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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宋慈洗冤录:一天明月》(完结),秦桧留下的巨额宝藏重现于世,作者:吴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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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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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21 09: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辛弃疾虽然不同意赵师槚对朱熹的看法,但也赞赏他的坦率,道:“难得赵公子直言。像赵公子这样的人物,在宗室中也可谓十分罕见了。”赵师槚笑道:“嗯,我还好吧,应该可以列入朝廷最喜欢的一类宗室子弟了。”

    自古以来,宗室就是当权者头疼的问题,虽是血肉至亲,然而一旦宠之太过、任之太重,就有坐大一方的危险,如汉代七国之乱。历史上多有以宗室子弟身份夺权正位者,因而太祖皇帝自创立大宋朝开始便立下祖训:“宗室不得为宰执。”明文规定宗室子弟不得担任宰相和执政大臣[2],其实就是预防宗室篡权的危险。宋代先后颁行过《宗室座右铭》《宗室善恶宝戒》《宗室六箴》等劝诫性文书,意在推行宗室法,限制宗室权力,防止宗室作乱。前宰相赵汝愚[3]有拥立之功,却在与韩侂胄争权时失败,其实与朝廷素来猜忌宗室,千方百计预防宗室握有大权有很大干系。那些英明神武、礼贤下士的宗室总是最遭朝廷猜忌,会被认为有夺位的野心。赵汝愚为人精明能干,又取得了朱熹理学一派的倾心支持,无一例外地符合野心家的特性,迅速倒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基于此类原因,朝廷对才名显赫的宗室子弟多有提防之心,如赵师槚堂兄赵师侠,文章才华出众,以诗词见闻于世,有《谒金门》云:

    沙畔路,记得旧时行处。
    蔼蔼疏烟迷远树,野航横不渡。

    竹里疏花梅吐,照眼一川鸥鹭。
    家在清江江上住,水流愁不去。

    词风萧疏淡远。但其人亦热衷功名,积极参与科举,谋取官位。为与名臣彭龟年交结,不惜将亲妹妹嫁给其为继室。由此引发朝廷猜忌,反而一生仕途不顺。

    而那些依仗权势、鱼肉百姓、荒淫无耻的宗室子弟也并不为朝廷所喜,事情闹大了,最终受损的还是皇室的声名。唯有赵师槚这一类,安安静静地住在大山中,远离京师,从不惹是生非,从不与外人交结,简直就是朝廷中最完美的宗室形象。就算有些奇怪的爱好,也完全可以接受。

    赵师槚所言亦即指此意,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大言不惭,其实完全是实情,每年朝廷拨给信王子女的赏赐都会格外丰厚,便是明证。

    辛弃疾闻言,愈发觉得赵师槚表面乖戾,实则心如明镜,当即道:“赵公子可谓明眼人,老夫正有事请教,就是我第一任夫人赵彦骞的事。赵公子曾说彦骞死得可疑……”赵师槚道:“这个嘛……”有意顿住话头,眼光朝孙应龙扫去。

    岳珂勉强陪坐在一旁,见状忙道:“应龙兄,我脚忽然好痛,你扶我进去休息。”

    辛弃疾道:“不必避开。孙应龙现在替老夫做事,跟岳珂一样,都是老夫的心腹。况且事无不可对人言,赵公子有话请直说。”

    赵师槚道:“辛公既发了话,我也没什么可避讳了。辛公第一任夫人赵氏,论辈分是我的姑姑。四十年前,她放弃了江阴舒适的生活,孤身一人离家出走,穿越宋金边境,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济南府历城县。一个弱质少女,却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辛公可知道原因?”

    弹指一挥,居然已经四十年了!人生易老,时光无情,几十年来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辛弃疾一时有了岁月如流的感叹。但那些美好的记忆,又怎么能因为光阴的流逝而轻易忘怀呢?四十年前,他正当青春岁月,意气风发,身边有谆谆教诲的祖父,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青梅竹马的亲密恋人。他们一道计划着,要按部就班地实现胸中大志。突然有一天,计划被打破了。一个南方来的女子,赵彦骞——也就是后来成为他结发妻子的女子改变了一切,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也改变了他的人生。他已经不能清楚地回忆初见她的样子,倒不是他善于忘记,而是当时他眼中只有他自己的恋人玉珠,完全没有留意到风尘仆仆的赵彦骞。但命运就是这样爱开玩笑,后者最终还是成为了他的妻子,只因为她有着别人没有的非凡勇气。

    不知道玉珠现在怎么样了?忆起这个曾经令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名字,当真是一种哀乐相生的情怀。良辰未必有佳期。

    赵师槚见辛弃疾沉吟不语,以为他不愿意泄露往事,便道:“辛公是怕我在套话么?那好,我先说出来,再请辛公指点是否正确。当年我姑姑赵家娘子冒险奔赴金人占领区,实则是为了完成岳飞将军和其祖父的遗愿。”

    岳珂先吃了一惊,道:“家祖父的遗愿跟赵、辛两家有关,我怎么从来没听家父提起过?”

    岳飞遇害迄今已近六十年。辛弃疾也很惊讶,不知赵师槚如何会知道这件极少人知道的陈年往事,转念想到赵师槚之父赵璩曾担任过西外宗正司知宗,专掌外居宗室事务,也许是从赵修之一系的亲眷口中探知,遂道:“不错,正是如此。”特意转头告知岳珂道:“这件事的确是由岳飞将军而起,老夫从来没有跟你提过,是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原来当年岳飞北伐,接连击败金兀术军,意欲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河北之地。金兀术一败再败,哀叹道:“自我起兵北方以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失败过。”于是退守开封。岳飞自郾城进军朱仙镇,距开封只有四十五里。当时金人任命的开封知府姓杨名至,其心腹幕僚正是辛弃疾之父辛文郁。辛文郁与其父辛赞一样,心向大宋,立志复国,他说服杨至与岳飞联络,预备里应外合,擒下金军主帅兀术,举城归宋。由于开封是北宋首都,有非凡的象征意义,金兀术更是金国举足轻重的重臣,岳飞对此也积极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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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21 09: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宋朝原首都开封收复在即的关键时刻,南宋朝廷诏令退兵。岳飞将已与金开封知府杨至联络一事上报,原是想告知朝廷,此次收复开封有内应配合,有十足的把握。然而宋高宗依旧不顾大局,命秦桧连下十二道金牌,催促岳飞立即班师。岳飞无奈,写了一封密信给杨至,阐明自己退兵的不得已。

    杨至收到岳飞密信之时,已得知南宋朝廷即将派人到开封与金军主帅金兀术和谈。大宋做派一贯无耻,以往议和之时,都会将叛敌之人交回敌方,以表示所谓的“诚意”。杨至情知不妙,为了保全更多的人,便指令辛文郁赶去向金兀术告发自己。辛文郁最终遵从了杨至的命令,赶去元帅府告密。金兀术个人很赏识杨至的武艺,不相信辛文郁的话,下令将其逮捕治罪。不久后,南宋使者到达开封,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杨至早与岳飞暗通之事告知了金兀术。金兀术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派人擒拿杨至,释放辛文郁出狱。

