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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向日葵的祭典》(完)偶遇酷似亡妻的女子,能否揭开真相?作者藤原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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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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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8:27:1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田呆愣地盯着我:“一厘米的空间容不下画框,但可以拔出钉子单独取下画布。没有画框的《向日葵》画布,如果只是麻布,完全可以被收纳在那幅作品的内部,您是这意思吗?”

    “是啊。从大小来看,一幅30号画布,就算加上钉钉子的余边,也能轻易被收纳在里面。任颜料涂得多厚,多高,一厘米的空间也完全够用。这也容易确认,在周围找找应该能找到残留的颜料碎块,多半和地下室里发现的那些一样。”

    原田随即伏下身子。地面掉落的颜料渣不少,应该是被田代猛烈撞击时掉落的,几乎都来自我的100号作品,不过其中也许留有蛛丝马迹。

    我注意到原田已经用上了小刀,是曾根那把,原来是被他收去了。锐利的刀尖在灰尘中小心翼翼地挑选着,原田用微妙的动作收回刀身,在发亮的刀刃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碎块。他将碎块细心地放置在榻榻米上,找了十来块后,他又从自己的衣兜里取出先前发现的部分,同样在榻榻米上一字排开,而后便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些小东西。

    终于,他抬起头来:“一模一样,其中三片和地下室里发现的碎块完全一致。”

    “那幅油画,我主要使用了漆料,通过加热让单调的颜色呈现出变化。因为马口铁不好用颜料着色,我记得当时对赭褐色和铬绿色颜料的使用都控制在最小限度,像这种黄色或是锌白更是完全没用。”

    “看来只能是《向日葵》了。”他低叹,“千方百计寻找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我们却始终没能察觉,不过田代又怎么会发现其中奥秘?”

    “他人虽然无能,但好歹也有接触油画的经验。这些碎块就在他眼皮底下,他当然有机会发现。”

    “眼皮底下?”

    我又为他说明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自己在进屋拿电筒时如何揍了田代,以及当我离开房间时他的脸埋在灰尘堆里的情景。

    原田也只能叹气摇头:“原来如此。”

    “这回是我大意了,在最初看到手帕里的颜料碎块时,我就应该有所察觉。”

    “不过啊,”宏开口了,“为什么要连你的画一起拿走?只把高的画布取走不就得了,他们拿你的画当包装纸用?”

    “我说宏啊,就算是我也会受伤,包装纸的说法也太过分了。想出这一隐藏之法的是英子,也只能是英子,我想她或许是将《向日葵》牢牢固定在那幅作品内部,比如在没有着色的余边部分使用黏合剂。这是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画作,自身已经相当脆弱,贸然取下或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田代害怕出意外,于是选择把我的作品一起带走,之后再慢慢处理。”

    “那幅画被送去哪里了?”

    “多半是玉井金融的仓库吧,”原田作答,“无论是从美术品保全还是作品本身的价值考虑,那座仓库都是唯一可能之处。”

    “江东区的东云是吧,晴海大道尽头。”

    他点点头:“被称为仓库区的码头,正如其名,整个码头全是老旧仓库群,入夜之后除了寥寥数名保安再无他人,其中一角的黄色建筑就是他们的仓库。”

    我看向手表,现在是六点四十。

    “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抵达仓库?”

    “从这里出发,行车至京都南面高速公路会花上不少时间,最快也不少于四十分钟,索性算作一小时吧。进入阪神高速之后,在不堵车的情况下能快速行进。接着从东名转入首都高速,之后在任意出口下高速都不会很远。”

    “简而言之什么时候能到?”

    “他们二十分钟前从这里出发,最快是在午夜零时抵达。”

    “那伙人的其中一辆坐驾是四吨卡车,既然带着篷,多半是个老车型,估计跑不快,而且车里还载着贵重货物。考虑上这些条件,时间又会是多少?”

    他闻言点头:“没错,他们多半会行驶得相当谨慎,这样一来凌晨两点至三点间抵达的可能性更大。”

    “新干线的发车时间呢?”

    他露出微笑:“我可不是铁道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记住全部发车时间。不过依京都站规模来说,七点时段最迟每十五分钟就会有一列上行班次。”

    “这么说如果七点半能乘上新干线,十点左右就能抵达目的地?”

    “没错,我们该抓紧时间出发了。”

    “是啊,出发吧。不过嘛,由我单独行动。”

    原田不解地歪着头:“我并未伤到不能同行的地步,您看,血已经止住了。”

    我看了看他亮出的手臂,接着又将视线恍惚地移至自己的双手,左手正拿着手机,右手则握着勃朗宁。于是我举起右手,将枪口直接对准原田。

    他皱起眉头:“您这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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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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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8:2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事拜托你,而且你最好理解为强制性的拜托,看看这枪就明白了。”

    我抛出手机,原田用没受伤的右手接下。

    “你是仁科的秘书吧,麻烦你帮我预约一下。”

    “预约?什么时间?”

    “今晚十一点,会面地点就定在大手町的仁科忠道事务所。”

    他摇了摇头:“在您未说明会面内容之前,恕我无法效劳。”

    “具体内容我不太想对你说。”

    “既然如此我只能拒绝您的要求,这也是身为秘书的职责。”

    扣住扳机的手指逐渐用力,这时我却莫名想道,像这样握着手枪已是六年不遇,在此期间我从未开过一枪。不过即便如此,我仍能做到曾根刚才警告时的射击方式,我能让子弹擦着对方手臂划过。虽不排除白费力气的可能,但考虑到原田至今为止的行动,我只能考虑让他吃些苦头。

    宏见状嚷嚷起来:“秋山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救你逃过一劫的可是这位大叔呢!”

    我并未作答。

    原田看向宏:“能请你暂且回避吗?”

    “为什么我得……”宏拿不定主意似的看着我。见我点头,他耸耸肩膀,打着响指出了房间,脚步声逐渐远去。

    原田平静地重新发问:“能告诉我理由吗?”

    我继续保持沉默。

    “对于梵高,您表现得比我想象中更加无动于衷,您的注意力正放在梵高之外的某处。这是我的个人感觉。”

    恍惚间,我反问:“别处是哪一处?”

