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咏师的记忆》(完)：在紫水晶里看到自己两次被杀的命运，作者: [日] 阿津川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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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玖，汉字的的写法是王字旁加久，木头的木。你就是狮堂刑警吧，看来还没忘呢，稍微想起那个家伙了吧？”

男人恢复了气势，唾沫四溅地说道。

玖木——自然是没齿难忘。这正是我被休假的契机。为了追捕抢劫杀人的嫌疑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击毙。那人正是玖木正彦。

“就是你把我弟弟打死了！我死都不会原谅你！我从东京的家跟踪你来到这里，你就在这种悠闲的地方静养，开什么玩笑！杀了你都不解恨！可你还是够难缠的，无论是扔石头还是用刀子，都没法伤到你半根毫毛！”

“那么——那么，‘星咏会’就……”

“信永？”玖木眉毛一抬——

“你在说什么东西？别给我打岔！现在讲的不是你杀死了我的弟弟的事吗？”

（是你杀的。）

梦中的声音在脑海里苏醒了。你弟弟可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这句话我未能说出口，既是为了不给他无谓的刺激，也是因为我依旧不堪承受那时扳机的重量。或许是巡警察觉到我俩之间结下了梁子，便说“之后会把他移交给县警的”，然后打发我回去了。

既然当了刑警，就会招来各种各样的怨恨——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充分理解了前辈刑警所说的话，可一旦遇到危险，就觉得愈发沉重了。我一到民宿，就立刻累得瘫了下来。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甚至连食欲都没有。

当我躺在榻榻米上反复思考时，又发现了另一个绝望的事实——

（这样的话，就失去了最后的凭据……）

刚开始插手“星咏会”的事件不久，我和香岛就遭遇了落石事件。我以为，这是“星咏会”事件中除了石神真维那外还有其他真凶的证据，而且这人并不喜欢被外人搅合。既然没法像香岛那样无条件信任真维那，但作为刑警的自己身陷险境的事实，也成了支持我疑惑的重要证据。可真相却是南辕北辙。

我被袭击的事件跟“星咏会”毫无关系。当然，要是审讯玖木的话，问出被“星咏会”指使的证词的可能性并不能说是零，可从他的样子来看，两者并无什么瓜葛，这点应该不会有错。这样一来我的手里便什么都没有了，比起对事件一无所知的时候，眼下的情况更加令人绝望。

剩下的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了，那个叫石神真维那的男人。可我真的能做到吗？

横躺在榻榻米上的我，扪心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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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即阪神大地震，又称阪神?淡路大地震，是指1995年1月17日发生在日本关西地方的里氏7.3的地震灾害。因受灾范围以兵库县的神户市、淡路岛、以及神户至大阪间的都市为主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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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香岛奈雪 二〇一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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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狮堂先生没有来星咏会总部。

我乐观地觉得他应该是早上睡过头了吧。可总部内的每个人都看出我心不在焉，打扫卫生的时候毫不起劲，连狱中的师父交代给我的事情都没做好，还好学校在放寒假，而我必须做些什么。

要是能再来些别的线索就好了。

师父不在，师父的起居室显得很宽敞。自从分离之后，这样的感觉便屡次袭来，今天愈发严重了。我意识到狮堂先生的存在已然成了我心里的一缕希望之光。

过了中午狮堂先生仍没有来，我便给他住的民宿去了电话。

那边说狮堂先生今天一早就离开了入山村。

听民宿的人说，狮堂先生在入山村逗留期间，经常会去拜访一个“林”姓的人家，于是我便问到了联系方式。但林奶奶那边的回复也不如人意。她说就在前天晚上，狮堂先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过来商量事情，可昨天并没有来过。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孩子啊” ——林阿姨忧心忡忡地说道。

通话结束之后，我四处向“星咏会”的人打听他的行踪。

“诶，狮堂先生消失了？”

高峰听我这么一问，立刻火冒三丈：

“啥？这算个什么事啊！跑这来捣了一通乱，还带着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收下了隐形眼镜盒，现在却夹着尾巴跑路了？”

“别，别这样……就算你问我，我也……”

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对啊，是这么回事。责怪香岛君也没有用呢。”

她将手指关节弄得喀喀作响。

“哎……就让我们期待他能够回来吧。”

