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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史迈利的人马》史迈利三部曲终章(完结),作者:约翰·勒卡雷,曾在军情五处接受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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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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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4 09:12:03 | 显示全部楼层
    史迈利保持平静,心无杂念,再次精细地盘算。找到那辆车之后,警方会很快就找上汉堡的那家租车公司。从租车公司取得他的名字和外型描述之后,就会立即在机场和其他边界地区严加戒备。柯列兹奇玛是夜猫子,睡得很晚。他住的小镇搭普通列车要一个小时。

    他回到火车站。车站大厅是华格纳幻境似的哥特式宫廷,有着拱形屋顶与巨大的彩绘玻璃窗,阳光穿透玻璃,在陶砖地板上映照出丝丝缕缕的斑斓色彩。他在电话亭里打电话到汉堡机场,说他姓“史坦法斯特”,名字缩写为“J”,这是他从伦敦那个俱乐部取出的护照中其中一本的名字。第一班飞往伦敦的班机是下午六点,但只剩头等舱有空位。他预订了一个头等舱的座位,并且说,他在抵达机场之后,会办理经济舱机票的升级。电话另一端的女郎说:“那么,请提前一个半小时办理登机手续。”史迈利答应——他想让对方印象深刻——但是表明史坦法斯特先生很糟糕地没有电话号码可以联络。从她的声调听起来,不像有手握电报的安全官站在她背后,贴着她耳朵低声指示,但他猜几个小时之内,史坦法斯特先生的订位消息就会触动许多警铃,因为租欧宝车的,正是史坦法斯特先生。他回到大厅,走进缤纷的光影里。大厅有两个售票柜台和两条排队的人龙。在第一个柜台,一个聪慧的女郎替他服务。他买了一张到汉堡的二等单程车票,但购买的过程颇费些劲,犹疑不定,又异常紧张。在终于买好之后,他又坚持一定要写下离站和抵达的时间,还向她借了一支原珠笔和一张便条纸。

    在男厕里,他先从自莱比锡船上拿到的那半张风景明信片开始,把衣袋里的东西换过来,再换上亚麻外套与草帽,接着走到第二个柜台,非常镇静地买了一张普通车票,到柯列兹奇玛所住的小镇。在买票的过程中,躲在草帽宽阔帽檐下的他,完全不看售票员,只专注在自己所买的票与所找的零钱上。离开之前,他采取了最后一道防范措施。他打了一通拨错号码的电话给柯列兹奇玛先生,他太太怒气冲冲地指责他不该这么早打电话给任何人,但他也印证了电话无误。他最后做的是把塑料提袋折叠放进口袋里。



    小城林木苍翠,清幽雅致,草地宽广,每一幢房舍的领域都精心划分。无论这里的乡村生活是否已因城郊人士大举入侵而遭破坏,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非常美丽。八号在右手边,是一幢坚固的两层楼建筑,有着倾斜的斯堪的那维亚屋顶,双车库,和多种种得过密的小树。花园里有一张刻花塑料座的摇椅,和一个浪漫风格的新鱼池。但整幢房子最引人注目之处,也是柯列兹奇玛先生最引以为豪的,是铺着艳红色瓷砖的内院里的露天游泳池。史迈利就在那里发现了他,一家和乐,在这个不像秋天的日子里,与几个邻居即兴欢聚。柯列兹奇玛先生穿着短裤,正在准备烤肉,当史迈利打开大门的门闩时,他停下手边的动作,抬头四望,看看是谁来了。但史迈利身上的新草帽与亚麻外套令他困惑,因此他叫妻子来应门。

    柯列兹奇玛太太手上端着香槟杯,走下小径。她穿着粉红色的泳装,肩上的粉红色透明披肩在背后飘荡。

    “现在又是谁?谁带来惊喜?”她用开玩笑的声音不断问着。她很可能是在对着她的小狗说话。

    她在他面前停下来。她晒得黝黑,身材高挑,和她丈夫一样,体格健美。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因为她戴了一副加了白色塑料框的黑色眼镜,以保护鼻子免于晒伤。

    “柯列兹奇玛家正在欢聚,”他仍未自我介绍,因此她不太安心地说。“我们可以为你做什么,先生?我们可以提供你什么服务吗?”

    “我必须和你丈夫谈谈。”史迈利说,这是他自买车票之后首次开口,他的声音显得稀薄而不自然。

    “但克劳斯白天不谈生意。”她坚定地说,仍然面带微笑,“白天,我们家里是不准谈论商业利润的。我应该给他铐上手铐,向你保证日落之后他就会是你的囚犯吗?”

    她的泳装是两件式的,露出平坦丰润的腹部,因涂满乳液而油光闪烁。腰间系了一条金链子,似乎是返璞归真的进一步征兆。脚上踏着一双鞋跟非常高的金色凉鞋。

    “请告诉你丈夫,不是关于生意的事。”史迈利说,“是关于友谊。”

    柯列兹奇玛太太啜了一口香槟,拿下黑眼镜,宛如在化装舞会中介绍自己一般。她有个狮子鼻。脸孔虽然亲切,却比她的身体老得多。

    “但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有友谊可言?”她追问,不再确定自己该摆出迷人或严厉的姿态。

    但此时,柯列兹奇玛先生本人已随后走下小径,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目光从妻子身上转向史迈利,然后又瞪着史迈利看。或许是史迈利不自然的面容与神态,以及呆滞的凝视目光,让柯列兹奇玛先生惊觉到他的来意。

    “去看着炉上的食物吧。”他草率地说。

    柯列兹奇玛先生伸出手臂,引领史迈利进到客厅。客厅里有着黄铜烛台,以及一扇映满仙人掌丛林的观景窗。

    “奥图·莱比锡死了。”门一关上,史迈利就直截了当地说,“在水畔营地,两个人杀了他。”

    柯列兹奇玛先生睁大眼睛;他毫不以为耻地转身背对史迈利,双手掩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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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4 09: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录了音。”史迈利完全无视于他的动作,“我给你看过那张照片,而你还替他保管了录音带。从柯列兹奇玛先生的背影,看不出他是否听见。“昨天晚上,你自己对我提到这件事。”史迈利仍以卫兵似的声调继续说,“你说,他们谈论上帝和世界。你说,奥图笑得像个刽子手,同时说三种语言,唱歌,说笑话。你替奥图拍照片,但你也替他录下了谈话的内容。我猜,你也替他收了那封伦敦寄来的信,现在还在你手中。”

    柯列兹奇玛先生转过身来,愤愤不平地看着史迈利。

    “谁杀了他?”他问,“麦斯先生,我以军人的身份问你。”

    史迈利从口袋中掏出那半张撕开的风景明信片。

    “谁杀了他?”柯列兹奇玛先生又问一次,“我一定要知道。”

    “这是你昨天晚上希望我带来给你的东西。”史迈利没理会他的问题,“谁带来这张风景明信片,就能拿到那卷录音带,以及你替他保管的其他东西。这是他与你商量好的做法。”

    柯列兹奇玛接过明信片。

    “他说这是莫斯科规则。”科列兹奇玛说,“奥图和将军都坚持这么做,虽然我个人觉得很荒谬。”

    “你有另外半张明信片?”史迈利问。

    “是的。”柯列兹奇玛说。

    “那么就比对一下,把东西交给我。我会完全照奥图的希望去运用那些材料。”

    他以不同的方式说了两遍,柯列兹奇玛才回答:“你保证?”柯列兹奇玛追问道。

    “是的。”

    “凶手呢?你会拿他们怎么办?”

