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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惊奇物语》在线阅读,南派三叔、雷米、老家阁楼、轩辕小胖、王雨辰、宝树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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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6 14: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内容简介:

一个畅销书作家经历着一件诡异到无法置信的事情,他总是做着一个看似重复实际却一直在推进的梦,最后的最后,他站在了一扇幽深恐怖的门前,内心的窒息感达到了顶点——结局会是怎样?

一个死在七岁那年,灵魂滞留在河流之中的少年,会相信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注定的吗?身为一个没有供养的鬼魂,他和另一位少女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魔石真能使人复活吗?亦真亦幻中,狐仙和神仙摩迦到底谁降伏了谁?从来没有猫的村子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猫叫? 《惊奇物语》集结了《超好看》杂志创刊以来,最优秀的、最具南派小说特点和精华的作品20篇。其中不但有老家阁楼、雷米等国内悬疑名家的精悍之作,更有十数篇精彩独到的一线作者作品。其超级反转的情节、极具想象力的场景、短小精悍的人物,无不体现南派三叔这些年一直提倡的南派小说风格。





第1章 惊魂夜(1)

阴阳脸开出租车算是从良,最早以前他是个“耍儿”。身上文的两条墨龙有几处断了,不是文身师傅手艺不好,而是后来被人用菜刀和大片刀砍的。当时几处刀口鲜血淋漓,肉如同张开的两片嘴唇一般向外翻着,惨不忍睹。

伤愈之后,龙断了,阴阳脸改行开起了出租车,一开就是十几年。

一般司机跑夜车时,总爱留个长发穿个花衬衣,以震慑小混混儿,但阴阳脸动片儿刀的大场面见多了,脸上不怒自威,拉什么样的乘客都不憷头。他开出租以来,遇上过的稀奇古怪事打印了能拉一后备厢——什么半夜光着屁股打车的美女、上车时戴着手铐子的彪形大汉、拿根鞋带儿就敢来勒脖子抢劫的15岁小姑娘……真可谓五花八门。久而久之,阴阳脸已经见怪不怪、处变不惊,但山西之行那一夜遇上的怪事,至今想起来仍能让他毛骨悚然、遍身冷汗。

2009年冬,阴阳脸在街上扫马路时,遇上了一个打车的。那人花白头发,40多岁,操一口山西话,说要去山西临汾。

阴阳脸当时吓了一跳,这趟路单程有1000公里,开出租这许多年,从没遇上过这么大的生意。

阴阳脸还在盘算如何开口谈价钱,对方却很爽快地说:“我们只坐单程,你回来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包,一共给你3500块,过路费什么的都在这个价钱里了,你看行不行?”

阴阳脸脑袋热了热,暗自盘算,自己一天的纯利不过几十块,一两天的时间,能赚将近两千块,这可不是小数啊!

转念又一想,这不会是个圈套吧,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对方似乎看穿了阴阳脸的心思,掏出一张纸和一个塑料卡,递给了他。阴阳脸一看,塑料卡是个身份证,就是眼前这人,那张纸是身份证的复印件。

那人说:“我们一共四个人,我们哥儿仨带着瘫痪了的妹妹回家。我妹妹病不轻,自己无法行动,飞机的规矩是自己不能走路的人,没有医生随行一律不准登机。我们老家在黄河边上,穷得很,没通火车,妹妹也经不起那折腾,只能打车。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四五点钟就出发,你也不用带钱,明天我们先给你1000,路上缴费、加油什么的杂用。这是我的身份证,你比对比对,要是愿意去,就留下复印件,给家里备个安心,不行我们就再另找个车问问。”

阴阳脸仔细看了看那身份证,不像假的,这花白头发说得面面俱到,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阴阳脸说:“行,就这样定了!”

双方约好时间地点,各奔东西。阴阳脸赶回自己经常等活儿的商场门口,见了熟悉的哥们儿,就说了这个事,看看大伙儿有什么说法。几个出租车司机一听,先是羡慕,然后怀疑,说:“二瘪那么壮实的汉子,怎么让人弄死的?三炮可是体校武术教练下岗的,胳膊怎么让人砍断的,你都忘了?便宜就是当,别把你糊弄出去来个套脖儿勒吧!”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插进来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非去没人拦着你。明天你仔细看看,他那个妹妹有没有问题,病重不重。1000公里路可不近呢,别死在你车上就行。”

这话说得有道理,阴阳脸上了心。

转天早晨4点多,天还没亮,寒风在黑暗中力道极猛,吹得街上的垃圾杂物四处乱窜。阴阳脸把车开到约定的一片居住区,老远见花白头发带着一高一矮两个弟弟,拿着行李,推着一辆轮椅等在那里。

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头戴红帽子,围着大红围脖,脸上只露出一副眼镜。

阴阳脸停好车,下来寒暄几句,想跟着抬那个女人。老司机那句话让他想了半宿,他一定要借上车的机会好好看一看。那女人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帽子和围巾几乎遮挡住她全部的脸,阴阳脸也看不见她的年龄相貌,嘴里念叨着“我来搭把手”,就上前帮忙。

花白头发并没有阻拦他,阴阳脸刚把手搭上那女人的胳膊,那女人就说:“让我哥哥舁吧,掰扯重了疼。”

矮个子对着阴阳脸笑了笑,说:“我们哥几个舁吧,您帮忙把轮椅放后备厢里吧。”

阴阳脸愣了愣,花白头发解释说:“‘舁’是我们山西土话,就是抬的意思。”

阴阳脸一夜乱想,怕的就是病人半路挺不住,死在他车上。既然那女人说话声音底气十足,绝非垂死之人的气息奄奄,他就放了心。两个山西人各托着女人的一瓣屁股,扶住肩膀,将她抬起来,挺费劲地往车里抬。阴阳脸就开了后备厢,将轮椅折叠起来,放了进去。

关上后备厢时,那三个山西人也把妹妹安置在后座中间,一边坐了一个,花白头发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阴阳脸一上车,便闻到一股酱牛肉的冷香,他估摸是山西人怕半路饿,自带的吃食。阴阳脸抽抽鼻子,从气味上辨别出,是真正的一斤牛腱子肉出四两那种地道老手艺,不是超市里那咬到嘴里和粉肠差不多的廉价货色。

花白头发掏出1000块钱,递给阴阳脸,说:“这是咱昨天说好的,路上加油的钱,您先收着。”阴阳脸客气一句,也就把钱揣起来了。

当时还没到早晨5点,路上一片漆黑清静,也没几辆车,阴阳脸领取了高速卡,就上了高速。花冠出租车开得很快,以每小时100多公里的速度,直奔石家庄方向。

上午8点,车过石家庄,进入山西境内。这段高速是劈山而建,两边开始出现连绵不绝的群山。阴阳脸没怎么出过远门,第一次来太行山,受不了车速忽高忽低,耳朵开始出现异常反应,又是阻塞又是耳鸣。花白头发见他一个劲用手指掏耳朵,就给他出主意,让他咽唾沫试试。阴阳脸一试,果然见效。

花白头发很热情地给阴阳脸讲解沿途的风景,路过大寨一带时,他指着公路左边告诉阴阳脸说:“从那个方向走过去,就是当年全国都要学习的大寨村,当年村长陈永贵还当过副总理呢。毛主席说过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阴阳脸很兴奋,觉得又赚钱又开眼,实在是不虚此行。他一边开车,一边观看路两边黄土窑洞的山西民居,也没顾得上再注意后座上的三个人,嘴里直夸山西好风光。

花白头发笑着说:“兀的哩!”

