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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梦溪诡谈》,野狼獾新作,宋朝汴京城内发生了诡谲的帽妖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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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5: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6章 它仍然可能复活

    二月十三日 子夜

    沈括提起那只傀儡想要搭到马上,那马惊恐地打着响鼻向侧面移动,显然感受到了什么无形的惊吓。

    “这牲口有些怕了,还是我去找辆车来,反正这里离老鸦巷不远。”

    徐冲下马,仍然有些恐惧,不敢近这死透的傀儡,生怕其余那几个同党们又从哪里屋檐上冒出来。然而四周出奇的安静。短暂的大雨浇灭了大火,雷声远去,狂风也停下了,只有从屋檐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水声。

    路边有一辆倒下的大车,也不知道谁的,上面有炉子,碗柜,大概是买吃食的摊铺,可以想见,那摊主看到傀儡在天上飞,车也不要人先跑了。

    徐冲将上面炉子和其他杂七杂八东西搬走,只推着车过来。他还不敢碰那傀儡,就由沈括将傀儡放到车上。然后沈括骑着马,他推着车去往老鸦巷的新据点。

    一直到日出,两人就把那嬉皮笑脸的傀儡,如祖宗牌位般供在阁楼上一张桌子上,然后呆呆坐着看。

    沈括坐的近些,几乎脸贴着脸。徐冲坐的靠后些,手紧握着刀柄。当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分明就是一个木偶。沈括想拆开瞧瞧,又觉得时机不对,待会儿包图一定会来,现在拆的粉碎若是装不回去,他老人家就看不出个所以然了。

    辰时三刻,接到消息的包拯亲自赶来这里。

    他急匆匆上了楼,隔着几尺远,半蹲着端详了好一会儿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的傀儡,犹豫了片刻才靠近。他伸手探了探鼻子下方,又觉得探木偶鼻息来确定死活,多少有点儿傻。于是又摸了摸额头,也不烫。

    那东西只是呆呆坐着,痴痴地傻笑,恐怕确实是死了。又翻了翻那傀儡眼皮,自然是能动的,其他关节也都可以灵活翻转,果然是圣手喻皓的手笔。

    “我记得徐冲交来公文,说木精班丢失的傀儡,二尺五六寸,三尺未足,然而眼前这个,分明四尺有余,近孩童大小了?”

    老包也是一眼看到了问题。

    “包相公,在下已经让人去找木精班的班头了,让他来认一认。”徐冲说。

    “存中,你以为如何?”老包转向沈括。

    “我以为,若是请木精班的班头来看了,他说了是,亦或不是,又当如何?”

    “嗯?存中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嘛。”老包听出沈括话里话外的皮里阳秋。

    “大人可觉得,木偶是在被那帽妖裹挟后不但,成了精海长了个儿?所以才多出两尺?”

    “这个……”老包一时语塞。

    “若觉得木偶只是木头,并不会长大,那木精班那个班头可以不请。若觉得它却是成了精,变大了,人证如何说也不打紧了。”

    “呵呵呵,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包抚掌笑了起来,“徐冲,这地方隐于闹市,还是先别传扬出去,那木精班的班头已经不算要紧证人,不要请来了。”

    “是!”

    老包这句话,总算给了沈括很大的信心。他想传达给老包的想法无非是:如果相信常识,这就不可能是当初那个木偶。没有什么木头疙瘩会自己长个儿。总算包龙图不似徐冲这样糊涂。

    “存中,为何不将它拆开看看,或许里面还有玄机?”老包显现出了他的好奇心。

    “相公,我本有此念。然而这东西虽不可能是当初喻皓所制,却颇有喻家的家传,严丝合缝未见可拆解的缝隙,想来不容易拆。有心想要用斧锯,又怕坏了物证。”

    “斧锯万万不可。待会儿我就要入宫面圣,或许过一两日还要在群臣面前展示证物,须知帽妖案以来,我们拿获证物不多,石押班已经有些气话。这院子也是他的人情,才给了我们的,他担了不少干系,官家那里如何也要让他有些交代。”