    “他们很可能已经安全地越过水域了。只要开个几公里就成了。”

    “那么那些材料有什么用?”

    “对派遣凶手的那个人来说,这些是很难堪的东西。”史迈利说,这一次,或许是史迈利强如钢铁的冷静神态让柯列兹奇玛先生相信,这位访客与他一样痛心疾首——甚至,比他更加强烈。

    “这会杀了那个人吗?”柯列兹奇玛先生问。

    史迈利沉吟半晌才回答:“比杀了他更惨。”

    有那么一会儿,柯列兹奇玛先生似乎想问比杀了他更惨的是什么,但终究没问。他死气沉沉地拿着那半张明信片,走出客厅。史迈利耐心等候。一个万年铜钟孜孜不倦地循径前进,红色的鱼儿从鱼缸里瞪着他。柯列兹奇玛回来了。他拿着一个白色的硬纸盒。盒里垫着卫生纸,躺着一沓字迹已然熟悉的影印纸,和六卷迷你录音带,蓝色塑料材质,是现代男士喜爱的流行款式。

    “他把这些东西托付给我。”柯列兹奇玛先生说。

    “他很明智。”史迈利说。

    柯列兹奇玛先生把一只手放在史迈利肩上,“如果你需要什么,尽管让我知道。”他说,“我有自己的手下。这是暴力的时代。”



    史迈利再次从电话亭打电话到汉堡机场,这一次是为了再确认史坦法斯特先生飞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订位。做完这件事,他买了邮票和一个很结实的信封,写上澳大利亚阿德雷德的一个虚构地址。他把史坦法斯特先生的护照放进信封,丢进邮筒。然后,就以平凡无奇的乔治·史迈利先生,一个专业雇员的身份,展开旅程。他回到火车站,无惊无险地穿越边境到丹麦。在旅途中,他进到厕所里读欧斯特拉柯娃的信,总共七页,是在大英博物馆隔壁那个小图书馆里,由将军亲自用米凯尔那部古董复印机所影印的。他所读到的内容,正印证了他这天眼中所见的一切,也让他心中的警铃愈发响亮,几乎难以承受。他搭火车,转渡轮,最后再乘出租车,一路赶到哥本哈根的卡斯特洛普机场。从卡斯特洛普,搭乘下午的班机飞往巴黎。航程虽然只有一个小时,但在史迈利的世界中却恍如一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绪,与所有的期待如潮汹涌起伏。莱比锡遭人谋害,在他心中所激起的愤怒和反感,此时已慢慢平抑,逐渐枯竭,代之而起的,是他为欧斯特拉柯娃担忧的恐惧:如果他们对莱比锡和将军下手已如此之重,那么,他们会怎么对付她呢?开车穿越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时,他不断回味青春岁月的流转,但此刻,在逃亡的反高潮里,他却只感受到岁月的无情摧残。死亡如此迫在眉睫,死亡如此挥之不去,继续奋斗的目的何在呢?他再次想起卡拉,以及他的专制残暴,这至少让缠扰终生的混沌有了意义,让暴力、让死亡都有了意义。他想到对卡拉而言,杀戮只不过是宏大计划的附属品罢了。

    我怎么可能赢?他问自己,独自一人,心怀疑虑,顾及礼法。我们任何一个人,如何能对抗这无情的猛烈炮火呢?

    飞机的下降,以及重启棋局的希望,让他恢复常态。有两个卡拉,他推断着,再次忆起那张冷静克己的脸,那充满耐心的眼睛,精瘦的身体达观地静候自我毁灭。一个是专业、沉着的卡拉,如果必要,他可以容许耗费十年工夫经营,等待开花结果。比尔·海顿的案子,花了二十年。卡拉这个老间谍,这个务实主义者,可以容忍十二次的损失,只为换取一次的大胜利。

    但还有另一个卡拉,一个有着人心,有着伟大爱情的卡拉,一个因人性而有瑕疵的卡拉。如果他为了掩藏弱点而采取条件交换的手段,我绝不能裹足不前。

    伸手到座位上方的置物柜拿他的草帽时,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预言卡拉的终将败亡。“不,”在当时回答一个恰似他现在问自己的问题时说,“不,卡拉并不是刀枪不入。因为他是个狂热的人。有一天,如果我还和他有纠葛的话,他的不知节制将导致他的灭亡。”匆忙冲向排班的出租车时,他想起自己的这一段话是对一个名叫彼得·吉勒姆的人说的。此刻,这个人的影像恰好映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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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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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4 09: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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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斯特拉柯娃躺在睡椅上,凝望着黎明微曦,认真想着,这是否就是世界末日的征兆。

    一整天,相同的灰沉阴郁一直笼罩着中庭,伴随她的小小宇宙进入永无止境的黑夜。天亮时,一道暗沉的光线稍微穿透阴郁;白天,在那些人来后不久,天空就像被切断电力似的,更加阴沉,预示着她的末日。而此刻,在夜里,随着光线消退,浓雾让这一片漆黑愈加浓重。欧斯特拉柯娃心里也一样,她毫无痛苦地下定决心:我带着浑身乌青淤伤的身体,连同我那长期的病痛,等待救主再次来临;属于我的时日,也确实在逐渐消逝。

    这个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似乎缚手缚脚,难以动弹。她试着想要移动一条腿,但大腿、胸口、腹部的肌腱立即拉紧,如火烧灼。她试着举起一只手臂,却只能勉强拉动手上缠缚的铁索。她花了似乎一辈子的时间,才爬到浴室,又花了相同的时间,脱下衣服,泡进温水里。泡进水里时,她很害怕自己会因疼痛而昏迷,因为路面擦撞而遍体鳞伤的身体痛楚难耐。她听见一阵槌打的声音,以为那是自己脑袋里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一个暴躁邻居的杰作。她数着教堂的钟声,发现它在第四下就停止了,难怪邻居要抗议老旧水管发出的水流轰隆声。煮咖啡的动作,耗尽她全身的力气。然而,在那一刻,坐下竟变得如此难以忍受,而躺下也一样难受。她惟一能休息的方式是身体前倾,手肘靠在流理台上。从这里,她可以望见中庭,既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小心提防;从这里,她看见了那两个人,那两个邪恶的家伙,他们正装模作样地应付管理员,那只老山羊管理员——皮埃尔太太,她正摇着头,顶回去说:“不,欧斯特拉柯娃不在这里,不在这里。”——用十种不同方式讲了“不在这里”,回声像咏叹调在中庭回荡——不在这里——盖过了拍打地毯的声音,盖过了孩子叽叽喳喳的谈话声,还有三楼两个绑头巾的老太婆从相隔两米的窗户探出头聊天的声音——不在这里!直到连小孩都不信她的话。

    如果她想要看书,她必须把书放在流理台上。在那两个人来过之后,她把枪也放在流理台上。后来她注意到枪托部分的旋轴,出于女人务实的天性,她将一条厨房的绳子改装成拉火绳。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把手枪挂在脖子上,空出双手,在必要时撑住自己穿过房间。但当手枪刺痛胸口时,她总觉得她会因痛苦难熬而反胃。在那两个人离去之后,她一面手边打理着杂务,一面嘴里大声吟诵着她答应自己要在这段闭关时间留意观察的结果。“一个个头高,一件皮外套,一顶汉堡帽。”她自言自语,慷慨地倒给自己一大杯伏特加提神。“一个个头胖,一个脑袋光,一双灰鞋脏。”把记忆里的影像编成歌,她想,唱给魔术师听,也唱给将军听。噢,为什么他们不回我的第二封信呢?