回来的狮堂先生会被怎样对待呢？我决定暂时不去多想了。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放弃啊，昨天半夜还跑来找我，甚至还拿走了赤司先生的影像数据。”

“影像数据？也就是赤司遇害时的……”

“嗯，虽说那个也在里面。”

高峰把嘴凑到了我的耳边，女性特有的体香令我头晕目眩。

“说实话，那可是赤司先生全部的影像数据呢。预知影像绝不外传，所以这事连紫香乐先生都不知道呢。不过狮堂先生拿走这些东西是要用在那里我也不得而知。而且数量是在太大了，现在应该处理不过来了吧。”

所有的影像数据……狮堂先生是找到什么新线索了吗？可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说起来，高峰小姐昨天有没有试过那副隐形眼镜呢？”

“啊，这个嘛……”

她从白大褂的前胸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水晶碎片，正中央正是那熟的影像，虽然只有十秒左右。

“虽然眼睛还是很难受，但实验算是成功啦。虽说记录下的就只是冷冰冰的新闻影像，而且还是演艺圈相关的……不过拼了命也算是有回报了呢。”

“好厉害啊！高峰小姐！”

“嗯，香岛君话说得那么直率，真好啊。”

高峰抚摸着我的头，手法就似抚摸着自己养的小狗一样。

“哎……我拼了老命才取得成功，可他却逃跑了，真是不可原谅……”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再度深入探讨这个话题可能会重燃她的怒火，于是我赶紧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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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让我震惊的，是狮堂先生放弃并且“逃跑了”的想法。我是不是太过于信任狮堂先生了呢——

要是戴着隐形眼镜，即使没有“星咏”之力也能进行预知。这一发现是一个巨大的进展。可青砥先生的笔记若仅仅停留在纸面上的话……一九八氿年事发当时，是否存在可以再现“星眼”图案的隐形眼镜，我想找出证据。

到了下午，当紫香乐淳也过来取文件的时候——

“那个刑警今天不在了吗？”

他笑呵呵地问道。

当我向他说明情况时，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却还是说“是吗？好像越来越害怕了呢，他也有可爱的地方嘛”。

我听了很是生气，但是并有当面反驳，一是他的笑容消失得很不可思议。二是我和獅堂先生之间归根到底就只有微弱的联系，这样的虚无感总是挥之不去。

当我被一个人剩在房间里，寂寞和懊恼便在心中翻江倒海。可情感的器皿一旦满溢出来的时候，安静无声却熊熊燃烧的斗志便自身体的深处喷涌而出。

（我来——只有我来就行！）

我要救出师父！

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里展开了一本崭新的大学笔记，将事件里的各种情况重新整理了一遍。因为是只给自己看的笔记本，所以字里行间不用那么拘束也可以吧，我决定略去敬称。

*

1、二〇一八年一月三十一日晚十点半，石神赤司被杀了。

*

在写完这段文字的时刻，我立刻划了两条删除线。在方才的那一段文字里，将我在这个事件中被禁锢的想法表现得淋漓尽致。照这样下去是无法找到真相的。

*

1、二〇一八年二月一日早晨，石神仁美在“大星咏师之间”里发现了石神赤司的遗体。

2、赤司的遗体旁边，掉落了一块水晶，上面记录了长度为三分钟左右的预知，

3、以水晶的影像为依据，石神真维那被捕了。

A—水晶里映出了月食。

B—水晶里映出了一个长相与石神真维那相似的男人。

C—那个男人说“闭嘴！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

*

二〇一八年一月三十一日的月食在晚十点半左右达到最大，因此推测出赤司死于晚上十点半。在“大星咏师之间”的卡片钥匙记录里，晚十点三十一分的记录被认为是犯人留下的。

*

4、一九八氿年二月二十二日早晨，石神青砥反遗体在水晶坑道里被发现，而紫香乐一成的遗体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被发现。

a—那年二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二日也有月食，在二十二日零时三十五分达到最大。

b—一九八氿年时的石神赤司和青砥的脸，跟现在真维那的长相非常相似。从仁美那里借来的照片证明了这点。

c—“真维那”一词，在读唇术里似乎也可以认为是“臭biao子”的误读。

c之二—石神仁美同时跟赤司和青砥交往。据说真维那是青砥的儿子，血型的差异证明了这点。

*

A～C对应了a～c的事实，成为了赤司遇害现场留下的水晶并非二〇一八年，而是一九八氿年的证据。

以此为基础，狮堂先生做出水晶影像是石神赤司杀害青砥的场面的推理。

但是根据第4条的a项，青砥必须在零时三十五分被杀害。而仁美的证词表明，青砥在凌晨一点的时候还活着，因而这一推理被推翻了。但两起事件的相似程度实在高得吓人，要是不认为死者是青砥的话……