    “是调查,”他回答,“您想查明夫人选择死亡的原因。”

    “那是自杀,自杀的理由只有死者自己知道。”

    “可是的确存在这样一件事实,在她腹中的,并不是您的孩子。”

    我牢牢盯着他的脸:“为什么你会知道?田代并不知情。”

    没错,田代当时说了“你的孩子”,或许这也是促使我失控揍人的原因之一。

    “万分抱歉,我们的掌控的力量涉及方方面面,我曾有机会目睹验尸官的解剖报告。判断方法很常见,通过血型就能确定那不可能是您的孩子。验尸官似乎忽略了这一点,或许因为太过单纯反而不易察觉吧。具体来说,尊夫人是A型,最初您从医生那里听说胎儿是O型,为了使这一结果吻合,您说自己也是O型,然而实际上您是AB型。当然,这并非验尸官的失误。就事实而言,尊夫人也的确死于自杀。至于造成自杀的心理原因,这并不在他们的检测范围之内。”

    我的确很佩服:“你的调查相当全面。”

    “应该说是习惯吧,归根结底还是我的性格使然。当然,我并未向田代社长提及此事,令弟似乎也并不知情。就我所知,了解这一事实的人唯有仁科、我以及您而已。不过就这件事而言,仁科知道的并不比我详细,就算您向他询问,我想也并没有太大意义。”

    “或许他还真比你知道更多。”

    “为什么?”

    “七年之前英子就和仁科见过面,在你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他笃定地摇头:“不,不存在这种情况。在令弟公审期间,他从未露过脸,方才我也在这里作过相同的说明。”

    “仁科对某人抱有深厚兴趣,以至于连你也要瞒着。我就想向仁科打听打听他和‘某人’的关系。”

    “连我也瞒着?您有什么根据?”

    “听你复述里什莱夫人的遗嘱内容时就能知道,你的记忆力相当了得。我还知道,在并非心有图谋的情况下,你的表现简直完美无瑕,这正是我作出判断的前提。之前在这里谈论公审时,你曾这么说过,‘数年后阅读那份遗嘱时,我和仁科确实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冲击’,你会惊讶也是自然,当年你和英子只是旁听席上的点头之交。可是,为什么从未见过英子的仁科也会大受冲击?”

    原田的眼中写满惊愕,而后变为若有所悟的表情,那是追忆遥远过去的神情。他一时低下了头,接着又重新抬头凝视着我。

    “或许的确存在连我也并不知情的事实,不过您为何选择现在对我言明?”

    “因为我想再观察观察你。”

    “那您观察出了什么?”

    “你的确相当专业,不过作为人类仍然存在弱点。”

    “比如说?”

    “比如说,你明白无名画家才能的悲哀。”

    他露出了微笑:“或许这和身为人类的弱点并无关系。明白了,总而言之,您希望听仁科本人直接讲述某些情况,是这样吧?”

    我颔首。

    “我姑且替您联系仁科,或许他会拒绝会面,您能接受吗?”

    “这样就好。”

    “不过有一个条件,能请您把枪给我吗?”

    “为什么?”

    “为了让你们顺利对话,那种场合不需要手枪。”

    我看向握在手里的枪,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和原田的距离。按照他先前在客厅里的表现,我俩之间的距离近到足够他踢飞我的手枪,然而他并没有采取行动,就连一丁点儿这样的意思也没有。我又看向缠在他手臂上的手帕,浸出的血液已经变为铁锈色。我老老实实地把枪递给他,他伸出受伤的左手接下。有一瞬间,他皱了皱眉,但也仅此而已。接着,他一脸泰然地开始操作手机。

    似乎是仁科接起了电话,原田逐一汇报了事态进展,包括田代在家中发现《向日葵》,现在有可能向东京转移的情况,不,应该说肯定是向东京转移。他就这么报告了全部经过之后,才简洁地加了一句:“另外,秋山秋二先生希望同你会面,今晚十一点,在事务所,我无法一同出席。”

    三秒后,他切断了电话。

    原田事务性地转述:“同意会面,这是仁科的回复。”

    “感激不尽。不过你说自己无法出席,为什么?”

    “当然因为我必须专心取回梵高的作品。我仍然决定回东京,不过从现在起我们开始分头行动。您的预约时间是十一点,到时可能来不及赶到《向日葵》抵达地,它一旦被收进仓库,或许以后就很难夺回了,这样您也无所谓吗?”

    我沉默着看向榻榻米,那里躺着我的夹克,或许是原田替我捡来的。我拾起夹克出了房间,他还站在房间中央,我能感到身后传来的平静视线。

    见我下楼,宏一脸好奇:“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近期我会和你联络,现在没时间多说,东京还有急事等着办。”我走出屋外,看了看时间,刚好七点。夕阳刚刚没入地平线,天空正呈现出昼夜交替的色彩。黑夜将至,我却不清楚这将会是怎样的夜晚。即便如此,夜幕仍已下垂。在这样的夜色中,我开始狂奔。

    注释

    NTT: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日本最大电信服务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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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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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8:28:42 | 显示全部楼层
    20
    坐上出租车后,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司机得花多久才能到JR京都站。

    “不堵车的话大概半小时吧。”

    “我赶时间,麻烦尽量快些。”

    我见有车载电话,便拿过来拨了104。报出酒店名,顺利问到了电话,接着我又给酒店去了电话,也不知幸或不幸,村林正待在房间里。

    他冲着电话就是一通怒吼:“喂!你知不知道我傻等了多久?我没吃午饭也没要客房服务,一直一直等着你来电话。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把听筒从耳边移开少许:“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今天也忙到没空吃午饭呢。”

    “你都忙什么了?”

    “各种事情。”

    “见到田代没?”

    “见到了,还见到曾根和鹭村,全明星阵容。”

    “到底什么情况?”

    “田代一伙已经离开京都了,如果想听详细内容就立刻退房,你那边距京都车站更近。”

    一瞬的沉默后,对面传出回音,听起来似乎是强压下怒吼后的咬牙切齿:“几点的新干线?”

