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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读者》(全文完)-受害者的妻子是一个侦探小说作家-作者: 约翰·狄克森·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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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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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3-11-8 17:43: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3-11-13 09:23 编辑

    劳伦斯·蔡斯先生
    写给约翰·桑德斯医生的一封信


    索恩街81号

    林肯律师学院广场

    1938年4月26日


    亲爱的桑德斯:

    这周末,也就是三十日,你有何安排?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希望能说服你放一放。我们很希望能邀请你来福威斯。不知道你能不能带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起?

    也许你知道,福威斯是山姆和米娜·康斯特布尔的家。山姆算是我的远亲,而米娜你总该听说过。他们让我诚邀你们二人来做客,原因是——米娜找到了一个会读心术的人。

    我以我的荣誉严正声明,这不是恶作剧或者开玩笑。来让你的理性接受挑战吧。这家伙不是跳梁小丑,而是某种研究者。我不认为他是冒牌货,至少(就我有些晕头转向的头脑看来),我找不出他的破绽。很谦逊的一个人,并不浮夸。但他真的能读取你的心思,让你寒毛直竖。他声称意念是一种有形的力量,可以当作武器。

    我们打算举办一个很小型的派对,只有山姆和米娜、我们名为彭尼克的读心者、希拉里·基恩和我自己。希拉里·基恩这个姑娘是新面孔,也是我的好朋友——绝非什么鬼把戏,看到没?

    现在你有点兴趣了吗?周末的聚会从周五开始,也就是二十九日。查令十字街站在五点二十分有趟车开往坎伯丁,时间正合适,到时会有车在火车站接你。如果你能来,给我回信。

    你的,

    劳伦斯·蔡斯


    又及:你的未婚妻玛西亚·布莱斯通还在和父母一起环球旅行吗?我听说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希望不是什么大问题?




    约翰·桑德斯医生
    写给劳伦斯·蔡斯先生的一封信


    哈里斯学院

    布鲁姆斯伯里街,西中央区1区

    1938年4月27日


    我亲爱的蔡斯:

    很高兴周五加入你们,但恐怕H.M.不能来了,他得去北方办些公事。不过他对读心术一事非常好奇,答应至少周日来看一眼,不会太晚吧?

    至于我,在亲眼看到证据之前我持保留意见。然而,如果你对这位读心者的描述无误,那么他在科学面前看起来就像在说梦话。

    非常感谢康斯特布尔夫妇。查令十字街站,五点二十分,往坎伯丁。

    你的,

    约翰·桑德斯


    又及:我不明白你说的“鬼把戏”和“不太好的事”指什么。对,玛西亚还在旅途中。她上一封信来自火奴鲁鲁,他们正从那里前往牙买加,预计六月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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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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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4: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日暮 关于预言与灵验
    1
    四月二十九日,周五,下午时分,约翰·桑德斯乘坐先前提到的那班火车赶往萨里郡。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桩罪案的前夕,而这案子无论从律法还是医学角度都前无古人,即将让整个司法界愁白了头。但桑德斯心中并非全无挂碍。即便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春日午后,微风徐徐,晴空万里,此番美景却无法对他产生一丝吸引力。这趟火车很拥挤,让他没有办法从口袋中拿出那封信再研究一遍,就像用显微镜研究标本那样。

    当然了,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玛西亚·布莱斯通虽然身在六千英里之外的火奴鲁鲁,但仍是他的未婚妻。因为海耶一案中有些许不利于她父亲的流言,他们全家决定进行一次环球旅行。她从未对这次出游表露过多的渴望,而桑德斯即便看到了她对于前景无法掩饰的欢欣,也无法出言责怪。她来信很频繁。在信中她谈得很多,字里行间显得很欢快,有时会让桑德斯觉得过于欢快了。他本希望能看到些情绪性的东西,甚至某些激烈的情绪。有一次——她在希腊陷入了感伤——桑德斯确实收到了这样一封信,令他六神无主,担心了好几天。

    但这不常发生。如今让他心里不得安宁的是信中频繁出现的一个名字——凯斯勒。

    第一次出现的场合很随意。“旅客们整体上是一群蠢货,但其中有一个人我们觉得还算得体。凯斯勒,好像是这个名字。”然后变成了:“凯斯勒先生已经为这次旅途做了四次贡献,真的帮助我们许多。”又及:“你真应该听听杰拉德·凯斯勒是怎么描述他和一匹骆驼在戈壁上的经历的。”去他的戈壁和这些个爱出风头的家伙。她一直说的是“我们”,但很快就变成了:“杰拉德·凯斯勒告诉我们……”最后则是“杰瑞说”。

    桑德斯一步步看着他们的关系逐渐深入,就像是一艘船上的长官在地图上插满小旗子,用来标记港口到港口间的距离。凯斯勒开始让他感到不安了。这个人的形象仍旧模糊,只有一张他和玛西亚一起在横滨拍的快照;他看起来很高,懒洋洋的,穿着白色的法兰绒衣服,嘴里叼着烟斗。他控制不住要在想象中补全凯斯勒的模样。在英格兰寒冷的十二月到三月之间,传来这些来自温暖海域、装点着日式灯笼的画面,仿佛在满树盛放的杏花下,令人浮想联翩。而桑德斯,那时正在检视总部法医送来的尸体内脏,不由得深深地沮丧起来。面目不清的凯斯勒。他们正一起在火奴鲁鲁。桑德斯对火奴鲁鲁的认识很模糊,仅限于吉他和人们脖子上的花环。但他可以想象这些对一个像玛西亚·布莱斯通这样的女孩子将会产生多么恶劣的影响。

    凯斯勒,凯斯勒,凯斯勒。或者其他人,她不常提到的人?凯斯勒会不会只是障眼法?

