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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大宋悬疑录:貔貅刑》,北宋历史为谜题的悬疑小说,作者: 记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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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7-13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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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前天 08: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凡贪滥不法,鱼肉百姓者;凡囤积居奇,趁灾打劫者;凡营私舞弊,中饱私囊者;无论士农工商,不分高低贵贱,请引颈就首,以受貔貅刑。

    楔子一




    北宋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正值春夏之交,碧空中骄阳似火,不见一片白云。

    东京城内,大相国寺南面不远的一座院子里,一群稚童正在嬉闹玩耍,时而追鸡逐狗,时而翻墙跃瓦。其中一名男童着绛紫长襦,面上扑着厚粉,唇上涂着口脂,在群童中尤为扎眼。玩闹间,突然一个素衣白衫的孩童一脚踩空,从假山上坠下来,“扑通”一声,掉进假山边装满水的大瓮里。

    顽童们一阵惊呼,想要上前救人,然而那大瓮高达七尺,盛满水后重逾千斤,想推推不动,想捞够不着。顽童们面面相觑,知道闯了大祸,慌乱中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一个个脚底抹油,作鸟兽状散去,只剩那名紫襦男童留在原地。他本也神色惶急,却紧握小小的拳头,强自镇定心神,见墙角有几块大石,急忙快步跑过去,吃力地搬起一块,蹒跚着脚步,往大瓮那边走去。

    “好!”

    院子另一侧,忽然有人大声喝彩,继而叫好声响成一片。

    原来这院子只有半围,有围墙的一边是布置好的戏台,那帮“顽童”正在戏台上演戏;另一边搭着个凉棚,棚下摆着数张桌椅,已经坐满了看客。这家戏班子最近推出“童子戏”,演戏的都是半大孩童,演的都是家喻户晓的散段杂剧,不用冗长的唱腔,没有繁复的戏步,反倒风靡了小半个东京城。

    拐角处那桌坐着个五十多岁的儒士,头戴软脚幞头,灰发微露,一双杏核眼,两撇八字胡,颌下长须未经梳理,微微翘起,仪表略显邋遢。他旁边坐着个锦衣华袍的年轻人,约莫三十出头,鼻翼丰挺,双眉如飞,一派丰神俊朗。另有两个侍从,一个极胖,一个极瘦,护卫在二人身侧。

    华服年轻人“哈哈”一笑:“爹,这演的不是司马十二丈1砸瓮吗?”

    邋遢儒士点点头:“君实名满天下,虽然远在西京,但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没忘了他。”

    年轻人满脸不服气:“司马十二丈的文章的确写得妙笔生花,处理实务却是一塌糊涂。照我看,他最好还是乖乖在地窖里编纂《通鉴》2,少在政事上指手画脚……”

    邋遢儒士双眸瞪了过来,年轻人顿时不敢多说,暗自撇了撇嘴,转头继续看戏。

    戏台上,紫襦男童走到瓮边,举起石头往大瓮上砸去,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台下的凉棚里,捧场的托儿抢先喝彩,一个“好”字刚叫出口,便先哑了一半——原来那口大瓮竟没有破。

    紫襦男童脸色一僵,重新捡起石头,再次往大瓮上砸去,又是“当”的一声,大瓮却还是没破。

    男童急得泪水直流,扑满粉的小脸上留下两道显眼的泪痕。他第三次捡石砸瓮,这次用了吃奶的劲,一声巨响过后,看客们都傻了眼。

    ——大瓮依旧完好无损,石头却裂成了两半!

    席间一片哗然,邋遢儒士一拍桌子:“快快救人!那孩子还在瓮里呢!”

    一时间,凉棚下惊叫四起,乱成一团。戏班班主急忙站了出来,伸手拦住众人:“莫急!莫急!俺家戏班的娃子个个都是水猫子,尤其是掉进瓮里的兔崽子,论挽涛弄浪的功夫,汴河里的绿头鸭都得拜他当祖师爷爷!禁军演习水战的金明池,打小就被他当成澡盆子,区区水瓮比尿壶也大不了几分,又算得了甚?洗脚搓泥都尚嫌不够宽敞哩!”

    在班主的安抚下,嘈杂人声渐渐止息,有个怪声却响了起来。班主转头一看,那大瓮中的水竟然不煮而沸!水汽蒸腾,从瓮口冒出,仿佛异兽喷吐的云气。还有一股恶臭随之涌出,渐渐弥散到整个院子里。

    见到这等怪事,凉棚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惧意。

    “鱼蛋!鱼蛋!”班主顿时急了眼,连害怕都顾不上,转身向大瓮冲去。可他刚刚碰到大瓮,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啊”的一声惨叫,立马缩回了手,翻过来一看,手掌上的皮肉竟被烫得焦了!

    砸瓮的男童手足无措,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看客们纷纷跑出凉棚,胆小的夺路而逃,胆大的则捡石头砸瓮,却根本砸不破。那华服公子听声音不对,惊呼道:“班主,你这瓮怎么是铁制的?”

    班主哭丧着脸:“怎会这样?俺家的瓮是陶土烧制,啥时候变成了铁家伙?”

    众人又试图将瓮推倒,但瓮体烫如火炭,触碰不得,只得用厚布和土块垫着手,七八个人一起推,竟依旧推不动。眼见瓮中水很快熬干,水汽也不再往外冒,瓮里的孩子只怕早被煮熟了。恐惧笼罩了整个院落,众人环顾相望,一个个噤若寒蝉。

    邋遢儒士面色沉重:“去把孩子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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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身边的两个侍卫应了一声,待那铁瓮变凉,瘦侍卫踩在胖侍卫肩膀上,探身钻进铁瓮里,捞出一具干瘪的小小尸体来。那尸身蜷缩成一团,上身衣衫已在瓮中脱落,皮肤变成了青紫色,摸起来如干柴一般。

    班主上前一把抱住尸体,哭得撕心裂肺:“俺的鱼蛋啊!你死得好惨!俺的……啊!”

    他怀里的童尸忽然一动,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露出一张青紫色的脸。脸颊干瘪无肉,七窍溢血,双唇间戳出两根獠牙,全然不似生前模样。

    就在此时,童尸的双目突然睁开,直勾勾盯着班主,眼眸竟是血红色,十分阴森可怖,张口大喊:“吧!吧!”