    我看了看时间:“七点四十之后最早的那一班,到时在十五号车厢附近碰头。”

    村林的怒吼终于还是发作了,我径直挂了电话。

    行驶于河原町大街的出租车将葵桥抛至身后,视野里已经没有了鸭川的风景,想必现在那条河川岸边,已经像往常一样聚满了京都的恋人们了吧。

    抵达京都站时刚过七点三十,还得去车站小卖部买些东西,我抱着已经破洞的夹克跑了起来。十九点四十一分有一班开往东京的列车,错过之后就得等到二十点十四分,抵达时间就会延迟到深夜十一点之后,再说原田提供的发车时间也并非百分之百可信。我用站台票进入检票口,一路向站台奔去,终于赶在列车关门前一秒冲进车内。我一面平息着喘息,一面向十五号车厢移动,每节车厢的指定席注释1都坐得满满当当。

    村林臭着张脸在十四和十五号车厢之间站着,见我出现后马上抱怨:

    “你小子也太没判断力了,这里岂不是距离自由席最远?”

    “星期六的这种时间不可能占到空位吧,我最初就没想过能坐着回东京。”

    “唉,这倒也是。”村林表示认命,“指定席也挤得要命,说不定一等车厢还有空位,过去看看吧,差额我来补。”

    “不用,那边情况或许更糟。距离自由席越近人越多,说不准就连过道上也全站着人呢,东京站之前还是待在这里最好。不知您老人家能否坚持得住?”

    村林纳闷地看着我:“是不想让人听到的话题?”

    冲他点头之后,我拿出在小卖部买来的东西扯开包装。

    “什么玩意儿,这是?”

    “跟你说过吧,我还没吃午饭。”

    “我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京都特产,草莓八桥注释2,你吃不?”

    村林一口回绝,我在他的注视下开始享用八桥烧饼。

    “接下来,可以讲讲你今天的大冒险吗?”

    “说来话长,我会适当作些精简。”

    我从在东京站见到原田讲起。什么啊,那家伙姓原田来着?这是村林发表的第一个意见。看来就掌握的情报量来说,我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当然这份感想我并未说出口。而后,当我讲到原田对其电脑设计提出的问题时,他立刻涨红了脸。

    “什么?!是他指使人盗用我的设计?”

    “没错。另外,村林先生的设计简直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别误会,这是原田的原话,不代表我的意见。”

    有一瞬间村林几乎忍不住发作,不过最终总算克制下来:“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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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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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8: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照着他的意思继续,除了向列车长补票之外,一路就没歇口气。就算进行适当省略,讲清来龙去脉仍花费了相当的时间。起初他还不停地提问,到后来也不再插话,只老老实实地听我讲,这对村林来说真算十分罕见的态度。整个过程中,他交替变换着惊愕和怀疑的表情,中间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故事似乎能无穷无尽地往下讲,但现在有必要适时打住。直到讲完田代一伙开着卡车离去,主线也告一段落。“情况就是这样。”我为漫长的讲解画上句号。至于和英子有关的那一部分,我只字未提。

    “不管怎么说……”村林抱着胳膊一阵沉思,最后吐出一声叹息,“真是个相当惊人的故事。”

    “的确如此。”

    “也就是说,现在田代、曾根一伙正带着那幅画往东京赶?”

    “多半。”我答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个人有从中抽身的想法。”

    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什么?也就是说你打算放弃那幅画了?所有权明明归你和宏来着,你打算放弃好几十亿?”

    我点头:“田代不管怎么说也快到头了,即便他能靠《向日葵》挽救濒临破产的金融公司,也会因伪造信用卡被起诉。不过啊,若是他强夺画作一事闹成刑事案件,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我们得一一说明整个经过,还得给检方提供证据。至今为止还没有警方介入,在国内能够拿出的证据只是当事人之间的一面之词而已。就算里什莱夫人的遗嘱能成为决定性物证,这也是个国际问题,不知会花上多少时间,而且她的律师或许会拒绝提供遗嘱。就算作为民事案件也同样复杂,第八幅《向日葵》的存在一经公开,至少全世界媒体都会蜂拥而至,招来全球好奇。说什么我也不想被卷进那种麻烦的旋涡。”

    “是吗?你还真是无欲无求。”

    “这其实和赌博一样,讲究收手的时机。如果接下来再多赌一局,机会不是没有,但赢面相当微小。”

    “机会是什么?”

    原田的话浮现在脑海:“在那幅画会被运至玉井金融的仓库之前将其夺回。这是唯一的机会。”

    “听你讲了这么多,似乎原田已经有所计划?”

    “没错,他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那是一个想法奇特的男人。”

    “那个文雅男在你小子的故事里已经表现得够惊人了,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单就这件事而言,我对原田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他想搞定那幅画可不怎么容易,毕竟其中还牵涉到八云会,听保安协会的会长说,他们是有名的武斗派。再有,单从人数上讲他就没多少胜算。”

    “经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

    “村林先生似乎和那位小混混很有渊源呢,你和曾根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村林换上一脸苦涩,而后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是我和井上之间发生的一件事,很早很早以前的旧事了。”

    “井上社长?”

    “你也知道吧,那家伙身体的某些部位不太好使,那是曾根干的好事。不对,应该说我才是根本原因,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耻辱。”

    “这话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你不想让耻辱曝光所以刻意隐瞒了?”

    “可以这么说吧。这件事谁也不知道,我也不喜欢自曝。”

    “要知道,我已经对你自曝过了。”

    他更加苦着一张脸。说起来,过去我还在京美策划工作时,职员们大抵也不知道井上和村林这两大首脑的私生活。他俩从不曾提及过去的经历,即便是和人际交往无缘的我,也多少能察觉两人对过去的忌讳。

    漫长的沉默之后,村林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就跟你讲讲我的故事。这也是京美的历史,现在京美的确规模气派,不过啊,任何企业都得经历创业期的艰苦,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法想象那种滋味。”

    “我已经不年轻了。”

    “这倒也是。”他不禁苦笑,“我总记不住,谁让你现在看来仍像个愣头青。”

    “之前你还说我是不成熟的小屁孩儿来着,现在已经升格为愣头青了。京美在创业期发生了什么?”

    “这个嘛,你也知道,我和井上是京美的创始人,我们从美大毕业之后都没找工作,而是携手开设了工作室,这就是京美的起点。那时候工作室设在荻洼,接一些设计传单的小委托,委托方中就包括曾根经营的小公司。”

    “曾根是委托方?”

    “他比我俩年长两岁左右,那时候在做二手车经销,其实也就是在空地里放几辆半新不旧的汽车当二手商而已,而我们恰好接下了他家的传单设计,他那时候姑且还算个正常人。说起来这都是将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就在那时候我犯了一个大错。”

    “我还以为村林先生只会在赌桌上承认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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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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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8:29:1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无视我的挖苦:“那是当时设计界最为常见的失误,同时也是最为致命的一种。说到这一步你也该明白了吧?”