    “学生明白。我见这木偶周身没见有一个钉子,都是用喻家的木楔榫卯拼接,环环相接,非一时一会儿才能拆开。我想,可以找怀良大师来看看。他精通各种机巧木作,又钻研过喻皓的《木经》。”

    “好,我选此地,也是为了距那怀良师傅店铺近些。也但愿怀良师傅能有些良策助我,哎……”

    老包没理由叹息一声,瞬时如老了十岁。

    “都是学生驽钝,无法为官家为相公分忧。”

    “与你无干。只是案子已然成了这个样子,谶语句句应验,京城里人人惊惧。我也是夜不敢寐,只恐每天一睁眼,又是无解的怪事蜂拥而来……”

    他说话间,门口有差人进来,徐冲便过去询问。老包远远看到徐冲在那里与那些探子交谈时神色微变,也有些不好的预感。自他接手这个案子来,几乎被逼到绝境。虽然沈括和怀良时常也有些发现可以复原对手伎俩,甚至杨惟德的推算法也灵验过,但是对手出题的速度都远高于他们结题的速度,眼下需要解决的难题,仍然堆积如山。

    看到徐冲神色变化,老包猜到又有哪里不对头了。

    徐冲过来抱拳:“相公,今日早晨,白矾楼四周各处街道上,收敛到五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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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5:20 | 显示全部楼层
    “尸体?”老包一惊,“是饥馁冻毙而死?”

    “不是,尸体浑身焦黑,分辨不出人形,仵作认为是遭雷劈而死。不过也有些无法推敲处,所以尸单还没填,最好再细细查验一番。”

    “死者可在一处?”

    “不在,五名死者,都隔着一条或两条街巷。不过,都在白矾楼四下不远处。”

    “这不可能啊。”沈括惊道。

    “如何不可能,昨夜分明春雷滚滚,不是还劈下这个东西来?”老包指向那傀儡。

    “我只听说,落雷从来只在一处,若五人站立一处,倒是可能一起倒毙,然而如何会劈到临街的五个人?”

    “可是那童谣里的‘五雷咒’,所以死者也是五人?”徐冲一言,引发了周围其他探子的共鸣。

    包拯无奈摇了摇头,这些天只要以为稍微有些头绪的时候,必然有件更头大,更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现在刚捡到一个傀儡,果然又出现难解的怪事。

    “快到早朝时分了,我这就要入宫面圣,你们尽力而为吧。”

    他拍了拍沈括的肩,然后带着随从们,黯然下楼离开。

    沈括与徐冲分了一下工,沈括留下拆解这个傀儡,徐冲去各地把尸体搬回来,再找些有经验的仵作,看看有什么关联性。

    徐冲带人离开前再次提醒沈括小心些,大抵是指小心木偶复活。沈括不理会他,只管将傀儡平放桌上,打算拆开一看。

    他现在身处的这座阁楼造的极为雅致,三面都有窗楼梯在屋子中间,打开窗户后光线极好,还可以看到四周,或街道或河流或宫观的景致,尤其院落里的几株桃树正到了欲开未开的时候,格外赏心悦目。

    屋子里有一股脂粉味道,始终散不尽,可能是原来住在这里那个大户妾室留下的。屋子里三面有窗,没窗的那面墙上挂着字画,沈括也没心思看,书案上还有一些梳妆用的粉盒,看来是主人逃走的仓促来不及带走的,他也原样不动,以后这房子还得原样奉还。

    他继续俯瞰那木偶,研究怎么打开,不过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想要无损打开始终难得其门,也不知道怀良师傅什么时候会来。