    “啊!”班主吓得亡魂大冒,将怀里的童尸抛了出去,手舞足蹈地连甩带抖,恨不能将双手都甩丢出去。

    童尸尚未落地,就在半空一折,忽然纵身跃起,跳上一丈多高的假山;再一跃,又跳上两丈之外的槐树;第三次跃起,身子像没有重量一样,飘飘荡荡飞过围墙,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只听“咔嚓”一声响,被童尸踩过的槐树枝丫竟凭空折断,落在了地上。槐树上挂着的一盏盏小灯笼,也突然齐齐熄灭。紧接着,满树的叶子居然干枯变黄,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片刻之间,原先郁郁葱葱的老槐,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和树干。

    班主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虽有烈日当头,仍觉坠入冰窟,浑身发冷。

    看客们也都惊惧不安。慌乱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摔倒在地,他颤颤巍巍爬起身,惊慌道:“是旱魃!那是旱魃!”

    老头言之凿凿,看客们将信将疑,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华服公子和邋遢儒士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据传,旱魃是轩辕黄帝请来的神女,曾大败蚩尤手下的风伯雨师,所到之处,定会发生大旱。先秦时,旱魃尚且是位青衣神女,不知为何到了东汉,旱魃在民间就成了死婴变幻的小鬼。大宋开国以来,很多地方仍有“打旱魃”的习俗。

    瘦侍卫钻进大瓮查看了一番,回来对邋遢儒士小声道:“相公,那铁瓮里没有机关,下面也没有暗道。瓮底沉积着干巴巴的水垢,也不知瓮里的水是怎么沸腾起来的。只是……那瓮里刻着一行字。”

    “什么字?”

    “熙宁二年九月初四,江宁府造。”

    邋遢儒士眉头微蹙,他身旁的华服公子道:“爹,您知江宁府时就在酝酿青苗法。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受参知政事后,开始制定法例条令,当年九月初四,政事堂派遣提举官四十余人,将青苗法颁布天下……”他说到这里,面色变得极为古怪。

    邋遢儒士双眉紧皱,久久不语。



    两日后,大宋皇宫,垂拱殿内。

    常朝已经结束,皇帝赵顼把宰相王安石单独留了下来:“王卿,前日东京城里发生了件新鲜事,你可曾听说?”

    “东京城每日都有新鲜事,不知官家说的是哪一件?”赵顼冲内侍招了招手:“石伴伴,把那首儿歌唱来给王卿听一听。”边上奉茶的太监走上前来,先向王安石躬身行礼,然后学着小儿的口吻唱道——



    陕州司马十二郎,举石砸瓮救人忙;

    三投石,瓮未伤,水渐沸,滚如汤;

    瓮水干了树叶光,旱魃现世万里荒!




    王安石勃然变色,双眸直视那太监:“这儿歌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位“石伴伴”名为石得一,乃赵顼旧日藩邸的随龙宦官,如今已是执掌皇城司的大貂珰3,但在王安石的逼视下,竟也汗如雨下:“王相公……这是皇城司逻卒报来的消息。据说是有旱魃现世,很多人亲眼所见,还被编成了儿歌满城传唱,闹得沸沸扬扬。”

    “旱魃现世?老臣倒也恰逢其会,亲眼见到了这桩咄咄怪事。陶瓮变铁瓮,童尸变鬼怪,可能只是那戏班子沾染了什么邪祟鬼物而已。”

    “有传言说,那铁瓮是新法的化身,黎民百姓像失足的孩童一样被困在瓮中。司马端明三次写信‘投石砸瓮’,却被王相公《答司马谏议书》尽数驳回。4眼看着新法的铁瓮熬干了民脂民膏,终于惹得旱魃出世,中原沃土即将进入大旱之年,京师南北转眼就会赤地千里……”眼见王安石神色越来越难看,石得一说话声越来越小,细不可闻。

    王安石躬身对赵顼道:“官家,子不语怪力乱神,旱魃之说不足为凭!新法大损士族之利,推行起来自然阻力重重,非得有扭转乾坤的魄力才能成功,怎能为区区鬼物邪祟所干扰?自尧舜相禅、禹汤降世以来,历代口含天宪的圣明天子,念的都是黔首众生,忧的都是黎民百姓。官家想要变法图强,就需坚定本心。数年前臣便说过,官家方以道胜流俗,与战无异。只要稍有退却,就会被流俗所胜!”

    “以道胜流俗,与战无异……”赵顼喃喃念了一遍,挺胸正色道,“王卿放心,朕变法之心坚如磐石,刚刚所说的儿歌和流言,朕早已吩咐皇城司和开封府去查禁了。”

    “官家圣明!”

    见赵顼再无要事,王安石起身告退,走出垂拱殿时,已是眉头紧锁。头顶依旧是晴空万里,他却仿佛看见有黑色云气从天际垂落,化作重重迷雾,重峦叠嶂般将东京城笼罩其中。

    新法如同逆浪而行的舟,一旦启程,就决不能后退半步。哪怕踏过的将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干裂大地,也要从这腐朽臃肿的万里躯壳中,孵化出一个焕然一新的煌煌大宋!他只能向前,向前,再向前,因为推着他的,是凶年饥岁中千百万记的辘辘饥肠,是丰顺岁月里砥砺而来的烟火人间。

    王安石离开后,赵顼负手而立:“朝中政争愈演愈烈,连鬼祟之术也纷至沓来,竟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吗?”沉吟良久,忽然问石得一:“你说……那旱魃是鬼物作祟,还是有人故弄玄虚?”

    石得一支支吾吾:“奴才不知。”

    “听说民间有‘打旱魃’驱邪的习俗,你去请一位有道高僧,好生做一场法事……对了,莫让王卿知道。”

    “是!”石得一低着头,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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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二




    熙宁五年,芒种时节。

    汴水蜿蜒穿过东京城,自东水门阒然而出,绕过一座坊市向东而去。河湾的碧水倒映着一座飞阁流丹的楼阁,飞檐下悬着“百福楼”三字匾额。楼上,奉茶小厮摆好了瓜果点心,一帮锦冠绣服的宾客依次落座,身边各有仆童随侍。席间响起的阵阵寒暄,将满堂的富贵雍容之气越搅越浓,连清新馥郁的悠悠茶香都被盖了过去。

    百福楼所在处叫作“安济坊”,聚集了数十位名医和数百位学徒,他们以“行百善,积百福”为旨,济世救人,不分贫贱。安济坊原本只是一家大医馆,近年来增设诊堂,兴建药房,逐步壮大到了寻常坊市大小。众多权贵巨贾受到感召,相继捐钱捐物。每有大善主捐出财物,安济坊便在百福楼公开唱卖5,遍邀巨贾豪商前来观唱,卖得的钱财均用于救济贫病。

    “诸位官人,今日第一件宝物,是一尊八百年前的老物件。”主持唱卖的竹竿子6身着灰袍法衣,面上笑容可掬。

    台前案几上,陈放着三样物事,分别盖着一块红绸。竹竿子揭开第一块红绸,露出一尊两尺来高的塑像。那是个满面浓须、面目狰狞的金甲元帅,身跨黑色凶兽,一手执九节钢鞭,一手托着一座金山,那金山竟是由元宝堆积而成。

    竹竿子朗声唱卖道:“这尊玄坛元帅赵公明像,是一位大善主从金谷园旧址所获,乃西晋巨富石崇供奉数十年的财神像,来历非凡。”金谷园正是石崇所建的别馆。

    “财神像?”一名大腹便便的老者面露疑色,“这神祇面相如此凶恶,居然是尊财神?”