    “误植注释3。对商品宣传单来说,最为致命的失误就是对价格的误植。”

    村林点点头:“完全正确。你隐退之前也处在排版时代,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那时候曾根也还年轻,就连那种家伙也曾经怀抱过开设连锁店的远大理想。当时国内的家用汽车普及才刚起步,而且连锁店这种经营形式本身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单就眼光来说曾根这家伙还不赖。他靠借款在青梅大道沿线的中野开了家大型分店,打算在新店开张时用大甩卖吸引眼球,为此专门往东京都内二十三个区里发了传单,这场活动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赌博。具体甩卖内容是把五台进口车以每台五万元的低价出售,虽说是五台破破烂烂的进口车,曾根也做好了亏本的心理准备,而活动传单正是由我负责制作。井上没有过问这项工作,只由我和曾根两人商量着进行,本来也只是简单的双色传单而已。”

    “你把那五万元弄错了?”

    村林点头。

    “弄成多少了?”

    “五百元。”

    我不禁摇头:“再怎么说零的个数也错得离谱了。”

    “这就是我们和你小子的区别,当时使用了数字加汉字的混合表示,本该写作‘5万元’,最后错印成了‘5百元’,用大红字醒目地摆在传单正中间呢。你也应该知道,做出来的文字越大就越容易出错。”

    我点点头。即便现在仍是如此,人们会逐字逐句校对正文或者各种小细节,却容易忽略标题这样的大号文字,潜意识里就认为这种醒目的部分不会出错。对负责制作的设计师来说,注意力都在版面设计上,甚少关注文字,当时也不会特意给传单样品校对。

    “开业那天怎么样了?”

    “人山人海。当时我们也在店里,对顾客解释道歉之后大多数人都散了,可是有小混混恶意纠缠,最后那伙人硬用五百元的单价买走了那五台车。唉,那也是曾根自己的决定,当时我只是旁观而已。”

    我静静地看着村林,一阵停顿之后他又接着往下讲。

    “总共损失了二十五万日元。那时候我们穷得很,但仍然给曾根作出了赔偿和道歉,但他并没有原谅我们,而是发怒地嚷嚷这是信用问题,不是简单赔个钱就能了事。他这话倒也没错,结果他让我们坐了整整五小时,到最后我也怒了。你也观摩过很多次我发飙的模样吧?当时我就暴走了,实际上曾根也有责任,印刷样品出来之后他还心满意足地看来看去呢,不也没发现问题吗?然后我就把井上留在店里自己离开了,据说井上还跪在地上向他道歉来着。不过这回曾根已经完全气疯了,他拿出棒球棍对着井上就是一阵暴打,还越打越兴奋,可是井上完全没有抵抗。再后来,我终于还是不放心地折回店去,结果就看见奄奄一息的井上被单独扔在那里。命虽然保住了,却落下了后遗症。”

    我若有所思地一声轻哼,难怪井上对待职员的失误异常严苛,原来还有这么一层背景。而曾根的怪异笑容和言谈也模糊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撒谎或是失误一律不饶——他曾这么说过。

    村林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曾根这件事的责任完全在我,井上从开始就放心地让我全权负责,可他代替我落下残疾,只因我一个人从店里逃跑了。”

    “到头来曾根自己也成了小混混,原因就是那家二手店的传单事件吗?”

    村林摇头:“他那性格,怎么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后来他的店当然关门大吉,但并非由于那次误植,或许井上那笔赔款反而成了诱因吧。”

    “赔款?受了那种伤还给他赔款吗?”

    “没错,曾根强硬要求用钱私了,井上居然也乖乖答应了。那时候我根本身无分文,就和你的想法一样,我也对他说都受伤了凭什么还给钱,遭到那种暴行都能提起诉讼了,根本没必要赔。结果后来我才知道,井上已经瞒着我自作主张地给了钱,还真就是曾根要求的数目,整整五百万。”

    “五百万?”

    “对,在那种年代给了五百万。明明受了那种伤害,竟然还向对方赔钱。‘因为确实是我们失误,让委托方信用蒙尘,所以必须作出赔偿。’井上就是这样的男人。”

    “社长从哪儿筹到的那笔钱?”

    “井上老家很有钱,是他问家里借的。其实当时他已经宣布和家里断绝往来,这也是家人反对他读美大的结果,这种事情那会儿挺常见。在那种情况下他低声下气地借来五百万,我大致也能明白他的屈辱。还有,曾根拿这笔钱去赌博,很快就输得精光,或许他也知道这是不义之财吧。后来我又听说了不少传言,说是他沉迷赌博,二手车买卖已经完全荒废了。大致经过就是这样,所以不管过去了多久,我依然在井上面前抬不起头。”

    “可是村林先生后来离开京美独立了。”

    “待在那家伙身边很痛苦。多少也是这原因吧,正好京美已经争取到合波这一大主顾,我就索性选择了另一圈子,最后井上也笑着同意了我的独立。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村林先生竟然突发奇想到这种程度。”

    “指什么,独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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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8:29: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指好几天前的举动。那天夜里拉着我去赌场之前你联系过井上社长吧?而且你告诉他自己会在赌桌上扔掉五百万,也就是当年他在受辱之余支付的赔款额度。照我猜想,村林先生肯定是这样向井上社长宣言的,对吧?亏得社长能放任你这么做。”

    他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来,拜访京美也只是昨天上午的事而已,我却感觉已经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列车的速度逐渐减慢,新横滨空荡荡的站台从窗外退去,站里的灯光为村林的脸庞打上斑斑点点,他的眼睛仍然注视着我。

    “我去见了井上社长。”

    “什么啊,今天和我通电话时可没提这事儿。”

    “今天,通电话?”

    “没错。跟你说的一样,我其实一直很自责,自责得要命。其实我也只是一味地寻求解脱而已。偶然得到了五百万,而且是同样来历不快的五百万,如果能去赌场心平气和地输光这笔钱,自己就能从对井上的自卑中获得解放。四分之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了,我仍然被歉意束手束脚,这种想法一直存在。就算被视作不讲人情也好,没人性也罢,只要能做到无动于衷,一定就能挣脱那段年代的束缚,我这么认为。”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夜里他为何会接连两次说出“拜托了”,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村林。整整五百万,原田针对这笔钱来龙去脉的说明并不是全部,其中还涉及和曾根有关的过去,这是对那起事件的清算。

    我叹了口气,“也让我说一句好了,村林先生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笨蛋,竟然做出这种幼稚的发言。”

    他也叹了口气,“虽然还轮不到你小子说人幼稚,但或许真是如此吧。也许是因为一直待在京都,才会想起那件事吧。”

    “因为在京都?”