    他时常在想,自己也许仍未对玛西亚失去热情。托盘旁边的信不时带来别样的症状。有许多次,当他读着玛西亚那欢快而详尽的叙述,他几乎忍不住带着忧伤脱口而出:“我的生命之光,回来吧。”但他的良心严厉地竖起了一根手指。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他在去山姆·康斯特布尔家的宅邸福威斯过周末的路上,就在想着这一切。他始终不太确定,这一段心路历程是否应该对随后发生的事件负有一定责任。

    六点一刻,他被火车抛在了某个名叫坎伯丁的路边小站里,夜色正宁静。他喜欢那份宁静,他喜欢这孤身一人的感觉,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片刻轻松。清澈的夜幕渐浓,像是一片精细抛光过的上好玻璃,万物在其中似乎都被放大了,刚刚洗过般地清新。乡间傍晚的气味和春日的气息同样令人迷醉。没有车来接他,但他并未在意。火车站站长告诉他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可以过去,那洪亮的声音带着些许空洞的回声在站台上回响着。但福威斯就在半里之外的路边,他准备提着一个沉重的箱子愉快地走过去。

    他第一眼看到福威斯时便觉得它很难被列入建筑界的珍宝。你唯一能说的只是它一看就很大,但又全都挤在一起。它是维多利亚式的哥特风格,更准确地说,它有着深红色砖块砌成的平滑墙面,逐渐上升并收窄,房顶高耸,像是一艘船的侧影,屋顶上则伸展出许多尖塔、角楼和华而不实的烟囱。大宅坐落在十字路口的夹角处,六七英亩的占地被高高的砖墙环绕着,光是这院墙恐怕就能掏空八十年代部分人的家产。

    无论是谁建的福威斯,他想要的是隐私,也确实达到了效果。围墙外,十字路口上有座交通岗亭,一名警察正在指挥交通。但在围墙里转过第一个弯后,树木便将人与世隔绝了,直到看见那些彩绘玻璃窗和小阳台出现在访客眼前。

    怀着浓厚的兴趣,桑德斯医生踏上了铺着沙子的车道,脚下发出沙沙的噪音。门前的鸟浴里传出鼓翼的声响,麻雀在福威斯正门周围高声聒噪着。桑德斯对山姆和米娜·康斯特布尔毫无了解,只知道他们是劳伦斯·蔡斯的好朋友。他不知道二人为何想要见他。蔡斯这个人,是个和蔼可亲但有时会犯糊涂的年轻律师,经常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不过不得不承认,桑德斯还挺喜欢他们的房子。

    他拎起一个巨大的铁质门环,敲了起来。鸟叫得更欢了,但没有人应门。

    停顿了一下,他又敲了一遍,仍没有回音。他没有听到脚步声,门里也没有表现出有人的迹象。想到一开始就没有车去车站迎接,他不禁有些不安,想到了好几种可能性:记错了日期,发生了误会,或者寄丢了信件。他犹豫了片刻,放下行李箱,往建筑的右翼走去。

    这一侧有一个巨大的房间,从中间的部分突出来,是十九世纪概念中的温室:宽敞的木质起居空间,高高的彩绘玻璃直达地面,还有同样玻璃制的圆屋顶。现在看来,这间屋子富贵而复古,臃肿而死气沉沉。其中一扇彩绘玻璃窗半开着,桑德斯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不禁松了一口气。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某种微弱的律动,好像是流水发出的声响。

    “他必须离开,”那个声音说道,“你得说服米娜送他走,劳瑞 1 ,不然会有麻烦的。你看不出来吗?”

    这番话里带着紧迫的气息,让桑德斯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原地。另外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是劳伦斯·蔡斯的声音。

    “怎么回事?你是怕他读出你的心事吗?”

    “你知道,我确实有一点。”女孩承认。

    桑德斯咳嗽了一声,拖着脚步从铺着沙子的车道踏上温室前面的草地,敲了敲窗户,探进头去。

    “我的天!”蔡斯转过头说道。一个穿着深色罩裙的女孩迅速站起身,离开她在迷你喷泉旁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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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温室内部比桑德斯原本以为的更加闷热。玻璃圆屋顶倾洒着暗淡的光线,屋顶镀金的边缘隐约可见。大型亚热带植物中间点缀着蕨类植物和棕桐,令光线更加昏暗。小喷泉里水流单薄,在暗色的地板砖中间轻轻低语着,地上铺着几块厚厚的地毯。在这颇具年代感的背景下,一个现代风的便携电暖器散发着辉光,为地板、喷泉和玻璃屋顶染上一抹橙红色。

    “鬼老桑德斯,”蔡斯说,仿佛不可置信,“我的天呐,看看你。我很抱歉没能派车去接你,我们这个周末的开头己经足够糟糕了。对了,让我介绍一下:桑德斯医生,这位是希拉里·基恩小姐。”

    他严厉地瞪了桑德斯一眼,仿佛在强调说这不是不正经的场合,明白吗?他的长脸拉得更长了,表情严肃。劳伦斯·蔡斯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言行举止不慌不忙,颇具法律天分,说话时总能脱口而出。在这座房子建成的那个年代,有一句俚语很适合形容他:就像是从大衣柜里直接走出来的一样打扮精致。但现在,他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严肃的基调。

    “恐怕这里全都乱套了,”他解释道,“所以没人去接你。我们出事了。”

    “出事了?”

    “是的。米娜、希拉里、山姆和我坐火车过来。还有我们的朋友——读心者彭尼克。但仆人们——四个仆人——是开着山姆的车拉着行李来的。行李已经到了,仆人却没有到。”

    “仆人没有到?为什么?”

    “这个……好像没人知道。据说,山姆的男仆霍奇斯在山路转弯时速度过快,撞上了一辆货车,就在吉尔福德那边。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霍奇斯是我见过的最小心谨慎的司机了。”

    “你是说,他们伤得——”

    “噢,不,没人受重伤。但擦伤和受惊是免不了的,得在医院多待一晚。另一方面,我们这边连个煎鸡蛋的人都没有,真不好过。当然了,对他们来说更不好过吧,可怜的家伙们。”他赶忙补上了最后一句。

    “当然了。”希拉里·基恩表示同意,“而且,我可以煎鸡蛋。你好吗,桑德斯医生?”