阴阳脸不懂,矮个子解释说:“就是你们说的‘那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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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14: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章 惊魂夜(2)

车到太原,满箱汽油已经消耗大半,见到服务区,阴阳脸就把车开进去加油,几个山西人轮换着上厕所。阴阳脸把憋了好久的尿放出去,人轻松了不少,却猛然觉得不大对头。

这一路行来,几次在高速公路服务区上厕所,那女人都没趁机方便方便,而且车里坐满了人,又开着暖气,那女人的红帽子和大红围脖始终没摘下来过。

回到车上,花白头发还没回来,阴阳脸便对那女人说:“大姐,你也不去上个厕所啊?”

那女人还没回答,她身边的矮个子先说:“给垫着尿不湿呢。我们都是大老爷们儿,带着她上厕所太不方便了,你说是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没办法,将就一些吧!”

阴阳脸恍然大悟,谁赶上这样的事,也都只能让那女人尿在尿不湿里。但那女人一动不动,低着头歪倚在后座上,瞧上去要是没有两个弟弟在左右支撑,她一准儿会倒下来。阴阳脸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矮个子说:“我哥去买吃的了,师傅你回避一下好吗,我们哥儿俩给我妹换一块尿不湿。”

阴阳脸见人家这样说,只好下车避嫌,心里嘀咕那高个子的山西人一路阴着脸,一句话都没说过,莫非是个哑巴?隔了一会儿,花白头发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回来,见了阴阳脸就说:“委屈点儿,山西运煤的大货车太多,我怕后面的路会堵车,咱就别在餐厅里吃饭了。我买了吃的,咱就一边赶路,一边填填肚子算了。”

车开出服务区,又朝临汾方向驶去。花白头发取出面包夹香肠,分给几个人充饥,阴阳脸肚子也饿了,嘴上客气一句,接过来就吃。车厢里酱牛肉香气四溢,香肠里淀粉却很多,阴阳脸一边吃一边暗骂:老醯儿,果然抠门,藏着上好的酱牛肉不拿出来,用碎烂肉做的香肠穷对付!他肚子里有了食,脑子活泛起来,发现几个男人都在大嚼,唯独那女人依旧坐在那里,不吃也不动。

阴阳脸刚想从后视镜再看一眼,就听见背后那女人嘟囔一句:“还有多远啊?”

几个山西人只顾大嚼,都没搭话,阴阳脸觉得不合适,使劲咽下嘴里的面包说:“我也是第一次跑这条路,不熟。看公里数刚跑了一半,还有五百公里呢。”

那女人没再说话。出租车再往前开,就遇上了堵车,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几乎都是运煤的晋牌大货车,密密麻麻塞满了只有两条车道的高速路。起初,阴阳脸还仗着车小,循着大货车的缝隙往前硬挤,挤出几百米之后,前面再无间隙可过,只得老老实实等着了。堵了半个小时之后,再看后面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了,一点儿挪移的余地都没有。

又堵了个把小时,车龙开始以虫爬的速度缓缓向前移,十分八分钟里也没移动出几十米。光耗油不走路,阴阳脸急得要命。那几个山西人看起来比他还急,花白头发几次三番下车打探,都没探出堵车的原因,回来就是长吁短叹,直说这下天黑前赶不到家了!

阴阳脸正烦躁中,只听那女人说:“我有点儿渴。”

后座矮个子就说:“妹子,忍着点吧,喝多了水又尿,不方便。等你渴得忍不住了再喝吧。”

那女人就没再说话。

阴阳脸担心那女人的屎尿弄脏车座,有心提醒那几个山西人,又始终觉得不好意思,再想既有尿不湿垫着,冬天里穿的衣服又厚实,拉尿也不大可能渗出来,干脆闭口不谈。几个人都放下车窗玻璃,在车里抽烟。

这一堵耗去了好几个小时。等道路终于疏通,出租车驶出大运高速的临汾出口时,天已经快黑了,还下起了大雪。出租车的里程表上显示,已经走了大约800公里。

山西人说,要去的地方在深山里,奔黄河方向,是个还用羊皮筏子的小山村,还有200多公里的盘山公路,盘着吕梁山走,不大好开。

阴阳脸开了这么久的车,已经很疲乏,怕自己犯困,索性打开了收音机,听听音乐。此刻收音机收到的已经是山西当地的音乐节目,一首山西民歌《六到你家》:

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爸爸打了我两呀么两烟袋;

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妈妈打了我两呀么两锅盖;

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大黄狗咬我的裤腰带;

阴阳脸觉得十分好笑,忍住了没说,要不是车里有个女的,他一定会感叹这民歌的歌词隐晦。这首歌听完,阴阳脸精神头儿好多了,全神贯注地继续开车。

第一眼看见吕梁山,就是满眼的碎石头,在天津开惯了车的阴阳脸领教了吕梁山的厉害。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坡度没多少缓冲。209国道落了雪,像一条扭曲着爬山的大白蛇,连续七八道胳膊肘一样的弯道,盘旋着向山上冲去。

盘山路是没有路灯的,前面常常是悬崖深谷,只有走到近前,才知道山路拐了大急弯。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那股酱牛肉的香气又钻进阴阳脸的鼻孔,他忍不住嘟囔一句:“你们到底带了多少酱牛肉啊,这么大的味儿?”

“酱牛肉?哪有酱牛肉?”花白头发看了阴阳脸一眼,诧异得很,“我们没带酱牛肉啊?”

阴阳脸一怔,抽抽鼻子,花冠车里酱牛肉香气极浓:“没带?难道你们闻不见吗?”

“没有啊!”花白头发抽抽鼻子,闻了几下,回头问后面,“你们闻见了吗?”