    有人冷哼:“赵公明本是‘瘟鬼’,受命布散瘟疫,何时成了财神?”

    席间顿时议论纷纷,宾客中颇有博闻广识之辈,知道所谓“玄坛元帅赵公明”本是督驭众鬼的鬼帅,有“行瘟”的职司,被称为“瘟鬼”“瘟神”,常人唯恐避之不及。

    竹竿子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在下曾听闻一种说法,赵公明被玉帝召为神霄副帅,一边布散瘟疫,一边司掌财运。寻常人只将他当作瘟神,却不知他执掌天下金银流向,当年石崇必是最先得知此秘,才供奉多年,得以财运通天。”

    “瘟神?财神?”有人笑道,“石崇确实财运通天,但后来身殁名灭,被诛三族,下场如此凄惨,莫不是几十年瘟神供出来的?”

    楼内气氛顿时一滞,宾客们纷纷赞同。他们或是巨商富贾,或是勋贵显宦,对气运之说格外在意,这尊神像“瘟神”“财神”难辨,谁敢贸然供奉在家中?

    过了许久无人竞价,财神像竟没卖出。竹竿子面上却无丝毫失落,笑容可掬地走到第二件卖品前:“这第二样宝物,乃是西晋画圣张墨的画作《斗富图》。”

    张墨和卫协并称西晋画圣,张墨传世画作无一不是大名鼎鼎,然而这《斗富图》却不为世人所知。

    一时间,台下如蜩蟾沸羹,台上竹竿子则小心翼翼展开画卷,一幅栩栩如生的《斗富图》跃然而出,直入众人眼帘。

    西晋时,石崇曾和晋武帝的舅舅王恺争奢斗富,这幅《斗富图》所绘的正是石崇大宴宾客的场景。画中宾客个个脑满肠肥,非富即贵。石崇宽袍广袖,居中而坐,一手端着酒樽,一手把玩着一块墨玉把件。他方脸阔额,春风得意的笑靥下,透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憔悴。尤其惹人注目的,是他肥硕的将军肚高高鼓起,撑得束腰绦带上的带钩欲崩欲裂,连看画的人都忍不住替他担忧。在石崇身侧,一名绿衣歌姬怀抱玉笛,斜倚一株半人多高的珊瑚树,袖带袭风,裙裾坠地,美得不可方物,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美姬绿珠。

    金谷园中有一座高达百尺的崇绮楼,是石崇专为绿珠所筑。绿珠艳绝天下,当年正得势的孙秀派人去金谷园索要绿珠,石崇愤然拒绝。孙秀又怒又恨,劝赵王司马伦诛杀石崇。绿珠见石崇因自己而获罪,留下一句:“愿效死于君前。”从崇绮楼纵身而下,坠楼而死。不久后,石崇被赵王诛杀,死前痛骂孙秀等人谋财害命。行刑者笑话他,既知钱财是取祸之根,何不早日散财避祸?

    竹竿子口若悬河,将诸多典故娓娓道来,话音还没落,竞价声已此起彼伏,《斗富图》的报价节节攀升,最终被一位显贵买下。

    众人将目光投向下一样卖品,竹竿子笑呵呵卖了个关子:“第三件宝物,诸位官人可从这幅《斗富图》中寻!”

    众人的目光皆向《斗富图》望去,猜测声相继响起:“难不成是画中的珊瑚树?”

    “应该是那支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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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依老夫看,多半是画中的古琴!”

    ……

    竹竿子笑而不语,直到有人说:“是石崇手中托着的墨玉?”竹竿子连连点头:“胡员外说得不错,正是画中的墨玉貔貅!”

    “貔貅?”听闻竹竿子的解释,众人纷纷看向《斗富图》。石崇手中把玩的是一只墨玉雕琢成的异兽,额上生角,背插双翼,周身鳞甲附体,威风凛凛,气势迫人。

    竹竿子道:“貔貅有口无肛,只进不出,喜欢吞食奇珍异宝,是最能聚财的神兽。石崇以‘巨富’之称留名青史,其通天的财运想必和这只墨玉貔貅脱不开关系。从这幅画来看,石崇将奇珍异宝视若粪土,连珊瑚树都让姬妾随意倚靠,却将这只墨玉貔貅捧在手心,可见对它格外珍视。”

    石崇供养墨玉貔貅之事并不见于史籍,但有《斗富图》为证,宾客们对墨玉貔貅立马充满了兴趣。有眼尖的突然叫道:“诸位看看那财神像,赵元帅胯下坐骑,可是一只貔貅?”

    众人侧目望向财神像,那赵元帅胯下神兽浑身鳞甲,背生双翅,和《斗富图》中所画貔貅十分相似。传说中赵公明的坐骑是一头黑虎,民间赵公明的塑像都是身跨黑虎。唯独石崇供奉的这尊财神,坐骑偏偏是一头貔貅。

    宾客们争相竞买,叫价节节攀升,墨玉貔貅最终被一位胡员外拿到手。宾客们大多相识,纷纷恭喜道贺,还有人催促竹竿子展示宝物。

    竹竿子揭开红绸,露出一只镶金缀玉的木匣。他的手指刚触碰木匣边缘,突遭针刺一般缩了回来。只听匣中发出声声怪叫嘶吼,木匣竟不推而动,在桌上晃动跳跃起来,木匣四壁镶嵌的镂金兽首喷吐出腾腾云气,缭绕四周。

    “哎哟!”竹竿子惊叫一声,退出一丈之外。

    一时间,楼中无人作声,道道目光盯着台上。木匣如同一座狭小而精致的牢笼,封印在其中的猛兽,于红绸揭开的一瞬突然被惊醒,疯狂地左冲右突,嘶吼怒吟,仿佛要撕裂牢笼,破封而出。宾客们按捺不住心中不安,纷纷站起身来,生怕木匣破碎,凶兽冲出伤人。

    木匣愈晃愈烈,嘶声越吼越响,吼声到了最高亢的一刻,一切戛然而止,木匣沉寂下来。云气层层淡去,木匣静静躺在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竹竿子已遁至台下,不敢上前一步。坊主弥心起身登台,小心翼翼打开木匣,不由面色发白——匣中空无一物,原本在匣中的墨玉貔貅,竟凭空消失了!