    她又回到孩提时代,她从小马背上跌下来,小马转过身来,踩踏着她。她又回到少妇时代,努力要成为母亲。她还记得,亚莉珊卓奋力抗拒降生到莫斯科那间污秽的产房里。在那灰暗危险的光线中,整整三天,满是无法承受的痛苦。而现在,她窗外就有着相同的光线,静静淌进公寓光洁的地板上,宛如一道非自然的尘埃。她听见自己叫唤着葛利克曼“把他带来,把他带来”。她还记得,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生育下来的是他,葛利克曼,她的爱人,而不是他们的孩子——仿佛是他那刚强、毛发浓密的身体奋力挣扎着离开她的身体——或者是进入她的身体?——仿佛一生育下来,就会把葛利克曼送进她极度恐惧的禁锢牢狱里。

    为何他不在那里,为何他没到医院?她问自己为何把葛利克曼和将军与魔术师混为一体。为什么他们不回我的信?

    她很清楚,在她与亚莉珊卓奋斗时,葛利克曼为何没出现。是她求他别来的。“你有勇气承受痛苦折磨,这就够了。”她当时告诉他,“但你没有勇气目睹其他人受痛苦折磨,这也是我爱你的原因。基督可以轻易面对。基督可以治愈麻风病人,基督可以让盲人看得见,让死人复活,甚至可以因为天理正道而死。但你不是基督,你是葛利克曼,你除了旁观,除了感同身受之外,对我的痛苦无能为力,所有的人都无能为力。”

    但将军和他的魔术师不同,她有些愤愤不平地辩驳道,他们自许是为我治病的医生,我有权利要求他们!

    在她指定的时间,那个又矮又呆、声音像驴子嘶叫的管理员上楼来,她那个神似人猿的丈夫也带着螺丝起子一起上来。他们充满兴奋地来找欧斯特拉柯娃,充满喜悦地为她带来振奋的消息。欧斯特拉柯娃已仔细地作好准备,等候他们的到访,她播放音乐,化好妆,睡椅旁堆放了许多书,营造出休憩自在的气氛。

    “有访客,夫人,男的……不,他们没留下姓名……从国外来,只在这里停留几天……他们认识你的丈夫,夫人,移民,他们是,和你一样……不,他们希望这是一个惊喜,夫人……他们说为你带来亲戚的礼物,夫人……一个秘密,夫人,其中一个很高大、强壮,而且英俊……不……他们改天再来,他们是来谈生意的,许多约会,他们说……不,搭出租车,而且叫车子等着——费用喔,想想看!”

    欧斯特拉柯娃笑起来,把手放在管理员的臂膀上,好像把她拉进一个大秘密似的,而她那个人猿丈夫正站在一旁,对着她俩吐出香烟和大蒜的气味。

    “听着,”她说,“请听我说,皮埃尔先生和夫人。我很清楚他们是什么人,这些有钱又英俊的访客。他们是我丈夫不成材的侄子,从马赛来的,懒惰鬼,浪荡子。如果他们带礼物来给我,你可以确定,他们也会要求有张床和像样的晚餐招待。所以,拜托,告诉他们,我会出国一段时间。我爱他们,但我必须保持宁静。”

    无论那两个山羊头里装着的是怀疑或失望,欧斯特拉柯娃都用钱打发走他们。现在,她又是独自一人,手枪挂在脖子上。她在睡椅上舒展身体,抬起臀部到一个勉强可以忍受的姿势。枪握在手中,指向门口,她可以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有两双脚,一双脚步重,一双脚步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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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4 09: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喃喃地说:“一个个头高,一件皮外套……一个个头胖,一双灰鞋脏……”

    接着是敲门声,胆怯如孩提时的爱情表白。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着带陌生口音的法文,缓慢而典雅,像她丈夫欧斯特拉柯夫一样,有着相同的温柔魅力。

    “欧斯特拉柯娃夫人,请让我进去。我是来帮你的。”

    欧斯特拉柯娃觉得一切都要结束了,她审慎地扣着已死丈夫那把手枪的扳机,迈着坚定但痛苦的步伐前进,走到门边。她横着蟹行前进,脚上没穿鞋子,而且并不信任那个鱼眼窥孔。她绝对不相信那个窥孔只能由里而外单向窥视。因此,她在房里迂回前行,希望能避开窥孔的视线。行经欧斯特拉柯夫那张模糊的照片时,她不禁深深怨恨他如此自私地早死,而不能活着保护她。接着她想:不,我已经渡过险境。我有了自己的勇气。

    她的确有勇气。她正准备作战,每一分钟都可能是她的最后一分钟,但痛苦已消失,她的身体已准备好随时为葛利克曼而战,一直如此,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能量像援兵驰至般涌入她的四肢。她有葛利克曼在身边,她无须祈求,就能记起他的力量。她相信这是圣经的旨意,他永不餍足的做爱,都是为了在此刻激励鼓舞她。她有着欧斯特拉柯夫的平静与欧斯特拉柯夫的荣誉,她有他的枪。但她奋不顾身、孤注一掷的勇气,毕竟是她自己所有的,这是一个被激怒、被剥夺而愤恨不已的母亲的勇气。亚莉珊卓!来杀她的人,就是羞辱她秘密生女的那些人,就是杀了欧斯特拉柯夫与葛利克曼的那些人,如果她不能出手制止,他们也会杀了整个可怜的世界。

    她只希望在开枪之前能瞄准目标,她知道,只要门还关着,锁链和窥孔还在原处,她就能非常近距离地瞄准——越近瞄准越好,因为她对自己的枪法实在不敢自夸。她把手指放在窥孔上,不让他们看进屋里,然后她把眼睛贴近,看他们在哪里。她首先看到的是她自己的那个笨蛋管理员,靠得非常近,在扭曲的镜片里活像个圆滚滚的洋葱,在楼梯平台瓷砖的光影照耀下,顶着一头绿色头发,一个巨大橡胶似的微笑和一个鸭嘴样的鼻子。欧斯特拉柯娃突然想到,那较轻的脚步声想必是她——轻快,就像痛苦与快乐,总是与先前或随后而来的事物息息相关。她看见的第二样东西,是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士,在窥孔的镜片里,肥胖得像米其林轮胎的大力士。在她观察他时,他一本正经地摘掉像屠格涅夫53小说里提到的草帽,握在身旁,像刚听到自己的国歌奏起时那样。她从这个动作推论,这个小个子男士是要告诉她,他知道她很害怕,也知道被盖住的脸孔是她最害怕的,因此,露出脸来,也是一种表达善意的方式。

    他的静默与庄重,有一种忠实顺从的味道,就像他的声音,让她再次联想起欧斯特拉柯夫;窥孔的镜片或许让他看起来像只青蛙,但无法扭曲他的举止。他的眼镜也让她想起欧斯特拉柯夫,他仰赖眼镜,一如跛子仰赖拐杖。心脏猛烈跳动,眼光却依旧冷静的欧斯特拉柯娃,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她仍然把枪抵在门上,手扣在扳机上,考虑着是否该在此时此刻,隔着门开枪杀他——“替葛利克曼报仇,替欧斯特拉柯夫报仇,替亚莉珊卓报仇!”