    岳飞退军后,杨至夫妇被金兀术残酷杀害,死状极其惨烈,死后还被肢解分尸,尸体碎片分悬在各处,以儆效尤。辛文郁虽然保全了自己和绝大部分参与者,然而内心惭愧不已,最终谢绝了金人的高官厚禄,称病回到家乡山东。但他还是无法就此平静地生活,彷徨之下,最终设法托人转交了一封信给岳飞。内称岳将军军功盖世,义薄云天,临阵退兵,亦情有可原,然而杨至确因他而死,希望将军终身能记得此事。信送出后,辛文郁即在无穷悔恨中投水自杀,八个月后,其遗腹子辛弃疾出生。

    金人对辛文郁参与谋变之事毫不知情,又任命其父辛赞为开封知府。辛赞带着孙子辛弃疾赴任,辛弃疾童年时期有好几年的时间都是在北宋故都开封度过。

    岳飞后来辗转得知真相,闻说杨至全家被杀后,亦是内疚不已。他不知道辛文郁已经自杀,亦回了一封信,称朱仙镇退兵为其生平憾事,至于有负杨至,更是无话可说。然而信尚未能寄出,宋高宗和宰相秦桧急于和议,针对岳飞的罗网已经悄悄展开。朝廷收岳飞兵权时,他已预感到危机,忧虑之下,事先将一些重要书信、文稿交给了好友赵修之收藏。赵修之即是赵彦骞之祖父,他有宗室身份,受到牵连的可能性要小得多。岳飞特别强调了写给辛文郁的回信的重要性,请赵修之日后有机会派人设法送去山东济南,当面交给辛文郁。岳飞被杀后,牵连极广。赵修之亦不敢声张,只将岳飞所托付的物件秘密收藏。不久后赵修之去世,送岳飞回信到山东济南一事亦不了了之。

    事情有所转机是在赵修之孙女赵彦骞成人后。赵彦骞某日无意中在家中书房触碰了一个暗格,发现了岳飞写给辛文郁的信,由此了解到这段惨烈心酸的往事。当时岳飞尚未正名,其子孙仍然蒙冤狱中,所有公开倡议为岳飞平反的人都受到疯狂迫害。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赵彦骞忽然决定替岳飞和祖父完成遗愿。家人自然极力反对。于是,这个弱质少女偷偷离家出走,带着岳飞的信孤身上路,仅凭着一腔热情,冲破重重险阻,最终来到山东济南,找到了辛文郁之父辛赞,当面将信交给了他。种种艰辛,种种传奇,不能尽书。

    辛赞惊叹不已,连称天下堪称巾帼者,唯梁红玉和赵彦骞二人。又因私下来往于宋金边境极为危险,无论在哪方都有被杀的可能,遂留下了赵彦骞,命爱孙辛弃疾娶其做妻子。辛弃疾原本不情愿,然而祖父辛赞卧病床榻,危在旦夕,最终被迫答应,当日即与赵彦骞在祖父面前拜堂成亲。二人成亲三个月后,辛赞亦含笑离世。

    天下大势,变化得极快,不久金主完颜亮兴兵侵宋,辛弃疾联络山东豪杰,起兵反金,投奔到耿京帐下,之后南下联宋、勇闯敌营、为天子三叹的事迹则是众所周知。

    回到南宋后,宋高宗任命辛弃疾为江阴签判,其实是照顾其妻赵彦骞。当然,关于辛弃疾如何在山东娶到赵氏宗室女子为夫人的经过,许多人包括天子都想知道。然而辛弃疾只说婚姻大事是受金国右丞相蔡松年[4]之命,内中情由并不知晓,半句不提当年父亲辛文郁及岳飞回信一事。赵彦骞本人则称得了失心疯,完全不记得往事。这自然是因为当时岳飞还未平反的缘故。辛弃疾本人是蔡松年的弟子,他起兵反金后,蔡氏即被金主完颜亮亲自下令毒杀,坊间各种版本流言都有,南宋朝廷不得其明,亦不再追问赵氏一事。后来宋高宗退位,宋孝宗即位,追复岳飞官职,释放其子孙,天下人莫不欢欣鼓舞。然而此时赵彦骞已死,辛弃疾另娶范氏为妻,也不愿意再说出真相了。

    岳珂听说辛弃疾之父辛文郁自杀竟然与祖父岳飞有莫大干系,一时沉默。

    辛弃疾遂道:“这件旧事,老夫几十年未对旁人提过半句,想不到今日还有机会重提。赵公子是宗室子弟,知晓我妻子彦骞到山东的情由,还不算太奇怪,但你曾对岳珂说我妻子死得不明不白,这是为何缘故?”

    赵师槚打了个哈哈,道:“我也只是听家父在世时偶然与人闲谈提过一句,其实也是宗室之间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不足为信。那日岳公子带着官差来到逍遥居,我盛怒之下,一时口不择言,顺口说了那么一句话出来。实在抱歉,还望辛公见谅。”

    辛弃疾旧事重提,就是为了赵师槚那句“我那位姑姑可是死得不明不白”,对方忽然自称是闲言碎语、不足为信,不免有些失望。但他生性豁达,目下牵挂的事又太多,亦不再多提。

    酒宴过后,赵师槚命人送三人到客房歇息。

    岳珂道:“我瞧赵公子神色,明明是在搪塞辛公。或许他当真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孙应龙道:“还好吧。我觉得茶树公子人还算和气,完全不是传说中的可怕怪胎。也许他就是对你带着官差来逍遥居感到不爽,所以临时来了那么一句唬你。”

    岳珂道:“那么为什么辛公提到请教第一任夫人事情的时候,他不立即承认那只是一句流言,而是要刻意提起辛夫人到山东的真正情由呢?”孙应龙道:“这倒是,茶树公子确实像是在与辛公套近乎。也许他就是故意对你说了那么一句‘辛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好找机会与辛公结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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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21 09: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岳珂道:“不管怎么说,辛公要多加小心才是。”辛弃疾道:“照你这般说,赵公子是有所图,但他想从老夫身上谋得什么呢?他是宗室子弟,不缺地位,不缺钱财,唯一缺的就是权势,但权势这个东西,非但老夫给不了他,就连当今皇帝也给不了他,祖宗家法在那里摆着呢。岳珂,你多虑了。”

    孙应龙笑道:“你中了茶树公子的仙人跳,心中不爽,看他当然也格外不顺眼啦。”

    岳珂料想即使争辩也是越描越黑,便只苦笑一下。辛弃疾又安慰他几句,这才回去自己的房间。

    次日一早,赵师槚亲自带人护送辛弃疾和孙应龙下山,预备一道前去沧洲精舍祭奠朱熹。当时朝廷禁止士子会葬考亭的诏令虽未到建阳,但毕竟朱熹是“伪学”首领,晚景凄凉,旁人避之不及。辛弃疾来建阳后径直去了沧洲精舍,其实是赌上了自己的仕途,但他与朱熹惺惺相惜已久,愿意为其冒险。赵师槚却并不如何喜欢朱熹,仅仅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肯冒着忤逆朝廷的风险去考亭行礼,又令人多佩服了几分。