    “那貔貅……它活了!它走了!”堂下有人惊叫出声,席间一片哗然。

    一袭红绸寂寥地坠落在地,空空如也的匣子袒露着胸怀,装不尽满堂鼎沸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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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失踪录




    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腊月初八。

    天边的晨曦还未唤醒沉睡的东京城,一簇火苗已顺着房梁爬上了德水书坊的屋脊,在晨光中摇曳起它滚烫的身躯,烧灼着在屋宇间穿行的瑟瑟寒风。滚滚浓烟在烈焰的浇灌下拔地而起,仿佛大地伸出的黑色巨手,抓向清冷高远的湛湛苍穹。

    “走水啦!快救火!”

    东京城人烟稠密,屋舍民居鳞次栉比,千家万户大多是竹木建筑,一旦火起,动辄将整条街的民居焚烧一空。沿街的百姓听见呼叫后出门观望,眼见烈焰冲天,匆忙将细软财物收拾出来,惊恐不安地四散奔逃。

    好在望火楼上的铺兵早已看见,急忙示警传讯,附近的潜火队7忙不迭赶来救火。不到半个时辰,这场大火便被扑灭,幸而没有烧及周边民居,但德水书坊中放置雕版和新书的仓库,已然被烧成废墟。

    看着这间余烟袅袅的废屋,胡安国脸色阴沉,怒意腾腾;宁管事双目红肿,欲哭无泪。

    胡安国做酒水生意起家,在东京深耕数十年,逐步涉足粮食、丝绸等生意,终于成为东京城排得上号的豪商。几年前投钱开了这家德水书坊,主要是为了跟东京城里的官宦士族搭上关系。而宁管事在胡家多年,如今负责处理德水书坊的日常事务。对胡安国而言,损失两间仓库,原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可《周礼义》的雕版和印好的新书,也一并被焚毁,这就让他伤透了脑筋。

    从熙宁五年开始,宰相王安石就透露出要“一道德”的意向,并牵头编纂《三经新义》。士林人心浮动,传闻一两年内,科举便要改革,将以《三经新义》为纲。

    如今《三经新义》中的《周礼义》虽已成书,但《毛诗义》和《尚书义》尚在修纂。加上王安石向来精益求精,还要字斟句酌地再三修改,所以国子监至今没有进行官刻。但“一道德”乃重中之重,《三经新义》的印发事不宜迟,太学生们更对《周礼义》十分期待,国子监才找了德水书坊,先印制五千套《周礼义》坊刻书,于腊月二十前交付。

    胡安国黑着脸:“雕版全没了,印制好的书也都烧了,交付日期马上就到,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跟张主簿交代?”

    宁管事额头冒汗:“东家莫急,还有……十二天时间,总会有办法……”

    “办法?除非你能请来天上的神仙!”

    “小人哪里认得神仙?十二天时间……对了!就小人所知,咱东京城里有一位能人,或许能够办到。”

    胡安国双眸逼视过来:“被烧掉的那套雕版,你请了二十多个阴阳工,足足刻了两个多月!现在跟我说有人能在十二天内完工,当胡某人是傻子吗?”

    “这……只要那人答应,就一定造得出来。”

    胡安国满腹怀疑,但见宁管事言之凿凿,不由抱了几分希望:“还有这么神的阴阳工?我出百倍的价钱,你去请他来刻制!”

    宁管事摇头:“那人不是工匠,是知制诰、集贤校理沈括的学生,司天监的司历。”司历乃是司天监属官,掌历法,从八品上。

    胡安国不由愕然,大宋的官员加知制诰衔,便意味着有了坐望宰辅之位的资格,是名副其实的金紫重臣。沈括的学生在司天监当司历,当前职位虽不起眼,将来却可谓前途无量,又怎么会去干工匠的营生,给别人造雕版?

    “这位司历姓云名济,字知白,并非进士出身,但沈制诰提举司天监的时候,破例举他当了司历,辅助卫朴修历法,还兼任历算科教授。他不知帮过多少人解了燃眉之急,得了个‘救急教授’的名头。不论碰到什么难题,只要他答应,便可保你安枕无忧。沈制诰家中很多私刻书,都是出自他手,不仅少有疏漏,而且出印极快。若请得动他,咱们的难题根本不在话下。”

    “‘救急教授’?”胡安国沉吟道,“只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小人这就去请。”

    “等等!”胡安国伸手将他拉住,“既然是沈制诰的高徒,我亲自去!”



    司天监执掌天文观测,并负责推算历法,素来能人异士辈出。二人来到司天监,一提起云济的名字,果然无人不晓,没多久便有小吏请了一名年轻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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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身量甚高,却十分清瘦,着一身素衣便服,裹一顶交脚幞头,踩一双牛皮软靴。看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相貌清癯,比许多女儿家还秀气三分。

    胡安国见他如此年轻,不禁有些迟疑,还是见宁管事先打了招呼,才知这就是他们要寻的正主云济,急忙躬身作揖:“早听闻云教授大名,没想到如此年轻,胡某失礼了。”

    “哪里话?员外不必客气。”云济文质彬彬地回礼,询问他们的来意。

    胡安国先讲了一遍德水书坊遭遇火灾的事,又把他来求援的原因说了一遍,满怀忐忑地望着云济,想着出价多少才合适。却见云济展颜一笑:“原来是碰上了这等倒霉事,难怪员外急得焦头烂额。这书么,小生愿助一臂之力,嗯……十二日时间,倒也足够。”

    胡安国和宁管事面面相觑,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他们连报酬都没来得及提。在别人眼里难如登天的事,这年轻人张口便是十二日完工,胡安国心下顿时生出几分疑虑,不知此人是否靠得住。云济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温文谦逊地一笑:“也罢,你们跟我来。”

    冬日暖阳洒下的温热被寒风吹得干干净净,河边的树早已秃了枝丫。几人翻过兴国寺桥,跨过熙熙攘攘的西大街,南行两里又左拐,沿着崇明门内大街东行数百步,转入右侧朝南倾斜的小巷,在一座小院前停步。云济伸手推开虚掩的房门:“此处便是寒舍,两位请进。”

    胡安国随他进门,心中略感诧异,东京城寸土寸金,像这样位置好的宅子更是价值不菲。此地离开封府衙不足三里,甚至还能隐隐听见会仙楼正店传来的嘌唱之声。小院占地有两进,前有堂屋,后有寝舍,中间穿廊相连,寝室两侧除了耳房,还有一间偏院,院里起了一座棚屋,里面顺次陈列着数十个木柜,柜子上摆满了陶瓷印章,整整齐齐,大小相同,竟不下十万个。