    村林却摇摇头,“行了,就此打住吧,井上的事情已经说得够多了。总而言之,今天我和井上通了电话,把这边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当然也包括你的情况。因为担心你来电话,我也没跟他细讲。他说等会儿见个面,把整件事仔仔细细讲清楚,果然那家伙也很在意曾根之后的情况,对吧?他现在就在京美等着呢。至于那件事,就是经由赌博把五百万输光那事儿,那时候我或许对他低头了,又或许没有,我也搞不清楚。”

    有不少乘客移至车门,这时我才注意到车速已经降了不少。我向窗外望去,广播里传出即将抵达东京站的预告。列车已经行至品川,村林无神地透过玻璃窗看向一闪而过的东京灯火,完全没留意其他乘客的动静。

    “可是啊,那天夜里的经历,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只是通过电话向井上告知自己的打算,可他在提到那家赌场时,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再请求我去那里。他的话听起来并不单纯,我当然也抱有疑问,担心自己是不是被下了套。我左思右想,井上是否别有所图?后来听了你的话,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啊,那家伙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我放手去做,具体原因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有这种感觉。或许他知道我是想借此向过去做出了断吧,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我搞不明白,总觉得很奇怪。”

    我不置可否。这时车门开了,乘客们蜂拥着走下站台,匆忙地步下阶梯。人潮散去后,我俩才慢悠悠地下了车。

    疲惫席卷而来,新干线的往返,挖洞,枪击,一天之内的连番波折,真是不累才怪。这时,原田挖掘时的身影突兀地蹦出脑海,就算进行那种苦力劳动,他的优美仍然不减分毫。为何那名男子能够如此美丽?我想这和他的同性恋身份并不相关。忽然我心中一动,原田的情况或许比我想象的更加糟糕,在京都的庭院里,当他握着铁锹挥汗如雨时,是将右手放在顶端——他是左撇子。接着出现的画面是他缠着手帕的左臂,他被射穿的是惯用的左手,但他却若无其事般毫不动摇。接着我想到在二楼大房间里的四目相对,我似乎从原田身上看到了代替村林受伤致残的年轻井上。我无法准确找出两者间的共通点,但他们的身影莫名地在我脑中重叠,而后消失。

    我停下脚步,喃喃道:

    “我大概改主意了。”

    村林一脸诧异:“改什么主意了?”

    “高的《向日葵》,在那幅画被送进玉井金融的仓库之前,我要把它拿回来。”

    “喂,等等!那玩意儿价值好几十亿,说不准你连命也会赔进去。”

    “这也是场赌博,不过我赌的不是钱。”

    “那你赌什么?”

    我并未作答,而是背对村林沿着站台奔跑起来。村林似乎大声嚷嚷着什么,我没有回头。现在还不到十点二十,还有时间绕道去一趟大手町,还有足够的时间。

    我在昭和大道下了出租车,从八重洲到这里不过五分钟车程。我进了窄巷,拐进住家所在的方向。我笔直行进至一座阴暗的小公园,四周唯有两盏路灯作为照明,穿过公园后,在一排铁丝网围墙边站定。我四下张望一番,周围空无一人。铁丝网另一头是更加暗不见光的小型混凝土操场,以及黑洞般紧挨繁华闹市的废弃房屋,我记得自己曾和麻里在这所小学对面另一侧的墙外走过。住都公团计划于今年十二月展开拆迁工程,那时我在想,就这么动工也不赖,这样一来另一张牌就永远不会开启。这也是某种形式的赌博,这必须是一场赌博,否则就会变质为别的存在。然而,在冬天来临之前,我终于再次造访这里,另一张牌即将开出,一张即将到期的牌。

    我攀上围墙,在铁丝网顶部有三条水平延伸的铁蒺藜,不过翻越难度并不大。我降至混凝土操场,接着向校舍飞奔而去。礼堂的门锁在三年前就被弄坏了,直到现在仍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我进入礼堂关上房门,周围立刻陷入几近完美的黑暗,唯有靠近天花板的小窗隐约射入几丝都市的夜光。我从怀里抱着的夹克兜里摸出打火机点亮,昏黄的画面在黑暗中展开。这间礼堂似乎也被用作室内球场,地面上画着白色的线条,以前方的讲台为圆心,四周倒着好些侧墙的护墙板。我弯下腰,像过去那样往里移去,前进数米后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我点亮打火机,一只黑色的高尔夫球包随之显现。我打开球包,将手伸进内部,里面有一块用塑料袋包裹住的重物。透过塑料袋,令人怀念的触感随之而来。这是我离开堪萨斯时,玛莎送给我的礼物。

    鲁格77/22 RMP。

    三年间,谁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流浪汉也好,区政府工作人员也罢,谁也没能发现它的存在。至此,又一张牌已被开出。

    注释:

    指定席:对号入座的席位,后文的“自由席”无须对号。​​​​​

    草莓八桥:京都特色糕点,以米粉砂糖为主要原料的烧饼。​​​​​

    误植:指排版时使用错误活字而造成的印刷错误,后也指电脑打字造成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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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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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5:29 | 显示全部楼层
    21
    这是肖像画的谢礼。得知我即将回国时,玛莎笑着送出的礼物,正是这把步枪。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我并未谢绝,她只是将烤馅饼中满溢的甜腻化作了钢铁的好意而已。对那个国家,尤其是中西部的居民来说,日本国内禁枪的事实并不在他们的常识范围之内,我也懒得花工夫解释,于是,在回国前数日,我道谢后收下了这把鲁格。又或许,在那一瞬间,我出现了某种模糊的预感。