    岳珂右脚不能沾地,山道未复,旁人亦难以负他下山,虽然着急,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不得不留在逍遥居养伤了。他居住的院子名叫“长生院”,他留下来则是因为中了“仙人跳”机关,倒真与李白的名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颇为相应。

    逍遥居中藏书甚多,赵师槚已事先命人送了一些到岳珂房中,供他无聊时翻看。这些书全是建阳本地出产的建本,开卷展读,楮墨精妙,神采焕然。书底刻有牌记:“崇化余仁仲刻于勤有堂。”原来是天下第一刻书名家余仁仲所刻。

    岳珂已经知道余月月是余仁仲的亲孙女,对她的身世颇为感慨——生母王悔早早病故,生父余万卷如同陌路,而今唯一的亲人外公王且光又服毒自尽身亡,真不知道她一个弱质女流,要如何面对这一切。他也亲耳听到王且光临死前将余月月当面托付给宋慈,其实隐有将余月月许配给宋慈为妻之意,只不过因为宋慈年纪尚小,没有点明而已。宋慈虽然当场答应了王且光的嘱托,但犹豫之情溢于言表,显是为形势所迫,内心深处到底作何想,外人不得而知。还有一件宋慈本人并不知道的事,辛弃疾本人极欣赏他的才干,曾向岳珂透露过有意将爱女辛许配给他,招他为女婿。那么宋慈自己最后到底会如何选择呢?余月月又会何去何从呢?

    正神思感怀之时,忽听得门外仆人祁三问道:“迎儿,你来这里做什么?”迎儿道:“祁家哥哥,郡主有话想问岳公子。”

    岳珂已然听见,便叫道:“请进来吧。”祁三便开了门,引迎儿进来,道:“这是郡主的贴身婢女迎儿。”

    迎儿一身浅荷色罗裙,行了个礼,道:“迎儿拜见岳公子。”岳珂道:“不必多礼。你家郡主有什么话想问?”

    迎儿微微侧了一下头,祁三便道:“小的就在外面,岳公子若有需要,尽管喊叫。”欠身退了出去,又掩好房门。

    迎儿这才道:“郡主听说朱熹朱老夫子过世了,是真的么?”岳珂道:“是的,就在前夜大雨之前。”

    迎儿道:“可惜。”她称“可惜”,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她只是长在深宅中的婢女,对朱熹既不认识,也无感情。顿了顿,又问道:“那么,宋公子他人可还好?”

    岳珂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赵师滢想打听的是宋慈的情况,忙道:“朱老夫子是宋慈的师祖。朱老夫子过世当晚,宋慈人就在沧洲精舍,他当然很难过。不过他会好起来的。”又问道:“郡主跟宋慈很熟么?”

    迎儿道:“嗯,算是比较熟吧。郡主爱读书,宋家景楼藏书号称建阳之最,郡主常向宋公子借书看。去年宋公子遇刺卧病在床,也向郡主借过好多书。”

    岳珂道:“原来如此。”不知为什么,心头竟有微微的苦涩,还有那么一点点嫉妒宋慈。

    迎儿道:“郡主说,我家公子的机关误伤了岳公子,很是对不起。公子需要什么,书也好,玩物也好,尽管提出来便是。”

    岳珂想了想,指着床头的一堆书道:“这些书我以前都读过,郡主可否借几本不常见的书给我?”迎儿很是惊奇,道:“这么多书,岳公子都读过?原来岳公子也是个才子,失敬,失敬。婢子这就告诉郡主去。”一扭纤腰,盈盈去了。

    过了一刻工夫,她便兴冲冲地抱着几本书回来,道:“郡主听说岳公子亦是饱学之士,很是高兴,特意挑了几本书,命婢子送来给公子,聊做消遣。”岳珂道:“多谢。”

    迎儿道:“公子可有什么大作?文章也好,诗也好,词也好,我家郡主很想拜读一下。”又特意补充道:“郡主极爱岳将军的《小重山》,常常低声吟诵:‘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飞以军功驰名,其实他本人文章、诗词均写得极好,文采斐然,其最著名的词作当属《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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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1 09: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凌云壮志,气盖山河。碧血丹心,肺腑倾出。是中原脍炙人口的佳作。

    迎儿口中的《小重山》是岳飞的另一首词作: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比起《满江红》的慷慨激昂、酣畅淋漓,则是另一番沉郁含蓄、凄怆满怀的风味了。

    岳珂听说赵师滢时常吟诵祖父《小重山》中的句子,一时怦然心动,揣度这位正当韶华的郡主幽居空山,定然十分寂寞了。便扶住拐杖,勉强起身,挪到案前,微一沉吟,提笔写道:

    小院深深,悄镇日、阴晴无据。
    春未足,闺愁难寄,琴心谁与?
    曲径穿花寻蛱蝶,虚阑傍日教鹦鹉。
    笑十三、杨柳女儿腰,东风舞。

    云外月,风前絮。情与恨,长如许。
    想绮窗今夜,为谁凝伫?
    洛浦梦回留珮客,秦楼声断吹箫侣。
    正黄昏时候杏花寒,廉纤雨。

    将写好的词交给迎儿,道:“这首《满江红》,是我专门写给郡主的,请郡主多多指教。”

    迎儿大喜过望,道:“多谢岳公子。还从来没有人为郡主写过词呢,她肯定要开心死了。”

    岳珂试探问道:“宋慈是建阳有名的小才子,听说文章诗词都写得不错,难道他从来没有为郡主写过诗词么?”话一出口,便醒悟到宋慈是理学弟子,需时时恪尽礼规。以宋慈温吞谨慎的性子,写诗词送给赵师滢更是不可想象之事。

    迎儿果然道:“宋公子那人古板得很,才不会有岳公子这么风雅有趣呢。”抿嘴一笑,急急奔出去了。

    暮春的空庭,洁白的梨花纷纷地开且落了。比起外面的红尘滚滚,岳珂的山中岁月显然要宁静得多。每日他除了读书写字外,有相当一部分时间用来与郡主赵师滢交流。开始全靠婢女迎儿居中传话,这传来传去难免有纰漏,迎儿受了埋怨,也不愿意当中间人了,干脆拖着赵师滢来到长生院,道:“你们自己当面说。”

    彼时男女关防并不似后世那般严重,尤其是闽地,男女正当来往不算越礼。赵师滢一直不肯露面,不过是少女矜持,又有郡主身份,有些拉不下脸面,既然被迎儿强扯来长生院,后面就顺当多了。她不时亲自来长生院送书,亦会带来逍遥居收藏的名人字画,邀请岳珂一起品度赏玩。

    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不见山外来人探访。岳珂倒是能理解宋慈、孙应龙等人无暇来看自己——朱熹、王且光新丧,他们都是密切相关的人,多少事等着要办。但一直再未见到逍遥居的主人赵师槚,岳珂不免感到奇怪,忍不住问道:“令兄又出门了么?怎么这些天一直未见到他?”