    疑神疑鬼的她已准备相信,是他们刻意挑选了这个看来颇具仁慈风范的人,因为他们知道欧斯特拉柯夫就是一个肥胖却不失高贵尊严的人。

    “我不需要帮助。”欧斯特拉柯娃最后终于决定回答,然后恐惧万分地观察他对这句话的反应。但就在她观察之时,那个笨蛋管理员却决定要径自开口大叫。

    “夫人,他是个绅士!他是英国人!他很关心你!你病了,夫人,整条街的人都被你吓坏了!夫人,你不能再这样把自己锁在里面。”停顿一下。“他是个医生,夫人。是不是,先生?有名望的精神科医生!”然后欧斯特拉柯娃听到那个白痴低声对他说:“告诉她,先生。告诉她,你是医生。”

    但陌生人不赞同地摇摇头,回答说:“不,这不是真的。”

    “夫人,开门,否则我要叫警察了!”管理员大叫,“苏联人,搞这种丑事!”

    “我不需要帮助!”欧斯特拉柯娃又说一次,更加大声。

    但她心知肚明,比起其他任何事物,帮助,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没有帮助,她无法动手杀人,就像葛利克曼一样。即使是那个恶魔亲自出现在她眼前,她也无法杀任何女人的孩子。

    在她持续的警戒中,那个小个子男人缓缓地跨前一步,让他的脸,活像在水里扭曲的脸,占满整个窥孔;她第一次看到那张脸上的疲惫,藏在眼镜后面布满血丝的眼睛,眼镜下方的沉重阴影;她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热心关怀,无关死亡,而是关乎生存;她感觉到自己看见一张关切忧心的脸,而不是早已忘却悲悯为何物的脸。那张脸继续往前靠,信箱的啪嗒一声,几乎令她错误地扣下扳机,这让她不寒而栗。她感觉到手掌的痉挛,就在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突然住手,然后从门垫上捡起信封。这是她自己的信,寄给将军的信,她的第二封信,诉说:“有人想杀我”,用法文写的。但她仍不愿轻言相信,她宁愿怀疑那封信是个诡计,他们拦截了这封信,花钱买,动手偷,或使尽任何手段。但看见自己的信,认出开头的字句与绝望的语气,她顿时对尔虞我诈感到全然的厌倦,她厌倦不信任,厌倦在满心期待善意之时犹不断揣度恶意。她又听见那个胖男子的声音,学得很好的法文,但有些生疏,让她想起她从隐约记得的学校里学到的押韵诗。如果他所说的是谎言,那么这就是她一生中所听过最狡猾诡诈的谎言了。

    “魔术师死了。”他说,呼出的气息让鱼眼窥孔蒙上一层雾气,“我代替他,从伦敦来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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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4 09: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后的几年,也很可能是终此一生的岁月里,彼得·吉勒姆都不断述说这天傍晚他返家的故事,尽管坦诚相告的程度有所不同。他特别强调,这天的情况很特别。第一,他那天脾气很坏,一整天都如此。第二,因为他对英国财政收支失之轻率的评论,让大使在每周例行的会议中公开指责他。第三,他刚新婚不久,年纪非常之轻的妻子怀孕了。第四,她打电话来的时机不巧,就在他刚解完圆场传来的一封既长又极度无聊的密电之后不久。他们第十五次告诫他,除非事先获得总部的书面许可,否则不,不可以在法国土地上进行任何行动。第五,当时正是整个巴黎陷入定期发作的绑架恐慌时节。最后,众所周知的,圆场派驻在巴黎的主任职位,是专为行将入土的官员所准备的葬仪展示场,平常所做的无非是偶尔与一大堆非常腐败、非常无趣的法国情报部门官员餐叙,他们花在搜集彼此情报的时间,还比对假想敌进行谍报工作来得多。事后吉勒姆坚称,任何人在指控他过于急躁鲁莽之前,必须先将所有的这些因素列入考量。值得一提的是,吉勒姆是个身强体健的人,有一半法国血统,但较具英国本色;他身材瘦高,也几乎可以称得上非常英俊。然而,即便他使尽全力奋战,毕竟也已年近五十,少有实务人员能跨越这个年龄的门槛,继续活跃在专业领域中。他有一辆全新的德制保时捷轿车,但有点儿丢脸的是它以外交人员的优惠价格买进的,尽管大使高声反对,他仍把车停在大使馆的停车场里。

    玛莉-克莱儿·吉勒姆在六点整打电话给丈夫,当时,吉勒姆正准备把他的密码簿锁回保险库。吉勒姆桌上有两线电话,一线理论上是自动拨接外线,另一线则必须通过大使馆的总机转接。玛莉-克莱儿打的是外线,他们之前曾说好,只有在紧急状况才能这么做。她说的是法文,这是她的母语,但他们最近都以英文沟通,以增进她英文的流畅程度。

    “彼得。”她说。

    他立即感觉到她声音中的紧张。

    “玛莉-克莱儿?怎么了?”

    “彼得,有人在这里。他要你马上回来。”

    “谁?”

    “我不能说。这很重要。请马上回家来。”她再说一遍,就挂了电话。

    电话进来时,吉勒姆手下的头号办事员安斯崔瑟先生,正站在保险库门口,等候他旋转暗码锁,好插上两把他们两人分别保管的钥匙。透过通向吉勒姆办公室的门廊,他看见吉勒姆重重摔下电话,而他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吉勒姆把东西丢向安斯崔瑟——很远的一扔,可能有十五英尺——那是主任最神圣的个人钥匙,几乎等同于他职位的象征。安斯崔瑟奇迹似的接住了,伸出左手,用手掌接住,像个美国棒球球员;即使试上一千次,他也无法再次做到,他后来告诉吉勒姆说。

    “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别离开一步。”吉勒姆叫嚣道,“你坐我的位子,还有,管那些电话。听到了吗?”

    安斯崔瑟听到了,但吉勒姆已冲下大使馆可笑的旋转楼梯,闯进打字员、警卫和准备晚间鸡尾酒会的伶俐年轻人群中。几秒钟之后,他已坐在保时捷车上,发动发动机,像个赛车选手,在另一世他很可能真是赛车手呢。吉勒姆的家位于讷伊,在平常的日子里,驾着这辆跑车穿越拥挤的车潮,是颇令他快乐的,可以一天两次地提醒他无论大使馆的例行公务如何的单调乏味扭曲心灵,他周遭的生活如何令人厌烦、吵嚷不休,生活其实还是颇有乐趣的。他甚至还为自己驶过的这段距离计时。如果他走戴高乐大道,一路绿灯地顺畅通行,在傍晚的交通尖峰时间里,只花二十五分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在晚间较晚或早晨较早的时间,靠着车少路空和外交车牌之赐,他可以把时间缩短到十五分钟;但在尖峰时间,三十五分钟算是快的,四十分钟是家常便饭。这天傍晚,他脑海中盘旋着玛莉-克莱儿被狂热的无政府主义者持枪挟持的画面,只花了十八分钟就开完全程。稍后警方向大使提出的报告指出,他闯了三个红灯,在最后冲刺的阶段,时速高达一百四十公里,但这些都是根据事后追溯所重建的经过,因为当时根本没有人能追上他。吉勒姆自己对这段驾驶的过程也不太记得,他只记得一辆幸运的厢型车逃过一劫,还有一个疯狂的单车骑士,在吉勒姆距他背后一百五十米时突然想到要左转,才得以死里逃生。

