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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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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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4 18: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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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由化尸炉改造成的炼钢炉,炼出了一块纯蓝的钢,就像国王的妃子抱了钢柱而受孕产下来的那块铁一样玄妙。他们往炼钢炉里投进去一百多个破旧的日本钢盔、五十多口铁锅、一万多个从棺材上起出来的铁钉,还有一千多枚罗汉钱,但出钢时只流出不满的一勺钢水。这是真正的金属的精华,七道凌厉的蓝光直冲云霄,有七颗流星沿着蓝光落到钢水勺里,它们在降落时,金光与蓝光剧烈摩擦,放射出刺目的强光,并散发出浓烈得让人昏迷的烧冰的香气——把冰凌放在火上烧,这是我们那里的坏小孩常玩的游戏——我知道这样写有悖物理学原理,但这是传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七星落入钢水勺后,正好齐平勺沿。那两个「右派」中的一个,可能是令狐退,也可能是任你行,亲手端着钢水勺子,浇灌到早就准备好的长条形钢锭模子里。他们准备了一百多个模子,但只灌了半个模子。这块钢——姑称为钢吧——在模子里慢慢冷却了,炼钢炉里的火也熄灭了,只有邻近火葬场的人民医院里那个土高炉还冒着黄色的火苗子。不久,人民医院的土高炉也灭了。此时,天上一轮明月,放射着浅蓝的光辉,那块钢,在模子里放出幽蓝的光芒,令在场的人心中都滋生出了庄严、神圣的感情。至于这块奇异蓝钢的下落,有许多种说法,但每一种说法,都无从调查,因为那些参加过炼钢的人大半作古,活着的人,也只能提供一些含糊的证词。如果沿着这些证词调查,那各式各样的说法就如同太阳的光线一样,射向四面八方,有的变成植物,有的变成气体,有的变成人类无法认识的物质。但很快又有一个令人振奋的传说出现。县城东门外,原有个东关村,村里有户铁匠,姓李。李铁匠六十丧妻,三个儿子,陆续成人,都无妻室,跟着父亲以打铁为生。父子都是文盲,春节时,请村里一位曾经当过私塾先生的人写对联。那人好谑,提笔写道:
一门四光棍
父子八大锤
横批不合规矩,只有三个字:
硬碰硬
此联大为有名,县城的人都知道。新的传说与这户铁匠有关。
说有一个傍晚,铁匠炉封了火,苞米粥的香气弥漫全室。铁匠们的饭量极大,一个比笆斗还大的双耳锅吊在铁匠炉上方,锅里的金黄的粥倒出来足有一桶。兄弟三个围锅站立,每人捧着一个粗瓷大碗,喝得满室粥响。老铁匠病了,缩在墙角的地铺上,盖着一张烂羊皮,在那里哆嗦、哼哼。炉里飘游不定的蓝色火苗不时照亮老铁匠铜色的干巴脸,然后便敛了,房子又沉入黑暗。心比较细的老三嘴里有粥,含含糊糊地说:爹,你还是喝一碗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铁匠咳嗽一阵儿,喘息着问:粮食市上的苞米,涨到多少钱一斤啦?老大瓮声瓮气地说:管他多少钱一斤,水涨船高,粮食涨价,咱的工钱也跟着涨。老二道:这年头,还不知怎么闹腾呢,吃了今日就别去管明日啦。老铁匠喘息着说:今晚上加班,把「井冈山」那批扎枪头子打出来,收一笔钱准备着,世道乱了,好往关外逃。三儿子道:你以为关外就不乱了吗?没听到大喇叭里吆喝?五湖四海一片红啦。爷们儿正说着,喝着,听着县城里传出来的阵阵呐喊和火车的凄厉笛声,感受着火车进站时引起的地皮震颤,就有一个人影轻悄悄地,犹如一匹金钱豹子闪了进来。正好又有一个罂粟花般大小的蓝色火苗从封住的火炉上飘起来,悬浮着,久久不逝,照亮了来者。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穿一套草绿色的仿制军装,腰里扎着一条奇宽的牛皮腰带,使她的身材显得有几分英武。她头上扎着两根小辫,浓眉大眼,蒜头鼻子,长嘴厚唇,有点儿傻气。当然,她的胳膊上也套着一个红色的袖标。最重要的是,她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包裹,看上去十分沉重,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铁匠兄弟都是正当盛年的光棍,来者虽是一小丫头,但毕竟是女性,所以他们都用热情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姑娘把怀中的包裹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使地皮都颤抖。