    “这么多印章?”胡安国不禁咋舌。

    云济摇头:“这是活字,不是印章。”

    他拿起一块陶瓷活字,在底面涂上一层油墨,拓在纸上,立马印出一个“青”字。这字方正平稳,不露筋骨,却又端庄雄伟,气势遒劲,乃是仿唐朝颜真卿的字体。云济解释:“千百年来,人们印书用的都是雕版,每次都要重新篆刻。其实有个简洁法子——将每个字都做成活字,要用的时候,把活字排列成版,就能迅速出印了。”

    胡安国顿时恍然,活字活字,便是字是活的,省去了篆刻的工序,自然快很多。

    宁管事迟疑道:“活字印刷的名头,小人也是晓得的,但要印制书页,终究还是雕版更为合适。一是活字需要拣字和排版,比雕版节省不了太多时间;二是活字一般只有几块版面,印完这几张,还要拆了去排下几张,经常拆装,无法长期保留;三是活字很难排得齐整,印出来的字总是深浅不一,甚至歪斜不正。”

    “宁管事果然是印书的大行家!”云济伸出大拇指,“不过你放心,在我这里,你这些顾虑算不上什么大问题。第一,拣字和排版你不用担心,我保证比制作雕版快十倍;第二,我这里有二十万个活字,拼几本书出来绰绰有余,不用不停拆装;第三,二十多年前,有个叫毕昇的工匠研制出一种胶泥活字,活字不易排齐的问题已经大为改善。我从老师那里听说此法,在毕昇的基础上更近一步,直接制成陶瓷活字,印制的书籍,比起雕版书也不遑多让。”

    宁管事满脸兴奋:“竟还有这等诀窍?小人这就去找工匠,过来帮忙排版。”

    “不用,我一人足矣。”云济摇头,解释了一句,“我喜欢所有物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您一个人拣字排版?”宁管事满脸惊诧。他是印书的行家,他所知道的活字印刷需一人唱版,一人拣字,一人排版,绝非可以独自完成。迟疑片刻,被胡安国推了一把,宁管事急忙堆砌笑容:“好,那我去拿《周礼义》的样稿。”

    云济又摇头:“也不用,经义局的文稿并不对士子保密。王相公亲自笔削《周礼义》,全书二十二卷,共十二万四千四百七十一个字8。家师家中也有手抄卷,小生不久前还拜读过,不会记错。”

    “你都能记住?怎么可能?”宁管事满心怀疑,胡安国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质疑,两人相顾讶然。

    云济却是说干就干,这大屋中间有一条长桌,他取来二十块底板,在桌上整齐排开。这些底板每块都是书本大小,下面设置有网格,横二十道竖十道,隔成二百个格子。宁管事立刻明白过来,这每个格子都正好能卡进一个活字,如此便能整整齐齐排出一页活字版。9

    云济放好底板,开始取活字。最靠前的一排架子上,放着最常用的活字:“《周礼义》前二十页,有五十三个‘之’字,第一页的第十七个字、第八十一个字、第一百四十七个字,第二页的第六十六、第一百三十二个字……”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五十三个“之”字,放进对应的字格。然后又取四十二个“其”字:“前二十页有四十二个‘其’字,分别是第一页第九十九个字、第一百二十九个字,第二页……”

    胡安国和宁管事面面相觑,他们原以为排活字版时,应该是拿着样稿,先计划好格式字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依次去找活字。哪想到这位云教授一不用样稿,二不用规划,第三点最吓人——活字印刷难点便在拣字,一般活字都是按韵排列放置,工匠排版时按照书的内容去一个个找字。这云教授竟是反过来,随手拿起一个活字,就知道在第几页第几列第几行。

    如此拣字和排版,岂不是比想象中快了十倍?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这二十块活字版已经完全排好,宁管事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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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神乎其技!胡某真是叹为观止!”胡安国连连称赞,“云教授博闻强识,对经义如此精熟,若是去治明经科,蟾宫折桂指日可待啊!”

    云济黯然摇头:“我考不得科举的,明经科也罢,进士科也好,这辈子都别想了。”

    “恕罪恕罪,胡某冒昧了。”胡安国急忙致歉,心头却觉奇怪,大宋科举取士不重门第,许多金榜高中的进士都是寒门出身,这一点远胜隋唐。除了严禁大逆人近亲、不孝、不悌、工商杂类、僧道还俗、废疾、吏胥、犯私罪等人应试,任何人都能应举。云济有一位知制诰的老师,按理说等闲禁例都能通融一二,若还是考不得科举,也不知是犯了哪一条。大宋崇文抑武,若没有进士出身,往上的路便断了大半,司天监的司历官是从八品上,恐怕难有晋升高位的希望了。

    见识过云济的本事后,胡安国再三道谢,又提起酬劳,云济对此倒是淡然,只说随意即可。胡安国做生意多年,凡碰到“随意”的,往往对酬劳颇有期许,于是暗自想了一个不低的价格。他自信不仅能让云济满意,还能让对方小小吃惊一番,对他胡某人的豪气留下颇深印象。

    胡安国人情练达,暗中对宁管事比了个手势。宁管事心领神会,从背囊中取出一只木匣,里面装满银饼,正准备全数呈上。却见云济似是想到什么,拱手道;“胡员外,胡记粮行的大名,小生如雷贯耳,听闻员外今年几番向乐济坊捐粮捐物,赈济贫民,您若有意酬谢,不如将酬劳也折成粮食,加到捐赠的粮食里。”

    胡安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内心的错愕:“当真?云教授慈悲为怀,胡某着实佩服。你且放心,胡记本拟年前给安济坊再捐一笔粮,届时多加八百石,以云教授名义捐出。”

    此时一石粮已达一贯多,八百石已逾千贯。云济却微微蹙眉,躬身一礼:“员外出手好生大方!不过粮食直捐即可,莫要提小生的名号。”

    胡安国经商多年,惯爱琢磨人,他细看云济的神情,瞧不出半点虚情假意,竟是真的行善事而不愿扬名,急忙连连应和。心下却暗暗称奇,这位“救急教授”谦逊且不故作姿态,有一种温文儒雅的豪爽,又有一股彬彬有礼的自傲,年纪虽轻,却是个可交之人。

    急事谈罢,胡安国告辞离开,留下宁管事主持相关事宜。

    宁管事安排了工匠候在门外,云济每制好一批活字版,便立马搬到德水书坊进行印制。云济一边制作活字版,德水书坊一边印制。流水一般地赶工,果然比寻常印制快了许多。

    腊月十九,云济排完最后一块活字版,抬头看了看天色,金乌西坠,晚霞灿然。他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来到德水书坊。

    书籍印刷的工序繁多,活字排版之后,还有拼版、打型、印制、装订等工序。德水书坊的工匠都是老手,前些天云济亲自传授了新的印刷方法,改善了多道工序,他到德水书坊时,印刷已经基本完成。然而宁管事还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印书的纸不够,我们跟多家造纸作坊定制了纸张,本来今早就该全部送到的,但天都擦黑了,最后一批纸还没送来……”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工匠喊:“来了来了!纸来了!”