    他的公寓在一幢大别墅的三楼。他在入口处重重踩下煞车,熄掉发动机,在门外的街道上停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大门。他预期会有辆车停在附近,或许还会有一个准备接应逃跑的驾驶员在车上等候,但眼前什么都没有,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们卧房的灯光亮着,所以他想像现在玛莉-克莱儿嘴里塞着布、被绑在床上,而绑匪就坐在她身边,等着吉勒姆到家。如果他们要的是吉勒姆,吉勒姆并不打算让他们失望。他赤手空拳地回来;他别无选择。圆场的管家们对武器恐惧到极点。他非法持有的那把左轮枪锁在床头柜里,现在,想必已被绑匪发现了。他悄然无声地爬上三楼,在门口,脱下外套,丢在身旁的地板上。他手中握着钥匙,轻轻地把钥匙插进锁孔,然后按下电铃,透过信箱孔叫道:“邮差”,接着又叫:“限时专送!”他的手握在钥匙上,等待脚步声靠近,这样他立即就会知道那不是玛莉-克莱儿的脚步声。缓慢,甚至有些沉重,听在吉勒姆耳里,显得非常有自信。脚步声从卧室的方向走来。他下一步的动作必须一气呵成。他知道从室内打开门有两个步骤:首先要卸下门链,接着再把弹簧锁解开。吉勒姆蜷伏着身子,等到听见门链滑动的声音,才用上他出其不意的武器:他转动手中的钥匙,使尽全身的力气往门顶去。此时,他很得意地看见一个矮胖的身影被他撞得往后踉跄,把门口的镜子撞得从墙上掉下来。当吉尔曼抓住那人的手臂,恶狠狠地制服住对方之后,却只看见他一生的良师益友乔治·史迈利那张吃惊的面孔正无助地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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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4 09: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次会面余波荡漾,吉勒姆描述得语焉不详;当然,他事先不知道史迈利要来,而史迈利,或许是怕有麦克风,在公寓里也没对他多作说明。玛莉-克莱儿在卧房里,但嘴里没塞布,手也没被绑;欧斯特拉柯娃,仍然穿着她的黑色洋装,在玛莉-克莱儿的坚持之下,躺在床上。玛莉-克莱儿用尽所有想得到的方法来照料她:鸡胸肉冻,薄荷凉茶……所有她为自己分娩那天所准备的养病餐点——当然分娩的日子还远得很,但吉勒姆也可能卧病啊。吉勒姆注意到欧斯特拉柯娃(虽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似乎被打了一顿。她的眼睛和嘴唇周围有大片的淤青,手指也被砍伤,显然是为防卫而受伤。在让吉勒姆看见这个场景——一个忧心的娃娃新娘照料被饱揍一顿的妇人——之后,史迈利很快就把他拉进客厅,以老长官的权威(史迈利过去的确是吉勒姆的顶头上司)提出要求。直至此时,随着形势的发展,吉勒姆先前的匆忙急促才有了正当性。欧斯特拉柯娃(史迈利提到她时只说是“我们的客人”)必须在今夜离开巴黎,他说。在奥尔良门外的安全房舍(他称之为“我们的乡间宅邸”)不够安全;她需要其他可以提供照顾与保护的地方。吉勒姆记得有一对住在阿拉斯的法国夫妇,一个退休的情报员和他的妻子,过去曾为圆场偶然过境的候鸟提供庇护所。史迈利同意由吉勒姆打电话给他们,但不能从公寓里打,史迈利要他去找公共电话亭。在吉勒姆作好必要的安排之后回来时,史迈利用玛莉-克莱儿印着小兔吃草图案、可爱得惊人的便条纸,写好了一个简短的信息,要吉勒姆立即传送给圆场,“交给索尔·恩德比本人,由你亲手译码”。史迈利坚持要吉勒姆先读过内文(但别出声),内文是对恩德比提出礼貌的请求:“为了您无疑已获悉的第二桩死亡事故”,四十八小时之后在班的地方见面。吉勒姆完全不知道班的地方在哪里。

    “还有……彼得。”

    “嗯,乔治?”吉勒姆说,仍然一片茫然。

    “我想,应该需要一本派驻本地外交人员的官方名录。你该不会刚好有一本在家里吧?”

    吉勒姆的确有。事实上,玛莉-克莱儿就靠这本名录过日子。她完全无法记住人名,所以名录就摆在卧室的电话旁,以备有外交使节团的成员打电话邀请她去喝茶、吃饭,或最恐怖的,参加国庆日的庆祝活动。吉勒姆取来名录。等了一会儿,他越过史迈利的肩头往下看。“基洛夫,”他跟随着史迈利的拇指指甲往下读,“基洛夫,奥雷格,二等秘书(商务),未婚。”后面跟着的地址是苏联大使馆位于第七区的住宅。

    “你碰过他吗?”史迈利问。

    吉勒姆摇摇头。“好几年前我们曾盯过他。但已标明‘罢手’了。”他回答说。

    “这本名录是什么时候修订的?”史迈利问。答案就在封面上:前一年的十二月。

    史迈利说:“很好,你到办公室时——”

    “我会查一下档案。”吉勒姆允诺。

    “还有这个。”史迈利交给吉勒姆一个普通的信封袋,吉勒姆后来打开看,发现是几卷录音带与一个厚厚的棕色信封。

    “请用明天早上的第一班邮袋54。”史迈利说,“与电报相同的等级。”

    留下继续翻阅名单的史迈利,和两个隐遁在卧房的女士,吉勒姆火速赶回大使馆,解除了安斯崔特呆守电话的任务,把信封袋交给他,执行史迈利的指令。吉勒姆也感染了史迈利的紧张情绪,汗流浃背。他认识乔治这么多年,他事后说,从没看过乔治这么内敛沉潜、这么心无旁骛、这么语带保留、这么奋不顾身。他重新打开保险库,亲自译码拍送电报,然后等待总部收到电报的回复,之后又抽出苏联大使馆动态的档案,浏览着过去为数众多的监视名单。他的搜寻并没花很多时间。第三篇,抄送伦敦的档案,载明了他必须知道的所有资料。基洛夫,名奥雷格,二等秘书(商务),但这次的婚姻状况却是“已婚,但妻子未随同赴任”,两周前已返回莫斯科。在备注栏里,法国联络单位注明,苏联方面的情报来源指出,基洛夫“突然被苏联外交部召回,准备接掌一个意外出缺的资深职务”。定例举办的告别宴会,也因此不便举行。

    回到讷伊,史迈利异常沉默地接收吉勒姆的情报。他似乎并不惊讶,但却有些骇然。当他终于开口说话时——那时他们已全部坐在车上,快速驶往阿拉斯——他的声音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是了,”他说,仿佛吉勒姆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了。这当然就是他的目的,不是吗?他一定要用升职的理由召回基洛夫,才能保证他会真的回国。”

    吉勒姆,说无疑有着后见之明的智能,说自从那夜揭发了比尔·海顿的真面目之后,乔治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比尔·海顿,卡拉的走狗,安恩的情人。



    欧斯特拉柯娃回想起来,对那夜发生的事不太记得,对那趟她设法睡着的汽车旅程也不太记得,甚至第二天早晨她很晚醒来之后,那个矮胖男子对她耐心但持续的询问,她也记得不甚清楚。也许,她当时暂时失去了感知能力,进而也失去了记忆的能力。她回答他的问题,她对他心怀感激,她给他和她给魔术师相同的信息,不加油添醋,也不卖弄风情,虽然大部分他似乎都已知情。

    “那个魔术师,”她提起过,“死了。天哪。”