    翌日,我出席了久违的大学美术讲座,顺便又去画室瞧了瞧,一名手持喷灯的学生正跟一大块和他差不多高的金属展开格斗。那是一件以废铁为素材的作品,就这间画室而言,算是相当大型的制作。要说作品唯一的缺点,这座铁和不锈钢的集合体依然只是一堆废铁而已。我驻足观看了一阵,然后发出一声赞叹:“真惊人!”作者闻言转过头来,留着络腮胡的面孔冲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发出更为夸张的感叹:“真是大杰作!或许是继亨利·摩尔注释1以来又一大立体杰作,请你务必转让给我!一百美元怎么样?”他迟疑地歪着头,告诉我这只是半成品,而且花去的素材费用相当可观。这些素材毫无疑问都是捡来的,但我依然认同地点点头:“别谦虚,现在这样已经足够完美了。虽说还是半成品,却已经达到了完成品的境界。嗯,果然得出两百美元才对得起这件作品。”听了这番话,他郑重地冲我伸出手来。

    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塞进卡罗拉,而后运回房间开始作业。我将烤面包机分解拆散,把其表面切为条状,做成数张金属条,然后涂上快速黏合剂,把步枪固定在废铁作品的内部。我已经拜托枪械店往步枪上装了尼康瞄准器,这东西比步枪本身还贵。采用同样方式固定的弹匣里填满了子弹,总共二十发——是市场上出售的普及型,在大甩卖时用九美元九十九美分买了五百发,剩下的子弹全扔了。前后花了三天,内藏步枪和二十发子弹的作品完成了。

    隔天早晨,我驾着二手卡罗拉离开萨利纳,驶向七百多英里外的芝加哥。途中我在汽车旅馆歇了一宿,于次日早晨进入市区,附近的城市唯独这里才有日本货运公司。我来到货运公司设在芝加哥的分店,办理了寄往自家的美术品专用托运。而后我在二手车经销处卖了卡罗拉,并于当天夜里搭上从奥黑尔机场飞往成田的航班。

    回国后不到一周,作品就安全运抵银座,顺利得简直让人失望。我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果通关时被发现也就认了。结果一切却简单得可怕,或许这也是某种草率的赌博吧,这个国家曾经历过源源不断进口美术工艺品的泡沫经济时期,如果遇上对美术品稍有鉴赏能力的海关人员,或许会叹息我对日元的浪费。

    拆解之后,我将这件立体艺术的大作当做大型垃圾扔掉,此后三年间,步枪一直躺在家里的抽屉内,直到我看见那间因移校而废弃的校舍。学校正式废弃是在住都公团计划动工之前三年的十二月,当时我专门确认了公告内容。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作出那种决定,那段时期的许多记忆全都模糊不清,就像安迪诊断的那样,在萨利纳的记忆也逐渐淡去。但我仍在某个深夜潜入那个即将消失的学校,将来自萨利纳的礼物隐藏其中。我已经记不起行动和思维的细节,仿佛那只是无意识的举动。但唯有一点能够断言,即便以消失的可能性为前提,我依然投下了某种赌注。

    借着打火机的光亮确认了时间,十点三十五分。今天是周六,还有足够多的时间供我打的前往大手町,甚至还可以回家一趟。虽说是在深夜,被子弹划破衣袖的夹克和繁华的商业街并不相称。

    我回到家打开日光灯,眼前的景象已经和早晨出门时大不一样,室内原本的杂乱已经被废墟般的混沌取而代之。榻榻米被悉数翻开,露出光秃秃的地板。矮桌、电视机、录像机到电话机,全遭到彻底破坏。录像带和黑胶唱片也惨遭毒手,破破烂烂地散了一地,看来奥黛丽·赫本和英格丽·褒曼是看不了了。我摇着头登上二楼,开灯后同样的惨象尽收眼底。仅有的家具和英子的书架已经散架,原本整齐排放的书本也被乱扔一气,每本都给糟蹋得不成样子,高的书信集应该也在其中。看到这些,我终于燃起怒火。超出必要地忠实执行命令,似乎这就是小混混的特性。

    我看向已被拉开的抽屉,随即放弃了更换夹克的念头,这里似乎没剩下像样的衣物。我从高尔夫球包里取出鲁格,撕下层层包裹的塑料袋。这时,胶带无意间粘住了一本读物,我漫不经心地拾起来看向封面,这并非书籍,而是一本小册子,一份参观指南,来自英子供职的喜多内美术馆。我望着被胶带粘住的那一页,而后又把裸露的步枪放回包里。

    我起身打开窗户,送报青年正坐在窗沿。或许他察觉到了二楼的灯光吧,不对,既然是这名年轻人,就连我何时进门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欢迎回家,”目光交会后,他呵呵一笑,“怎么样,你的感伤旅行?”

    “糟糕透顶,”我回答,“爆炸性地糟糕。”

    “怎么说呢,偶尔有些变化也不坏,看着你的生活我真有这种想法。”

    “你坐在外场席位,所以才能这么乐观。各种变化一股脑地从天而降,到头来反而搞不清哪一样才是重点。那之后原田跟你联络过吗?”

    “联络过一次,他说很抱歉忘了和我保持联络。嗯,原田虽然是那种人,绝妙的礼仪倒很让人佩服。”

    “看起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你,拒绝也无妨,姑且先听听看吧。”

    “什么啊,对你来说这也太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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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5:43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我想借辆汽车。我曾经在美国拿过国际驾照,不过一直忘了更新。现在时间紧迫,能找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以你的名义帮我借辆汽车吗?

    他吃惊地瞪圆双眼:“你想让我帮没驾照的家伙借车?这不跟犯罪差不多吗?”

    “不是跟犯罪差不多,这就是拜托你去犯罪。我也说不清罪名,不是违反道路交通法就是欺诈吧,但我真找不出别的法子,拜托了,我会支付十倍费用。”

    “是吗?可是啊,你这项计划有个致命弱点,当然不是指法律方面的问题,也跟钱没关系。”

    “什么弱点?”

    “我自己也没驾照。”

    我呆呆地看着他:“现在还有没驾照的年轻人?”

    “这也是理所当然啊。人世间充满了各种白痴现象,其中最大的自然就是白痴行政咯。你说,还有什么能比向那些白痴官员讨要许可证更加屈辱?”

    “或许是吧。”我进行了简短的思考,“不,完全如你所言。是我太过轻率了,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

    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脚边跑过,是我的室友。这还是我头一次在二楼看到它,或许它也正为了在废墟中寻找安身之所而烦恼吧。是时候上路了,我关上窗户拿起夹克,当我提着高尔夫球包走出家门时,又一次被他从窗边叫住。

    “你还出门?这回是去哪儿?”