紫香乐一成先生？

不对，一成应该是病死的，可是……

那就把这事先留在脑子里，现在先继续往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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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在石神赤司去世前几个月，他似乎就很害怕自己死期将至。他调查月食的情况，并且躲开真维那的事实证明了这点。

*

当写下这条文字时，我产生了疑问。赤司先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死期的呢。那个记录了预知的水晶，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落到赤司手上的呢？

如果认为那是一九八氿年的预知，那就只能认为是在那之前吧。但可否更为客观地确定呢？一九八氿年……想要一蹴而就可办不到，我决定从二〇一八年二月一日，也就是发现水晶的那一刻起，一步一步向过去追溯。

首先，他开始躲着师父是在数月之前，到此为止是确定无误的。其次，他开始调查月食的情况，也就是美田园阿姨开始觉得他“有了新的爱好”的时期，大概是在三四年前。这里也不会有错。更早以前……更早以前，有没有什么能让赤司先生表露出情绪的事呢？

这时，开水事件浮现在了我脑海之中。

（赤司先生为什么要给还是婴儿的师父身上浇开水呢？）

作为杀人手段也太拐弯抹角了。那么，浇了开水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烫伤——）

赤司先生难不成是想师父脸上制造烫伤？这个可怖的想法令我浑身颤抖。

据说赤司先生当时是从仁美口中听说了师父出生的秘密（开水事件发生的两周前，从卧室里传来了“你是认真的吗！”，正是他被告知那个秘密时发出的怒吼。这是美田园阿姨的推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赤司应该可以预料到师父会长得和自己兄弟一模一样吧。

如果这个时候水晶仍旧存在的话，那么二十多年后，他可能是害怕被长相一模一样的师父杀死，于是才想烫伤师父，让他的脸和影像里不一样吧。

也就是说，以开水事件为依据，可以推测出当时水晶已经在赤司先生手上了。开水事件发生在师父还是婴孩的时候，从一九八氿年算起有一两年的差距。事件发生当时就有了预言——推测开始向这里靠拢。

（很好！）

即使没有狮堂先生，我也有了一个人做下去的自信。

而当我开始思考赤司先生的意图时，又产生了一个疑问。

*

6、一九八氿年的月食和二〇一八年的月食，出现的方位并不一致。前者是正南至西南偏西方向，后者是东南偏东至南偏东方向，如今“大星咏师之间”的窗户里正面看到的是后者。

7、“大星咏师之间”由于四年前的骚动，从先前的位置转移到了这里。自先前的位置的窗户可以正面看到一九八氿年的月食。

8、火灾发生以后，“大星咏师之间”的家具被更换。

9、唯独一块地毯由于被拿去洗衣店，所以逃过一劫。

*

就是这个。要是认为水晶影像并非二〇一八年，而是一九八氿年的，那为何连家具都是一模一样的呢？

赤司先生最迟是在一九九〇年看到看到了有问题的预知，正如我们现在所想的那样。不过若是这样的话，他对家具做出跟拿开水烫师父一般抗拒的行为也毫不奇怪，可他为什么重买了一模一样的家具呢？

第9条的事实若是偶然也太过头了吧，还是说有什么企图在起作用呢？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火灾时的事情。我走出办公室，朝“星咏会”的会计科走去。的确，在“星咏会”里，收据之类应该会保存五年。我恳求那里的人给我看资料，不想那边很轻易就给我看了。或许是因为是小孩子的行为所以没当回事吧。

四年前的圣诞节，也就是二〇一四年。

当我确认了购买家具的收据时，不由地大吃一惊。

（为……为什么？）

收货人一栏写着“石神真维那先生”。是师父付钱买的家具吗？也就是说，同样的家具正是出自师父之手？

不，也有这样的思路吧。家具送来的时候赤司先生正好不在，所以便由作为他家人的师父代为领取。

师父的名字留在这个地方，让我愈加确信这事是有某人的企图在起作用，但其他人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快点，得快点想想办法。我回到家，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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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堂先生不在的第二天早上，我冷静下来将笔记重读了一遍。