    从木偶背后看,是有淡淡缝隙在那里,可见这一块可以拆下来。若从重量上判断,木偶应该是空心的,因为并没有实心木料那么重。

    思忖了不久,下面闹哄哄起来。他起身就可以从窗户看到下面院子,是徐冲带着人和大车,将街道上一早上收殓到的尸体搬过来。尸体上盖着布,一共五具就齐刷刷放在院子里。仵作正在院子里水井打水,要擦拭尸体。

    沈括觉得有些吵闹,于是将这面的窗户关上。一个人又蒙头研究了一会儿,还是拆不开。他想,要不然就用锯子锯开得了,大不了再用胶水粘上?正胡思乱想,就听到街上叮当法铃响,赶紧去靠街的窗看。却见识到是李承庵带着几个徒弟到了,他们也不避讳,当街摇着法铃就来了。

    老包搞到这个新地方并不容易,也是时时提醒要低调,所有人都是便服进出。只有这老道就这么大喇喇过来了。

    老道进来后看到当院的尸体,便吩咐几个徒弟便围绕尸体摇铃口念神咒,超度一番。

    道士们超度并不比沙弥安静,也是钹儿铙儿加上摇铃,闹的楼上沈括无法专心拆这个傀儡。

    老道李承庵自己并不参与法事,只与徐冲站在当院聊天。猛然间聊到昨夜还有一只傀儡从半空掉落,此刻正在二楼阁楼上,不由得大骇,大叫一声不好,赶紧急匆匆上来。徐冲不明就里,也跟着上来。

    上来后就看到桌案上躺平的傀儡。

    “哎呀,存中糊涂啊,何以将此邪物留下?”

    老道痛心疾首道。

    “只想拆开看看其中玄机。”

    “此乃天煞邪祟,只是目下白昼阳气重了,才暂做蛰伏却并未真死,我在楼下就感觉到了一股冲天的邪气,万万留不得,留不得啊。”

    老道说着四面乱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眼看到院子里几棵桃树。

    “我这就命徒弟们砍棵桃树南面枝条,劈做柴火,垒起烧了这东西,从此绝了后患。”

    “道长道长,且听我说,此物不可烧,要留着做证物。”

    “这邪物如何能做证物?”

    “如何不能做?只是一根木头而已。”

    “它现在不动,并非已死,只是因为日光压制。待到夜间,罡气衰减,阴气聚集,就很难说了。”老道厉色道。

    沈括意识到,无法在李承庵的理论框架内与他争锋,此事只能抬出老包了。

    “道长,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包相公叮嘱若损此物一分一豪,可与同谋论。这干系都担待在我身上,请道长恕罪则个。”

    老包从未说过,搞坏这个傀儡就等与同谋这样的话,不过此时也顾不上了,先借老包虎皮,唬他一唬。

    “哎……包龙图全不知敬畏鬼神,不知道天高地厚,”李承庵扼腕叹息道,“也罢,我自去找师尊张真人言明此事,不过今日怕不成了,家师还在玉清昭应宫参悟天书,只等明后日再请师尊到驾前论此事。必不让存中担这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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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5:31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道长。”

    沈括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这么留着,恐夜间见罡气消散,怕要阴魂归位闹将起来。我留下七道灵符先镇住它,免得夜晚蠢动。”

    也不等沈括说话,这李道长从窗口探出头叫上徒弟。这些徒弟还都带着家当,当场取出了黄纸朱砂。道长当场封箱祷告,再踏罡步斗,最后用朱砂笔写下几道符咒,贴在这木偶前额后脑,胸前背后四肢上。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吩咐徐冲找来一条铁链将傀儡团团锁住,又加了一把锁,取了根随身带着的黄色蜡烛在锁上烧了烧,沈括也看不懂施的什么法术。锁的钥匙老道自己带在身上,也没留给沈括。

    完成这一切,老道带着徒弟要走,大概去玉清宫找张真人评理去。临到楼梯口,又回转提醒,那傀儡身上虽有七道符咒封住它神魂,却万不可掉落。尤其额头上这张,闭住了顶窍,是幽魂出入的地方,更是万万分的要紧。

