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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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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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10 08:3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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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篇(1)
枯楼魅影
1.蝴蝶梦
她从噩梦中醒来,被寒冷裹得紧紧的。在黑暗中睁开眼,窗户大开着,开向更无尽的黑暗;绣帘乱舞,春寒夜的风肆无忌惮地闯入。
莫名其妙,昨晚睡觉前,分明将窗关紧的!她披衣而起,再次关紧了窗户。这时她听见了楼梯上的脚步声。极轻微的脚步声。难道,又是它?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脚步声,响在最深的夜里,似乎执意要敲断她脆弱的神经。必须要让这声音停下来!她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去直面可怕的未知。但她知道,在这个风云突变、家遭不幸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勇气,才不会随波逐流,才不会误了一生,遗憾一生。
于是,她拉开了门。门外的过道上、楼梯上,空无一人。
她嘘了一口气,也许是近日来生活中多动荡,思量过多……不对,楼梯上黑黢黢的,我怎么能确知是空无一人!
走下几阶楼梯,她几乎要喊叫出声,黑暗中,楼梯角,一个灰白的身影,飘忽而逝。
怎么不见了?这时,她依稀听见了那熟悉的曲子,老生的西皮流水板。
“我宋朝三百年国家多难,靖康后避金兵偏安江南。先帝爷信奸臣又遭外患,那元兵似胡狼纷纷入关……”
麒麟童周信芳先生的《文天祥》,父亲常听的曲目,从父亲的书房里,从他珍爱的唱机里悠悠扬扬悲悲怆怆地踱出来。
但父亲已去世多日!她走下楼,父亲的书房门紧闭。周先生仍在唱:“……儿有心集义士共赴国难,怕的是忠与孝不能两全。”她猛地推开门,书房里只有一地月光,唱机在转,名伶在吟,但无人听赏。不对,刚才在楼上望窗外,分明是一团漆黑,这又哪儿来的月光?她忽然觉得,屋里不止她一人。一个阴冷的影子,就在她身后,寒气透过黑暗袭来。
猛回首,她放声惊叫。
在惊呼中醒来,她发现刚才的所见所闻,都是梦境。此刻在一片混沌黑暗里,没有迷幻鬼影,也没有麒麟童的悲怆。
但房门突然被推开!她只惊叫了半声。
“小姐,怎么了?”原来是睡在隔壁下间的丫鬟进来探视,“又做噩梦了?”镇定下来,她说:“没事,就是做梦……你这冒失的小妮子,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素来爱顶嘴的丫鬟说:“我救主心切呀。没事的话我继续去睡喽。”丫鬟刚离开,她忽然感到阵阵寒意,又吃了一惊:窗户大开着!而昨夜临睡前,她亲眼看见丫鬟关紧了窗。难道,又走进了那个噩梦?
她起身走到窗前,同时倾听着,卧室外楼梯上是否会再次传来那轻微的脚步声。谢天谢地,没有。
窗外是惨白的月光,照在后院的死水塘上,照在楼下的草地上,照在那条灰白的身影上。
她狠狠眨眼,希望再睁开时那人影已不在。那身影还在,痴痴地望向楼上。但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那,是人吗?听说人死后,即便闹鬼现身,脸也是模糊不清的。灰白身影如雕像般伫立不动,又似乎伸出一只手向自己召唤,她还没有明白为什么,却发现自己站在了窗台沿上!她悚然一惊:我这是要干什么!她急忙掣身,又犹豫了。难道不是我自己愿意上来的吗?然后呢?跟他走。他,或者她,或者它。她跨下了窗台,睡袍飘飘,如蝴蝶飞落。
2.绝代三姝
洋车停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跨下车的是一双足有三寸长的高跟鞋。车夫迫不及待地将车拉走,差点忘了收钱,嘴里嘟囔:“真背运,要到这个鬼地儿来!”往日,拉着一位倾城佳人奔走,他不会有半句怨言——高跟鞋的主人旗袍裹体,绣巾披肩,一头时髦的长鬈发,一双眼睛明澈如昭阳湖的春水,不知让多少路人惊艳回首——但今天,为了避邪,他离“鬼地儿”隔着一条街就不再往前,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车上下来的何玲子转出巷口,抬眼就是令车夫憎恶的“鬼地儿”,一座灰暗的小楼,心头一凛:怨不得车夫失态,庄府闹鬼死人的事儿已经上了《京江晚报》的头条,市民谈之色变,府门前昔日的繁华为今日的冷落鞍马稀替代,只有几个戴着鸭舌帽的鬼祟青年隔街窥视,多半是捕捉小道消息的记者。为了不成为照相机镁光灯下的牺牲品,何玲子走到庄府的侧门。侧门也有不三不四的人在瞭望,何玲子驻足思量,怎么办?