    她探询将军的情况,但对史迈利的不置可否却不甚在意。她想着欧斯特拉柯夫,接着是葛利克曼,现在则是魔术师,而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主人夫妇对她很好,但也没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天下着雨,她无法看见远方的田野。

    随着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欧斯特拉柯娃逐渐让自己安于这田园式的冬眠生活。隆冬提早降临,她让冬雪拥抱着她。开始只是稍微走动,随后四处游走,每天很早就寝,很少说话,在身体逐渐复原时,她的精神也日益康复。起初,一种情有可原的困惑情绪笼罩着她的心,她发现自己不时想起女儿,想她就像那个懦弱的陌生男子描述的那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太妹,无法驯服的造反分子。接着,慢慢的,整件事的逻辑逐渐呈现在她眼前。她知道,在某个地方,真正的亚莉珊卓就像以前一样存在且生活着。或者,像以前一样,已不存在了。但无论亚莉珊卓在或不在,那个陌生男子的谎言指的都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家伙,一个为他们的目的所创造出来的人物。她甚至会想像,她的女儿,如果还活着的话,很可能对他们的计谋一无所知,并以此来自我安慰。或许,袭击她的伤痛——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发挥了长年祈祷、担忧所无法达成的效果,涤清了她对亚莉珊卓的自责。她在闲暇的时光里,哀悼着葛利克曼,她知道自己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但在这冬日景色里,孤独却不令她难受。一位退休的陆军准将向她求婚,但她婉拒了。后来发现,他向每个人都求婚。彼得·吉勒姆每周至少来探望她一次,有时他们会一起散步个一两小时。他以完美的法文和她谈论庭园造景,这是他拥有丰富相关知识的一个话题。那就是欧斯特拉柯娃在这个故事发生之后的生活。她消磨着时光,浑然不知自己写给将军的第一封信已引发了一连串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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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5 08:43: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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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他的名字真的叫傅格森?”索尔·恩德比以懒洋洋的贝尔格维亚55伦敦腔缓缓地说,这可是英国上流阶级仅存的粗俗遗风。

    “我从不怀疑。”史迈利说。

    “他可能是我们在点路灯组硕果仅存的人了。现在,聪明人都不做这种内部监视的工作。反政党或别的什么该死的事。”恩德比继续研究他手上的那一大叠文件。“那么,你的名字是什么,乔治?夏洛克·福尔摩斯追索他可怜的老莫里亚蒂56?还是亚哈船长在追他的白鲸57?你是谁?”

    史迈利没回答。

    “我得说,真希望我有个敌人。”恩德比评论说,翻过几页,“我花了老长时间,想找一个敌人。是不是啊,山姆?”

    “夜以继日地找,长官。”山姆·科林斯衷心赞同,对他的上司露出信任的笑容。

    班的地方是骑士桥58一家阴暗旅馆后面的房间。一小时之前,这三个男人在此见面。门上的标示写着“私人专用”,里面先是一间摆放外套、帽子与隐私的前房,再里面则是这间满是书籍与麝香的橡木镶嵌密室,屋后一块长方形的庭院,其实是公园,有鱼池、大理石天使和一条适于沉思漫步的小径。班的身份,如果他曾经有过的话,早已遗失在圆场口耳相传的神话里了。但他遗留的这个地方,是恩德比以及在他之前的乔治·史迈利登记无案的约会处所,同时也是召开事后一概否认的秘密会议的地点。

    “我要再看一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恩德比说,“每到这个时间,我的理解力就变得有些迟钝。”

    “我想这应该会很有帮助,真的,长官。”科林斯说。

    他调整了他那副只有半个镜片的眼镜,但却是从眼镜上方往外看。史迈利秘密揣测,他那副眼镜可能只是平光镜片。

    “都是基洛夫在说话。这是在莱比锡咬紧他之后,对不对,乔治?”史迈利淡淡地点头。“他们还脱着裤子,在妓院里。但时间已经是清晨五点,女郎已经都被打发回家了。首先我们听到基洛夫哭丧地说:你怎么对我做这种事?‘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奥图!’他说。老天,他可选错朋友了!接着是他的自白,几个翻译写出来的英文可真是拙劣。不过倒是挺一致的——那些字,乔治?嗯嗯啊啊的全省略了!”

    史迈利没任何回应,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或许也没人期待他会回答。他静静地坐在扶手皮椅中,身体前倾靠在合拢的手掌上,他没脱掉身上那件棕色的斜纹软呢外套。一套基洛夫录音带的抄本压在他手肘下。他凝神注视,后来恩德比说,他看起来像在国会里。山姆·科林斯,执行处长,非常守本分地坐在恩德比的阴影里。他蓄着黑色的髭须,脸上挂着随时准备好的矫情微笑。有一段时间,科林斯曾是圆场里的硬汉,多年的实战经历,让他鄙视五楼的空口清谈。而今,他已从盗猎者变成猎场的看守者,小心呵护着自己的退休金与安全,一如当年小心呵护他的网络一般。他身上尽是挥之不去的漠然;他抽着棕色的香烟,但都只抽到一半,就按熄在一个碎裂的贝壳里,而他像狗似的目光则忠实地停驻在他的主人恩德比身上。恩德比自己倚站在法式窗的窗台边,户外的光线照出他侧面的剪影。他正用一根火柴棒剔着牙。一条丝质手巾从他的左边衣袖露出来。一个膝盖微微向前弯曲,仿佛是站在阿斯科特马场的会员专属围栏里。庭院里,点点雾气洒落,宛如一张精美的薄纱披覆在草地上。恩德比回过头,像拿起菜单一样拾起文件。

    “我们开始吧。我是基洛夫。‘从一九七〇到一九七四年,担任莫斯科中央的财务官员,我的任务是揭发海外驻处的不法账目,并讯问涉嫌的人。’”他停顿下来,目光又从眼镜上方露出来。“这是基洛夫派驻巴黎以前的事,对吧?”

    “完全正确。”科林斯热切地说,瞥了史迈利一眼,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落空了。

    “我只是要把事情弄清楚,你知道的,乔治。”恩德比解释说,“把我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理清楚。我没有你那种小小的灰色细胞59。”

    对于长官表现出的谦逊,山姆·科林斯会心一笑。

    恩德比继续念:“‘我执行这些极为敏感且机密的审问,在部分案子里,还让莫斯科中央的资深官员遭受惩处,我也因此认识了隶属于共党中央委员会,独立的第十三情报处首长。我通过莫斯科只知道他的化名叫卡拉。这是个女人的名字,听说是他第一个线民的名字。’没错吧,乔治?”

    “那是西班牙内战期间的事。”史迈利说。

    “伟大的战场。嗯,好吧,让我们继续。‘第十三处是莫斯科中央的独立单位。因为他们的任务是招募、训练、派遣非法的情报员渗透到法西斯主义国家,称为鼹鼠……通常鼹鼠在从事情报工作之前,要花上许多年在目标国之中找到潜伏的位置。’该死的比尔·海顿。‘对这些鼹鼠提供服务的,并不是一般的海外驻馆,而是卡拉的代表。就他所知,通常是一位军官,正式的职衔是大使馆的武官。这些代表都由卡拉亲手挑选,也都是精英……享有其他官员所没有的信任度与自由,可以旅行,也有钱。因此,他们也成为其他人嫉妒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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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5 08:4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恩德比假装叹一口气:“老天爷,这些翻译!”他叫道,“或者只是基洛夫太过无聊了。你想,一个人要做临终告白,一定会是很简短的,对不对?但我们的基洛夫可不一样,绝不。你还好吧,山姆?”

