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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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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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8 17:4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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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吧,我的坏男人!》
中元节的第二天早上,姥爹早早起来,走到了画眉村前面的荷花池塘边。
这个池塘很浅,养不了鱼,鱼藏不住;也洗不了衣,水容易浑。
夏秋之间,池塘里满是荷叶荷花,但莲子是很少见到的。莲子还没有成熟,莲子壳里的肉还没有米粒大,就被村里馋嘴的小孩子摘了去,说也说不听,拦也拦不住。
村里老人说,过了七月半,这荷花池塘的荷叶就开始枯萎。
若是有人问,为什么荷叶七月半开始枯萎。
老人会说,七月半是鬼节,曾经来过世上的人这天晚上会回来,去到他们曾经生活和挂念的地方,看看想念的物和人。子时一到,这些人便要回去。有的人见到了想见到的,有的人没有见到想见到的,无论见没见到,总有人因为见到了而哭泣,总有人因为没有见到而哭泣。他们哭的时候,会摘了荷叶盖在脸上,避免被还活着的人不经意看到,或者听到。
因此,七月半后,荷叶纷纷枯萎。
姥爹那天走到荷花池塘边,确实看到许多荷叶枯萎了。
那时候姥爹才二十岁出头,对很多事情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明白。
他舍弃了科举之路,却还没有找到新的路。虽然脚下的路如蜘蛛网一样繁多而交杂,但抬起脚来,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是一棵树,未必要往哪里去。每天早上醒来,他脸不洗,衣不换,就走到外面,仰起头来,面朝早上的太阳深深吸气。
姥爹的家里人不太理解他这是做什么,但也不问。
“只要不读书,爱做啥做啥。”姥爹的父亲这么说。
姥爹的父亲是位地方粮官,在粮官眼里,四书五经才算得上是书。
姥爹看的杂七杂八的书,算不得书。
姥爹正在荷花池塘边走着,一个女人慌慌张张地朝他走了过来。
姥爹看了那女人一眼,面容姣好,却衣发不整。
这个女人他是认得的,是在老河下游十多里开纸作坊的孟西施。
孟是她的姓,西施是别人给她取的。
孟西施有一个做纸的作坊,有家里传下来的不外传的造纸技艺,有一个憨厚的男人。
男人叫西郎,是上门的,不过尚未办酒,据说孟西施还在考察他,没有承诺一定会让他进孟家的门。西郎这几年跟着孟西施学造纸术。孟西施既是他的未婚妻,又是他的师父。将来若是有了子嗣,自然要跟着孟西施姓孟。
孟西施见了荷花池塘边的姥爹,又踮起脚来往姥爹的身后看了看。
姥爹以为孟西施要找他身后的什么人,回过头去看看谁来了。
可是姥爹身后没有人。
孟西施径直朝姥爹走了过来,抓住姥爹的袖子,央求道:“秀才救救我!”
姥爹是有秀才身份的。
听她这么说,姥爹知道孟西施肯定是遇到不寻常的事情了。
姥爹见她头发没梳理,衣服没整理,已经猜到了两三分。
“谁欺负你了?”姥爹问道。
“西郎。”孟西施抹泪道。
姥爹道:“家事难断。这我做不了主。”
孟西施的手带着一股凉气,穿透袖子,传到了姥爹的手臂上。
“可他不是西郎!”孟西施的手在颤。
她的手抓住姥爹不放,仿佛姥爹是一棵树,她是一只受了惊吓重新落到枝头的鸟。
“怎么又不是?”姥爹迷惑道。
“昨晚他送了纸回来,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人还是那个人,但是说话的态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声音很像我男人的声音,可是我能听出细微的差别。”孟西施说道。
姥爹心想,昨晚是七月半,莫非出去的时候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又觉得我可能想多了,没细究。他说他肚子饿。我给他热了饭菜,放到他面前,他却不吃。因为体力活都是他做,他的饭量比一般人大。我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饭菜不合他的胃口。我心里犯嘀咕,平时不是不挑的吗?给什么吃什么。今晚怎么不合胃口了?我懒得理他,心里有些气。我都给你热饭热菜了,你居然挑挑拣拣!平时饭菜都是他做的。现在就这样,以后还得了?”孟西施愤愤道。
姥爹心想,看来西郎平时忍声吞气的时候多。
“我出了个门回来,发现碗里的饭菜都没有了。碗里干干净净,像是舔过一遍一样。我说他,你怕是饿死鬼,吃得这么干净!他听我这么说,好像有些慌张。平时他不会吃得这么干净,尤其是碗里的菜,总要剩一点,说是怕我想吃的时候没有了。”
姥爹听出来,西郎对孟西施还是很上心的,生怕她怎么了。这么一个好男人,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
在孟西施说起这些事之前,姥爹听好多人说过西郎。一般愿意去女方上门的,都是家里太穷,实在是养不活自己了。但是西郎家里并不穷,甚至他曾经在龙湾桥有一个自己的盐糖铺子。
孟西施的父亲放出招上门女婿的消息后,西郎就关了盐糖铺子,要跟孟西施学造纸术,要上门。
孟西施的父亲问他,你有铺子,为什么要来我孟家?