    赵师滢道:“阿兄没出远门。岳公子见不到他,是因为他要么在暗室里研究机关,要么在外面安装机关。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就算他在家里,我们也极少见面,极少同桌吃饭。”语气虽然平静,却颇见凄凉。

    岳珂闻言,不由得大起同情之心——这位郡主有着西施的美貌、蔡琰的才华,却只是一朵空谷幽兰,静静地开放在偏僻的山野,没有人关怀,没有人欣赏。她自幼丧父丧母,虽有兄长,却从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徒然过着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生活,内心充满孤独,寂寞容颜,空自幽闭。而他本人虽然亦是十岁丧父,却还有母亲在世,又有兄妹,更有辛弃疾这样的良师,日子过得充实快乐。那一刻,他内心忽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呵护这位娇弱的郡主,想要给她一些幸福。冲动之下,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握住她的小手。

    恰在此时,仆人祁三冲了进来,禀报道:“宋、孙二位公子和两位小娘子到了。”

    岳珂忙缩回了手,脸烧得发烫。赵师滢也好像会意到什么,极是慌乱,起身告辞。

    孙应龙道:“我们才刚来,郡主就要走了么?”赵师滢道:“嗯。”忽见宋慈面色苍白,脸颊深陷,极见消瘦憔悴,不由得一愣,顿住脚步,问道:“宋公子,你……你还好么?”宋慈道:“还好。多谢郡主垂问。”

    赵师滢道:“朱老夫子和王医师不幸去世,然而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宋公子节哀顺变。”宋慈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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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1 09: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赵师滢见他意态怏怏,有心多抚慰几句,却碍于旁人在场,只得道:“各位有话慢慢聊。”

    宋慈忙叫道:“郡主,这位是岳璎,是岳兄的妹妹。这位是辛,是辛公的女儿。两位小娘子都是第一次来庵山,郡主得闲的话,不妨带她们四下逛逛。”

    赵师滢道:“原来都是贵客。二位小娘子,这就随我来吧。”

    岳璎上前问道:“三哥,你的脚怎么样?”岳珂道:“好多了,我没事。你去跟郡主玩吧。”

    岳璎料想宋慈等人有话要说,便一手携了赵师滢,一手拉起辛,道:“让他们三个自己说悄悄话吧,我们玩去。”

    岳珂还待起身招呼,宋慈道:“岳兄先别动,我帮你看看脚伤。”岳珂便依言伸出脚来,道:“其实不算什么大伤,就是得养上一阵子。”又问道:“山道好走了么?”孙应龙道:“不好走,好多地方都还是烂泥巴路。”

    宋慈将缠在岳珂脚踝上的药布一层层解开,见皮肉伤已经愈合结疤,便轻轻按了按,问道:“有感觉么?”岳珂笑道:“当然有,这可是我的脚。”

    宋慈问道:“痛么?”岳珂道:“不痛,只微微有点酸。”

    宋慈道:“赵公子为岳兄上的伤药是极好的良药,你的脚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等到疤痂自行脱落时,便可以下地试着走路。”

    岳珂听了,有喜有忧——病人自然都是盼着疾病快些好转的,尤其他伤的是脚,日常生活多有不便;可伤势一旦好转痊愈,他就该离开逍遥居,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赵师滢了。

    宋慈见他反应不似常人那般高兴,颇为纳罕,问道:“怎么了?”岳珂忙道:“我是看到你觉得奇怪,才半个月不见,怎么瘦成这样?朱老夫子的后事安排得还好么?”宋慈道:“嗯,还好。”

    岳珂道:“辛公可还好?”宋慈道:“还好,辛公目下住进了建阳县署,处理一些公务,有陈址和陈成父帮他。令妹和辛小娘子都还住在我家里。”

    岳珂点点头,道:“多谢。”又问道:“月娘……她还好吧?”见孙应龙露出疑惑之色,忙解释道:“我这里的书,大多数都是余氏勤有堂本,由此联想到月娘身世坎坷,所以才格外感念。”

    孙应龙道:“她当然不怎么好,身边一个亲人都没了,很难过。多亏令妹岳璎和辛一直陪着她、开导她。本来今日也要叫她来的,可她不肯,说要整理王医师的遗物。”

    宋慈道:“我们今日来找岳兄,一是探望,二是因为你在山上的这些日子,建阳又出了一件案子。”

    岳珂心头一紧,问道:“谁出了事?”孙应龙道:“是你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一个人,鱼贩潘五。”

    岳珂道:“潘五?他不是杀死林七的幕后主使么?也许是他的同伙看见他被官府通缉,怕他连累自己,所以杀了他灭口。”宋慈道:“不,潘五在更早一些时间就被人杀了,尸体被埋在登高山上。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雨,又将尸首从土中冲了出来。”

    孙应龙道:“几日前,那位大理段公子出寺到山林中散步,听到许多蝇虫嗡嗡乱叫,闻声过去一看,却是一具尸首。老天爷有眼,再巧不过的是,那尸首的头部卡在了两块石头中间,身子不全了,唯独脑袋好好的,面容也没坏得太厉害。段公子在拱辰桥头见过潘五,一望之下,便立即认了出来。”

    岳珂道:“宋慈兄如何能肯定潘五具体被杀的时间?是根据大雨的时间来判断的么?”宋慈点点头,道:“潘五肯定是在大雨之前被杀的。我和孙大哥去建阳县署看过尸首,他全身除了脑袋之外,衣裳和大部分皮肉都已不在,露出森森白骨,不是被动物啃啮,而是被泥沙反复冲刷卷走的。”顿了顿,又道:“另外,潘五身上还有一处物证,虽然他全身皮肉已然腐烂得不成样子,好在骨骼还算完整。当日他在拱辰桥被辛公判处杖十五,杖得不轻,坐骨有轻微裂缝。我曾专门向王医师请教过骨骼愈合的问题,据他的经验,人体愈合能力惊人,像潘五这种损伤性骨折,又在坐骨处,通常一夜之间便有明显愈合的痕迹,然而潘五尸骨的裂缝没有任何再生的迹象。我判断,他跟竹笠男子离开家后的当日,便被人杀死,埋在了登高山。”

    岳珂问道:“可还能看到潘五的致命伤处?”宋慈道:“当胸一刀,深及肺腑,胸口尚有残余皮肉,可以证明这一点。”孙应龙道:“最关键的是,潘五致命伤处刃口与林七全家三口的刃伤完全吻合。”

    岳珂思忖了很久,才道:“可这说不通啊。”孙应龙道:“正因为说不通的地方太多,我和宋慈才来找你商讨。”

    岳珂仔细回味了一遍林七一案,沉吟道:“我们之前推断的是潘五一心想要报复,所以指派那竹笠男子到唐石里杀了林七。竹笠男子赶去唐石里杀了林七全家,就算不顾山高路险,连夜返回县城,但一样进不了县城,城门得到第二天一早才能开启。也就是说,凶手就算怕受潘五连累,要杀其灭口,最快也得等到第二天天亮后。”宋慈道:“这与潘五尸骨的物证不符合。”