你是「井冈山」的吗?老三说,你们那批扎枪明天才能打出来。老二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头头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大道:苞米涨价了,煤也涨价了,我们的扎枪头也涨了,每个两块钱。姑娘直起腰,把双手的拇指与食指插进腰带,捋捋衣服,又往下抻抻衣角,挺起胸膛,冷冷地说:我既不是「井冈山」的,也不是「东方红」的,我是「独立大队」的。老三笑道:蒙谁呀?县城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个组织。姑娘道:我不跟你们废话,我有块好钢,请你们帮我打一把刀。老三道:什么好钢,拿出来瞧瞧。于是,姑娘蹲在地上,解开地上的包裹。先是一层黑布,继是一层蓝布,然后是一层红布,最后是一层白布。当那层白布解开时,炉子上方那个飘游的火苗像胆怯的小鼠一般,倏地钻进了煤堆。被烟熏火燎得黝黑的铁匠铺子顿时被一种幽蓝的光芒照亮,四面的墙壁和房顶,仿佛都
>>>刷了一层明亮的釉彩,焕发出动人的光芒。铁匠兄弟们都忘记了喝粥,捧着碗,张大嘴,眼睛直愣愣地瞪着那块钢。那块钢安静地躺在白布上,仿佛一条远古时代的鱼。女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那块钢,然后疾速缩回,仿佛那块钢奇冷,又仿佛那块钢奇热。她用挑战的口吻说:看到了吧?就是这样一块钢。我想请你们打一把刀,样子我也带来了,但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她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折叠成儿童玩的纸炮形状的纸片,展开,举给就近的老三,道:就照着这样子打。老三接过纸片,借着那钢的光,看着纸上的图。那是一把古老样式的刀,刀把是个圆环,刀背弧线流畅,宛如妙龄女子的腰背。刀尖与刀背吻合部形成一个钝角,刀刃线条凸起,犹如鱼的肚腹。这样的刀,倒也不难锻打,老三说着,将纸片递给老二,老二看罢,又递给老大。老大道:不知这位姑娘能出多少加工费?姑娘冷笑一声,道:只要你们能将这块钢,锻打成这样一把刀,加工费嘛,要多少就是多少。老大说道:小姑娘,别说大话,你爹不是银行行长,即便你爹是银行行长那些钱也不是你们家的对不对?告诉你,我打铁三十年了,我爹打铁六十年了,什么样的钢没见过?什么样的铁没砸过?你想用这块抹了一层荧光粉的铁来糊弄我们吗?姑娘冷笑着,一探身夺回纸片,装进衣兜,然后便蹲下,包裹那块蓝钢。这时,一直缩在墙角的老铁匠气喘吁吁地说:姑娘,慢着点儿包裹。老三,扶我起来,让我见识见识。老三上前,扶起老铁匠,颤颤巍巍地过来,一低头,眼睛里立即生出光彩,脸上的肌肉也猛然紧张起来,仿佛片刻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蹲下,抬头看看姑娘,低头看看蓝钢;抬头,低头;抬,低;然后伸手触了一下蓝钢。然后又触了一下。又触。每一下都像蜻蜓点水。然后,站起来,双手抱拳,作一个长揖,小心翼翼地说:姑娘,儿子们语出无状,多有得罪。我们是些土铁匠,锻打个锨、镢、镰、锄,混碗苞谷粥糊口罢了。这样的宝物,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姑娘叹一口气,说:都说李铁匠家祖上是为康熙大帝打过屠龙宝刀的御用铁匠,原来不过尔尔。说罢,用无比失望的目光扫视了一遍铁匠父子,蹲下身,包裹起那钢,艰难地抱起,趔趔趄趄向外走去。房子顿时又沉入黑暗,那蓝色火苗浮起,照耀着铁匠父子的脸,犹如四尊尴尬的泥神。姑娘的身影,犹如金钱豹子,即将在门口消失那一刹那,老铁匠用悲凉的声音问:姑娘,你到哪里去?——我把这块钢,扔到南湾里去,让它沉没到游泥中,永远不见天日。——回来,姑娘,老铁匠说,这是我的命,逃是逃不过的。——你决定要征服它了吗?姑娘的身影又如金钱豹子,一闪便回到了铁匠炉旁。她目光里闪烁着惊喜,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它的,一个好铁匠,总是盼望着这样的钢出世,然后,用奇特的方式,使它服从自己的意志,变成一把宝刀。老铁匠脱下身上的破褂子,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从水桶里舀起一瓢冷水,咕咕地灌下去,然后一抹嘴,腰板挺直,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或者三十岁,雄赳赳地说:儿子们,生起火来……生起火来啊生起火来……生起火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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