后座上那女人没出声,两个男人都摇头,矮个子说:“没有,没闻见什么味儿。”

花白头发道:“兄弟,你饿了吧?我这里还有面包夹香肠,你来点儿垫垫肚子,到家咱喝酒。”

“是饿了,可不能吃,这路太难走,饿着肚子开车人精神,吃饱了容易犯困!”阴阳脸说的是实话。

五个人在一辆车里,只有一个人闻见气味,如果不是四个人装傻,那就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阴阳脸心里纳闷,却顾不上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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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14: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章 惊魂夜(3)

山路越来越难走,阴阳脸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努力辨识着路面,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他的出租车。黑暗、雪地、山路,驾车三大“高危老虎”一起到来,谁还敢开快车!车速一直保持在每小时50公里以下,照这个速度,200公里路程至少需要四五个小时。轮胎的纹路沾满了雪之后,车轮就变成了光溜溜的一个圆,抓地力越来越小,几次转弯和加速,车尾都小幅度地甩了屁股。车上人都捏了一把汗,要是甩大了,幸运的撞在山壁上车损人伤,不走运的可能就是连车带人飞下悬崖,车毁人亡。

阴阳脸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为了防止急刹车,他又降低了车速。沿途时有对面开过来的运煤大货车,多是载重50吨敢超载120吨的超级大家伙。这些车因为长,在盘山路转弯处都习惯往路中间开,占住一部分逆向车道,以便给车尾留下充足的余地。如果不是雪天,遇到这种情况,阴阳脸只需踩下刹车减速,就可应对,但此时路面如同滑雪场一般,刹车踏板绝不可轻易踩下。万一和运煤大货车相撞,人家100多吨的重量,轻易就能把一吨多重的花冠车顶下悬崖。

如果没有其他过路车在场目击,出了这样的事,大货车很可能一走了之。不管是交警,还是死者家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车是如何飞下悬崖的。

就这样又开了几个小时,半夜11点左右,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山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险。

走盘山公路,如果上山时路右边是山壁,左边是悬崖,并不意味着这一路都是如此。穿山的国道省道,经常是循着最便捷的途径修成,常常在两座山峰交界处又依循着另一座山修路。这样一来,你的车有时候是靠着山壁,有时候就是靠着悬崖了。

阴阳脸在开到下坡一个大急转弯时,正贴着悬崖这一边,突然发现有块巨大的石头横在前方路面上,足有八仙桌子般大小。

吕梁山是砾石沉积层,极易剥落崩塌,落在路面上还算好,赶巧了要是落在经过的车辆上,小轿车瞬间就能被砸成一坨人肉罐头。

阴阳脸没敢在雪路上踩刹车,他向左打轮,驶向逆向车道,打算绕过去。就在这时,前面急转弯的悬崖处突然出现了强光,接着一辆运煤大货车就从山壁遮挡处驶出来。

花白头发一声惊呼。这时停车,不管能否及时停住,都等于把安危交给了对面的大货车。那一百多吨的大家伙自转弯处过来,眼前突然出现一辆逆向行驶的车,它未必能及时停得住。

阴阳脸一脚油门,提起速度,指望在大货车开过来之前抢回自己的车道。大货车这时也看到了他们,鸣着气喇叭踩了刹车,喇叭声在这深山里奇大无比,震耳欲聋。阴阳脸这一脚油给得狠了一点儿,花冠车明显有点侧滑,双方车头在相距十几米时,花冠车终于抢回悬崖这边的车道。

一大一小两车交错的瞬间,阴阳脸隐约听见大货车的司机隔着玻璃狠狠地咒骂道:“你个个抛啊?开哪里来了!”

阴阳脸虽不知道“个个抛”是什么意思,但想必不是好话,刚要回嘴,突然发现眼前路面上居然还有几块人脑袋大小的散碎砾石。急切间目测,绝对高于车底盘。

左边是运煤大货车,右边是万丈悬崖,前方是高于车底盘的落石,阴阳脸没有办法,狠狠地踩下了急刹车。

花冠车严重侧滑,斜着朝悬崖滑去。

阴阳脸这辆老款的1.6升花冠,虽然是十万元车里配置极其少有的前后碟式刹车,但标配没有ABS,急刹时,车轮很容易被抱死,在干燥粗糙的柏油路面上,会留下两条黑色的刹车带拖痕,在这滑溜溜的冰雪路上,抱死的车轮就成了雪橇板。

花冠车极速朝悬崖滑去,阴阳脸急打方向盘,但四个车轮早已是在雪路上滑动而不是滚动,方向盘根本无法控制车辆的方向。

这只是一瞬间,反应再快的人也来不及跳车逃生,极度的恐惧使车后座上的矮个子惊叫出声,而阴阳脸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辆车还欠着四万块钱账,车毁人亡,谁来赔偿还账?

“咔咔咔!”三声刺耳的巨响,花冠车在悬崖边突然停住,巨大的惯性使车内所有人都向前一趔趄。那女人因为坐在后排中间,前面没有椅子背遮挡,更是扑倒在花冠车两个前座之间的手刹拉杆上,帽子飞到了前仪表板上。随着一起飞过来的还有一个黑乎乎的物件,“啪”的一声磕在挡把上,跌落在阴阳脸脚下。

车厢里极为安静,只有那女人伏在两个椅子背之间,嘴里如捣蒜,阴阳怪气地一个劲说:“到了吧吧吧吧吧吧吧……”

阴阳脸惊魂未定,侧过头看那女人,那女人居然只有多半个脑袋!

阴阳脸脑袋嗡的一下,手脚冰凉,整个人都蒙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拿什么来赔这一条人命!

他的第二个念头是:脑袋都没了半个,怎么还说话?

三个山西人脸色煞白,都不说话,阴阳脸满腹狐疑,战战兢兢地去捡脚下的那个黑色物件。他本以为是那女人磕掉的小半个脑袋,捡到手里一看,居然是个随身听。随身听被撞到了放音键,不知哪个零件卡住了,一个劲地反复播放一个女声:“吧吧吧吧吧吧吧……”

阴阳脸突然醒悟过来,他抑制不住愤怒,朝身边那花白头发大喊道:“你们这是蒙我拉尸啊!”

“别喊,别喊,有事好商量!”花白头发一边说,一边捡起那顶红帽子,笨手笨脚地戴回到那具女尸的半个脑袋上,后座的两个山西人伸过手来,把那女人拉回去。阴阳脸一看,那女人又恢复了这一路上的姿势,歪坐在后座上,大红帽子大红围脖,只露出一副眼镜。

阴阳脸浑身发凉。荒郊野岭上,对着这三个大汉和一具死尸,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随身听还在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吧吧”的声音,山西人接过来,把它关了,车厢里立刻安静下来。

雪越下越大,雨刮来回摆动,前风挡玻璃外面,看不见路面。刚才那辆大货车早已在漆黑的山路上消失无踪,想必已经拐过了这座山。

“咱们别停在这儿,要是掉下去可就完了!”花白头发说,“咱们看看这车,要是还能动,咱们靠靠边再说话。”

事到如今,安全才是第一位的,阴阳脸顾不上后座的女尸,打开花冠车的双闪灯,和花白头发一起下车查看。

这一看才发现,车头前保险杠已经在悬崖边悬空,探出去半尺多,三个车轮还在实地上。阴阳脸心中暗叹好险,他拿出手电筒,向车下照,原来是两块人头大小的砾石,卡住了花冠车的底盘钢梁和防护板,这两块石头又顶住了悬崖边的一块岩石,救了四个人的性命。

底盘钢梁并没有变形,防护钢板虽然有两处凹痕,扯断一处连接,但并不妨碍驾驶。三个山西人陪着阴阳脸一起看了车况,矮个子一脸惊讶,突然冒出一句:“透来,这是祁家铺子啊!”