    桑德斯一直在等向她问好的机会。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很难将她看清楚。二人肯定差不多同龄,但她显得年轻许多,也许是因为那种柔和而温暖的活力吧——她的身体、精神乃至声音中都充满了活力。倒不是说她给人以脆弱的印象,只是让人感觉到青春的气息。

    她不是个美人,也没有美人的气场。她的蓝眼睛和深棕色的卷发如此平凡,如果不是满身活力的话你恐怕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然而,一看到她,你便会忍不住一直打量着她。除了她那旺盛的生命力,桑德斯也从未见过比她更镇静的人,毫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她坐在喷泉的边缘,穿着一件暗色的罩裙,你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而且,她笑起来那么动人。

    “感觉怪怪的,”蔡斯紧接着说,带着沉思的语调,“房子里没有仆人,显得多么冷清。咱们六个,大周末的抛锚在这里,连个撑船的人都没有。”

    “是吗?”希拉里问道,“哪里怪呢?”

    虽然她立刻就表达了疑惑,但桑德斯也感觉到了那股也许连蔡斯自己都表达不出来的氛围。从与温室相连的另一个敞开门的房间里,他隐约可以听到时钟嘀嗒,仿佛福威斯的窗帘将他们与世隔绝。蔡斯犹豫了片刻。

    “噢,我不知道。也许只是一种对精神能力者的隐忧吧。而且,没有无价之宝帕克给他放洗澡水、系袖口,可怜的老山姆也一定会大发脾气的。希拉里,”他突然流畅地换了话题,“和咱们是一行的,老兄。她为公诉部门工作。她来起诉罪犯,你来举证,我要么辩护要么起诉。多巧啊,咱们都是吃死人饭的,对不对?”

    “是的,确实如此。”希拉里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向桑德斯问道:

    “不过——你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朋友,是不是?”

    “至少算是朋友之一。”

    “他周日会来的,对吗?”

    “哦,是的。”

    “希拉里担心我们的读心者朋友惹麻烦。”蔡斯说。他的语调里带着明显的宠爱,像是在纵容一个小女孩。

    “他们一直责怪我好冲动、爱幻想。”希拉里说,眼睛盯着自己的指甲,“让我问问你,如果只是假设的话,我们假设这个人真的是个天才,假设他真的像他声称的那样,可以通过某种方法将我们脑袋里的东西一览无余。我不是说他真是天才,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表演可以让我如此——如此寒毛直竖。但是,就让我们假设他有真本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大约是桑德斯露出了将信将疑的表情,她看到后微妙地转变了态度,仿佛一个击剑手找到了突破的机会。实际上,她的意志确实在某些方面像极了剑术家。她笑了。

    “桑德斯医生不相信读心术。”

    “我不确定。”桑德斯诚恳地坦白,“不过说下去吧,继续你的假设,结论是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喷泉。

    “我和劳瑞说起过一部话剧,叫作《危险的角落》。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部剧讲的是无论朋友还是家人之间的交流沟通都有一个危险的角落,在那里,即便是最无关紧要的词句也会毁了整个对话。一般来说,我们都会避开那个角落,但有的时候车轮会意外打滑,然后,一些隐秘的心思就会出现——关于某人。但是,一旦你转过弯来,就会回到正道上。如果那个隐秘的心思被曝光了,那么关于别人的秘密也会连带暴露,一个接一个,人们内心深处的想法就会浮出水面。这样的场面可不好看。

    “这样的角落很危险。但它也仅仅是个角落,意外或者罕见情况才会碰触到它。另一方面,假设某人就是想要去那里,因为他知道那个角落在哪儿,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呢?假设有人可以看穿别人的内心?知道每个人最隐私的秘密?结果如何我想都不敢想。生活只会变得令人无法忍受,就是这样。你不觉得吗?”

    她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解释,没有强调任何字词。说到最后,她也只是抬了抬眼罢了。劳伦斯·蔡斯看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怀疑(也许是对于她),还带着些焦躁。

    “这在我看来太学术了——”

    “不,不是的。劳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而且我开始怀疑了,小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小心思?”

    “也许是有。说真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发现当你想让人们动脑筋的时候,人们总要反过来指控你脑子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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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7:15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类的通性嘛,我是说。”蔡斯说。他之前的话都带着轻快的幽默语气,现在却开始朝桑德斯使眼色,仿佛在敦促其顺着女孩的意思。现在他挺直了上身,你甚至可以从他后背的大衣下看出他消瘦的肩胛骨轮廓。“都听你的,好吧。咱们严肃一点。就拿你说的剧本为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随着挖掘彼此的秘密,他们最后发现自己几乎触犯了每一条摩西十诫。真要命!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随便一群人都是这样的吧?”

    “噢,罪行!”希拉里说着并微笑了起来,“让我问问你,可否把一天当中所有在你脑海中浮现的念头都写下来,读给你的朋友们听?”

    “千万别!”

    “你不愿意吗?”

    “那还不如把我放在热油里炸了。”蔡斯立刻回答。

    “哪怕如此,你也从未真的犯过罪。我是说重罪,对吧?”

    “没有,至少没什么严重的事。”

    一阵沉默。

    “哦,还有。”希拉里继续道,眼中划过一丝顽皮,“咱们不说犯罪了,甚至可以不说你追求美女的事迹,或者试图追求。你不用告诉我们你有多少次看见喜欢的女孩子,邀她出游,心里想:‘还不错,多么简单。’可实际上你对对方一无所知。人们说起‘秘密’,通常想到的都是风流韵事,或者潜在的风流韵事——”

    “往往大家是对的。”蔡斯直白地说。可哪怕光线昏暗,你也不难发现他巳经涨红了脸。

    “是吗?如果不提犯罪和性爱,你还坚持——”

    “不,你看!”蔡斯打断了她,“偏题了。咱们本来是在做学术讨论的,不是真心话大冒险。而且,为什么要揪着我的一时冲动和傻气不放?你愿意把你一天的想法公之于众吗?”

    “我希望别。”希拉里诚挚地说。

    “啊哈!即便不提犯罪和性爱,你还是有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是的。”

    “实际上,你甚至想过犯罪或者性爱?”