一辆雪佛莱轿车戛然急停在路边,车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清亮声音:“玲子,快上车!”何玲子笑颜绽放,消失在车中。轿车再次发动,径直驶入已开启的庄府院门,灰黑的铁门随后掩上,将无数双好奇的目光挡在门外。
跟何玲子一起走下车的是黄慕蓉,一位身材娇小玲珑的仕女。她今天穿了一身学生装,半臂对襟花丝小褂,藏青的过膝裙,露在外面的小腿和手臂,白如玉脂。
庄家的小洋楼前,站着一位中年妇人,衣饰考究,头发梳得光光溜的,脑后发髻一丝不苟,但面带愁容,见到两位下车来的少女,脸色才略舒展,招呼说:“谢天谢地,你们来了,小姐一直在念叨你们呢。”“她……可好?”何玲子不知该怎么问,只当是寒暄。“不好,一点也不好,整个人丢了魂似的。”妇人压低了声音说,“没少有人来探望,但小姐一概不见,只说要尽快见你。”因为经常出入庄府,何玲子和这位奶妈已是老相识,知道她疼爱小姐如己出,焦虑之情发自内心。她在奶妈的手上轻轻一拍,说:“李妈妈,让您操心了。”每次走进庄家的小楼,无论寒暑,何玲子都会感到有阴阴凉意渗入肌肤,也许是因为无论多少灯似乎也点不亮的幽暗室内,也许是因为略略倾斜扭曲的楼梯,也许是因为那一扇扇黝黑的门,也许是因为踩上去吱吱扭扭作响的木板地面;今天,当知道了过去两日发生在庄府的邪事,她更觉得,自己的每一步,似乎都在走向一个未知的险境。
楼内各处暗黑的油漆色和扭曲的楼梯,据说都是庄家老爷在世时改制的——庄家搬入之前,小洋楼原是一位英国富商的住宅,被庄世尧老爷买下后,室内原有的英伦派经典风格转化为阴邪鬼气。红墙黑瓦被刷成一派灰色,小洋楼的楼体本来就略显瘦高,这样一改色,远远看去,如繁华世界中一棵格格不入的枯树,“枯楼”的名字,就这样被叫响了。庄世尧对这不甚恭维的称号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顺水推舟,开始在自创字画上落款“枯楼主人”。庄老爷为什么这样做?有人说是因为庄夫人离世后,庄世尧思悼成疾,将小楼布置成冥府,可以和庄夫人相会;也有人说庄老爷才气太盛,如洪水盈溢,难免离经叛道,自成体系。说到底,还是无人能解。
就像庄老爷的为人,无人能解。
庄世尧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样样炉火纯青;他不曾飘洋一日,却能精通数国外语,成为江京无人不晓的“穿长袍的洋买办”,和各国官商生意往来,财源广进;同时,他是江京第一号票友,唱念坐打,据说都很有造诣,梨园内外,提之无不翘指道个“好”。
无论何等不世出的奇人,都有命终之日,庄世尧偏偏去得早,年过半百就撒手人寰。
何玲子的思绪被身边的黄慕容打断:“玲子,你别说,这楼里,是有点邪门儿呢,我每次来,心都颤颤的。”握住黄慕容的温软小手,何玲子笑笑说:“怎么样,这样就不怕了吧?”李妈妈回过头说:“小姐们倒真不用怕什么,巡捕房的探长把我们小楼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说没有什么。”黄慕容问:“可是,蔺公子不是在府外被杀的吗?楼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可疑啊?还不都是那些报纸搞出来的谣言,愣是要和庄府扯上干系。”“可是,毕竟蔺公子是我们小姐的……”李妈妈一时不知该怎么给蔺公子定名分。
黄慕容忿忿不平地说:“那又怎么样?江京内外,追求你们小姐的不知有多少,蔺公子外,我随口可以叫出一大堆名字,陈公子、萧少爷、谭主任、张军长,这样的乱世里,他们中哪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也都要推到贵府头上?”
何玲子喜爱黄慕容的爽利劲儿,却笑不出声:蔺修贤被杀在庄家院外,死状奇惨,要说和庄家全然无关,寻常侦探绝不会苟同,更何况,晚报上还有传闻,说庄府枯楼素有“鬼影闪现”,所以庄府难免会成为探案的焦点。
小姐的闺房在二楼,大概是听到楼梯上的动静,一个叫小川儿的丫头探出脑袋,随后向屋里喊:“何小姐和黄小姐上来了!”
楼上脚步声响,一位白裙少女冲到楼梯口,抓住何玲子和黄慕容的手:“好了,这下好了,你们来了!我不会死了!”
这就是庄府的小姐,庄霭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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