“透来”是句山西方言粗话,类似“我靠”。

三个山西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个矮个子扑通一声,就朝着花冠车后座跪下了,磕了个头,嘴里念叨着:“妹子,是你嫂子当初不让我管的……当哥哥的对不起你,你大人有大量……别带我走……我家里……不是,我们几个家里都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山路极黑,花冠车的双闪灯一亮一灭,橙黄色的光照得几个山西人脸上忽明忽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阴阳脸见他们面露恐怖之色,头皮都炸起来了,不知道这祁家铺子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这几个山西人为何如此害怕。

花白头发定了定神,照着跪在地上的那矮个子屁股踢了一脚,骂道:“你个个抛啊!球毛鬼态!闹球甚了?妹子这是救了咱几个,她活着时最知道疼人,死了还能翻脸不成!”

被踢的年轻人也没还嘴,又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花白头发见阴阳脸欲言又止,便说道:“咱们先把车挪到安全地方去,然后我再给你讲。”

四个男人商量一番,由花白头发脱下外衣,罩在女尸的头上,然后一起掏出“水龙头”,各自对着一个车轱辘放热水。雪夜的深山公路上这般景象很诡异,但热水浇化了轮胎上积存的冰雪,轮胎冒着热气,露出了具有良好摩擦力的深深的花纹。朔风夹着雪片飞舞,四个大男人放完最后一滴热水,各自打了一个寒战。阴阳脸在山路上站了半天,冷鼻子回到车上,又闻见酱牛肉的香气。他顾不上这个,小心翼翼地向后倒车,山西人在车后看着,出租车慢慢倒回柏油路面,几个人才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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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14: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 惊魂夜(4)

众人回到车上,阴阳脸在狭窄的盘山公路上找了一处视线好些的地方,停下来熄了火。

花白头发说:“这里停车不安全,别让运煤的大货车把咱撞了,反正离我们家很近了,还是边走边说吧。”

阴阳脸说:“走不了,来火葬区死亡的外地人按殡葬法一律就地火化,跨省运尸不合法!要是遇到检查的,对你是罚款5000块,对我呢,罚款10000块,还要扣车,那一扣车就是六个月,交不出罚款就拍卖。我拖家带口的招谁惹谁了?”

花白头发求情道:“兄弟,算我们哥几个求你了,你就帮我们把妹子送回去吧,反正也没有多远了!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的,不会有人来查。要是真遇到检查的,该怎么挨罚我们自己担着,你就都当不知道。”

阴阳脸知道一旦遇上检查的,这些解释都屁用不管。他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打算报警,一瞥眼间,手机竟没有信号。花白头发的山西人一把捂住阴阳脸拿手机的那只手,后座上始终没开过口的高个子恶狠狠地说:“让你开就麻利开,别自找倒霉,你一外地人也不睁眼看看,这是到谁家门口了?”

阴阳脸也不言语,脸上忽阴忽阳,伸手从驾驶座下面抽出卸轮胎的大扳手,扭头瞪着高个子。他抡着片儿刀满街打群架那时的经验是:我不怕你,你就怕我。熟悉他的大小混混都知道,阴阳脸的脸色忽阴忽阳,那就是动手的前兆。几个山西人虽不清楚阴阳脸的过去,但也在一瞬间从他脸色上看出,这绝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花白头发朝自己弟弟骂道:“闹球甚了?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割捞捞里蹲着去。”

高个子马上不出声了,扭头扶了扶歪倒的妹妹尸体。

“她是我们的小妹妹,”花白头发说,“我们老娘瘫痪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没人照应不行。我们几个欠债的欠债,下煤窑的下煤窑,家里老婆孩子都管不过来,更没精力照顾老娘。这副担子,就由我们这个没结婚的妹子一个人担起来了。她本来还处着个对象,都谈婚论嫁了,这下也耽搁了。人家男方的家长说得在理,花钱盖房娶媳妇,总不能再接来一个瘫痪的老娘养着。那男的跟我妹妹是真好,一等就是七八年,最后年龄大了,再耽搁就连孩子都耽搁了,家里催得急,实在等不下去了,就逼着我们妹子表态。我们妹子也没法子,就跟我们几个当哥哥的商量,先替她照管一段时间,等她成了亲,再回来服侍老娘。我这当大哥的也有私心,怕她这一走不再回来,干脆支支吾吾躲了。”

“我们都不对!”后座上两个男人叹了口气,说,“咱都对不起咱妹子!”

花白头发接着说:“有天妹子买了十来斤上好的牛腱子,又是煮又是熏,流着眼泪做了一锅酱牛肉,做好了也不给我们吃,都放在一边晾着,我们也不知道她这是干啥。那男的偏偏就来了,一进门闻见酱牛肉的味道,就掉了眼泪。他这一哭,俺妹子也下了泪,拿出个袋袋就把熏好的酱牛肉都装了进去。”

阴阳脸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车厢里依旧飘着浓烈的酱牛肉的冷香。

“那男的说家里逼得急,硬找了个女子,这就要娶亲了。俺妹子也不言语,把装着酱牛肉的袋袋递给他,扭头就进了偏窑,再不肯出来。那男的拎着袋袋,站在正窑里唠叨:‘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吃你做的酱牛肉了!我是再没这个福气了!’咱妹子虽没说什么,但好几天眼圈都是红的,坐在窑洞里守着老娘发愣,眼睛总朝着那男的村子方向看。其实对着黄土墙,隔着黄土山,又能看见什么啊!”

阴阳脸一动不动,看着风挡玻璃外纷飞的大雪。

花白头发又讲道:“说来也巧,那男的结婚才三天,我们老娘就过去了,发送老娘那天,我妹妹哭得都昏死过去了。前赶后错,就差这三天,这就是命啊!”

阴阳脸心里一酸,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那女人一眼,依旧是两个哥哥扶持着她,红帽子红围脖,一动不动地歪坐在后座中间。

花白头发又接着说:“发送了老娘,我们几个商量着给妹子找个人家,可她都过了30岁,在我们这里,她这岁数可就真算太大了。邻近村子再找不到合适的,找个死了老婆的吧,又对不起我那黄花妹子。村里人都知道她恓惶,但她不愿意受人可怜,要出门去大城市打工,远远离开这块地方。一家人好说歹说,都劝不住她。这一去,遇到了车祸,让个大汽车碾破了脑袋。”

花白头发继续念叨,声音里带了哽咽:“我妹子为这个家操持了一辈子,给老娘端屎倒尿好几年,从来没享过一天福。就这么在异乡异地被烧成灰,做一辈子孤魂野鬼,那我们这几个哥哥,也太对不起她了!我们就打算把她带回来,埋了,有机会再寻个没结婚就死了的年轻男人,给我妹子结个阴亲,埋在一起,好歹算是个安慰!”