    撂下这些话,老道急匆匆走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沈括也傻眼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保住了这重要物证,却眼见它被铁链缠死,无法拆解了。

    那边徐冲倒是像松了一口气,他虽未明说,但是他一直是怕这傀儡会复活的,现在好了,即使复活也是被铁链捆绑状态,至少来得及逃走。他放下心来下楼去与那仵作攀谈,留下沈括一人欲哭无泪。

    沈括围着傀儡绕了七八圈,竟无计可施,只得掏出烛影马走灯的残片,试着逆绘出被烧毁部分。然而虽然得了那枚会开花的簪,似是破解了其中画中芙蓉盛开的难题,但是即使内种藏着这样机关,这花也只是在灯中开启,如何映射到屏风上?还有,这女妖出现时隐约的雷声是什么样暗藏舌下的哨子发出的,怀良也没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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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5: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7章 缺德和尚

    二月十三 辰时

    想来想去没有答案,加上一夜没有消停,沈括渐渐有了困意,趴在案头想睡却有些心烦,起身发现那被锁住的傀儡正笑嘻嘻看着自己,越看越讨嫌,于是找了块布将那傀儡遮住,然后伏案睡着了。

    一觉睡到午时。

    大门口响起木鱼声,沈括还在梦境中自然也没听到,此时一名高大和尚正站在门口念经,不是旁人正是怀良师傅。

    怀良按沈括说的模样,很容易就找到了门前槐树,又看到了门上的门神,却没有如李承庵这么高调大模大样直接闯进来,他如同来化缘来的僧人一般,只在门口拿着木鱼站立,潜心诵经等着主人开门。

    徐冲听到后就来开门,见到和尚自然是大喜。他那日在军头司见过和尚一回没搭上话,又听沈括屡屡谈及,说这和尚是个厉害人物,赶紧有请,只说沈存中都快急疯了,有大师来指点就好了。

    和尚走进院子,看到当庭放着的尸体,便停下来诵经超度。这五人虽死于非命却也有些造化,只这么一会儿,便有道士和尚分别超度了一回,徐冲陪着站立一边。

    这功夫几个探子和仵作还在翻转和检查尸体后背,和尚也不打搅只是围绕尸体转圈。

    一名蹲着的仵作正对自己徒弟摇头:“为何这些死人的样子都一样?”

    “师傅,这有何难因为他们都是被雷劈死的。我听说是那面妖幡的五雷咒下来,正好劈死这五个,尸体还都在白矾楼周围。昨夜那些傀儡可不就在白矾楼闹呢。”

    “你懂个屁,这些人的死相却不是雷击啊。你看他们上身皮肤红肿血淤,又兼有青紫尸斑,是如何造成的?”

    “书上说,那便是未到烧伤的烫伤?”

    “那为何腰间整个烧焦,皮都脱落了?其余处却只是红肿?”

    “那个……却不知道了。”

    “所以,这事情有怪异啊。天大的怪异。”

    怀良绕了几圈,终于念完经,那边厢老仵作也摇头兼叹了几口气开始写尸单。

    徐冲见他终念于完经了,便拉住他进了小阁楼的一楼。他走到楼梯边,看到沈括带来的一堆纸做的东西胡乱放在那里,只看了几眼就大致猜到了用途工。

    “这些是?”

    “沈公子想要复制那帽妖飞升做的。然而……”

    “然而还未得要领?”