青砥先生在一九八氿年的那一天，直至凌晨一点左右都是活着的，不可能在月食的时候被杀。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疑问。

*

10、为什么青砥在凌晨一点左右和石神仁美相会之后，要特意前往水晶采掘场呢？

*

我决定追寻青砥在那天的行踪。

*

果然“你也辛苦了啊。”

仁美以倦怠的口吻说道。

正坐在寒气逼人的榻榻米上令我很不习惯，可要是因为害怕连想问的问题都说不出来，那就毫无意义了。于是我坐直了身子开口问道：

“我想请教夫人一件事情——一九八氿年二月二十一日，实际上已是深夜，所以应该是二十二日了，据说夫人在凌晨一点和青砥见了面。由于尸体是在二十二日的一大早诶发现的，因此就相当于和死前的青砥见面了吧。我想问一下当时青砥先生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工作到很晚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家夫专职做‘星咏师’，而青砥哥则掌管着所有事务性的工作。由于组织刚成立不久，所以大家都很不容易。当时那两个人都精力旺盛到烦人的程度。要说不对劲的话，那应该是在以后了吧。”

“怎么说呢？”

“原本家夫和青砥哥有着这样的分工，可青砥哥却去世了，组织运作的全部事务也就交到了淳也手上。一成叔叔在世的时候，淳也倒也还算老实，可一旦没人监督，他便无法抵挡水晶预知未来所带来的巨大利益的诱惑了吧。年纪轻轻就登上了‘所长’的宝座，想要从赞助商那里攫取利益……你应该听说过一成叔叔在世的时候，千叶先生向学会发表了‘星咏会’的研究内容是吧？那正是出于千叶先生的正义感，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呐，结果却没能顺利进行。说轻率自然不假，可记得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这是件挺痛快的事呢。”

她的声音就似从喉咙里挤出一样，感慨颇深地吐了口气，末了像是为千叶辩护一般对我补充了一句。

对于千叶先生的行动，我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评价。我觉得当时的人际关系还隐藏着我尚不知道的错综复杂之处。

“果然这种事情不该说给你这个小孩听吧。”

“没这种事。”

我一边这样回答，一边在内心感到无法释怀。“星咏会”是自打我出生之日起就存在的东西，所以从来没有用赚不赚钱的眼光看待它。长大成人以后就会变成这样的吗？

“不过事发当天的情况，说奇怪也挺奇怪的。”

“怎么说呢？”

“也不知道他是在凌晨一点和我见完面分手后，还是起了个大早，总之是特地去了采掘场对吧？可在那个时间点里到底能有什么事呢？”

我感觉一下子来了劲。

“夫人有什么线索吗？”

“怎么说呢……水晶采掘场的管理都委托给了专门的部门，就算是去开采水晶，也要带着工人去吧。”

“难道是背地里需要水晶吗？”

“应该不会吧。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存放在‘星咏会’总部的未使用水晶的取用就很宽松，连现在也是这样。虽说一旦用过之后，直至废弃为止都会在严格的管理之下，但未经使用的即使少了一两个，也没有人会在意。你在把紫水晶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村里的小姑娘的时候，也有想过拿一个小的吧？”

“夫人，这种事情……”

“哎呀，你的脸红得像个苹果一样呢。”

仁美夫人的脸色稍稍放松了点，那是很少看到的温柔表情。我的情绪也松弛了不少。

的确在小学的时候，我曾拿过紫水晶。在现场被人抓住后，我便惊慌失措地坦白了一切。还以为那时能得到宽恕是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当被告知原本就没人在意的时候，我就很后悔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个时候，水晶的管理比现在还要混乱。由于还不能数字化保存，经常会有拿错水晶的状况。家夫的水晶也经常被偷。”

“会被偷……？那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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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夫的水晶画面特别清晰，‘星咏会’里有人想要吧。也许是为了学习，也有人的目的是为了收藏。”

“ 哦……”

仁美低下了头，仿佛陷入了沉思。

“其实那天的青砥哥有个地方很是奇怪。”

“诶？”

“我也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看你这么热情，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吧——”

面带微笑的仁美以紧绷的表情说道：

“那天青砥哥说了一句话‘我之后可能会死’。”