阴阳脸听到这里,二话没说,将大扳手插回到驾驶座下的缝隙里,启动汽车,又开了起来。

花白头发长嘘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阴阳脸想了想,问道:“不对啊,出了车祸,那尸体是由交警监督着送到殡仪馆的,殡仪馆连着火葬厂,层层手续,你们是怎么把她弄出来的呢?”

花白头发叹了口气,说:“别提了,这世界上的事,有时候难办,有时候又简单,说细了对谁都不好。”

阴阳脸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鹅毛大雪扑落在风挡玻璃上,又被雨刮器快速抹去,再落,再抹,周而复始……

阴阳脸想起磕头的事,不明所以,问道:“你弟弟磕头是怎么回事?祁家铺子是什么地方?”

花白头发脸像浸了老陈醋,酸着脸嘟囔一句:“那男的就住在祁家铺子……”

阴阳脸汗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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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14: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 惊魂夜(5)

几分钟后,花冠车下了公路,驶进一个黑乎乎的小村落。按花白头发的指引,停在了山前一个小院子前,院子里是依着山挖就的三孔黄土窑洞,镶着木头门窗。

女尸依旧呈坐姿,红帽子红围脖,出嫁女一般被几个哥哥抬下车,进了窑洞。花白头发请阴阳脸进屋吃饭,收拾屋舍让他睡一夜,明天再回。阴阳脸本来不肯进去,却拗不过山西人的热情,答应喝一杯热水再走。

这是阴阳脸第一次进窑洞。进了正窑,迎面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张遗像和几样简单的供品。照片上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农村姑娘,留着长发,一双小眼睛细细的,正微笑着。

照这张相片时,想来她还在无限幸福之中!

这姑娘的五官除了眼睛小些,其他都不错。阴阳脸当时就想,如果生在大城市,去割个双眼皮,打扮打扮,一定是个美女。

花白头发拿出一沓钱,说:“兄弟,我们家你也看见了,不富裕,后面又要办丧事,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这3000就算是剩下的车钱,你收下吧。”

事先约定的车费是3500块,阴阳脸前面先收了1000块,应该再收2500块。他想了一想,接过那3000块钱,数出十张百元票子,还给那山西人。

花白头发一愣,问:“怎么?”

“拿着吧,我都想好了。”阴阳脸说。

花白头发说什么都不肯接回来,双方拉扯半天,最后阴阳脸说:“得,这1000块算是我给这位妹妹上炷香,你们别驳我的心意。”

花白头发这才把那1000块钱收回去,说:“家里也没啥好吃的,尝尝我们山西的和子饭吧!”

阴阳脸不知道合子饭是什么吃食,他怕村子里谁家对拉尸这事看不顺眼,或者跟丧主家不睦,去打小报告,村里要是来人扣了他的出租车,麻烦就大了。他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品尝这没听说过的和子饭,这家人留不住他,十分过意不去,把阴阳脸送了出来。临出屋时,阴阳脸就觉得正窑里冷风嗖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还是那样微微含笑。

花白头发特意拿出八个苹果,在出租车前后各放四个,说:“四平八稳,一路平安啊!”

阴阳脸一上车,又闻见车里有酱牛肉的香气,他百思不得其解,驶出村子,上了公路,沿来路往回开。也许是因为车里只剩下阴阳脸一个人了,温度很低,暖气开到最高挡,车厢里还是比来时冷得多。阴阳脸冻得哆哆嗦嗦,几次拿手去试暖风口的温度,都觉得很热,不知道车里怎会这么冷。

走了一段路之后,花冠车突然熄了火。阴阳脸慢慢停住车,拧动钥匙打火,可是连打几次,发动机运转有力,就是点不着火。

阴阳脸看看仪表板,汽油还有,水温不高不低,机油压力充足,奇怪这车子怎么就是点不着火。他打开双闪灯,拿着手电筒顶着雪下车。车外虽是大雪纷飞,居然比车内还暖和些。他打开引擎盖子,查看电路,高压低压都没看出不妥。

阴阳脸站了半天,一回到车里,又闻见那股浓烈的酱牛肉香气。车子还是打不着,阴阳脸盯着那几个浅红色的苹果发愣,喃喃自语道:“没毛病啊,真见鬼了!”

“鬼”字一出口,阴阳脸不禁打了个寒战,回头看一眼后座——当然什么都没有,车里就他一个人。再试着打一次,后座右边的窗玻璃突然一声响,缓缓自动往下落,风夹着雪片,一下子冲进车,车里反而暖和起来。他发了一阵愣,按动玻璃窗总控制器,那块车窗玻璃又升了回来,一直都弥散在车里的酱牛肉香气也瞬间消失无踪了。

阴阳脸突然醒悟,他急忙下了车,打开手电筒四下搜寻,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悬崖边有两块人头大小的砾石,虽然蒙上了厚厚一层雪,还是能看出地上有拖拉痕迹以及四大块黄色尿冰。

此处正是来时险些滑下悬崖的祁家铺子……

从悬崖边往下看,隐约看见下面几处屋舍,除了纷飞的鹅毛大雪,再无任何活动的东西。

突然,出租车里的收音机响了起来,播放的正是那首山西民歌《六到你家》:

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爸爸打了我两呀么两烟袋;

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妈妈打了我两呀么两锅盖;

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大黄狗咬我的裤腰带;

第六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听说你三天前已把那盖头掀。

阴阳脸毛骨悚然,奔回车里坐定,又拧钥匙,这次一拧就是轻快的点火声音,花冠车随之启动。阴阳脸给了一脚猛油,车子加速过急,在雪地上侧滑一下,疾驰而去。

飞卷的鹅毛大雪,险峻的盘山公路,无边的茫茫黑夜,花冠车在吕梁山路上顶着大雪飞奔,阴阳脸开得畅快淋漓。沿途无数次上坡下坡急转弯,无数次险情,都有如神助般化险为夷,仿佛那八个苹果真有护佑一路平安的神效。出租车跑了一夜,天亮雪停时,终于到了临汾。阴阳脸问路时,听说高速路上已经撒了盐,他吃完饭就驱车上了大运高速。本来以为还会遇到大堵车,没想到一路出奇畅通,15个小时后,平平安安回到了自己的家。

后来阴阳脸把这段经历讲给相熟的司机们听,大家都不肯相信,有的说雨雪天电路容易连电,车熄火和落玻璃这类事不算稀奇;有的说放录音机装死人说话哪能唬住活人;有的说酱牛肉味是山西人耍手段掩盖尸臭;还有的嘴臭,说来回两千多公里开车闷,哥们你编故事哄自己开心呢?