    “太好了!”宁管事急忙迎了出去,这批纸显然是赶制出来的,还能闻到纸浆的味道,他摸了摸纸面,“嗯,厚度、色泽和其他纸张略有差异,但做得也不粗糙,赶紧赶工吧!”

    工匠们丝毫不敢耽搁,一直忙碌到晚上,终于将《周礼义》全数印制完成。宁管事连夜组织人手装订,又差人将装订好的书检查一遍,还请了云济亲自过目。到腊月二十日下午,悉数确认无误。胡安国大喜过望,派人将书送到国子监,五千套《周礼义》如期交付。



    印书的事情顺利完成,云济在家中好生休养了两日。到了腊月二十二,恰逢胡安国过寿,特意派人相邀。云济推脱不过,只得前来赴宴。

    胡家宅院占地甚广,前厅中庭都是方方正正。青瓦帽着白墙,一尺一弯,像浪涛般起起伏伏。屋宇抱着斗拱,斗拱背着飞檐,飞檐挑着晴空,晴空将整座府邸拥在怀中。院中花木扶疏,景色错落有致,处处刻意显露着大户人家的气派讲究,把青砖小道边的每一颗鹅卵石都衬得贵气堂皇。

    客堂和院子里摆了三十来桌,宾客中有不少豪商巨贾,也不乏达官显贵。主桌上甚至还有位姓高的侯爵,是高太后的堂兄,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大腹便便,仿佛一座肉山般坐在那里,还未开席,便有好多官宦商贾去跟他搭话。

    胡安国一见云济,立马请他上座。云济急忙推辞,自称年纪尚轻,只是晚辈,跟胡安国的子侄坐了一席。

    德水书坊发生的事,在胡家早就无人不晓。“救急教授”的名头,胡安国的子侄简直如雷贯耳,等他一落座,就将他围在当中,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胡安国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十八九岁,生得唇红齿白,眉如远黛。她生性羞涩腼腆,眼角偷瞥云济,却不张口搭话,一头乌发插着翡色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荡漾出无尽温柔。

    胡安国的儿子是个张扬好动的公子哥,虽然只有十岁上下,却肥头大耳,是胡家大院的小魔王,人称“胡小胖”。他是个人来疯,跟席间宾客一点儿都不见外,大呼小叫地招呼下人上菜,不等别人动筷子,便抢先抓了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他吃完一只鸡腿,还想伸手去抓,盘子里已空空如也,转头望去,却见云济面前的桌子上,吃剩的鸡腿骨足足十多个,如点卯阅兵一般,被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排。

    胡小胖瞪大了眼睛:“你这么能吃,咋还这么瘦?天底下怎能有比竹竿儿还瘦的饭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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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云济对小孩极有耐心,坦然一笑:“这是一种病。”

    “还能有这种怪病?”

    “那是自然,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虽然保住了小命,却落下三大顽疾。唉,你知道人生在世,最惨的三件事情是什么吗?”

    “嗯……第一是忍不住想吃东西,却被别人骂小胖子;第二是先生让背书,读一百遍都记不住;第三是娘亲管头管脏管天管地,衣服不能乱丢,书册不能乱放,连吸气出气都得细声细气,唠叨得我脸都胖了。”

    “这算什么惨?”云济连连摇头,“我羡慕你都来不及。人生三大恨,一恨吃不胖,二恨忘不掉,三恨摆不齐,都让我给赶上了。”

    胡小胖愕然:“什么意思?”

    “我生来清瘦,怎么也吃不胖;凡是见过的东西,怎么都忘不了;凡是眼前的物事,若摆不齐便浑身难受。”云济一边说,一边把胡小胖随手乱丢的鸡腿骨摆得整整齐齐。

    “我怀疑你在臭显摆。”胡小胖摸了摸自己肥肉横生的脸庞,眼前的菜顿时不香了,他把盛着果蔬的盘子推到地上,“吃不胖就了不起吗?你把饭变成屎,我把饭变成肉,咱俩谁了不起?”

    云济瞠目结舌,一时无法反驳。

    “云教授别介意,这孩子总是胡说八道。”胡小娘急忙给云济道歉,吩咐丫环去收拾地上的果蔬,又回头教育弟弟,“小胖!咱们生在富贵之家,不愁吃穿,应该感恩惜福,不能浪费粮食!京西两路去年就开始闹旱灾,到今年百姓食不果腹,许多北方人逃荒过来,据说一路上树皮都快被啃光了。”

    胡小胖瞪大眼睛:“灾民为什么宁愿啃树皮,都不去河里捕鱼呢?不喜欢吃鱼的话,鸡腿也可以啊!”

    一桌人哑然失笑,云济也忍俊不禁:“古有晋惠帝‘何不食肉糜’,今有胡小胖‘鸡腿也可以’。”

    胡小胖不懂“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却也知云济在笑他,见云济已吃了一碗枸杞烩鱼子,反讽道:“瘦饭桶,小心鱼子吃多了,肚子里怀上鱼苗!”

    “人肚子里怎能怀上鱼苗?”

    胡小胖睁大眼:“我家菩萨都能怀上娃娃,你怎么就不能?”

    胡惜雪训斥他道:“臭小胖!怀什么娃娃?菩萨岂能随意编排?不许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寺庙里的菩萨都没本事,只能被高高供在大殿里。咱家的菩萨才厉害,怀娃娃算什么,还会生娃娃呢!”

    “啪!”

    胡小胖话刚说完,突然一记耳光从天而降,在他胖嘟嘟的脸蛋上留下五根指印。胡小胖抬头一看,却见老爹胡安国横眉怒目,恶狠狠瞪着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光天化日就跟人吹牛!”

    胡小胖满脸委屈:“我没有吹牛,我都看见啦,那天……”

    “啪!”

    胡安国又是一巴掌,顿时将胡小胖后半截话打回肚子里。胡小胖眼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再也不敢出声。

    刚训过儿子,胡安国立马满脸堆笑:“犬子年幼顽劣,整天胡说八道,云教授可别介意,胡某给你赔罪啦!”说罢端起一杯酒,先自己干了。

    “胡员外别这么说,胡少爷童言无忌,我岂会当真?”云济饮了这杯酒,一回头,见胡小胖气鼓鼓地看着他,满脸的不服气。

    “那就好。”胡安国哈哈一笑,对着大厅里的宾客道,“诸位大驾光临为胡某祝寿,胡某感激不尽,唯愿各位好友亲朋诸事顺遂,财源广进。这杯‘招财酒’,胡某先干为敬!”