    “当然。”

    “呃,那也没关系。”蔡斯说,带着安慰的语气,“所以,在派对变得暴力之前,咱们不如换个话题。”

    “咱们不能换。关键就在这里,你明白吗?你知道事情很容易就会往这方面发展,就像我们刚才一样。这不是因为咱们都是罪人,只是因为咱们都是平凡人。这就是为什么咱们必须说服米娜赶走这个叫彭尼克的人的原因。”

    蔡斯犹豫了,希拉里转而面对桑德斯。

    “他会带来麻烦的,”希拉里说,“我不是说他初衷不好,或者故意惹事情。不,相反,他的初衷是好的,而且正是因为他的谦虚和聪明——”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蔡斯问道,但就连他自己也远不如说出来的那般轻松。

    “这就是最难搞的地方。除非他演技毫无破绽,否则他是真的相信自己有这方面的能力。哪怕在温和无害的外表下,只要是为了说服人们,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尤其是康斯特布尔先生他——”

    “山姆。”

    “好吧,山姆。尤其是山姆总是和他唱反调。你还记得他在他们城里的寓所做演示时候的事吗?你难道没想过,如果他决定在咱们这样的一群人里做坏事会是什么样子?或者针对任何一群人?你说呢,桑德斯医生?”

    玻璃屋顶下的房间变得越发昏暗,吞没了喷泉流水微弱的回响,室内塞满了植物的黑影。电暖器橙红色的光晕显得更加明亮了。桑德斯开始明白自己被邀请到福威斯的原因。

    他看着蔡斯。

    “告诉我,”他说,“这就是你的意图?让H.M.和我调查这个人,证明他到底是不是骗子?”

    蔡斯好像很受伤。

    “噢,不要这么说。完全不是的!是山姆和米娜两个尤其想要请你们来。”

    “谢了。说起这个,主人在哪里?我还没打过招呼,就这么闯了进来——”

    “没事的,他们都出去了,去吉尔福德看看仆人们怎么样了,顺便试着能不能找到人简单做个饭,或者照看一下各种事情。米娜有点焦虑,尤其是另一本书马上要出了——”

    “什么要出了?”

    “书,你知道的。”蔡斯突然顿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用指节敲了一下额头。“我的老天,”他说,“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我还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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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7: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除非你好心告诉我。”

    “米娜·康斯特布尔,”蔡斯解释着,“就是米娜·谢尔德——女小说家,你知道。别笑。”

    “我到底为什么要笑?”

    “我不知道,”蔡斯有些沮丧地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认为女小说家有点好笑。某种偏见吧。不管怎样,米娜可以说是现代版的玛丽·科雷利 2 。我不是说她的书浮夸、轻佻或者爱说教,相反,米娜是个很棒的侦探,你会发现的。她有时候是会写写埃及转世重生的爱情故事或者城郊的撒旦,但总是合理的。当她想写一部关于法属安南中部神庙的小说,她没有只依赖于书本。天知道,她去了法属安南。那趟旅行差点害得山姆丧命,米娜也是。他们染上了疟疾。山姆总说他现在还没完全暖和过来 3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房间都布置了轻便火炉,把房子弄得像烤箱一样。不要打开太多窗户,不然他会要了你的命。”

    希拉里带着些许紧张感开了口,回头看向喷泉里涌出的水雾。

    “是啊,我敢说他会的。”

    “好了,好了!”

    “康斯特布尔夫人很好,”希拉里说,“我无比喜欢她。可是康斯特布尔先生——不,我可不打算叫他山姆。”

    “没道理!山姆人很好。他只是个太精于此道的英国花花公子,而且很难取悦。”

    “他至少比夫人大了二十岁。”希拉里不动声色地说,“而且在我看来毫无吸引力。更不要说他对妻子呼来喝去的样子,惹她生气,在公共场合颐指气使——好吧,要是有人这样对我,我可能就要跑到角落里服毒了。”

    蔡斯摊了摊手。“米娜喜欢他,就是这样,就像她书里的英雄一样。山姆退休之前可是被称作大佬的人。”

    “所以我们其他人都无福消受。”希拉里有些辛辣地说。

    “哦,好吧。”蔡斯本打算说什么,却临时改了主意,“不过咱们还是不要在他们的房子里说主人的闲话了。”然后,他又犹豫了片刻,“听我说,桑德斯,我不想否认疟疾让他性格有所改变,米娜也是。山姆有时会很凶,但这不会影响你喜欢他。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证明这个读心者是骗子还是真有本事。他是米娜发现的,而且米娜总是惦记着这个人。虽然我有时会疑惑这究竟是不是她的幽默感作祟。山姆不喜欢此人,而且他们之间有暗流涌动,愈演愈烈。关键在于,你和声名卓著的H.M.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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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7:37 | 显示全部楼层
    2
    桑德斯差不多恢复了心情。他感觉获得了极大的夸赞,而且几周以来第―次高兴了起来。

    “毫无疑问。只是——”

    “只是什么?”

    “恐怕,你错估了我。我不是侦探,而是法医。我不知道我的知识或者调查能不能用在这个人身上。另一方面——”

    “谨慎的小混账。”蔡斯对希拉里解释道。

    “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是个天才,很难说是否有科学甚至伪科学能派上用场。他的理论是什么?他用什么方法操作,或者假装操作?”

    “恐怕我也不清楚,老伙计。”

    “好吧。目前我所遇到的大部分‘读心者’都是杂技的变体。你应该知道那种东西:成对配合,女人蒙着眼睛,男人混在观众里。‘我猜猜我手里拿着什么’之类的。当然了,也有单干的人,让你在小纸条上写下问题,然后透过密封的信封读出来。通常他们都有很明显的破绽,只要懂得基本的魔术技巧就能看穿。如果他是以上这两种,那么我能帮上忙。他是吗?”

    “老天爷,不是!”蔡斯说,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如此激动?”

    希拉里·基恩做了个鬼脸。“劳瑞的意思是,”她解释道,“他是有真本事的,全世界都受到过认可。我倒是没有完全被打动,但我认这为他的诚恳增添了可信度。而且,他也不是你形容的那种作风。”

    “那他是如何操作的?难道说,他只是看着你的眼睛,说:‘你正想的是绍森德沙滩上的淋浴间’?”

    “恐怕是这样的。”希拉里回答。

    越来越暗了,在粉末般的暮光下,温室里的棕桐变为深沉的影子,橙红色的方形炉火与周遭泾渭分明。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看到了桑德斯脸上的表情。

    “啊哈!”蔡斯说,故作深奥地点了点头,“吓到你了,是不是?怎么回事?”