    岳珂道:“如果是竹笠男子先将潘五诱到登高山,再杀了他,为什么还要替他到唐石里杀死林七呢?”宋慈道:“如果杀死潘五和林七的凶手确实是同一人的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杀死林七的主谋另有其人,竹笠男子杀死林七自有图谋,杀死潘五,则是为了将林七之死嫁祸到潘五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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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1 09: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凶手可谓事先谋划周全,他先去潘五家中,设法将潘五诱出,带到登高山杀死,埋尸山上。然后赶去唐石里后塘村杀了林七满门,悄然逃走。众所周知,林七和潘五有怨,林七被杀,官府早晚要怀疑到潘五头上。而潘五失踪,愈发造成了他畏罪潜逃的迹象,人人都以为他就是凶手背后的主谋,官府为此发出了通缉告示。如果不是半月前的那场大雨冲刷出了潘五的尸体,怕是他将要永远顶着凶手的帽子,不会有人知道其中真相。

    岳珂道:“奇怪,这林七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凶手愿意为他如此大费周章?”孙应龙道:“我问过陈村长,他就是一个普通山民啊,没什么了不得的亲戚。他要是真有来历,还用得着日日辛苦劳作,为了卖条青鱼跟鱼贩潘五打架么?”

    宋慈道:“我倒觉得这不是关键。”孙应龙道:“关键是什么?哎呀,你说话老是不一次说完,吞吞吐吐的。来的路上我就看你心事重重,问你吧,你说有些话非要见到岳珂才能说。现在见到人了,快些说呀。”

    宋慈便道:“关键是,为什么凶手会知道潘五和林七有怨,非常巧妙地利用了这件事?”岳珂蓦然醒悟,道:“呀,还真是。想不到林七这件案子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孙应龙却是听得云山雾罩,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凶手知道潘五和林七有怨就是关键?当日他们两个在拱辰桥头打架,许多人都看到了呀。”

    宋慈道:“潘五回家后不久,就有竹笠人寻上门来。那时拱辰桥头的事才刚刚结束,来不及传开,竹笠人是如何知道的呢?”

    孙应龙道:“难道你是说,凶手当时就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宋慈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这内中还有一层意思——潘五是鱼贩,林七偶尔也来县城卖鱼,二人为争鱼利而结怨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林七被杀,潘五无论如何都是重大嫌犯。但凶手却抢先将潘五诱出杀死,伪装成失踪的假象,显然是知道潘五新受了杖刑,没有能力奔赴到唐石里杀人。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潘五身上带伤,凶手说不定不会杀他灭口,只需杀死林七,官府自然会怀疑到潘五头上。从这一点来看,凶手一定是知道潘五和林七受刑一事,而从时间上推算,他多半当时人就在拱辰桥头。

    孙应龙这才明白过来,道:“呀,那嫌疑犯可多了。别人不说,之前你们怀疑过的大理段公子人就在当场,难怪岳珂说林七的案子又回到了原点。”

    岳珂叹道:“应龙兄,若不是我熟悉你的性子,跟你做了朋友,我断然又会将你列为头号嫌犯了。”

    孙应龙道:“我?你是暗示我担心辛公派人向林七追问蠲忿犀来历,可能导致之前劫囚和盗墓之事败露,才去杀林七灭口么?”

    岳珂道:“就事论事,你确实嫌疑最大。第一,你有杀人动机。你自己也说了,林七手中的蠲忿犀可能引发一系列危机,不但危及你自己,还有华岳、你的武学同学,甚至你的亲朋好友,你必须得封住林七的口;第二,辛公审理林七和潘五斗殴案时,你人就在现场,符合凶手的特征。”

    孙应龙道:“话是有理。可我一直和宋慈在一起,我有不在场证人。我和宋慈赶去唐石里,确实是打算收买林七,让他在蠲忿犀一事上闭嘴,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

    岳珂道:“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嫌疑最大,虽然你没有杀人,但你的同伙也有重大嫌疑。有没有可能是你武学的同学?”孙应龙道:“不是,绝对不是他们。我收到了郑公侃的信,说同学们一直都很安分守己,虽然也被李知府传去问过话,但因为他们人一直都在武士斋中,官府没有起疑。而且真的是我同学杀死林七的话,他怎么不拿走蠲忿犀呢?那颗珠子可是关键。”

    岳珂道:“不错,这的确是个关键。宋慈,你怎么看?”宋慈道:“从蠲忿犀留在小孩子身上一事来看,孙大哥这边的人应该都没有嫌疑。”

    岳珂道:“凶手杀人既不是为了蠲忿犀,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不惜杀死林七满门呢?”

    孙应龙道:“你别看我,我真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会不会凶手是有意不取蠲忿犀,好引得我们去怀疑潘五?”岳珂道:“这倒是极有可能。我们当时本来更怀疑大理段公子杀人,就是因为在现场找到了蠲忿犀才将怀疑重点转向潘五。如此来看,蠲忿犀对凶手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宋慈道:“岳兄,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岳珂道:“你我虽然相识不久,我却早已视你为知己,还客气什么?”

    宋慈道:“当晚在后塘村,你告诉我,沧洲精舍毛一平命案,小雨谷丁毅被杀案,和林七灭门案都是有关联的,就当时的线索来看,关联就是那颗蠲忿犀,说得更准确一点,关联应该是秦氏宝藏。毛一平是受辛公之命来寻秦氏宝藏的,丁毅亦是如此,而林七手中的蠲忿犀,正是秦氏宝藏中的一件。”

    岳珂道:“不错。但后来陆续有事发生,我们又有了新的线索,毛一平被杀很可能是猛哥所为,多半是私人恩怨,跟秦氏宝藏并无干系。”

    宋慈道:“但毛一平被猛哥杀死仅仅是巧合,不过是在错误的地点遇见了错误的人。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毛一平没有被猛哥杀死,他顺利离开了沧洲精舍,前去寻找秦氏宝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岳珂狐疑道:“你是说,接下来毛一平仍然有可能被人杀死?”宋慈道:“从丁毅的命运上推断,毛一平一样逃不过这个下场。再来看林七,他手中有蠲忿犀,干系秦氏宝藏,他自己浑然不知,很可能就是他被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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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1 09: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岳珂道:“你是说林七被杀是因为宝藏?”宋慈道:“丁毅被杀一定与秦氏宝藏有关,林七一案到底是否有关,我还不能完全肯定。”

    孙应龙道:“林七人都死了,谁还能知道啊。有关又如何,无关又如何?”宋慈道:“与秦氏宝藏有关的话,那么凶手就呼之欲出了。无关的话,我实在想不出林七为什么会被灭门。”

    孙应龙道:“凶手呼之欲出?是谁?快说!”宋慈不答,目光炯炯,凝视着岳珂。

    孙应龙不由得瞠目结舌,失声道:“难道是岳珂?这就是你一定要见到他本人,才能说的话?”

