吧。



    师父来到里屋,炕上仰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面如金纸,眼瞪如牛。师父看了看,转身出去跟林队长说:这个我来不了,老哥另请高人吧。



    孙大成两口子咕噔就跪下了,拽着师父胳膊苦苦哀求,说咋也得救救孩子,多少钱都答应。师父甩步往外走,林队长挡着大门:兄弟你别走,你先说说为啥不救啊?这家人到底咋的了?咱们哥们儿一场,你咋说也得帮帮忙,那孩子太小了,可怜哪!



    师父站住了:不是不救。你们肯定也找过别人,都怎么说的?是不是救不了?那孩子就快不行了,而且我说实在的,二老死得蹊跷,怕是我这点身量拦不住啊!



    孙大成急着说:求您救救孩子就行,我们没事儿,明天死都不怕,就是孩子可怜,求求您……孙大成磕头如捣蒜,他媳妇儿哭得都快背过气了。



    师父想了半天:我试试吧,灵不灵不知道,不成你们别怪我。



    一家人千恩万谢。



    师父跟我说,他当时很害怕,虽然是干这行的,可人就是这样,知道的越多胆子越小。要不怎么说无知者无畏呢!



    07



    清点了东西,又让本家准备一只公鸡,又看了看死者和小孩儿。夜里十一点开始干活。



    定魂香分别立在棺材的四个角,朱砂晕开,血符画在棺材头,小孩儿那屋因为没有粗的毛笔,用布头沾着朱砂画上云灵符。孩子手脚绑上红线,红线是浸了猫头鹰血的。刚系上孩子就开始哆嗦。一串菩提子挂在孩子脖子上,帮助锁住孩子自己的魂魄,保证待会儿不会被其它东西顺走。



    从大门到房门口,师父用一道道浸过猫头鹰血的红线拦上。上面系着响铃。还有一些零碎的事情准备完后,师父又跟孙大成两口子说:办成的希望不大,你们做好准备。



    十二点整,天上黑云遮月,风丝儿都没有。院子里银铃乱响。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子腥气。师父把镇魂铜钱撒在里屋门口,铜钱一落地,孩子呼的一下坐起来了。整个屋子全是腥臭味,师父掐着鸡脖子一刀下去,接了半碗血,和了点朱砂,掰开孩子的嘴,孩子手蹬脚刨,眼向上翻,林队长帮忙按着,这碗血才灌进去。



    几秒钟后,孩子开始哇哇吐,灌下去的是血,吐出来的却不是红的。是黑绿色的。



    这时候门口的符纸哗啦啦响,师父喊孙大成:快把院子里的线扯掉,让它们走,快!两口子手忙脚乱地往下拽。不一会儿,腥气消失,孩子的脸色也正常些了。师父跑出去打开大门:前世情来前世了,今世仇来今世报,恶人已得善恶果,去往轮回是正道。



    这时候林队长喊:唐师傅,快瞅瞅。师父一看,两口棺材上都有几处泛着木茬的抓痕。师父说,不碍事儿,有定魂香在。再看棺材里的二老,眉心隐隐的乌青气已经散去,原先支棱起来的手指也都放平了。



    师父告诉孙家人:暂且没事儿了,该怎么安排丧事就怎么安排。完事儿之后你们就搬家吧。这地方的风水也不好,能躲就躲。又跟林队长说:咱们得在这儿待七天,二老的头七完了才能回。



    晚上两人唠嗑,师父问怎么没人来治丧啊?林队长说都是孽啊。



    孙家祖根儿是皇亲,后来是地主,大地主。整个村子的地恨不得都是他家的。吃穿不愁吧,为人可不咋的。尤其是后人,一代不如一代,净欺负穷苦人。欠他家租子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收回土地活活饿死。最可恨的是这老头儿。当年我家你嫂子嫁给我那天,这老头儿竟然趁着办喜事儿乱哄哄的,把一个好人家的媳妇儿给祸害了。那媳妇儿正怀着身孕呢,转头儿就跳了井,一尸两命啊。家里男人知道后就疯了,没几天被人发现吊死在家里。这不是造孽吗?村里老老少少都恨死他们家了,咋会来治丧,不放鞭炮庆祝就不错了。



    师父说:那女的是不左边眉毛上头有颗痣?



    林队长问你咋知道?



    我刚看见她了,师父说,他们家的忙我只能帮到这儿。至于往后的事儿,我就无能为力了,道行不够。



    一转眼老人的头七到了。师父做了些准备,一切还算顺利。赏钱确实没少给,两个金戒指。师父说,当时真是乐够呛,不管是给他娘治病,还是娶小玉都够了。



    乐颠颠地回到家,师父傻了。郭小玉三天前嫁给了她本家的一个远亲,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是个鳏夫。条件是,他有个腿脚不好的闺女给郭家做儿媳妇。师父一连好几天都浑浑噩噩的。他说就像你饿得不行了,有人给你碗饭吃,你刚要吃,人家就又给拿走了。



    从此以后,师父的后半生吃什么都不饱,就只惦记这碗饭。



    08



    其实,这之后师父又有过一次机会。那个老男人没几年就病死了。师父的母亲也已经不在了,连郭全都没了。师父找林队长帮忙撮合,两下本就合意,没费啥事。可就在这时候,一场洪水冲毁了小玉所住的村子,找了好多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师父彻底绝望了,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转走他乡,一去近十年。



    八十年代,师父携子衣锦还乡。让他意外的是,郭小玉竟还活着。原来发洪水那天她带着孩子去坝上走亲戚,躲过去了。可即便这样,却也已经物是人非。两人的意外重逢,让师父决定留下来。我问师父当时有啥想法和目的。师父说:啥想法都没有,只要能看见她就行,有啥事儿我也好帮她一把。



    我突然想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回首曾经的错过和遗憾,这个木讷的老头儿,他的情感热烈而深沉。



    编后:其实师父和郭奶奶中间有好多故事,但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我决定不唠了。写完这段的时候我念给师父听,他好半天没说话,喝了半葫芦酒,在躺椅上眯着了,眼角有些湿。



    师父终生未娶,儿子是养子。



    木心写过: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是的,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END—



    注:郭奶奶就是上篇文章中,在棺材里也要清算儿媳的那位老太太。棺材上山途中,师父为她唱了一段词,如下:



    你本是瑶台仙子下凡间,纯良本性善为先,奈何人世多疾苦,望你别再来世间,红尘滚滚皆虚妄,何必痴痴不往前,七情六欲全抛尽,莫与俗世枉留恋,劝君莫走回头路,断了尘缘修仙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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