“什么！”

如果这是真的，青砥还是被某人叫了出来，在坑道里被杀害了……

“你现在所想的事情多半是弄错了吧。”

仁美望着远处，仿佛我的背后正投影着她自己的过去。

“当时青砥哥不停地对我说‘我自己很快就能预知了’。当时我还不清楚没有‘星咏’能力的人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进行预知……直到昨天听说高峰小姐用带有‘星眼’图案的隐形眼镜成功地进行了预知实验，我才算弄明白了……通过预知，青砥哥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吧。”

“那，那是因为……看到自己快要死了吗？”

“不，你也应该知道的吧？‘星咏师’意识到自己死期的另一个契机……”

我咽了口唾液。

“也就是……再也看不到某个时间点以后的预知的时候。”

“对。‘星咏师’只能预知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青砥哥似乎非常在意他看不到一九八氿年二月二十二日以后的预知，就在去世的那天，他说的也不是‘我之后就要死了’。”

如果此话当真，那么隐形眼镜在一九八氿年就已经存在了，因为能让没有预知能力的青砥进行预知的方法就只有这个。

在仁美充满怀旧的眼眸中，我明白了她是看到了二十九年前青砥的幻影。

接着仁美又讲了一件往事。就在一九八氿年月食之日的早上，她将一成先生送的法国纪念品给青砥看，青砥很快活地说“好漂亮啊”。我问她是怎么样的纪念品，她拿出一张简约但设计精美的信纸对我说“就像这样的……”

谈论着青砥的仁美是那么的富有生气，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很是疼痛。

即便如此，为何青砥先生在预测到自己死期的情况下，还会在深夜去水晶坑道呢？如果青砥并没有直接看到自己死亡的情景的话，那么无论是事故还是谋杀，他都可能未能预料到死亡会在那里等待着自己吧。

看来有必要再次调查一下。

我向仁美夫人道谢后，离开了石神家。

*

狮堂先生失踪的第三天上午。

水晶坑道里寒气逼人，外加昏惑的光线，令冷气直渗体内。坑道里布满了木制框架，到处亮着电灯，可光线却愈加突出了坑道深处的黑暗。脖子接触到了某个冰冷的东西，我不由地“啊”了一声。

猛然回头一看，只有连绵无尽的明亮洞窟。伸手摸了摸脖子，有湿湿的触感。雨水似乎自头顶的岩石缝隙里渗了出来，滴落的水滴又触碰到了我仰望的额头。沿着主路往下走去，我来到了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带。

从两侧岩壁和地面生长出了巨大的紫水晶，灿烂夺目地反射出无数道灯光，这是一副无论看多少次都叹为观止的妖艳情形。从地面的中心伸展出的水晶被削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有人猜测这个水晶洞窟迟早会作为观光资源对外出售。这也是我最为喜欢的地方之一。

可这并不是今天的目的。

（记得青砥先生死亡的时候，确实是走进了右边的岔道……）

稍微往前走几步，就会看到一块“此处禁止入内”的告示牌。自从青砥先生遭遇事故以来，这条路除了工人以外全部禁止通行。

（但我不能在这里裹足不前！）

我下定决心，前进到告示牌的背面。

大约前行的三十分钟，时间感也变得模糊起来。前面还有很多岔路。我决心一路摸着右侧的墙壁前进，这是以前我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只要这样做，最终就能回到原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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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禁止入内的道路，所以并未设置电灯，我只能依靠手里的手电筒的光亮。

无论前行多远，我都搞不懂青砥先生来到此处的理由。坑道里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或许他只是在深更半夜被人叫到这个地方来了。青砥先生和犯人都没在这里留下任何证据，跑来这里寻找二十九年前的痕迹注定是徒劳无功的吧……我突然深感不安，鼻子也呼哧呼哧的，我告诉自己这只是身体着凉感冒了而已。

就在这时，我脚下一滑。

“哇！”

我忍不住喊出声来，身子就这样栽了下去。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脚似乎踩到了凹坑或者什么别的东西，便赶忙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东西，但已经来不及了。