    “很好,长官,很好。”

    “我们继续吧。”恩德比说,重拾起他行礼如仪的声音,“‘在我查访财务不法行为的过程中,卡拉一个手下的廉洁受到怀疑,他就是驻里斯本奥罗夫上校。卡拉用他自己的人组成一个秘密法庭来审理这个案子,结果,一九七三年六月十日,我的被告奥罗夫上校就在莫斯科被清算掉了。’查证过了,你说,山姆?”

    “我们有一份未经证实的投诚者报告,说他是被行刑队枪决的。”科林斯轻松地说。

    “恭喜,基洛夫同志,侵吞公款者之友。天哪。真是个毒蛇窝,比我们还惨。”恩德比继续念,“‘因为我把罪犯奥罗夫绳之以法,所以卡拉亲自向我道贺,也要我发誓保密,因为他觉得奥罗夫上校的不法行为是他们十三处的耻辱,会危及他在莫斯科中央的立场。大家都公认卡拉是对清廉有非常高标准的同志,也因此,在自我放纵的阶级里有许多敌人。’”

    恩德比刻意停顿下来,从他那有半个镜片的眼镜上方再次瞥着史迈利。

    “我们都在作茧自缚,对不对,乔治?”

    “我们是一群自寻死路的蜘蛛,长官。”科林斯言切由衷地说,在他们两人之间闪出更耀眼的微笑。

    但史迈利专注地看着基洛夫的自白,对他的玩笑毫不理会。

    “跳过基洛夫第二年的生活与爱情,我们直接来看他和卡拉的下一次会面。”恩德比无惧于史迈利的沉默,提议说,“夜间的召唤……这是标准做法,我想。”他翻过几页。史迈利也跟着这么做。“一辆车停在基洛夫莫斯科的寓所外——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像大家一样说是‘公寓’呢,真是可以了——他被从床上拉起来,载往未知的目的地。他们过着怪异的生活,是不是,这些莫斯科中央的大猩猩,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一面奖章还是一颗子弹?”他又回头看报告,“这些都符合,对不对,乔治?车程和内容?一个半小时,搭车、小飞机,等等。”

    “第十三处有三或四个设施,包括明斯克附近的一个大型训练中心。”史迈利说。

    恩德比翻过几页。

    “这里,基洛夫又谈到卡拉的出现了,在中间的部分,同一个晚上。基洛夫和卡拉独处。小木屋,修道院式的气息,没有装饰品,没有证人——什么都看不见。卡拉开门见山。基洛夫想不想派驻巴黎?基洛夫很想要,长官——”他翻过一页,“基洛夫一直很敬佩第十三处,长官,等等——一直都是卡拉忠实的信徒——卑鄙小人,逢迎巴结,卑鄙小人。就和你一样,山姆。很有意思的是,基洛夫认为卡拉看起来很累——注意到这一点了吗?——烦躁不安。卡拉很紧张,抽烟抽得像根烟囱。”

    “他一直都这样。”史迈利说。

    “都怎样?”

    “他一直都是老烟枪。”史迈利说。

    “是吗?他真的这样吗?”

    恩德比又翻过一页。“现在,基洛夫比较简单扼要了。”他说,“卡拉对他详细说明。‘表面上,我是大使馆的商务官员,实际上,我的特殊任务是负责控管第十三处外站的财务账目,范围包括几个国家……’基洛夫列出全部的地点,也包括波恩,但没有汉堡。跟得上吗,山姆?”

    “没问题,长官。”

    “你没被这些复杂的内情搞迷糊吧?”

    “一点都没有,长官。”

    “聪明的家伙,这些苏联人。”

    “可厉害呢。”

    “基洛夫又说:‘他让我觉得,我的工作非常重要——等等——提到我在奥罗夫的案子里有非常杰出的表现,而且因为我处理的是非常敏感的事务,所以我应该直接对卡拉的私人办公室报告,同时有一套特殊的密码……’翻到第十五页。”

    “第十五页,长官。”科林斯说。

    史迈利早已翻到了。

    “‘除了担任第十三处外馆的稽核工作外,卡拉也预先告知,我还要负责执行特定的秘密任务,例如寻找掩护基地,或替未来的情报员安排身世背景。他处里的成员都负有这样的任务,他说,但出身背景的工作是非常机密的,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和其他人谈论,无论是我的大使,还是卡拉派驻在巴黎大使馆的代表普丁少校,都不可以。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工作,并参加了安全与通讯方面的特别课程,然后赴任。我到了巴黎很久之后,才接到卡拉亲自下达的指令,要我替一位年约二十一岁的女情报员,紧急安排背景故事。’现在,我们可讲到重点了。”恩德比很满意地说,“‘卡拉的指令里提到几个移民家庭,说他们可能会愿意在压力下接纳一位情报员当他们的女儿,因为卡拉认为勒索是比贿赂更好用的手法。’他妈的真说对了。”恩德比由衷赞同,“在现在这种通货膨胀的时代,勒索是惟一任何时候都有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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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5 08:44:03 | 显示全部楼层
    山姆·科林斯不吝发出欣赏的笑声。

    “谢谢你,山姆。”恩德比愉悦地说,“非常谢谢你。”

    一个重要性比不上恩德比的人,或者是较不肤浅的人,对下列几页可能会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因为主要的内容印证了三年前康妮·沙赫斯与史迈利认为应该善加利用莱比锡与基洛夫关系的看法是正确的。

    “基洛夫很尽责地一一寻访移民,但毫无所获。”恩德比宣称,仿佛他正在念的是电影字幕,“基洛夫根本就不行,是不是,乔治?”他说。

    “是的。”史迈利说。

    “卡拉不能相信他自己的人,这是你的重点。他得到外面去找一个像基洛夫这种非正规军。”

    “没错。”

    “一个乡下老粗。这种家伙绝对进不了沙拉特。”

    “一点都没错。”

    “他创设了自己的组织,换句话说,训练他们来接受他铁的纪律。你可能会说,他没胆用这个组织来进行他的特别勾当。这是你的重点?”

    “没错,”史迈利说,“这是我的重点。”

    因此,当基洛夫在飞往维也纳的飞机上碰见莱比锡——恩德比重拾话题,回到基洛夫的自白——莱比锡的出现,响应了他所有的祷告。尽管他现在以汉堡为根据地,尽管在塔林有段不堪的过去,但都不要紧:奥图是个移民,是那些团体里的一员。金童奥图。基洛夫紧急向卡拉呈报,建议吸收莱比锡,负责侦察移民与情报来源。卡拉同意了。

    “这又是一件怪异的事,如果你仔细推敲的话。”恩德比评论道,“老天爷,我的意思是,任何一个冷静而且心智健全的人,怎么可能找上莱比锡这个麻烦?特别是像这样的工作?”

    “卡拉有很大的压力。”史迈利说,“基洛夫这样说,我们从其他地方也得到印证。他赶时间,必须冒一些风险。”

    “像是杀人之类的?”