    岳珂先是愕然,凝思过一回,叹道:“论起来,我确实有重大嫌疑。”

    孙应龙道:“为什么?”岳珂道:“如果林七被杀是因为蠲忿犀关系秦氏宝藏的话,那么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我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辛弃疾费尽周折找到秦桧大管家丁祀后人丁毅,命丁毅列了一份秦氏宝库中最值钱的财物名单,蠲忿犀位列名单第一名。但寻宝一事极为隐秘,辛弃疾身边只有极少数人看过这份名单,这大概就是宋慈所称的“呼之欲出”了。

    岳珂自承嫌疑重大,宋慈却道:“我们都知道不会是岳兄。”岳珂苦笑道:“多谢宋慈兄信任。然而就事实而论,我脱不了干系。”

    宋慈道:“丁毅案也是干系秦氏宝藏,丁毅被杀时你人就在小雨谷,敌众你寡,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从这一点看,你绝对不是辛公身边泄密的人。这个人,不是跟你一道,而是跟辛公一道。辛公在拱辰桥头断斗殴案时,他也在现场。”

    岳珂“啊”了一声,道:“你刚才有意支走我妹妹和辛,是因为怀疑他?”宋慈点点头,道:“我看得出,令妹和他关系非同一般。”

    岳珂一时沉吟不语。那个人跟他一道拜在辛公门下,朝夕相处已有数年时间,他实在不愿意相信。然而种种证据都指向了那个人,不由得他不信。

    孙应龙最后一个反应过来,嚷道:“你们怀疑陈址?我没听错吧,他可是结巴啊。”

    宋慈和岳珂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应声。二人却是一般的心思:结巴只是语言表达能力欠佳,并不代表其他能力欠缺。从目前的线索推测看来,陈址嫌疑极大。可非但孙应龙不信,就连岳珂自己也不能相信。

    岳珂叹道:“不瞒二位,我跟陈址是亲戚,他是我舅父的孩子。而且已经跟我妹妹岳璎定了亲,算是我的妹夫。”

    孙应龙道:“那你还怀疑他?”岳珂道:“就像我之前说你是首要疑犯一样,基于事实而论,陈址嫌疑重大,他完全符合杀死林七凶手的特征,既知道蠲忿犀关乎秦氏宝藏,林七和潘五受刑时他人也在场。而且他的嫌疑还不仅仅如此,这次辛公出发到福建上任,他并没有同来,略微滞后,也就是说,万一辛公不幸在峡谷被茶商伏击杀死,他也不会被祸及。”

    孙应龙道:“呀,这太离谱了吧?陈址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宋慈道:“嗯,这是我下面要提到的。假设我的推测是对的,林七跟丁毅一样,是因为秦氏宝藏被杀,这两件案子其实是非常奇怪的。”

    孙应龙道:“奇怪在哪里?”宋慈道:“被害者都是因为秦氏宝藏被杀,一有宝藏,就涉及寻宝,这是辛公要做的事,也是我们几个正奉命在办的事。而从常理来看,寻宝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宝藏。林七姑且不论,丁毅是秦桧大管家的后人,很可能是宝藏的知情者,可他却被茶商当场砍死,没有人在动手前问过他什么,对么?”

    岳珂道:“不错。我亲眼所见,丁毅当时从车中钻出来,想要逃走,却被茶商抢上前举刀捅死。你的意思是,凶手……不,那收买茶商的主谋,是在灭口?”

    宋慈道:“嗯,从现场情形来看是这样,丁毅如此,林七也是如此。你我共同勘验过现场,凶手拍门进来,二话不说,直接杀死了林七全家,果断狠辣,没有丝毫犹豫,这不是灭口是什么?那么为什么要灭口呢?除非凶手背后的主谋本身就知道真相,不愿意有寻宝的对手。抑或说,主谋本身就是要保护宝藏。”

    岳珂连声叹道:“唉,陈址,陈址,真的不得不怀疑他了。”

    原来陈址是福建莆田人。陈氏是莆田大族,当地另有世家大族林氏,陈、林两家世代结亲。就拿陈址来说,其母亲、祖母、曾祖母均是姓林,他跟现任福建安抚使林枅也是亲眷,如果追根溯源,跟林一飞的父亲也是同系。

    孙应龙道:“如果这一切的主谋真的是陈址,他派人杀死林七全家后,为什么不取走蠲忿犀呢?他不是要保护秦氏宝藏么?”岳珂道:“也许正如我们之前所推测的那样,他是有意要引我们去怀疑潘五。蠲忿犀对他不具备什么价值,他关心的秦氏宝藏价值更大。”

    气氛陡然变得沉闷难堪起来。对岳珂而言,身边至亲至信的同伴原来就是泄密者,这实在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辛弃疾一直视陈址为心腹,将文书等重要案头工作均交给他处理。若说他出于家族利益,不得不为保护秦氏宝藏出力,那倒也情有可原。但他为了掩饰杀死丁毅的真正目的,不惜将辛弃疾行踪泄露给茶商,实在令人可鄙。一念及此,岳珂忙扶着拐杖起身,道:“得尽快将陈址这件事告诉辛公。”

    宋慈道:“岳兄稍安毋躁。这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之前我曾提醒过辛公,他却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除非我们有了铁证,才可以将陈址这件事告诉辛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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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1 09: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应龙道:“要我说,不如直接去找陈址,当面问个明白。”

    宋慈摇头道:“这也不行。陈址是岳兄的表兄,又是他的妹夫。我们当面去质疑他,诚然可以从他的反应判断我们的推测是否正确。可万一是我们弄错了,你叫陈址如何面对曾经怀疑过他的人?”他这般说,自是怕万一陈址无辜,芥蒂种下,岳珂兄妹日后难以和他相处。

    孙应龙道:“那该怎么办?”宋慈道:“除非我们找到铁证,不然不能露出丝毫怀疑陈址的意思。辛公现在召了陈成父到身边办事,我们可以请陈师兄从旁监视陈址。”

    三人议过一回,时已正午,仆人祁三送来了午饭,菜式精致,有酒有肉,颇为丰盛。

    岳珂问道:“郡主和我妹妹她们呢?”祁三道:“岳小娘子想去华阳观,郡主陪她们去了。几位公子请放心,小的派了好几名仆人婢女跟着,不会有事。”

    岳珂料想妹妹是听余月月说了华阳观观主是其舅母一事,不然庵山那么大,风景名胜极多,为何偏偏选上一个小小的道观,遂不再理会。

    吃过午饭,宋慈和孙应龙搀了岳珂到外面院子中晒了半个时辰太阳,这才重新回房。

    岳珂又问起朱熹的后事。孙应龙愤愤道:“你人在山上不知道,朝廷严令外人到考亭拜祭朱老夫子。沧洲精舍现在被建宁府钤辖司派来的官兵重重围住,许出不许进,像宋慈有朱老夫子徒孙的身份,还能勉强进去,我都进不去了。”

    岳珂听了,不由得长叹一声,又问道:“那么朱老夫子的死因是如何公布的呢?”孙应龙道:“当然是病死。这还不算离奇,离奇的是,官府居然称朱老夫子死后,猛哥贪恋其身上财宝,意图偷走,结果被王医师发现,王医师怒将其杀死,又因为惭愧而在朱老夫子病榻前服毒自杀。”

    岳珂道:“这样公布也好,保全了各方的面子,免得惹出事端来。不过朝廷禁止天下士子到考亭会葬,实是有些过了。”

    正说着,忽有人直闯进来,却是岳璎。样子甚是狼狈,气喘吁吁,额头满是汗水,显是一路急跑过来的。

    岳珂道:“怎么了?”岳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个……那个……”样子极是慌张。

    孙应龙“哎呀”一声,道:“你该不会是知道陈址的事了吧?”