（要死了——）

就在这样的念头划过的瞬息，我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虽然疼得厉害，但也不至于动弹不得。手电筒自右手甩了出去，不晓得是坏了还是碰到了开关，周围一片漆黑。我强忍着泪水，在地面上爬来爬去寻找着手电筒。费了老大劲才把它找到，镜头已经被摔出了裂痕。打开开关，发现并没有问题，这才松了口气，便在原地坐了一会。将光线指向上方，只见我摔下去的地方，道路中断，就像断崖一般。高度大约三米有余，爬回去似乎很是困难。

（好痛——）

在我摔下去的时候，似乎扭到了左脚。我感觉并没有伤到骨头，倒不如说是觉得如果只是这样就太好了。

在断崖下有一摊脏兮兮的绳梯，原本应该绑在岩石之类的地方，是被人放下来了么？

（这绳子已经很旧了，难道之前有人来过这里？要是这样的话，那人很可能就是青砥！）

我的身体顿时充满了希望。

回身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片开阔的空地，那里可能会有出路。总之，现在只得寄希望于此了。我拖着左脚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开阔的地面上铺着席子，或许有人曾坐在这里。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地方呢？冥想？或者是为了悄悄跟某人见面？

空地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木箱，往里面看了一眼之后，我不由地一声惊呼：

“啊！”

箱子里装满了紫水晶。定睛一看，似乎是用过的东西。每块水晶的中心都有着某个跃动着的影像。上面蒙尘已久，看起来是很有年代的东西。有的已经残缺，有的画面模糊不清。

不过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古旧而发霉的隐形眼镜盒。我摸着盒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包着手帕将盒子打了开来。

在护理液中，又有两枚发霉的隐形眼镜。

（找到了！）

我快意地叫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将盖子盖了回去。终于将隐形眼镜找了出来，但在拜托高峰小姐分析之前，上面是否有“星眼”的图案并不得而知。不过现在不能损毁证物。

我将盖子盖紧之后，将盒子用手帕裹好，放进了口袋里。

当隐形眼镜的问题解决之后，这次我又开始在意起了那巨量的水晶。

（是谁把这么多的水晶……）

席子可能是冥想时用来坐的，一定是使用这个地方的某人在练习操作紫水晶吧。

（果然是青砥先生吗……？）

当我拿起水晶检查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这张脸……到底是谁……）

回想一下“星咏会”中各人的长相，感觉都不一样。他那精悍的脸上留着白色胡须，虽然看起来上了年纪，可那双眼睛却给人以一种年轻人的野心。我只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

（啊！）

想起来了。这是紫香乐一成先生。因为只在照片上见过，所以没能立刻认出来。

（不过既然映出了一成先生，就表面这块水晶很有年头了吧……一九八氿年的时候……也可以认为这就是青砥先生的么？）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思路猝然被打断了。

水晶里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光景。

（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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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岛君！听得见吗？听到就应一声！”

洞窟那边传来了高声的呼喊。

那是狮堂先生的声音。

这是从刚刚摔下来的断崖上传来的。我将紫水晶揣进口袋，就这样跑了出去。

抵达断崖下后，我在腹部灌注了力气，拼命发出声音——

“狮堂先生！狮堂先生！在这里！”

过了一会，狮堂先生自断崖顶上探出头来。

“狮堂先生！”

“香岛君！喂，千叶先生，手岛先生，在这里呢！”

“狮堂先生！你会来了啊。”

我见状激动不已。

“嗯，这事留到以后再说吧。现在得先把你从这里救出来。有没有受伤？能上来么？”

狮堂先生望着我说，我拼命点着头。这时千叶先生和手岛先生也从断崖上探出头来。

“差不多有三米多高呢，有带梯子来吗？”

“好像没有踩脚的地方。”

“没问题，我拉他上来。千叶先生，手岛先生，请扶我一把。”

“哈？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

“别废话！快来！”

我听到手岛嘴里正嘟哝着什么。狮堂先生在断崖上俯下身子，向我伸出手来。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伴随着“预备——拉！”的呼声，我就这样被拽了上来。

拉我上来的反作用力让手岛摔了个屁股着地。他一边掸着屁股一边站了起来，开始口出怨言“香岛君，你这个人啊，净给人添麻烦——”

我被狮堂先生一把攥住了双肩，被迫和他四目相对。狮堂先生一脸严肃，这是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表情。

“笨蛋！”

我吓得浑身发抖。

就连手岛的嘟囔声也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一个人来！”

“对，对不起……我实在是坐不住了……”