    “简直难以置信,这不科学。”桑德斯犹豫着,“过去确实有几例相当成功的心电感应实验。比如威廉·詹姆士 4 就很信这个,黑格尔、谢林和叔本华也是。但最近很少有人提了,因为缺乏深入调查。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如果这种能力无法随心所欲、随时生效,不能在相同的条件下重现,那么就很难将之定义为科学现象。更不要说大部分情况下心电感应根本无法奏效,如果操作的人声称是因为今天状态不好,或者时机不对,也许他是在说实话,但却并不科学。说起来,这个人是谁?你们对他了解多少?”

    一阵各怀心事的沉默,然后希拉里才开始回答。

    “没多少,真的。除了他显然很富裕,不屑于以此赚钱。米娜在从安南回国的路上认识他的,他说自己是个研究者。”

    “研究什么的?”

    “思想的力量。你让他自己解释吧。而且一直以来,”希拉里说,柔软的声音逐渐紧张、尖锐起来,“我有种感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不是说他是骗子,而是他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忧虑?骄傲?自卑?让你觉得他只是把读心术当作什么东西的前奏——哦,我不知道!让他自己说,对,如果他愿意的话。”

    “我很愿意。”一个新的声音传来。

    温室外面的草地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暮色洒在弧形的彩绘玻璃顶上,也洒在底下敞开的狭长玻璃窗上。一个男人踏进那扇狭长的窗。

    昏暗的光线只勉强勾勒出了他的轮廓。新来的这位大约中等身高,胸膛宽阔,双腿微弓。他点头致意的时候,你似乎看到了一丝微笑。他的声音低沉,语速很慢,语调愉快。

    “灯呢?咱们最好把灯打开。”蔡斯忙乱地说,而桑德斯敢发誓自己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恐慌。

    蔡斯走过去按下开关。玻璃穹顶的每个角落里,一簇一簇的电灯泡像发光的果实般亮了起来。这种过分花哨、弯弯扭扭的灯具曾在19世纪末广受欢迎,如今则令这里的金边、棕桐和彩色玻璃更显庸俗。

    “在下是桑德斯医生。”

    “幸会。”新来的人说。

    “那么,你是——?”

    “彭尼克,”那人说,“赫尔曼·彭尼克。”

    他伸出手。你简直找不出比这位赫尔曼·彭尼克先生更加平凡而无害的人了,但他刚才在窗边却又瞬间流露过好奇的神色。他在窗台边仔细蹭了蹭鞋底,以免把泥土带进房间。握手之前,他甚至翘起脚板,回头检查了一下。

    他大约四十五岁,有着硬朗的头部线条和常见的沙黄色头发。那张脸大而平凡,下颌散布着皮革质感的皱纹,整张面庞因日晒而黝黑。他还有一只肥大的鼻子,沙色的眉毛下则是亮晶晶的眼睛。从这张脸上,你看不出任何聪慧的迹象,而他嘴角周围甚至还留有粗析岁月的痕迹。从很多方面来说,赫尔曼·彭尼克都是一个不起眼的人。

    他语气中带着歉意,双肩微微耸了耸。

    “你好吗,先生?很抱歉,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桑德斯恢复了惯常的彬彬有礼:

    “希望我这样问不算太唐突,彭尼克先生。你生气了吗?”

    “完全不。你知道,我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天生不擅长社交。不过康斯特布尔太太希望我来,我就来了。”

    他微微一笑。桑德斯感到心理上有种奇怪的冲动。尽管努力压制,桑德斯仍对彭尼克营造的气场感到不适。彭尼克周身仿佛萦绕着某种光环。必须摆脱这种氛围。太强大了,令人心神不宁。这激起了心中隐秘的思绪: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够读我的心思呢?现场的气氛无疑有所改变。

    “我们坐下不好吗?”彭尼克突然提议,“我可以为你拿一把椅子来吗,基恩小姐?应当比坐在喷泉边缘更舒服些。”

    “我现在就很舒服,谢谢!”

    “你——呃——你确定?”

    “我确定,谢谢!”

    虽然她笑了笑,但桑德斯感到她也察觉了赫尔曼·彭尼克先生不一样的态度。他和她说话的时候行为举止有所改变,措辞笨拙,像个尴尬的小男孩。然后,他匆忙坐在了一把柳条藤椅上。

    很快,他放松了下来,但桑德斯注意到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正在和医生说,”劳伦斯·蔡斯开口道,那高瘦的身形现在显得有些不羁和粗鲁,“你做的那些事。”

    彭尼克做了一个并不在意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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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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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8:1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你,蔡斯先生!那么他——有何反应?”

    “和你说实话吧,我觉得他有点被吓到了。”

    “真的?请允许我问问,先生,你为什么会被吓到了?”

    桑德斯感到后背绷紧,仿佛他才是防守的一方,而不是彭尼克。与此同时,他多么希望这些人能够把那该死的眼神从他身上挪开。诅咒这些暗流涌动。就在他内心翻搅之时,桑德斯和希拉里·基恩的视线对上了。他为自己感到恼火,又挪开了视线。

    “我倒不是被吓到了,”他干巴巴地说,“是惊讶,如果你不介意。任何一个可以用解剖学观点看待现实的人——”

    “啧,啧,”蔡斯说,“说明白点。”

    (该死。)

    “任何有科学精神的人,好吧,都应该质疑这种——”他顿了顿,本想说“破坏自然规律的宣言”,但意识到这种傲慢自负的说法很容易遭人耻笑,“这种宣言。”

    “我明白了,”彭尼克说,“所以科学拒绝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因为调查结果可能带来不便?”

    “完全不是。”

    彭尼克粗陋的眉毛微皱,但双眼闪闪发光。

    “但你自己也知道,先生,心电感应的实验在过去曾经成功过。”

    “某种程度上。但那也和你所声称的程度相去甚远。”

    “你不相信我取得了进步?当然了,先生,这没道理,就像说因为第一例心电感应实验不完整但却成功了,所以这事最好放一放一样没道理。”

    (小心。他可以让你一分,然后反杀,不要让他这样说下去。错误类比是老伎俩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彭尼克先生。心电感应所基于的原理是解释得通的,你能解释你的原理吗?”