西郎回答说,因为我喜欢纸。
孟西施的父亲说,有人喜欢金钱,有人喜欢玉石,有人喜欢花草,有人喜欢烟酒,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喜欢纸。
西郎说,我喜欢纸,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戏子屠夫都要用。既可以用来写字作画,附庸风雅,也可以包裹盐糖药肉,烟火人间。在纸的世界里,没有贵贱,无关雅俗。古人有爱莲的,有爱菊的,有爱梅的,有爱鹤的,说的是爱这爱那,实际上都是清高自诩。我独爱纸,无嗔喜,无欣喜厌恶,无差别。
孟西施的父亲听完,激动得老泪纵横,于数百人中选了他入赘。
孟西施的父亲对孟西施说,前来入赘的人,有人爱我们的钱财,有人爱你的美貌,这些都不是能够长久的。钱财终有散尽的时候,容颜终有老去的时候。唯有这个西郎,爱的是纸。造纸的手艺是丢不掉的。他会始终如一地对待你。这是为父青睐他的原因。
姥爹从孟西施的话语里听出西郎平日里是如何对待孟西施的,看来她父亲确实是有智慧的老人。
难道西郎学会了造纸术,对孟西施便怠慢了,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姥爹这样暗暗猜测。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可是时间会腐坏一切看起来坚固的东西。有情郎大多渐渐变成了无情的人。
莫非孟西施觉得西郎不同往常,是因为西郎的心变了?姥爹一边听着孟西施说话,一边思索答案。
世间人,容貌变化,一见依然如同昨日,容貌之下的变化,往往一见恍然如同隔世。
孟西施双手抱臂,仿佛身上发冷,继续说道:“我平时对他确实不好,他什么都让着我。我父亲觉得他好,但是我一直看不上他。我们睡觉的时候,我都会在床中间放一根扁担,我不会到扁担那边去,他不能到扁担这边来。可是,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我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有时候,他会等我睡着之后偷偷越过扁担,跟我亲近。我假装睡觉不知道。每次他都战战兢兢,手抖得不行。我不是冷若冰霜的人,有时候心情好,只要不跨越最后一步,便由着他。若是我没有那兴致,轻轻咳嗽一声,假装醒来,他便吓得赶紧缩了手,回到扁担那边去。”
在这个地方,家里有童养媳的,也会在床上放一根扁担,意思是童养媳在家里父母认可之前,不能和未婚夫有肌肤之亲。
“有时候我有兴致,也故意咳嗽一声,试试他的胆量。他每次都急忙缩了回去。咳嗽之后,哪怕我故意往他这边挪一点儿,把手伸过去,把脚放过去,他都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姥爹心想,这个西郎还真是信守承诺的人。
“可是……可是……昨天晚上我们睡下之后,他不等我睡着,就越过扁担,到我这边来了。他不但没有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抖抖瑟瑟,反而面露狂喜,手脚粗鲁。我咳嗽了,他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这时候我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有着西郎的模样,但不是西郎。我张嘴要喊,他居然捂住了我的嘴……我守了五六年,可是昨晚……”孟西施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是她怕别人听到,自己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姥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轻声问道:“你想要怎么做呢?”
孟西施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而后抹了眼泪,说道:“我听说你在外面游历,见识多广。你去我家里看看,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上了身。”
姥爹问道:“就算看了,又能如何?”
“若真是什么东西上了身,就要赶走他身上的东西,不然我夜夜受折磨。若没有什么东西上身,就要赶走他,这个不知廉耻好歹的东西!”孟西施恨恨道。
姥爹本不想管,可见孟西施哭得可怜,于心不忍,只好答应先回家一趟,再随她去看看。
顺着老河走了十多里,姥爹来到了孟西施造纸的作坊。
往日里从这里经过,都会闻到隐隐的酸臭味。那是正在化浆的树皮草叶散发出来的气息。
可是今天姥爹走到作坊近处时,先闻到了一股香气。酸臭味还有,但被这股香气压过一头。
姥爹眉头一皱。
孟西施明察秋毫,赶忙问道:“你有所发现?”
姥爹那时候年轻,哪怕发觉不对,也不能轻易下论断。
“这香气不同往常。”姥爹说道。
孟西施似乎看到了希望,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我也闻到了。是什么样的妖精或者鬼怪会有这种香气?”
姥爹沉默不言。
孟西施推开门一看,西郎坐在堂屋里,手里捧着一个斗笠大小的荷叶。堂屋的顶上青瓦疏密不一,清晨的阳光如同雨水倾注一般从瓦缝里漏了下来,打在了墙上地上和西郎的身上。
西郎见孟西施进来,抬起头来,愣了一下,随即笑嘻嘻问道:“我刚煮了荷叶包鸡。香得很哪!你要不要吃一口?”
姥爹尴尬不已。原来是荷叶包鸡的香气。
孟西施惊道:“你把打鸣的鸡杀了?”
“是。”西郎不以为然地点头。
“这荷叶是哪里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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