我无法直视狮堂先生的脸。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到了这里，的确是很轻率的举动。我不知该怎么辩解，只能一味地低着头。

下一秒，狮堂先生使劲地抱住了我。成年男子的气味中，混杂着汗味和土腥气。我明白狮堂先生为什么会生气了，自然而然地说了声“对不起”，安心感缓缓自心中蔓延。我为自己曾一度怀疑狮堂先生不会再回来了而感到深深的惭愧。

“爸爸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还不到你爸的年纪吧，还是叫哥哥好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这般说道。

“这么一看，香岛君还是小孩子呢，真让人安心啊。对了，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千叶先生微笑着问我。

听到千叶的提问，我吃了一惊，便在狮堂先生的臂弯里扭动起来，一是对这种状况感到害羞，二是意识到自己还有些东西必须拿给他看。

“对了！狮堂先生，请听我说……！”

我从口袋里拿出紫水晶朝他呼喊道：

“紫香乐一成先生不是死于心脏病发作！这块紫水晶……映出了一成先生被人毒死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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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狮堂由纪夫 二〇一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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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香岛带回“星咏会”以后，根据香岛提供的情报，我和千叶、手岛组成的先遣队再度进入洞窟。这一次我们拿来了梯子，从断崖下的空间里搬来了一个装满水晶的木箱。

我将带出来的水晶拿到了“星咏会”总部的影像分析组。高峰已经开始分析香岛带来的映有那个场面的水晶。看到工作量陡然增加，她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狮堂先生，你啊……”

高峰抱着胳膊，食指不停地摆动，以示她的不耐烦。

“一会儿玩消失，一会儿又跑进禁止入内的洞里，居然还带回来了这样的‘礼物’……”

在眼下已然火冒三丈的高峰面前，鸫似乎也错过了表达不满的机会。他的视线在我和高峰之间游移着。

我见状慌忙向高峰搭话道：

“高峰小姐呀，这堆水晶可太吓人了，都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呢。现在的‘星咏会’用过的水晶管理也太严格了吧？这种工作可很少有哦。”

我装模作样地露出了微笑。

这般煽风点火之后，高峰彻底发奋了。分析香岛口袋里的那个旧隐形眼镜，对于高峰来说也算是不错的“礼物”吧（这是真话）。

在等待解析的过程中，会客室里又只剩我和香岛两个了。由于洞窟实在太冷，只觉得香岛沏的绿茶沁人心脾。香岛应该也是在洞窟里待了太久的缘故，回来的时候就不停地发抖。所以现在披了件短外套保暖。

影像的事情要等解析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继续下去，所以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移到我身上。

“那么，狮堂先生到底去哪了呢？”

“哦哦，对呢，我得告诉你。”

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往下说道：

“我去调查了两件事情……不对，是三件。第一，真的没有其他和真维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了吗？”

“诶？为什么要查这个？”

“我们是先假设影像为一九八氿年再进行推理，认为石神先生杀害了青砥，可那已经因为青砥在月食的最大食分之后还活着‘不在场证明’被推翻了。这样一来，虽然有好几处很明显的巧合，但也只能认为影像里的是二〇一八年的事件，‘星眼’也是石神赤司。这样一来，就需要一个跟石神真维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对吧？”

“确实，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要这么找到这个呢？”

“当然这不是去找二重身，也就是说，我要找的是石神赤司和青砥兄弟之间，有没有第三个人的可能性。”

香岛的表情愈加困惑。

“我注意到的是石神兄弟孩提时的往事。石神兄弟是母亲和出轨对象的孩子，石神兄弟被外婆收养以后，母亲就失去了踪影。”

“啊，难道说……”

“没错，石神母亲之后的行踪完全不清楚，但要是她去投奔出轨对象的话又会如何呢？他们可能生下了石神兄弟的弟弟。虽然可能性无限低，但要直接放弃也实在太可惜了吧。”

我首先寻访的是石神兄弟于一九七三年迁居的外婆家。外婆的名字叫雅，据说住在深川，于是我去了她原先的住址查访。旧居改成了一家小面包店，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从在老字号酒馆工作的老爷爷那里打听到了有力的信息。

石神的外婆今年已经百岁了，神志不太清楚，现在正在医院住院。我和医院方面取得联系并定好了时间，决定直接跟她见面。

她的痴呆已经相当严重，无法进行像样的对话，但一提到石神的母亲，她就泪流满面，情绪也激动起来。

“佳代子，佳代子是个放荡的孩子，我以这样的女儿为耻！”