    胡安国干了杯中酒,宾客纷纷举杯呼应。云济也不例外,陪着喝了一杯。

    正在这时,一位客人姗姗来迟,急匆匆步入厅堂。

    那是个年方弱冠的年轻人,穿着齐整,仪表堂堂,他向胡安国行了个礼:“岳父大人恕罪,小婿来迟啦!自罚一杯,聊表歉意,祝岳父大人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说罢从旁边桌上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侧目,一时间不知多少目光落在他和胡小娘身上。云济也是心中诧然:“他是胡小娘的夫婿?胡小娘还没出嫁吧?”转头看去,却见胡小娘垂着头,连发梢都透着窘迫和不安,根本不敢直视宾客的目光。

    胡安国眼角抽搐,脸上笑容却是不变:“原来是郭贤侄,快坐到胡叔叔身边来。你父母去世不久,故而没有派人请你。不过称呼可不能乱,小时候开开玩笑倒也无伤大雅,现在你已成人,在称呼上马虎不得。”

    年轻人道:“岳父大人,这称呼没什么不对。小婿正是奉了家父的遗嘱,前来跟您提亲的。”

    胡安国城府虽深,脸色也不禁一变。在座的宾客都议论纷纷。

    年轻人冲众人拱了拱手:“诸位亲朋,小可名叫郭闻志,家父郭护,生前曾是开封府延丰仓仓监。我家跟胡家乃是世交,早在家父生前,岳父大人便跟他约定,等我和惜雪长大成人,两家就结成秦晋之好。可惜家父后来因事获罪,我家因此家道败落,家父数月前郁郁而终,他离世之前曾再三叮嘱,要我万万不能忘了这门婚事。如今正逢岳父大人寿诞,小可特地前来提亲,完成父亲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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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郭闻志这番话一出,宾客们都是恍然大悟。

    他当众谈论婚嫁之事,胡小娘面皮薄,恨不能逃之夭夭,但此事关系她终身大事,又怎能弃之而去?不由急得坐立不安。云济一边啃着猪蹄,一边看了她一眼,心道:“原来她叫胡惜雪,还有个未婚夫是官宦子弟,只不过如今成了破落户,胡安国连过寿都不请他,看来是不想认这门亲了。”

    胡安国打了个哈哈:“贤侄,提亲乃是大事,再说你孝期未满,也成不得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今天是胡叔叔过寿,咱们不提其他。”

    “小婿和惜雪的亲事,是您和家父早就约定好的,我们可待孝期过后再完婚,这应该不会不合礼数吧?都怪小婿来得仓促,没来得及奉上寿礼,莫不是开罪了岳父大人?”郭闻志从怀里掏出一个礼盒,揭开盖子,双手捧到胡安国身前,“岳父大人,这只玉貔貅材质虽然算不上极品,却是个数百年的老物件,据说颇有来历,望您不要嫌弃。”

    貔貅又称辟邪,传说它触犯天条,受上苍处罚,以四面八方之财为食,吞万物而不泄。就因它只进不出,神通殊异,渐渐被视为招财进宝的祥兽,很多商贾都会供奉一只。那礼盒里放着的玉貔貅漆黑如墨,长约两寸10,似是由墨玉雕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见到这只墨玉貔貅,胡安国不由双眉一跳。一年多前,他曾在安济坊买下一只墨玉貔貅,只不过那墨玉貔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木匣里“遁”走。弥心坊主本拟取消交易,却被他婉拒了,当时他参与竞买,并非为了貔貅,而是为了花钱。他投“钱”问路,虽只买了一只空盒,却换得不少显贵巨贾的认可,所以对不知所踪的墨玉貔貅并不在意。没想到今日这位不请自来的便宜女婿,竟将一只墨玉貔貅当作寿礼。

    这只墨玉貔貅,难道和当时丢失的那只有什么渊源?郭闻志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长辈寿宴,后辈奉上的贺礼是不能不收的。但郭闻志乘机提亲,这寿礼一收,可就不好回绝了。

    “多谢贤侄!”胡安国伸手接过墨玉貔貅,“你和小女的婚事,胡叔叔自然不会忘,你是孔门弟子,胡家也算得上书香传家,咱们就按六礼的规矩来。你且先请了名儒为媒,行‘纳采’‘纳吉’之礼;再备好千两黄金、百匹绫罗、八辆骏马车轿,前来‘纳聘’下定。”

    郭闻志脸色发白:“名儒为媒,千两黄金,百匹绫罗,骏马车轿……”

    胡安国拍着胸脯:“你尽管放心,我早就给惜雪备好了一份嫁妆,绝对比聘礼多出三倍!”

    “你……你……故意用礼数来挤对我!”

    “贤侄何出此言?”胡安国满腹的委屈都从脸上溢了出来,“你胡叔叔在东京也算有头有脸,难道‘六礼’不要了吗?我胡家千顷良田,百家商铺,不说金玉为堂,也算得富甲一方,聘礼不能太过寒酸吧?”

    “你明知我家破人亡,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手,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手?贤侄莫要说笑了,你若当真落魄到这等地步,刚才那只价值不菲的玉貔貅,又是如何得来的?”

    郭闻志张口结舌:“我……我在路上碰到了个乞丐,他把墨玉貔貅给了我,让我当作寿礼送给你。”

    “乞丐?”胡安国失笑道,“乞丐不跟你要饭,反倒送你一只价值不菲的墨玉貔貅?”

    众多宾客“哈哈”大笑,郭闻志羞愤难言,跺了跺脚,掩面而去,连寿宴也不参加了。

    这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胡安国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跟宾客敬酒。一圈下来,胡安国喝了不知多少杯,却是一丝醉意都没有,终于又回到了胡家子侄这桌,他单独给云济敬酒:“云教授,这次多亏有你,胡某感激不尽,请!”

    云济连忙站起身:“胡员外,并非小生推诿,小生实在量浅,酒喝到三杯必醉。刚才已经喝了两杯,若是再喝,家都回不去了。”

    “云教授莫要推辞,三杯酒算什么?我家这小兔崽子都饮得七八杯呢。”胡安国“哈哈”一笑,“刚才第一杯,是这兔崽子胡说八道,胡某的谢罪酒;第二杯,是胡某生辰,云教授给面子,喝的祝寿酒;这第三杯,是你救急救难,解了胡家燃眉之急,胡某敬的致谢酒。你若不喝,那定是怪胡某礼数不周……”

    云济本是能言善辩之人,但生性不忍拒绝别人,别人凡有所求,他总是能帮就帮,这才得了“救急教授”的名头。胡安国礼数周全,双手奉酒,这番话一说出来,云济顿时推脱不过,只得喝了第三杯。

    胡安国眉开眼笑:“好!”