    我指着高尔夫球包:“如你所见,去进行夜间高尔夫练习。”

    他缓缓地摇摇头:“你认为我会相信这种胡扯?”

    “为什么说我胡扯?”

    “尘世堕落到如此田地,仿佛没有节操没有梦想。”

    “我从不知道这个年头还留着节操梦想之类的东西。”出口之后我又想起另一件事,“说起来,你好像没向原田报告亨利·米勒的那段谈话?”

    “是否提供情报交由我判断,说这话的是你吧?你忘了?”

    “没忘。不过我或许也真是老古董了,简直弄不明白你的价值观。”

    “这是年轻人的主张——世纪末版本。”

    我只能摇头:“好吧,我出门了。我们可能得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我开始迈步,他的叫唤从身后传来。

    “我能想办法帮你借到车,过会儿你最好回来一趟。”

    我回过头:“怎么借?”

    “这是生活的智慧——世纪末版。”

    “好吧,稍后我会回来看看。”

    我一路来到昭和大道,搭上出租车后给司机看了原田的名片,报出地址。汽车很快就抵达位于大手町的那栋大楼。正好十一点。

    值夜班的保安并未检查来访者的随身物品,我只报出仁科忠道事务所的大名,门卫就让我去五楼。

    这是一栋虽然古旧却犹有排场的大楼,我在镶嵌着金属名牌的房门前站定,敲门后屋里传出“请进”二字,稳健的嗓音完全无法和年过七十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门后的房间相当宽敞,正对面是一张厚重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话,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办公桌前孤零零地放着一把不怎么厚重的工作用椅,除此之外整个房间里空无一物。没有沙发,也没有书柜一类的家具,墙壁上同样没有彰显房间主人爱好的美术品。这是简单到极致的房间,或许仁科的工作并不需要过多地和人打交道吧。

    他坐在办公桌后,用一贯的冷锐目光注视着我。

    “请坐。”他用下巴示意前方的工作用椅,或许来此拜访的客人们享有的都是这样的待遇。

    见我就座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你似乎有话想对我说。先说明来意吧,不过要尽量简洁,对我而言没有比时间更可贵的存在。”

    “能麻烦你先等等吗?进入正题之前还有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我并不作答,而是打开高尔夫球包取出鲁格。没有上膛,枪口正对着天花板,我双手抱胸地看着他。

    “贵重的时间啊,二十秒时间就够了。”

    他的表情纹丝不变,就仿佛我只是取出了一支高尔夫球杆。

    他的语调同样冷静:“我之所以接受你提出的会面请求,你明白原因吗?”

    “不明白。”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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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记得你高中时的作品。新世纪双年展的得奖作品,直到现在仍然让我记忆犹新。有着非凡才能的少年,我无论如何也希望亲眼目睹他的将来。在那家赌场遭遇之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然而你似乎也已加入愚者的行列,已经堕落到手持无聊道具的地步。让这种东西介入对话,只能说明你已经沦落为无可救药的愚蠢之徒。”

    “或许是吧,我是愚蠢之徒。我明白时间对你而言有多可贵,即便愚蠢如我,如果开诚布公地交谈,也能节约不少时间。对某些人来说,小刀是让对话坦率进行的必要工具,视对象不同或许这也是妥当的手段吧。其实今天我才切身领会了这一办法,所以现在也有样学样,只是用枪代替小刀而已。”

    “堕落为愚者的人类效仿更为愚蠢之徒,这是恶性循环,终会使这一恶习达到猖獗的极致。真是无比糟糕的时代,这个世界的未来或许不会太过光明。”

    “这么说,你期盼着光明美好的未来?只由手握权力的老人家们组成的新时代,光明美好的超老龄化社会吗?可惜现在我只能看到满世界不断蔓延的暴力,只需看看我家现在的模样就能明白这一事实。总而言之,让我们在远离理想的现实中谈一谈吧。”

    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波动。

    “说来听听。”

    “基本上只是针对单纯的事实的提问而已。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在何时结识了秋山英子?不知你是否知道,她是我的妻子。”

    “我听说你夫人在自杀时怀有身孕。”

    见我只是沉默不语地等待着,他又接着往下说:

    “之前原田向我作了详细报告,说你已经掌握了我的爱好以及大体情况,她去世时我的爱好的确和现在有所不同。眼下我有一样担忧,你该不会误以为我是孩子的父亲吧?”

    “是不是误会,接下来我自会探明。不过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因为你带着杀伤性的无聊道具。”

    “理由刚才已经说了,我是愚蠢之徒。对你而言时间不是最可贵吗?就请快些说出答案。”

    “嗯,你是问我和秋山英子最初见面的时期吧?是在她弟弟杀人之后。”

    “是伤害致死。”

    “二者没有太大区别。”他仿佛陷入沉思般低喃,“人类是种异常脆弱的存在,轻微的暴行也能置人于死地,的确太过脆弱。取人性命就像用针扎破气球一样容易,在暴力中逃过一劫,那只能视作一种幸运。经历战争之后,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这一真理。”

    “你一再强调时间的价值,自己却似乎绕上了远路。”

    “你说过只想听取单纯的事实,但你也该清楚,到了我这岁数,很难单纯讲述单纯的事实。所谓事实就是如此,复杂纷繁的要素经过时间作用,会让事实的单纯性像癌细胞一样逐渐肥大,向更为复杂的方面增殖。要想从中抽取最为单纯的部分,恐怕得花不少工夫,这是朝向单纯事实的必经之路。”

    或许这位老人心中堆砌着数不胜数的单纯过去吧,以至于遗失了原本的单纯,最终变为复杂的知识。又或者说,由单纯变质为复杂的正是他自己。我静静等待着,终于,他似乎完成了对单纯的提炼。

    “你的夫人非常美丽,那是梦幻般的美丽。她也曾坐在和你相同的位置,当时的身姿至今仍然鲜明地留在记忆当中。”

    我不禁深深地凝视他的面孔:“坐在这里?”

    “没错,在不足十分钟的时间里,她曾坐在这把椅子上。”

    “为了什么?她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在她弟弟的案子开审之前,她原本是为拜访我家店里的经理,也就是原田。她应该并不知道那家店的所有人也在这里,不巧那时原田偶然外出,只好由我出面接待,以所有人的身份。”

    “她又为什么专程拜访原田?”