    “这需要合适的听众。”

    “我不行?”

    “先生,”彭尼克回答道,脸上带着沉重、诚恳而又受伤的表情,“试着理解一下我。你认为我的论证逻辑有误,因为我用了类比。但如果一件事物是全新的,除了类比我还能够用什么方法论证?我怎么才能把意思表达清楚?假设我试图对一个——一个中亚的野蛮人解释心电感应。请原谅,类比本身就不公平。假设我要对一个公元一世纪受过良好教育的古罗马人解释心电感应的原理,那么这原理可能和表象一样神秘,甚至这原理可能和表象一样难以置信。而这正是当人们想要个说法的时候,我所遭遇的不幸的境况。

    “如果时间足够,我可以向你解释。基本的道理是意念,或者我们称之为意念波的东西,是一种有形的力量,和声波不无相似。但如果古罗马人需要五个星期才能勉强理解心电感应,那么你没有办法在五分钟内理解意念波,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桑德斯无视了这番话。

    “你是说,”他坚持道,“意念波像声波一样,是有形的力量?”

    “是的。”

    “但从科学角度来说,声波是可以度量的。”

    “当然。音阶可以震碎玻璃,甚至杀人。同样的,自然,意念波也是如此。”

    他仿佛费尽心思地让自己的话简单易懂。桑德斯一开始以为“这是个疯子”,他现在深知错得离谱。

    “眼下,彭尼克先生,”他说,“我们先不提你是否能用意念杀人,就像班图巫医那样。我们不如聊一些像我这样资质平庸的人也可以理解话题吧。比如,你都能做什么?”

    “我可以演示一下,”彭尼克直白地回答,“如果你可以把精神集中在某样事物上——什么都可以,但得是在你生命中分量很重的人或者事情——而我来说你在想什么。”

    这有点像个挑战。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对任何人这样做?”

    “几乎任何人。当然了,如果你不配合,试图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那就会很难。但也不是不能。”

    这个人的简单直白撼动了桑德斯的心理防线。他发现自己的思绪正在四散逃开,冲到角落里,闩上门闩,不想被看见。

    “你想让我考验你?”

    “如果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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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8:2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吧,开始吧。”桑德斯说,挺直了身体。

    “那么,你……不,不,不,”彭尼克有些恼火地说,“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

    “你正试图清空所有真实的或者重要的想法。内心里,你正飞奔着锁上每一扇门。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比如说,你刚刚将意念专注于一座大理石胸像,是某位科学家的(我认为是李斯特),立在某间图书室的壁炉架上。”

    完全正确。

    某种情绪油然而生,很难描述,因为其来源便在意料之外。心思被“抓”住就够糟糕了,哪怕是突然被知己好友的一句猜测攻破心理防线,这就已足够唤起憎恨和某种无助。但像这样突如其来地被钉在了墙上……就在你的精神集中在细微琐事的时候,而且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只狗刚刚叼回了小树枝——

    “不,不,”彭尼克催促道,竖起一根食指,热忱地摇动着,“可以给我多一点机会吗?李斯特胸像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换成阿喀琉斯的雕塑或者厨房烧水壶也一样。你愿意再试一次吗?”

    “等一等。”希拉里的声音从喷泉那边传来,打断了二人。她那双玲珑的小手紧紧地攥着一方手绢:“他说得对吗?”

    “对。”

    “老天,”劳伦斯·蔡斯喃喃道,“现在请女人和小孩离开审判庭。我在信里和你说过的,桑德斯,我看不出来这怎么能是鬼把戏。他不是那种让你在小纸条上写东西的路数。”

    “鬼把戏,鬼把戏,鬼把戏!”赫尔曼·彭尼克说,半被逗笑。但桑德斯感到彭尼克正在非常用力地维持那种谦逊的轻松感,他内心深处已经被触到了自负的开关。简单来说,他就是在卖弄。而且还要继续卖弄。“鬼把戏,鬼把戏,鬼把戏!这就是你们——我们英国人的思维习惯。好了,医生,你愿意再试一次吗?”

    “好的,没问题,来吧。”

    “那么我就试着……啊,这样就好多了。”彭尼克说。他刚刚一直用手遮着眼睛,现在开始从指缝里透视:“做得不错,你正集中在某种感情上面。”

    几乎不带犹豫,他开始讲述玛西亚·布莱斯通和凯斯勒的环球之旅。

    多么奇怪的感受,桑德斯想。仿佛他正在被压榨,仿佛思绪正在从他的牙齿缝里被抽出来。

    “我——呃——希望你不介意,”彭尼克停了下来,“我的原则是不能太直率,就像伊丽莎白女王的话,‘video et taceo’——我看到,我沉默。但既然你让我说出你正在想些什么,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再深入一些。还有些东西你正努力藏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我可以继续吗?”

    “继续。”桑德斯从牙齿中间吐出这两个字。

    “我觉得不如——”

    “继续。”

    “是更新近的感情,”彭尼克说,突然意外地换上了色眯眯的表情,“虽然你刚来到这栋房子,但已经被这里的基恩小姐强烈地吸引了,也许是情绪化的冲动。这种吸引力源自你本身的心境。你一直在想基恩小姐也许比另外那位年轻的女士更适合你。”

    “我就知道!”劳伦斯·蔡斯说着,跳了起来。

    希拉里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她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淡漠地回头看着喷泉里闪着微光的水雾,灯光打在她浓密的深棕色头发上,也勾勒出她颈部的曲线。但她显而易见的惊呆表情似乎更多地出自彭尼克的语气而非他说的内容。

    “我说得对吗,医生?”彭尼克问道,再度换上了毫无波澜的面孔。

    桑德斯没有回答。

    “你这是承认了,”蔡斯说,“好吧,彭尼克先生,那我又在想什么呢?”