    却听云济道:“胡员外,给你添麻烦了……”

    胡安国一怔,刚想问:“添什么麻烦?”只见云济迷蒙着双眼,双颊红透,“咣当”一声,一头砸在酒桌上,顿时不省人事。

    “喂!”胡小胖凑过来,拧了拧云济的鼻子,抬头看向胡安国:“他醉倒了。”

    没想到云济说话算话,说喝不过三杯,还真的喝不过三杯。胡安国一时哭笑不得,急忙招呼下人:“快快,把云教授扶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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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云济只听得有人呼唤:“瘦饭桶,快跟我走!”

    云济睁开惺忪睡眼,看见胡小胖肉乎乎的脸。此时天色已黑,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点着灯盏:“这是哪里?”

    “当然是我家,你醉得跟死猪一样,我爹让人把你送到了客房,这都一觉睡到大晚上了。废话少说,快跟我走!”胡小胖说罢,拉了云济就走,“瘦饭桶,白日里我跟你说过,我家的菩萨怀了娃娃,你信不信?”

    他们才认识一天,这小胖子就拿他跟老朋友一样,云济哑然失笑:“我信!”

    胡小胖气呼呼道:“哄三岁小孩吗?你这表情分明就是不信!哼!我才没有吹牛,不信我带你去看!”

    胡家宅邸位于东京外城东城厢新宋门大街路。东城厢坐落着许多官邸,有重臣来京任职,按惯例会由开封府安排住所。胡宅虽位置较偏,却比许多重臣的府邸都大,内含几进小院。胡小胖硬拽着云济,穿过重门叠户的院落,到了后宅一座幽深的小院里。星斗寥寥,月暗天高,几株老槐婆娑弄影,发出阵阵萧瑟声响。

    院子最里侧是一座佛堂,零星点着几根残烛,灯光甚是昏暗。佛堂正面的神龛上供着一尊观音菩萨像,造得栩栩如生,约有一丈来高。香炉里的檀香正在燃烧,烟雾袅袅升起,仿佛仙气缭绕在菩萨像周围。

    胡小胖却不进去,拉着云济躲在一棵槐树后,让他透过门往里面看。

    “不就是尊菩萨像吗,跟寺庙里的有甚两样?只不过肚子大了一些而已!胡小胖你别胡说八道了。其实观世音菩萨本是男身,唐朝之后才渐渐流传成了女身。什么菩萨怀孕?你怎不说公鸡下蛋……”

    云济话说一半,忽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呻吟从佛堂传来。然而佛堂里空空荡荡,除了佛像、蒲团、供桌、香炉,别无他物。

    隐隐约约的呻吟声,让逼仄的佛堂愈发阴暗。云济只觉心头发毛,拍了拍胡小胖的肩膀:“你是不是串通了你姐姐,让她藏在佛像后面作弄人?”

    “你眼珠子被鸟屎糊住了吗?佛像后面不到一尺就是墙,怎么藏得下人?”

    云济狐疑地往里面看去,却见烟雾缭绕中,菩萨的手竟移到了腹部!他顿时浑身紧绷,先前他往佛堂里看时,这尊观音菩萨是自在天身,左手持莲花,右手结与愿印,身着白衣,端坐在莲花台上。此时的菩萨竟“活”了过来,双手虚抚着肚子,身体往后仰,略带痛苦地发出阵阵呻吟。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菩萨的肚子就像怀胎八九个月了一般,肚子高高隆起,而且一起一伏,轻微地蠕动着。

    云济只觉汗毛倒竖,这菩萨虽然逼真,但坐像都有一丈高,不可能由人假扮,难道真是神佛降临……他心底的念头还没转完,便听“吱呀”一声,院子门忽被推开。

    胡小胖对云济比了个手势,两人急忙躲在树荫后,却见来的人是胡安国。他一手提着一盏灯笼,另一手提着个食盒,先将院子的门反锁,才悠悠然走向佛堂:“菩萨莫急,弟子来啦!”灯笼幽暗的光芒照射到他脸上,映出一丝又是兴奋又是期待的古怪笑容。

    云济瞪大了眼睛,正好奇胡安国来做什么,忽然听到院子外一个女声喊道:“爹爹!爹爹!”

    这是胡惜雪的声音,却见旁边胡小胖肥嘟嘟的脸顿时抽搐起来,尽是担惊受怕的表情。云济正觉好笑,胡安国从佛堂里走了出来,到院门前跟胡惜雪道:“你这丫头,大呼小叫什么?佛堂最忌吵闹,也不怕惊扰了菩萨?”

    “爹爹,女儿知道错了。”

    “找我何事?”

    “是宁管事有急事,他不方便进内宅,才托我来找您。前天交给国子监的那些书出问题了!”

    胡安国脸色一变:“什么问题?我们校对过三遍,没什么大问题啊!”

    “有!校对有问题,有字出错了。”

    “哦,不用大惊小怪。”胡安国倒是镇定,“没事的,十万多字的书,十二天时间完成印制,偶尔错一两个字,也并非不能接受。”

    “不是一两个字,是错了三四百字!”

    “什么?”

    这下不仅胡安国惊叫出声,藏在树后的云济也惊愕不已。这些书是他做的活字版,又由他主持印刷,怎么可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云济下意识地要走出去查问情况,胡小胖急忙拽住他:“瘦饭桶,你为何对我的屁股不怀好意?”

    云济错愕不已,他还不曾受过这种冤枉:“我何时对你的屁股不怀好意了?”

    “我家佛堂是重地,未经我爹允许,谁都不能擅入。他若是知道我带你进来,你是不打紧,我的屁股却非要开花不可!你这样跑出去,定是对我的屁股不怀好意!”

    云济一愣,心想自己擅入别人家的私密之地,即便是胡小胖带着,也确实于理不合。胡小胖催促一声:“快跟我走!”拉着他从树丛间穿过,悄然来到墙角,拨开草丛,露出一个狗洞。

    “这……”云济哭笑不得,胡小胖却当先钻了出去,回头冲他招手:“快爬呀!”

    碰到这样的窘境,云济鬼使神差般也当了一回顽童,从狗洞里爬出。两人出了佛堂院落,转过两个墙角,爬上一座虹桥,胡小胖才松了口气:“好险好险,你这瘦饭桶差点害死我,幸亏小爷我跑得快,否则屁股可要保不住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胡安国的声音突然远远传了过来,原来他跟胡惜雪说完话,急匆匆赶过来,正碰上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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