    宋慈忙扯了他一下,问道:“出了什么事?”岳璎道:“那个……”

    岳珂道:“那个什么?是郡主和辛出事了么?”岳璎道:“不是……那个出尘……原来就是整整。”

    ————————————————————

    [1] 扬雄,又作杨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四川郫县)人,西汉末年哲学家、文学家。少好学,为人口吃,博览群书,长于辞赋,是司马相如之后西汉最著名的辞赋家,所谓“歇马独来寻故事,文章两汉愧扬雄”。曾仿《周易》作《太玄》,仿《论语》作《法言》。《太玄》以“玄”为本体,建立了一个周密复杂的宇宙生成论,主张对于自然,人应摹拟而不是改造。

    [2] 执政大臣:辅佐皇帝处理国家军国政务的宰臣统称,指宰相、枢密使级别的官员,包括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和枢密院。

    [3] 唐代以宗室身份出任宰相者共九人,而宋代由于对宗室采取种种限制,宗室宰相只有赵汝愚一人。另外朱熹理学完全符合当时统治阶层的利益,他的失势完全是因为权臣韩侂胄仇恨赵汝愚所致,但其学术思想正是统治者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当韩侂胄倒台后,朱熹理学被迅速抬高,其著作《四书集注》被列为国学,朱熹本人也被神话,被尊为朱文公,取得了圣人的地位。

    [4] 蔡松年:原为宋人,北宋末年从父守燕山(今北京到天津一带),宋军败绩时随父降金。他个人文学造诣很高,作品风格隽爽清丽,词作尤负盛名,由此在金国一路官运亨通。金兀术攻宋,与岳飞交战,他任总军中六部事,是少见的汉人跻身高位者。金主完颜亮南渡灭宋,对蔡松年擢以显位,任其为右丞相,封卫国公,以图影响南人。但因蔡松年作品中不时流露出思怀故国的矛盾思想,完颜亮对其并不放心,暗中派人将其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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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旧欢新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幸福时光。她就像清晨绚丽灿烂的朝霞,一下子点亮了他的心房。他不能忘怀这种感觉,虽然空谷幽兰只是可望不可即的奢望,但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庵山深处。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姜夔《暗香·疏影》

    岳璎慌里慌张地跑进室中,告知华阳观观主原来名叫整整。

    孙应龙不禁一愣,问道:“整整是谁?”岳璎愕然不已,道:“你居然不知道整整是谁?就是……就是……”

    岳珂道:“妹妹,你先坐下来歇口气。我来告诉应龙兄。”

    原来整整曾是辛弃疾的侍女,非但花容月貌,而且精通音律,擅长吹笛。当年辛弃疾在江西为官,夫人范氏生了急病,请了许多大夫都医治无效,辛弃疾十分着急。有王姓医师主动寻上门来,称若能医好夫人,便要以整整为酬劳。辛弃疾虽爱惜整整,却因为夫人病急如山,不得不答应。后来王姓医师居然当真医好了范氏,辛弃疾也只好忍痛割爱,将整整赠予王姓医师。整整离开后,辛弃疾颇为思念,曾写有“莫向空山吹玉笛,壮怀酒醒心惊”的词句。

    孙应龙道:“难道那王姓医师就是王医师的儿子、月月的舅父王惊叔叔?这未免也太巧了。”

    岳璎连饮了三杯茶,这才道:“是真的,还有更惊人的呢。我和郡主、阿到了华阳观,郡主与出尘尊师——就是整整原本认得,就将我们两个介绍给她。出尘一听到阿是辛公的女儿就死死瞪着她不放,问道:‘你是范袅所生?’阿听她叫出了自己母亲的名字,很是惊奇。出尘一改和气的态度,变得暴躁不安,那张脸……天哪,你们没亲眼看见,可怕极了,突然间,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和郡主看了都很害怕,想就此告辞。偏偏阿好奇,上前追问出尘是否认得母亲。出尘冷笑道:‘当然认得。我有今天,全拜你母亲所赐。’”

    原来整整这种富贵人家养的侍女,并不是那种端茶送水打下手做粗活儿的奴婢,而是供主人玩乐的家妓或是侍妾,身份比奴仆要高,但却也跟一件贵重物品没什么区别,时下风气,名士交游,相互之间常以家妓相送。譬如与辛弃疾齐名的词家姜夔[1]因作《暗香·疏影》而为名臣范成大激赏,范成大果断以家妓红儿相赠。姜夔有诗云:“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此歌女小红即为范成大所赠红儿。

    既是侍妾身份,不但要为主人献上才艺,更是要奉送肉体。整整当年正值青春年华,才貌出色,极得辛弃疾宠爱,一度占据其床笫,更由此而怀了孕。辛夫人范袅驭夫有道,从不反对辛弃疾喜欢女色,却不能容许侍妾怀上丈夫的孩子。她当然也不会像一般人家主母那样明里、暗地虐待整整,只是将她叫到面前,告诉她必须离开辛弃疾,只要她同意,会送给她一大笔钱,足以过完下半生,如果不同意,辛家将无宁日,会有许多意外事件发生。整整素来畏惧夫人手段厉害,为了腹中骨肉安全,只得含泪同意。范袅亦知道整整在辛弃疾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临时上演了一出患上重病、再由王姓医师治愈的好戏。其实那王惊是她先行派人从临县找来的江湖郎中,许以重金。郎中既得金钱,又得女子,何乐而不为呢?