重复了两三遍之后，我才听懂了她那梦呓一般的内容。

black白夜

后来听护士说，雅的女儿佳代子已经为治疗许可的事情同医院方面联络过好几次了。雅的丈夫早已去世，女儿就只有佳代子一人。直至最近治疗许可的事情都是由石神赤司操办的，但自从赤司死亡之后，医院方面便不得不跟佳代子取得了联系。

我跟护士说自己是刑警，因为案件的事必须跟佳代子取得联系（这也不是撒谎），护士对我说只要我能答应隐瞒消息来源，就可以把佳代子的住址和信息告诉我。我告诉她我不会跟佳代子本人见面，然后就这样约好了。

果然，佳代子和外遇对象结了婚，并育有一子。出轨对象在三十年前因为交通事故去世，由佳代子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孩子的名字叫山田佑树，今年四十二岁。他在二十岁时得子，儿子今年二十岁，虽然比真维那要年轻一些，但还是挺有希望的。

儿子的名字叫山田二郎。

山田二郎在横滨的健身俱乐部当教练，所以我便登门拜访，运气不错，恰好在他当值的时候到了那里。

当我看到他的脸时，我就知道我弄错了。他的长相与石神真维那是有相似之处，却有一样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他的鼻子是向右歪的。

“你是问这个吗？嘿嘿，别人也经常问我这个。那是以前跟人打架打断了鼻梁骨。我妈总是要我去做整形手术，可我却把这当做光荣的象征呢。”

我假装想加入健身俱乐部的会员，继续和他闲聊了一会，然后灰溜溜地跑路了。

*

“……归根到底就是说，这条线索也完全落空了是吧。”

“嗯，不过这让我更加清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段影像当做是二〇一八年的东西。”

“是对于我们这些认为真维那是无辜的人来说吧。”

“嗯，也对。”

香岛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接来下调查的是个更加不着调的事情。你还记得美田园阿姨说的，在二〇一八年一月三十一日，也就是事发当天，石神赤司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唔……的确在事发当天，赤司先生有些紧张过度了。比如处处躲着师父。还有，听说他解雇了一个实习员工，记得是叫中野小姐。”

“我一直很记挂那个实习员工的事，可最后还是不知道她是为何被解雇的。事发当天石神赤司的行为让我很是在意。”

这和香岛追寻一九八氿年石神青砥的行动是一样的道理，香岛内心也一定是在苦笑吧。

他大概是在想“既然这样，干嘛不早点说呢”。在他自己按捺不住闯入洞窟之前我就有的这样的想法，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我从美田园阿姨那里问来了这个实习员工的情报，她是一个名叫中野曜子的年轻女性。美田园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于是我便联系了星咏会的人事科，得知她在紫香乐集团的子公司当接待员。”

由于子公司在丸之内，所以我从横滨回来，便顺路拜访了中野曜子。

我给她看了警察证，问她可否和我聊聊，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待我告诉她赤司遇害的消息时，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将我带到了附近的咖啡店。当得知我俩同年时，她的口气也变得亲切起来。

“然后呢？你说的遇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野的兴趣完全被勾起来了。最后我才知道她是想满足自己的八卦心。于是我隐瞒的水晶的事，告诉赤司被怀疑是遭到自己儿子杀害，妻子也有出轨的嫌疑，事发当天他显得非常紧张。后者似乎是那种喜闻乐见的话题。

“请问你不知道赤司先生被杀了吗？”

“狮堂先生，我们是同年的呢，就别那么客气了吧。”

我暧昧地笑了笑。

“我这是在工作中哦。”

“唔。”中野无聊地哼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

“好吧。总而言之，我从来都不知道赤司先生的死讯，他是在一月三十一日晚上被杀的对吧？那天中午他炒了我鱿鱼，我气得不行，所以从夫人那里拿了介绍信后，就收拾好行李，立马离开了那个村子。要是没有工作的话，住在那样的村子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去‘星咏会’工作呢？”

“这研究所弄得古古怪怪的，我很好奇那边到底在做什么。因为那边很少招实习生，所以我就试着应聘了。大概干了有四个月吧。直到最后他们也没告诉我水晶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工作就泡汤了。你知道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