    “那是最近的事。”史迈利说,虽然恩德比看他的目光非常锐利,但他的语调却是一派轻松宽容的态度。

    “你他妈的已经谅解那些时日的事了,是不是,乔治?”恩德比满腹怀疑地说。

    “我?是吗?”史迈利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很不解,“你说了算,索尔。”

    “他妈的懦弱。”他回到录音抄本上。“第二十一页,我们稳操胜券。”他读得很慢,以示特别强调这一页。“第二十一页。”他又说一次,“‘在成功地吸收了欧斯特拉柯娃,并让法国核准她女儿亚莉珊卓的入境申请之后,我接到指令,每个月从巴黎的预算中拨出额外的一万美金,供这个新鼹鼠之用,她的化名是蔻梅特。这位情报员蔻梅特在处里享有最高等级的保密措施,所有关于她的通讯事项都必须亲自送交处长,使用个人对个人的密码,不通过任何中间人。而且,此类的通讯最好是通过信差送达,因为卡拉反对经常利用无线电。’这是真的吗,乔治?”恩德比随口问道。

    “就因为无线电,我们才能在印度逮到他。”史迈利仍埋头抄本,回答说,“我们破解了密码,后来他发誓说,他再也不用无线电。但就像大部分的诺言,是时时可能修正的。”

    恩德比咬下一截髭须,然后用手背抹了抹。“你想脱掉外套吗,乔治?”他说,“山姆,问他要喝什么。”

    山姆问了,但史迈利太专注于抄本,根本没回答。

    恩德比又开始大声朗诵:“‘我也接获指令,必须确定蔻梅特的资料不会出现在西欧的年度账目中。身为稽核,每年会计年度结束时,我必须在账目上签字,送给卡拉,再提交莫斯科中央……不,我从来没见过情报员蔻梅特,我也不知道她的现状,或她在哪一个国家活动。我只知道她用亚莉珊卓·欧斯特拉柯娃的名义,成为归化的法国公民之女……’”又翻过几页,“‘每个月一万美元的津贴,并不是由我本人送交,而是转账到瑞士波恩省图恩的一家银行。钱是转给一位阿道夫·葛拉瑟博士。葛拉瑟博士是名义上的账户所有人,但我相信,葛拉瑟博士只是卡拉派驻在波恩苏联大使馆人员的化名。他的本名是格里高利耶夫。我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有一次我寄钱到图恩时,银行出了差错,钱没汇到;卡拉知道之后,就命令我在银行还继续追查时,立即再汇一次钱给格里高利耶夫本人。我照指示办理,事后再归还多汇出的钱。我知道的就只有这样。奥图,我的朋友,我求你保守秘密,他们可能会杀了我。‘他说的真是他妈的没错。他们是做掉他了。”恩德比把抄本摔到桌上,发出沉沉的声响。“基洛夫最后的遗嘱与遗言,你可能会这么说,就是这个,乔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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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5 08:44:13 | 显示全部楼层
    “没错,索尔。”

    “真的不喝点东西?”

    “谢谢你,我很好。”

    “我还得要再仔细推敲一下,因为我很笨。看看我的算术,一点都比不上你。看好我的每一个动作。”像拉康一样,他举起苍白的手,张开手指,准备开始数数儿。

    “第一,欧斯特拉柯娃写信给瓦拉狄米尔。她的信唤起了陈年旧事。或许米凯尔拦截了这封信,也看过了,但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可以拷问他,但我怀疑会不会有用,而且这样做,不就是对卡拉打草惊蛇吗?”他抓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瓦拉狄米尔把欧斯特拉柯娃来信的影本寄给奥图·莱比锡,要他赶快重新拉拢和基洛夫的关系。第三,莱比锡赶到巴黎,去看欧斯特拉柯娃,然后到他亲爱的兄弟基洛夫身边,引诱他到汉堡——基洛夫可以自由出入汉堡,毕竟莱比锡在卡拉的名册上还是基洛夫的线民。现在,有一个问题,乔治。”

    史迈利等待着。

    “在汉堡,莱比锡把基洛夫给烧成灰了,对不对?证据就在我们汗涔涔的手上。但我想知道的是——怎么做到的?”

    史迈利是真的不明白,或者他只是想让恩德比更加一把劲?无论如何,他都选择将恩德比的问题当成一句修辞。

    “莱比锡到底是怎么逼他的?”恩德比追问,“压力是什么?下流照片——嗯,很好。卡拉是个清教徒,基洛夫也是。但我的意思是,老天爷,这不是五十年代,对不对?每个人都有偷偷放纵一下的自由,不是吗?”

    史迈利对苏联的风俗没多作评论;但关于压力,他很清楚卡拉的看法。“他们的伦理观念和我们不同。笨蛋没有立足之地。我们认为自己比苏联人更敏感脆弱,事实却非如此。这绝对不是事实。”他对此似乎非常确定。他似乎已对这件事重新思考过了。

    “基洛夫既无能力,也不够慎重。光不够慎重这一点,卡拉就可以毁了他。莱比锡有这个证据。你可能会记得,在我们刚开始部署对付基洛夫的行动时,基洛夫曾喝醉了酒,说溜嘴卡拉的事。他告诉莱比锡说,卡拉亲自命令他替一个女情报员编造身世背景。当时你不信这个故事,但这是真的。”

    恩德比不是个会脸红羞愧的人,在从口袋掏出另一根火柴棒之前,他仍勉力挤出一个笑容。

    “他搬了石头,总会砸到自己的脚。”他有感而发,但不知他指的是自己,还是基洛夫。“‘告诉我们其余的部分,兄弟,否则我就把你告诉我的话说给卡拉听。’小奥图对这只臭虫说。老天,你说得没错,他真的抓住基洛夫的小辫子了!”

    山姆·科林斯鼓起勇气,插嘴打圆场。“我想,乔治的观点与第二页所提到的非常吻合,长官。”他说,“里头有一段,莱比锡确实提到‘我们在巴黎的讨论’。奥图那时就已经把刀架上基洛夫脖子了,毫无疑问。对不对,乔治?”

    但山姆·科林斯仿佛是在另一个房间说话似的,因为他们两人完全没注意。

    “莱比锡也有欧斯特拉柯娃的信。”史迈利补充说,“信的内容并不能完全指证基洛夫。”

    “另一件事。”恩德比说。

    “什么,索尔?”

    “四年了,对不对?从基洛夫开始和莱比锡接触,已经有四年了。突然之间,他找上欧斯特拉柯娃,想做相同的事。四年之后。你认为他这些年来,为了相同的理由四处游荡,却毫无进展?”

    史迈利的回答却是四平八稳的官样文章。“我们只能假设,卡拉的要求撤销了,然后又重新提出。”他说得一本正经,而恩德比也知道不能逼他。

    “重点是,莱比锡把基洛夫烧成灰,然后让瓦拉狄米尔知道他做到了。”恩德比又伸出手指来,继续数数儿。“瓦拉狄米尔派伟林去当信差。在此同时,消息也传回莫斯科,也许是卡拉发现事有蹊跷,也许是米凯尔去告密,比较可能是米凯尔搞的鬼。无论如何,卡拉以升职为借口召基洛夫回国,然后吊起来拷打。基洛夫很快就全招了,要是我也会这样。卡拉想把牙膏挤回管里。在瓦拉狄米尔带着欧斯特拉柯娃的信来赴我们的约时,把他给杀了。杀了莱比锡。但在那位老妇人门口布哨,却搞砸了。他现在的心情如何?”

    “他正坐在莫斯科,等着福尔摩斯或亚哈船长来追上他。”山姆·科林斯用他圆滑似天鹅绒的声音说,又点燃了一根棕色的香烟。

    恩德比却不觉得有趣。“那么,卡拉干吗不挖出他的宝藏,乔治?放在其他地方?如果基洛夫向卡拉坦诚他对莱比锡说出实情,卡拉的第一个动作应该是湮灭行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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