    王惊赢得美人归时,尚不知道整整腹中已经暗结珠胎,怀了辛弃疾的骨肉,后来知道真相,也毫不介怀,反而表示愿意照顾整整母子一辈子。整整非常感动,改回原名郑尘,正式嫁给王惊为妻,从此洗尽铅华,绝口不提往事,安心做人妇。王惊孤身在外浪迹多年,忽然得了娇妻,便想着落叶归根,带着郑尘回到家乡建阳。但父亲王且光对他一如往昔,恶言冷语。若非王惊顾念妻子及其腹中的孩子,早就再次离家出走。郑尘后来产下一子,取名王壮飞。她和王惊半字不提孩子身世,旁人也不知道这姓王的孩子其实是别人的骨肉。

    民间有“隔辈亲”的俗谚,意思是老人疼爱孙辈的程度远远超过疼爱自己的儿女。王壮飞的出生,令王且光的态度瞬间改变,不但接受了王惊一家人,还对王壮飞极为宠爱。然而幸福并不长久,半年后,王惊带着儿子到庵山看山,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半年,郑尘到华阳观出家,做了女道士。她给自己取道号名出尘,表示要跳出红尘的是是非非。想不到二十年过去,她的心又重新被世风拂动,先是遇到辛弃疾,后又得知公公王且光服毒自杀,今日更是见到辛夫人范袅所生之女辛,多年积蓄的情感一朝爆发,竟是比山洪倾泻还要凶猛。

    岳璎一口气说完,宋慈等人听得瞠目结舌。过了好大一会儿,岳珂才问道:“这些都是出尘尊师亲口说出来的?”岳璎道:“是的。出尘就好像在台上唱戏表演一样,一个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声嘶力竭地说着,说完后,她人也就崩溃了,瘫坐在地上,小道姑扶都扶不起来。”

    岳璎描述得生动,旁人也不难想象出那样一幅画面——一个中年女道姑对着三个莫名其妙的少女大喊大叫。然而画面的背后,又蕴藏着多少隐秘往事?出尘失去了丈夫、孩子、家庭、幸福,二十年的委屈,二十年的悲苦,从无人诉说,今日终得发泄。那幅瘫坐在地上的情形,何等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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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遥想当年,北宋文学大家苏轼写出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怀妻词句,令人潸然泪下,然其欲得友人蒋公白马,愿以美婢春娘交换。春娘上前敛衽道:“妾闻景公轩厩吏,而晏子谏之夫子厩焚而不问马,皆贵人贱畜也。学士以人换马则贵畜贱人矣!”口占一绝辞谢:“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今时始知人贱畜,此生苟活怨谁嗔。”随即奔下台阶,往院中撞树而死。整整与春娘虽然结局不同,却是一样的悲剧命运。

    蓦然间,隐隐有笛音传来,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当年辛弃疾常常在带湖湖边设宴置酒,由整整吹笛助兴。宝带一般的带湖盛着一泓明月,一点涟漪兴起,清辉便一层层漫走。月白风清,月下花影,笛声清越,笛韵幽婉。她就那么展袖临风于苍茫的云水之间,飘逸超然如落入凡间的仙子,令人心神俱醉。

    这一缕笛音是自华阳观飘下来的么?是出尘一时感怀,忍不住旧调重吹么?正当人人欲倾耳聆听时,笛音却又断了,渺无音讯。天听寂无音,苍苍何处寻?非高亦非远,都只在人心[2]。

    岳珂道:“辛是什么反应?”岳璎道:“阿先是愣在那里,然后转身跑出道观,边跑边哭,也不看路,结果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郡主让仆人背了她回来,现在正在房中给她上药换衣裳呢。我赶紧过来告诉你们这消息。”

    岳珂道:“这些话……出尘之前可有告诉过辛公?”岳璎道:“辛公既见过出尘本人,认出了她,自然知道华阳观观主就是当年的整整。”

    岳珂道:“这我知道。当晚辛公独自留在华阳观,应该也是因为认出了观主原来是故人整整。我的意思是,王壮飞是辛公亲生孩子这件事……”

    岳璎道:“辛公应该不知道吧?我看出尘的样子,应该是憋了好久,第一次说出来。”孙应龙喃喃道:“她绝对是第一次说出来,我活了这么大,上武学前,差不多日日要跟月月见面,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岳璎道:“你们不是在华阳观见过辛公本人么?他要是知道了,还能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现在住在建阳县署,身边有美女燕燕陪着,不知道多快活呢。”

    辛弃疾性好美女,身边多蓄养才艺双全的侍女,多以叠字为名,譬如之前在峡谷遇害的田田,以及留在崇安县署养伤的卿卿,都是他宠爱的侍女。但岳珂久随辛弃疾身边,竟是从未听过这燕燕的名字,料想是新收的女子,也不好多问,便道:“那么我们就当辛公不知道吧。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的好。等他得闲下来,一定会再上庵山去看望出尘,出尘自己告诉他比较好。”

    岳璎道:“你决定吧。”又问道:“对了,你们刚才说陈址什么事?”岳珂忙道:“没有啊,根本没有提过陈址。”

    岳璎也是个爽朗之人,道:“三哥,我警告你,陈址是我未婚夫,你要是在背后说他坏话,我饶不了你。”岳珂道:“哪有的事。”

    岳璎道:“那就好。我去看看阿。宋公子,孙公子,阿受了伤,行动不便,郡主留我们今晚在这里住下,我也想留下来照顾阿。你们回去帮我跟月月说一声,等阿伤好了,我们再回去陪她。”孙应龙道:“放心吧,我会帮你转告的。”

    等岳璎离开,岳珂才皱眉问道:“王惊、王壮飞父子莫名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应龙道:“你也说了‘莫名’两个字啦。这件事离奇之极,当年就没有人知道究竟。那时候,我和宋慈包括月月都还没有出生,哪里能知道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又道:“不过从来没有人知道出尘尊师的来历,更不知道她孩子其实是辛公的骨肉,王氏父子失踪,会不会跟孩子的真实身世有关系?”

    岳珂道:“如果真有关系,出尘尊师当年就应该讲出真相,或者去向辛公求救,但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寻觅无果后绝望出家,可见失踪跟孩子的父亲是谁并无干系。宋慈兄,你怎么看?”宋慈摇了摇头,道:“事隔多年,这件事不提也罢。”孙应龙道:“也对,现下王家只剩下月月一个人,旧事重提,等于往伤口撒盐。”

    岳珂虽极想了解真相,然也只得就此作罢。

    离开庵山后,宋慈先回到家中,告知家人岳璎和辛今晚不会回来。换了一身衣裳,正要去隔壁王氏医铺看望余月月,父亲宋巩忽然叫住他,问道:“你是要去看月月么?”宋慈道:“是的。”

    宋巩道:“今日辛公派了人来找你,听说你去了庵山探望岳珂公子,就改叫你明日一早去县署见他。”宋慈道:“是,孩儿知道了。”

    宋巩道:“你可喜欢辛公的女儿辛小娘子?”

    宋慈一时愕然,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隐隐猜到了背后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沉。

    宋巩道:“男欢女爱是正常之事,为父不会干涉你。不过辛公派来的人有意露了口风,称辛公很满意你的才学,想将女儿许配给你。来人问起为父的意思。我说虽则儿女婚姻大事通常是由父母做主,但一来我们宋家一向开明,儿女的亲事干系终身幸福,最终还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思;二来宋慈的师祖朱老夫子还未下葬,此刻谈论儿女婚事不大妥当;三来宋慈年纪还小,学习仍是目下首要事务,等到为朱老夫子服丧期满,便要预备赴京师入太学,进一步读书深造。”

    宋慈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辛弃疾如何会有要招自己做女婿的想法,喜的是居然有机会入太学成为太学生,这可是天下士子梦寐以求的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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