阴阳脸脸上忽阴忽阳,微一抽搐,接着淡然一笑,也不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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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14:37: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 河流中的孩子(1)

我死了,那年我7岁。

死亡来临的一刻很短暂。当我看到自己被水草牢牢缠绕住身体时,才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那今天我还答应妈妈会早点回家吃饭。

我的葬礼很简单,二十张塑料椅子几张桌子,亲戚们围着我的母亲,她已经几次哭到晕厥。父亲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从来没见过父亲抽烟。接着一场暹罗湾常见的暴雨让葬礼草草结束了。人们并没有找到我的尸体,只有我看着它一天天地肿胀变形。

开始的几个月,母亲常常会来河边呼唤我的名字,她沿着河道从日出走到日落。我尝试过回答她,虽然我知道她什么也听不到。两年后母亲又怀上了小孩,父亲担心她留在这里会经常想起我,决定卖了家当搬去城里。也许这样他们心里会舒服一点,我没有怪他们,只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家了。

每当雷雨交加的时候,我常常睡在猫窝,久而久之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它是一只白猫,我叫它“白”。对了,我叫Wit。

这段河域每年都有不少往生者,他们的尸体被打捞起来后,家人上了牌位,自然就有了供奉。但因为人们没有找到我的尸体,所以母亲一直都不愿承认我的死亡,不让家里人立牌位,更别说香火供奉。白告诉我,河流里的孤魂如果没有香火供养,就会去求水神,所以我决定去讨些供奉。记得那天我的肉身彻底腐化成了淤泥。

水神庙在水域的下游,这儿的水流急促凶险。水神的庙门前有许多鬼魂背着被他们拖入水的替身。我就曾经见过水鬼拉人下水,它们能幻化成美丽的姑娘、落水的孩童,直到活人靠得够近的时候,便显露出真身将其溺毙。

“Wit。”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这是在死后第一次听到别人叫我。

“真的是你!”一个黑黑的大哥突然把脸贴到我的眼前。

“我是芭蕉林里的井啊,你忘了?你几年前还来我这里许过愿,你想想。”

芭蕉林里的井?对了,我记得我家山后的芭蕉林确实有一口井。传闻以前有很多人在那里投井自杀,所以每到鬼节的时候,家里人就常带我去那里烧纸和祭拜。

“你是第一个来向我许愿的人,哪有人在鬼节对我许愿的,再说我那里根本就没死过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传闻。”

井的表情不是太高兴。

“对了,你来求水神什么事?”

“我想讨些香火供奉。”我胆怯地看着他。

“你家人没给你立牌位?水神庙这么多无主孤魂,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到我那里去吧!”他也没等我答话,便拉着我离开了。

芭蕉林一直都没变过,以前我经常和朋友来这里吃芭蕉,因为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也不知道现在学校是什么样子。

井从供品中挑了些放在我的面前:“虽然被人谣传我这里死过人,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每年都有不少人来我这儿供奉,这些供奉都是我独占的。对了,你有想过拉替身吗,这样你就不用整天在河边游荡了。”

“我不想害人。”我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你就只有等下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和水神大人也算是朋友,我会把你的名字放进去,慢慢排,总有一天会轮到你可以有供奉。虽然你生前的愿望我不能帮你实现,但你死后的这点小忙,我还算帮得上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坐在井口上聊着。我听他讲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蜥蜴、蛇和蜘蛛,有芭蕉精,还有阴阳眼……

聊天的时候,有个女生一直在偷看我们,虽然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看她的年纪,似乎是十四五岁。

“她叫Lan,她爷爷曾经偷吃了拉胡大人的供品,被拉胡大人惩罚,开了她的阴阳眼。”井不以为然地说道。

“她能看到我们……”我有些惊讶。

井拾起一个烂香蕉扔了过去,吓得她脸色一变。

“Lan,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另一个女生从后面追上去,气喘吁吁地问。

“你在看什么?”

“我?没有……”她一边回答,一边故意加快了脚步。

“哈哈!”井对自己的恶作剧非常满意,“总之,以后你要供奉就来找我,改天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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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14:37: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 河流中的孩子(2)

很少有人在雨后的夜里来河边,每到这个时候就有大群大群的萤火虫在窄窄的河道中飞行,穿插在长而密集的水草丛中,就像水面上的银河。白不太喜欢雨季,这种天气它辛辛苦苦找回来的食物很快就会霉烂,对于一只讲究卫生的猫来说,这是非常恶心的事情。所以它打算换一个窝,这意味着我也会有一个新家。

这几天它一出去就会很晚才回来,直到有一日,它终于如愿以偿骗来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我见过,她就是Lan。Lan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竹编的大篮子,这就是白的战果吧。它满意地在Lan的怀里撒着娇,意思是叫Lan换走它的草窝,之前它故意弄脏自己的目的就是这个。

我决定开个玩笑。

“喂!”我拍了一下Lan的肩膀。

她吓得差点跌倒,然后转身瞪了我一眼。

“小鬼,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学长啊,二班的,这么多人,你一定不会记得。”我说完,一屁股坐到河堤上。

“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不过你怎么看也不像我的学长。”Lan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我心想:假如我还在世的话,怎么也要大她一岁,居然叫我小鬼。

“别来这边玩,我听人说以前这里淹死过小孩。”

“我不是小孩。”我不高兴地看着她。

不过以自己七岁的样貌,也难怪她这么想。

“好啦!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窝啦。”Lan摸了摸白的头,白舒服地竖起了尾巴。

“恶……”我故意装出恶心的样子,“它不叫雪,它叫白。”

“你怎么知道?”

“你请我喝水我就告诉你。”我起身走到Lan面前。

Lan想了想,似乎没有拒绝,我也就跟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

“Wit。”

“我叫Lan。”

小卖部的大妈打了个哈欠,这个时候通常不会有什么生意,她专注地看着电视剧,头也不回地递过来两瓶汽水。我和Lan坐在雨篷昏暗的灯光下。〖TXT小说下载:www.wrshu.com〗这还是死后第一次有人请我喝汽水,聊了没一会儿,小雨就下了起来。

“过路雨,下不了多久的。”大妈微微转了转头,似乎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她看肥皂剧。

“跟我来。”我说完看了Lan一眼,示意她跟着我。

“Wit!等等!”Lan慌慌张张地付了钱,跟了上来。

我带她一路跑到了一处茂盛的水草旁边。

“下着雨,来这里干什么?”Lan有些不乐意。

“嘘!”我转身对Lan比画了一个动作,然后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地抛出去。那些正蠢蠢欲动的萤火虫瞬间从草丛里惊起,在河道上胡乱飞舞。接着,相隔不远的草丛里的萤火虫也飞了出来,一团接一团与河流的倒影交相辉映。满河道的萤火虫都亮了起来,我站在呆住了的Lan后面,手指头悄悄地画了一个圈,那些萤火虫就跟着旋转了起来,围着我们,就像是银河一样……

“银河……”Lan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就算是我付她的汽水钱吧。这里离公路不太远,路上有几对雨后散步的恋人,也都待在桥上看着这奇幻的景象。

“Wit,Wit……”

从那天开始我就经常跟着Lan,当然我会藏在一些她不会注意的地方,也许是对她有些好感,不过我的样貌毕竟只是七岁孩童。井常常笑我傻,白则不爱搭理我,毕竟我们太熟了。有时候我也会偶尔现身和Lan聊聊天、打打闹闹,不过那都仅限于她一个人的时候。