    “我还是不说了吧。”

    “哦?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一下,为什么我总被认为思想下流呢?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

    “没人这样说你,”桑德斯温和地打断了他,“是这种游戏本身的弊端。我们的潜意识超乎我们自己的掌控。”

    “好吧,那么,希拉里又在想什么呢?”蔡斯挑衅道,“我认识她这几周来,她一直在隐瞒什么罪恶的秘密。”

    幸运的是,他们被打断了。在房子的黑暗深处,从挂着天鹅绒帘子的拱门另一侧,他们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和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正叫着他们的名字。帘子拉开了一角,是一个小个子女人,满脸微笑、步履匆匆,帽子歪扣在头上。这只有可能是这里的女主人。桑德斯乐于见到她出现,感到一阵放松。他开始意识到这种读心的游戏不能玩得太过,否则万劫不复。然而,以普通人的恶劣天性,所有人都会玩过火。这是个问题。他不禁琢磨:看看这里吧,周末结束之前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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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8:47 | 显示全部楼层
    3
    “真不好意思,抛下了你们,”米娜·康斯特布尔说,“恐怕事情一团乱,我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桑德斯喜欢她的样子,她让大家恢复了理智。米娜·康斯特布尔的友善和真诚看起来毫不造作,她的个子小小的,行动迅速,带着仿佛不知疲倦的韧性。她有一双充满想象力的、深棕色的大眼睛,深色的肌肤,黑发剪得紧贴头皮。桑德斯看得出来她衣着时髦,但总算还戴着顶帽子。对她说话的时候,她好像周身散发着魅力。但他也发现了严重的疟疾侵蚀过的痕迹:那双瞳孔,以及几乎拿不住手提包的样子。

    米娜·康斯特布尔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呃——赶紧走在前面来跟你们说,”她用那种气喘吁吁的声音继续道,“我想和你们打个招呼,千万不要介意山姆。我的意思是,他情绪不佳。真是暴躁的一天,可怜的老男孩。那场事故,还有找不到人服侍过周末。不,仆人们没事,感谢上天。换作你们也许值得高兴,但他们的话就糟糕了。你们明白的,对吧?哦!”

    看到桑德斯,她突然停了下来。蔡斯出来做了介绍。而这个蔡斯,也许是由于放下了警戒心,非同寻常地莽撞。

    “你可别再吹自己了,米娜,”他热忱地说,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肩膀,“这位老兄根本没听过你的名字。你的名气可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大。”

    “我从来没觉得如此。”米娜镇定地说,朝桑德斯微笑。

    “他根本没听过,”蔡斯津津有味地补充,“《伊斯塔女神》或者《城郊的撒旦》,甚至是——对了,我们的米娜甚至还染指过侦探小说。但我坚持认为这称不上成功的尝试。我绝对不相信那小子能拉着一具尸体穿过整个伦敦,然后说服大家案发现场在海德公园。而且女主角也太愚蠢了,一直在做傻事。不过,如果女主角不犯蠢,恐怕也没有那么多故事了。所以也还好吧。”

    这番话点醒了桑德斯。

    “不好意思,《双重不在场证明》是你写的?我当然知道你。而且我完全不同意蔡斯的观点。也许你都被问烦了,但书里那种毒药,你是从哪里来的灵感?是个创新,而且从科学的角度完全可行。”

    “哦,我也不知道,”米娜含混地说,“你把人们聚在一起,大家什么都聊。”她似乎有些焦虑地换了话题,“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但恐怕我们只能给你一个糟糕的周末。你喜欢福威斯吗?是栋可爱的老房子,对不对?”她问道,带着不加掩饰的纯粹的骄傲。“从孩提时代起,我就想要个这样的家。哦,我知道有人看见这里就会发出一声呻吟,但这里适合我。我喜欢这样的氛围,山姆也是。他很理解类似的东西。劳瑞,去给我们拿点饮料吧,真是好小伙儿。我太需要一杯鸡尾酒了,我相信山姆会想要一份金苦艾。呃,你说是吗,亲爱的?”

    她雀跃地转过身,山姆·康斯特布尔随即走进了温室。

    塞缪尔·霍巴特·康斯特布尔 5 先生正要说话,却突然把话吞了回去,因为看到了一位陌生人。他也喘息得厉害,即便是把话咽回去的样子也十分做作,就像他本可以说完却出于礼节而压了下去。他被形容成童话里的食人魔,但桑德斯只看到一个易怒而难取悦的将近六十岁的男人:吃得太好,生活太舒适,主意太大。他虽然不是很高大,但仍极其英俊,即便是一身乡村风的花呢也十分精致,仿佛一丝不合身的衣褶都会让他痛苦万分。一番刻意而招摇的沉默过后,他瞥见了敞开的窗户。他又看了一眼。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精挑细选每一步脚印,关上了窗。他看了最后一眼。

    “你好吗?”他说——仅对着桑德斯,刻意排除了其他所有人。

    “没事的,亲爱的,”米娜十分开朗地轻轻拍着他的胳膊,“劳瑞要去给大家拿饮料(是吧,劳瑞?),然后一切就会好多了,不管怎样,奇切斯特太太答应来给咱们准备些吃的——”

    她的丈夫无视了她,双眼紧盯着桑德斯。

    “你也许听说这里发生的事了。很好,年轻人,能有东西吃,你应该觉得幸运。至少是在这栋房子里。一位什么奇切斯特太太总算仁慈地答应来打理一下,她做不了正经的晚餐,但说是可以给咱们做一点‘冷牛肉’和‘还不错的沙拉’。”说到这里,他阴沉的面色更甚了,“很好,我一点也不高兴。我不想要那点冷牛肉和还不错的沙拉,我需要一顿正经的晚餐,正经的厨艺,既然——”

    “山姆,我真的非常抱歉。”米娜劝道,一把扯下帽子扔到柳条编织的沙发上。她拉住他的袖子,神色更加焦虑了,“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但这是休息日,除了冷餐,房子里真的没有别的食物了。”

    山姆·康斯特布尔极其礼貌地转向她,肥胖的身形显露了某种浮夸。

    “这是我的错吗,亲爱的?”

    “呃,既然仆人们没能到这里——”

    “这不关我的事。提着篮子买菜之类的事情不是我该管的。讲点道理,米娜。如果你能精心策划拖着我去八百英里外疟疾肆虐的沼泽(看看你自己的眼睛吧,我亲爱的),那么要求你照料好咱们自己的房子应该不算太过分。不管怎样,咱们不能在客人面前吵架。”

    “我可以来准备餐食,如果你们不介意。”赫尔曼·彭尼克说。

    这太出人意料了,以至于大家都转身盯着他。蔡斯甚至惊得忘记去取饮料,从挤满了蕨类植物的墙角伸出头来,想看清这边的情形。

    山姆·康斯特布尔甚至惊讶地对他说起了话。

    “你是个厨子,我的朋友?”他问道,带着些许轻蔑的语调,仿佛在说“我就知道”,“在你另外那个专长之余?”