    “为了委托吧。”

    “委托?”

    “不对,”他摇摇头,“委托的说法容易引起误解,就那位夫人的态度来说,这种措辞并不恰当。当时她这么说:‘我并不要求他在公审时为我弟弟的行为做出有利证词,而是希望他以目击者身份陈述事实,我相信他能够做到,希望您能将这些话代为传达。’这就是全部内容,除此之外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当时她就沉着地坐在这里,留下简短的声明之后立刻离去。她的态度并非委托或是恳求,而是了不起的坚决,这就是她留给我的印象。若要坦言个人感想,她几乎让我产生了某种错觉,我已经太久不曾听到‘信赖’这样理想化的说辞,久到仿佛这种东西已经从世间灭绝。这种古典的错觉让我备感怀念,至今仍然印象深刻。”

    我陷入沉思。那一时期英子全副精力都投注于宏的案子,我时常听她单方面提起和死者家属就赔偿一事的交涉进展,但我从没想过她会和这位老人有过一面之谈。对于此事的一无所知,我需要负全责。那时的忙碌遮断了我和她之间本该有的频繁交谈,至少也为两人的交流设置了障碍。

    “可是,”我终于开口,“你并没有告知原田她曾登门拜访。”

    “我并不认为有此必要,不用多此一举,他并非愚蠢之徒。你认为呢?”

    “的确如此。”我回答,“但你还隐瞒了一些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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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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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6:1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目光炯炯:“我不太喜欢这种无礼的说法。”

    我沉默地望着他。即便知道此人已经七十六岁高龄,但眼前的面孔并不能让我产生实感。其态度和口吻很老练,不过他或许也有弱点,这位老人从原田处得到了详尽的报告,但其中似乎并未包括我对原田提出的疑问,或许原田已经决定将此事交由我判断。我并不清楚男人间的爱情,不过其中同样会有微妙的情感起伏。我重复了曾对原田说过的那番话。

    “当你在里什莱夫人的遗嘱中看到秋山英子的名字时,似乎表现得大为惊愕。如果你之前所言属实,那你的记忆力还真是超越常人。对方只是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物而已,总共会面时间甚至不超过十分钟,你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表现?这只能说明你在更早之前就知道英子的存在。”

    他陷入沉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继续话题:“实际上,我还有更深层的疑问,而且能够拿出旁证。”

    “你指什么?”

    “就我所知,喜多内美术馆是以财阀系企业家喜多内佐多郎的私人藏品为起点,他出于个人爱好进行收藏活动,并设立了喜多内艺术财团。不过我刚刚还得知了这么一条情报,有一股偶然出现的背后大势力中途加入,最终促成了喜多内美术馆的成立,而这股背后势力是一家叫吉祥财团的财团法人。在美术馆指南册的年谱上印着吉祥财团的大名,你的名字也在其列,头衔是财团董事长。喜多内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不超过三十人,我不认为其中会有你不认识的职员。凑巧,我的妻子正好也在这间美术馆工作。”

    老人嗤之以鼻:“你似乎不太了解财团法人这一组织的分工,所谓董事长,多数情况下只是名誉头衔而已,实际运营是由专务理事负责。所以说,我没理由记住每一名员工的姓名。不过坦白说,我的确在更早前就知道她的名字,但也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为什么?”

    “理由有两条。第一,曾有一位青年以非凡的才能让我印象深刻,而她正巧是那名青年的结婚对象,所以我会知道她的名字。第二,我曾在她求职时给过一些照顾,不过那时候我们并未见面。”

    “求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件事我还真不知情。她为什么会向你寻求就职帮助,能告诉我经过吗?”

    “并非我和她的直接对话,是经某人间接委托。”

    “进入美术馆工作的门路的确很窄,但她并不会为了找工作求助于人。”

    “但就结果而言,这是事实。”

    “就结果而言?那位‘某人’到底是谁?”

    “不能说,我无法告诉你。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我的主要工作是收集信息,并经由一定路线进行流通,其中自然也包括对信息的保密。这是进行信息收集工作的大原则,相信你也能理解。说到你疑问的部分,我能够告诉你的,至多只是我知道夫人姓名的原因而已。你或许认为提供一个名字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并非口无遮拦的广播站,信誉对我来说正是赖以生存的根本。”

    我保持着手握枪栓的姿势打量着他,他的表情依然毫无波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我收回手指,将环胸的双臂缓缓放下,叹息一声。冲这位老人举枪毫无意义,就算在扣动扳机的瞬间,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吧,自然也别指望能逼他开口。他似乎已经远离世人的寻常认知,不过这就是他的人生准则,他绝不会走出自己修建的囚牢。或许的确如他所言吧,我在这位老者面前只是愚者。

    随后我转移了话题:“在上了岁数之后才发现自身才能的局限,进而放弃了某一梦想。这种人物在确立新的人生准则之后,就连琐碎的闲话也步步为营,最终准则变为牢笼,将自己囚禁其中。换句话说,你正生活在自己设置的监牢之中。我想或许可以这样诠释你现阶段的人生。”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而后嘴角勾起一丝幅度,隐约展露笑容。“秋山君,你真是个奇妙的人物。”

    “怎么个奇妙法?”

    “各方面都很不可思议,而且你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梵高,看来在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

    “复仇。”他答道,“你自身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然,我并不清楚你的想法,也并不好奇。不过在我看来,若非抱着这种古色苍然的想法,是不会准备杀伤性道具的。你说是吧?”

    我再次陷入沉默。原田认为我的目的在于调查真相,眼前的老人却说我意在复仇。到底谁对谁错?或者还有别的可能?我自己也无法判断。

    “对了,我倒有一个疑问。想必你也清楚,在你夫人周围存在大量异性,为何你不考虑当时的同事或美术界人士,却专程到这里寻找过去?这一点让我很是困惑。”

    “真抱歉,仁科先生,我比你更加清楚自己的妻子。当然,我对周围人士也有很多疑问,但已经懒得去追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同笼中的动物对话只是毫无意义的举动。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应该没有涉及需要隐瞒的内容,而且只需一通电话就能得出答案,就算由你说出口,也不会对信誉造成任何伤害。”

    “说说看吧,你想问什么?”

    “就我所知,财团这一存在大抵都有依附的母体,那么吉祥财团背后的母体是什么?”

    他暂时陷入了沉思,我并不明白让他沉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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