“总之暑假结束前我一定要表白,Wit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Duang。”Lan递给我一封画着心形的信。

“我才不给你送情书。”

“我请你喝汽水。”

“这么恶心,让我先看看。”

“别看。”Lan一脸尴尬地抢着我手中的信。

我当然知道Lan说的Duang是谁,他原来是我的同班同学,不过现在可比以前要帅得多,以前他是不擦鼻涕的跟屁虫。我随意地把信从他的房门塞了进去。不行,我要吓吓他,谁叫他被我喜欢的女孩喜欢。

不多久,我如愿地听到了Duang的惊呼声。我得意地笑了,不过就是一个梦嘛,至于我在梦里对他做了什么……

“放开我。”我突然听到了Lan的呼救声。

我急忙赶到Lan等我的路口,看见几个醉汉和Lan正在那里拉扯着。我原本想冲上去,却被一个力量生生地拖了回来,是井。

“你可要想好了,你现在的样貌只有七岁而已,如果你能赶走这几个人,以后她可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我不是不帮你,你要知道,我出现的话,她可能会更害怕,再等等说不定会有人经过的。”井认真地说道。

我想起了井丢烂香蕉的那个情景,那应该不是他第一次吓Lan了。这时有一个醉汉抱着Lan,撕扯起Lan身上的衣服。

“我……不!”我挣脱开井的束缚,冲了出去,井也跟了上来。

“小鬼,滚开!”醉汉指着我怒骂,他的右手捂着Lan的嘴,Lan用眼神示意我快走。

“Lan……”闭上眼睛,我露出了我最丑陋的模样,我自己都不愿意看到的模样,但这是让普通人能见到我的唯一方法,也是灵界最禁忌的法则。因为每显身一次轮回的年限便会延后20年。

这是我死后第七天的样子,发白的眼睛、淤青的皮肤、湿透的头发和五官不住地流出水来。无论是醉汉还是Lan都被吓呆了,那醉汉大叫一声“鬼”转身就跑。接着井从我身后追了过去,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让这几个人好过。可是Lan不同,她瞪大的眼睛里装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全身发着抖地站在那里。

“你不要过来!”她哭着对我吼道。

“我是Wit啊,Lan……”我看着她离开,慢慢地、轻轻地说道。

也许这个世界再没有人会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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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14:38: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章 河流中的孩子(3)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到过Lan,从她同学的聊天中,我知道Duang接受了她的表白。井常说失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经常看见分手的人来芭蕉林里痛哭。

“你懂什么是爱?你才七岁。”井拍了拍我的头。

我挣开他的手:“你懂吗?你只不过和芭蕉打打闹闹,你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我有些发火。

“你不过是个短命的小鬼,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井突然被触到软肋,激动起来。

“是啊,我就是小鬼,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守了她几百年,你说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也顾不上这么多,就这样回了过去。

其实自从有芭蕉林时,就有人在山上开了这口井,与其说是谁先谁后,不如说它们相依为命。因为井水的供养,芭蕉树才熬过几次大旱活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原因,她才有了精魄,有了念头。这就是芭蕉和井的故事。

“Wit。”井突然显得很平静,“有些事,不是想就能成的,因为有了命运就有了阻隔。就像你和Lan,你是被水淹死,而明天中午,她将被大火吞没,但你什么都做不了。我本不应该告诉你,因为每一个人的命都是注定的,就像我们认识,就像你们分别。”

“不!我会去救她,我会证明给你看,不是什么都是注定的。”我不愿再听井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芭蕉林。

“你会用下一世的轮回来换她的命吗?你马上就可以有供奉了,Wit!”我听见井遥远的怒吼声。

学校。烈日。上课铃。

我都快忘了,离上一次感受到这一切隔了多久,正午的烈日让我感觉像是要魂飞魄散一样。我尽量找有树荫的地方往学校去,我可不想从下水道或者马桶中出现,因为那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我也不需要为这个学校留一个鬼故事。

可惜我还是来晚了一步,熊熊大火已经烧进了教学楼,低楼层的学生都跑了出来。操场上人山人海,有的人在咳嗽,有的人在指指点点,而Lan的教室在五楼。我顾不上烈日的灼伤,头也不抬地冲了进去,然而每一步的挪动,我都感觉到自己的消散。

突然我看见楼道中有一个人影,是Duang。他一边叫着Lan的名字,一边试图往楼上冲。他不再是那个流着鼻涕的跟屁虫了。那一刻我觉得他真的很帅,不过以这个火势,他要冲上去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我帮他挡开一些浓烟后,身体已经越来越透明了。我的力量太小了,小到自己都快要消逝了。

“Wit!”我似乎听到了谁的声音。

“Wit!”他习惯性地把脸贴了过来。是井,他把我拽了起来。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对我许的那个愿望吗?那种非常老套的黑白片的情节,你说想变成电影里的男主角,突出重围去拯救身陷困境的女主角,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虽然时间很短。”

说完他一把将我推了出去。冲出浓烟的那一刻,我看见楼梯镜子里的自己不再是七岁的样子。我有高高的个子、浓黑的眉毛、乌黑的眼睛、浓密的头发、高挺的鼻梁,穿着一身蓝色的校服和高帮的球鞋,这才是我真实的年纪,17岁。原来我也挺帅的,我很想留住这一刻,但却没有时间了。冲入五楼教室的时候,我看见Lan倒在了地上,周围还有一些晕倒的师生,我把Lan扶起来,紧紧地抱住她,用我冰冷的体温化解着四周火焰的灼热。

“Wit。”Lan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Wit,对不起,对不起!”Lan哭着说道。

“没事的!”我紧紧地抱着Lan。无数火星围绕着我们飞散,就像那天晚上的银河一样。

操场上的学生远远地看到我们拥抱的身影,先是沉默,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人群疯狂地沸腾起来。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我却听见了消防车的声音,听见了水的声音,听见了Duang的呼喊声。接着,消防车的水把我们淋了个透。

“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遇上,不要再叫我小鬼了,学妹。”我松开手,在她额头前轻轻地吻了一下,转身走回了残烟中。接下来抱着她的是Duang,当他扶着Lan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全校的学生是为他们欢呼、拥抱,而Lan却努力地四处搜寻着我的身影……

“如果有一天……”

井和芭蕉还是老样子,鬼知道他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也不对,我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年,Lan和Duang都毕业了,他们考上了曼谷的朱拉隆功大学。说实话,我还是很羡慕他们。

同年,母亲接到了电话——警察从河道中打捞上来一具骸骨,验证DNA证明是我。从那天起我就有了牌位,有了香火供奉。

至于我的骨灰,母亲捐给了佛统府的高僧龙婆炎大师,做成了古曼童(泰国佛教中的金童子),那一年是佛历2547年。几年之后我被一个做音乐的人带到了中国,我委托他写下我的故事。

这就是我,河流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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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14:38: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章 眼(1)

我仰着头,眼皮被人用手指扒开,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上方落下,滴到眼球上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你每天至少要滴三次。”医生不客气地扒开我的另外一只眼睛,“眼里杂物太多。”