    “我是个很好的厨师。当然,没办法为你们做一顿热餐,但我可以准备些菜式,让你们庆幸那都是冷碟。”

    希拉里·基恩笑了起来。是那种抑制不住的大笑,仿佛终于从重压下解放了出来。她从喷泉边上站了起来。

    “哦,好呀,干得漂亮!请坐下吧,康斯特布尔夫人,放松点。”她劝道,“说真的,你们不觉得就吃饭一事已经引发了太多悲剧了吗?如果你们像我一样贫穷,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彭尼克先生可以准备晚饭,我可以布置餐桌和上菜

    “不,不,不,”彭尼克说,仿佛被吓到了,“你做这些?不,我不允许,都让我来就好。”

    “你俘获了一颗心,基恩小姐。”山姆·康斯特布尔说。

    他讲话的时候带着古板的恭维。桑德斯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好转了,是彭尼克做了厨子,还是希拉里的话侧面奉承了他刁钻的品位,总之山姆突然间焕发了愉悦的幽默感。米娜之前一直满心期待地四下探看,好似在说服自己,说所有人都认为她的丈夫只是个嘴快的坏脾气的好人,她现在又回到了梦游的状态。

    “那就这样定了,”她宣布,“大仲马是不是也曾经给法国的美食家们下过厨?真希望我也会厨艺。我记得厨房某处甚至还有一顶厨师帽,你们知道,那种白色的高帽子,松糕顶。你可以戴着它,彭尼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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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帽子归他了,”山姆严肃地说,“但你得发誓不下毒,嗯?”

    这次轮到蔡斯打断了众人,他把一张柳编小桌拖了过来,桌腿在地砖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害得山姆跳了起来,脸又黑下来。蔡斯在桌子上放下一个摆满瓶子、杯子和一只冰桶的托盘。

    “哦,他不会下毒的,”蔡斯安慰大家,“不管怎样都不会。他不需要。”

    “不需要?”

    “对。他只需要想一想我们,然后一砰!金苦艾,还是来杯鸡尾酒?”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我说真的,”蔡斯说,飞快地倒着酒水,“投票吧。不要鸡尾酒?好的。你呢,米娜,想来杯鸡尾酒吗?”

    “什么都可以,快点,劳瑞。要是金苦艾就太好了。”

    “彭尼克先生,”蔡斯继续道,“说意念波是一种有形的力量。这我们当然知道。但他还说要是使用得当,意念波可以杀人。”

    山姆·康斯特布尔接过玻璃杯,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好像在说“这些事,总有这些事来烦我折磨我。为什么这些无意义的事都要堆在我头上?”在冷冰冰的表象下,纯粹的怒火和自我怜悯正在他心底翻滚沸腾。

    “真的吗?”他说,大声地吞饮着玻璃杯里的酒,“你们又做那读心游戏了?”

    “是啊,问问桑德斯,你问问他。彭尼克先生说出了他的想法,而且正中靶心。甚至当桑德斯想要隐瞒的时候也成功了,包括——”

    “其他一些事情。”希拉里打断了他,她的眼睛仍停留在喷泉上。

    “我不知道自己押对了人没有。”山姆说,透过玻璃杯的边缘看着桑德斯,“年轻人,你是学医的?”

    “是的。”

    “我听说是内政部在病理学方面的顾问?”

    “没错。”

    “而你竟然相信这一派胡言?”

    “我没有相信什么,康斯特布尔先生。我只能承认彭尼克先生的叙述很精彩,非常准确。”

    主人跳了起来。

    “米娜,看在上帝的分上!能不能不要把杯子弄出那种吵闹的声音?好像个在酒吧里酗酒的老妖婆。如果你的手太抖,拿不住玻璃杯,就放在桌子上从杯口喝。就算那样也比你现在这副样子体面得多。”

    他停了下来,至少还有种为自己的暴怒而感到些许羞愧的体面。也许他是无心的,但这番话颇为戳到米娜的痛处,毕竟那双因疟疾后遗症而颤抖不已的手本身已很瞩目。

    米娜什么也没有说。

    “好吧,好吧,是我不好。”他咕哝着,一饮而尽,又把空空的杯子续满,坐回了椅子上,“但你们这些人,让我觉得自己老了。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可怜。我总是说,米娜迟早会搞死我的,让我崩溃,神经受不了。话说回来,我的意思是这读心术的把戏就是一派胡言,毫无根据。简直——”他前额上的血管暴起,“和我们至今所学的一切知识不相符,违反自然规律,就是这样。”

    “你会看清楚的,山姆。”米娜抱怨道,眼睛闪闪发亮,“你没发现这多迷人吗?你自己知道得很清楚,测试的时候彭尼克先生说中了你的想法。只是你打断了人家,大喊着‘不对’,根本不等人家说话。之后,你又完全不肯再试了。我很抱歉,亲爱的,但你知道这是真的。”

    她的丈夫看着她。

    “我们可以换个话题吗?”他问道,带着不容置疑的礼貌。他看了看手表,做作地研读了片刻,“啊,很好,很好,马上七点三十分了。是时候梳洗一番,更衣用餐——”

    “可是,山姆,我们今晚当然不必穿正装用晚餐吧?”

    他又看了看她。

    “当然我们要穿正装用晚餐,亲爱的。你有什么确凿的理由改变我们的习惯吗?如果我能在一群该死的黑鬼那里穿正装用餐,我当然可以在自己家里穿正装用餐。”

    “当然了,如果你希望如此。”

    “我希望如此,谢谢!帕克今晚只能待在医院里,他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够帮我料理好东西的人。但事已至此,就这样吧。你可以临时顶替他,亲爱的,如果你觉得自己能行。呃——”他扬起了下巴,看着赫尔曼·彭尼克,“我必须感谢你,朋友,感谢你愿意为我们准备晚餐。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八点钟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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