眼药水在眼球表面滑过,清清凉凉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间就马上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异物刺痛感。

疼痛让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医生却不为所动,继续撑着我的眼皮,凑近了观察,问:“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说着,他松开我的眼皮,摊开手对我说:“得拿去洗一洗。”

他手里,赫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球!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

还好,是梦。

“杜平,做噩梦啦?”大李握着方向盘,瞄了我一眼,问道,“车颠得这么厉害你也睡得着。”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汽车在山路上讨厌地颠簸着,此时却有一种真实的安全感,让我很快从噩梦带来的恐惧中平静下来。

只是有些好笑,这个医生我不是很熟,怎么会梦到他。

最近眼睛老是感觉不舒服,总是酸涩涨痛,给我看病的这个医生告诉我,这是每天对着电脑的后遗症。他给我开了两瓶特制的眼药水,效果好像还不错。

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眼睛酸涩得难受,从兜里掏出眼药水往眼里滴了两滴,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好一些了。

“还有多久能到?”我不再理会这个梦,转头问大李。

“谁知道呢?看来今天回不去了。”李大雄看着已经逐渐暗下来的窗外,叹了口气,“我还答应儿子早点回去陪他呢。”

手表显示现在是晚上7点多,我们在这山里已经开了五个多小时,车窗外依然是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峦。已经是深秋,白天比以往都短,落日的余晖照在枯黄的树干上,分外萧条。

地面杂草丛生,车窗上浮了一层灰。汽车颠簸得非常厉害,有几次我甚至要护住自己的头才不至于撞到车顶。

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通火车,没有班车,这地方太偏僻了,简直与世隔绝。对了……”大李转过头问我,“这村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从包里找出打印的资料,翻了翻,回答道:“木亘村。”

“真难记的名字。”大李不耐烦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到,我都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个地方。别是被骗了吧?”

“好好开车吧。”我望着窗外随口应付道。太阳已经转到山后,橘色的暖光被巨大的山峦遮挡,像是被夺去生命力一般,逐渐地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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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14:38: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章 眼(2)

选择当记者,也许是我人生中一个最大的错误。新闻要拼速度,报道要挖内涵,素材要鲜为人知,导致我随时都处于精神紧绷状态,为了挖掘值得报道的新闻而绞尽脑汁。手机每天响个不停,一接到报料的线索,我就得马上赶去。

报料人往往会夸大其词,一条狗咬伤了人这样的事,也能被他们形容成变异猛兽袭击。要么就是某个小区被淹了,急匆匆赶到一看,才发现只是楼上水管爆裂,浸湿了楼下的天花板而已。

但是没有办法,为了不漏过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第一时间拿到有意思的素材,我没有太多精力去筛选,只能疲于奔命。

在几天之前,我还完全不知道有这个村庄的存在。有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到我手机上,报料这个偏僻的村子。

他提到村子的两个神奇之处都让人很感兴趣:首先,村子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没有衰老的痕迹,一直维持原来的面貌,几年没有分毫的变化。其次,这个村子的人,视力都非常好,个个都能夜里视物。

报料人是用公共电话打来的,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每天要接无数个电话,却从声音上听不出来是哪个认识的人。

虽然有些疑惑,但我也没多想。我认识很多积极报料的人,他们并不是想要那点报料费,八卦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们非常兴奋。

放下电话后,我查找了一下资料,发现这个村子果然存在,只是没在任何一条大路边,而是在山里。其他的信息就更少得可怜,应该是这个村子的人很少外出。不过正是这样,我觉得这个消息的可靠性更大了。从地图上看,村子就在我们这座城市的边上不远,于是我匆忙准备了一下,就带上摄像大李一起出发了。

可谁知道山路这么难走,这条道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修的,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经废弃。在山里转了整整大半天,其他的车都没有见到几辆。还有进山不久,手机的信号也没有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闲暇,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空,我叹了口气,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

又硬着头皮开了一阵儿,转过一个山坳,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隐约可以看到有一些房屋的影子。路边立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木牌,在车灯的照射下隐约能认出上面写着“木亘村”三个大字。

指着那个牌子,大李皱眉说道:“看起来有些奇怪啊。”

我注意到那三个字的旁边画着很多椭圆,里面套着小圆,还有一些简笔画一般的小人。那些小人头大身子小,也许是孩童的涂鸦,但仔细看,会发现有种怪异的不协调感,让人很不舒服。

车开进村庄,车头灯孤独地照在小路上。村庄内的所有房屋都没有一丝灯光。我们把车停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发动机的声音停止后,我们发现整个村子死一般的沉寂,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大李吸了一口气,摇下窗户,大喊道:“村里有人吗?”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但我能感觉到,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我们。这种感觉让我毛骨悚然,我把手握成喇叭状,也拖长了声调喊:“有——人——吗?”

“有人吗?”

无论叫多少声都没有人回应。

大李看向我,耸耸肩:“我估计你被报料人给耍了。鬼村?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能感觉到这村子里有人,但我没有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他,因为这实在有点惊悚。我伸手到方向盘上,摁响了喇叭。

刺耳的车鸣声猛然划破夜空,这一瞬间,我能感觉到,注视着我们的视线消失了。

“吱——嘎——”随着破旧木门被推开的刺耳声音,旁边的屋里走出一个老头。他缓缓来到车前,语气很不友善地问:“大晚上的搞得这么吵,你们要干什么?”苍老的声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显得异常阴森。

黑暗中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努力睁大眼睛,却感到眼睛一阵酸涨。于是我从杂物箱里拿出电筒,拉开车门下了车,迎了上去。

“老大爷,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们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想来采访一下你们村子。”我掏出名片递给老头,“你们村长在哪儿?”

“我就是村长。”那老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转身往回走,用不耐烦的语气缓慢地说道,“我们村子不欢迎外人,你们走吧。”

我和大李对视一眼,明白有戏。这种对象不是第一次遇见,对付的办法就是死缠烂打。我打开电筒,晃了晃四周,叫道:“村长,这天黑山路陡的,现在下不了山,能不能让我们借住一晚上?”

“回去!”村长忽然抬起头,谈话以来与我们第一次正面相对,厉声对我们吼道,“赶紧离开!”

我当记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但这时却被电筒光照射下的老人给吓了一跳。

村长的眼仁竟然是白色的,配合着老人凶狠的表情,一瞬间我几乎以为,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僵尸。

显然大李也被吓住了,片刻之后,他才吃力地说道:“这么陡的山路,开车很危险的,您就让我们借住一晚吧。”

老头不为所动,转身继续走。对付这种极其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对象,我只好拿出杀手锏,说道:“村长,即使你今天拒绝了我们,明天或者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媒体过来采访你们。既然你们不愿意接受采访,那我们就待一晚,明天一早就走,保证不告诉别人我们来过这里,这样总行了吧?”

委婉的威胁似乎起了作用,老头转过身,用惨白的眼睛扫过我们,最后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进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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