    “正是,这会儿正在楼上,大概睡着了,昨夜一夜都没睡,又受了惊又淋了雨,又守着那……总之大师您也加小心些。”

    “好,我们上去吧。”

    “大师您自己上去吧,我便不去了。”徐冲推脱,他实在不想看到那具微笑着的傀儡,看到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怀良不知道其中原委,便自己上去了。看到沈括伏案在睡,头下压着的纸上画着什么东西。和尚看了一眼,知道沈括画的是他想象中的“烛影马走灯”,但是还有一些难题没有想明白,就是如何将影像照映在屏风上,显然他对光影显形的旧时经验来自于皮影戏,然而皮影只能等大的映射出来,并不能变大,另外就是那盏灯中心底座上没有连接机关的位置,这也是费思量的一桩事情。

    和尚微微一笑,想着推醒沈括。思忖片刻缩回了手,对他来说,点醒一个人最次的方法才是用嘴说,所以前两次都是借着瓦子里幻戏和口技来旁敲侧击,这次也不能例外。

    外面阳光不错,隔着窗户纸也挺亮堂,于是他伸出手指在书案前窗户上捅了个孔,然后转身下了楼,在一楼的一堆沈括用纸糊的东西里,取了一只纸鸢。

    楼下差人刚把尸体搬到一边,准备测量身长后入棺,正好空出庭院。

    此刻正好有风,于是他拖着纸鸢在院中奔跑,众人都在忙着正事,也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和尚在干什么?

    徐冲见到也不知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他只听沈括说过,这个大和尚本事了得,只是有些疯癫。

    只见和尚慢慢放手上细线,那只纸鸢借着风势,慢慢飞起。

    和尚见风筝飞起,高兴的朗声念起儿歌:

    “白日下,纸鸢飞,身在东,影在西。光如矢,隙中窥,照头尾,却相反……”

    沈括在梦中被这说话声惊起,正要起身推窗,却看到窗户上小孔有光射到自己身上。似乎是一只飞鸟,他赶紧侧身让开这束光,却见飞鸟倒影又照到了身后墙上,比之刚才映在自己身上,大出了几倍。再听和尚正念的儿歌,听了几遍猛然触发了他的心事:“难道这便是‘烛影走马灯’映出图像的原理?”

    之前,他一直在思考皮影戏中的光影运用,然而与正面对的难题并不匹配,皮影戏里的人物并不会放大,现下猛然顿悟,不是光无法放大被照射物的影子,而是缺了这么一个孔。

    透过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到外面风筝的走向,一直忽南忽北。怀良正拽着风筝满院子跑,同时唱着他现编的词句。然而外面风筝向南去时,墙上风筝的影子便向北走,风筝向南,反而映出的影像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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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对,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孔!因为光如矢直走,所以在小孔处交错了,于是在墙上的影子正好相反?”

    脑子里无解的另一个问题,也瞬间豁然间有了分晓。就是那走马灯残存零件看,并无底座来安装那簪花样式的部件。现在想来,若是以这小孔透光成影的原理成立,这可以盛开的簪花只能安装在走马灯顶上,而非底座上。

    他猛然推开窗户,兴奋大喊:“师傅我悟了。”

    怀良将手上风筝线塞到一脸茫然的徐冲手里,然后快步上楼。他大概也是有些兴奋,走的楼梯砰砰作响。

    上的楼来只见沈括正打开他那本笔记,奋笔记录时不忘大声念出:“若鸢飞空中,其影随鸢而移;若中间为窗隙所束,则形与鸢遂相违,鸢西则影东。怀良师傅,点醒我了。”

    “呵呵,我便说这世上事情,自有道理可循,障眼之法只能迷惑一时。”

    沈括记录完文字,开始修改图纸。他已然将宫灯里旋转部分玄机参透,只是不解如何展现放大文字,现在最后一个环节也解决了。

    “我昨夜告诉你,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或无形或迷惑,然而找到破解之法,就擒住它了。”

    “然而……”沈括突然有垂头丧气起来,“虽擒一妖,却又生百妖。”

    “百妖?”

    沈括黯然走向傀儡,一把揭开盖着的布。

    “这……”怀良猛一见这傀儡,也是向后退却了半步。

    他应该也被这用铁链团团锁住的傀儡也是吓住了,然而很快稳住了,随后快步走到近处仔细观瞧。

    “如何得到的这个冤家?”

    “昨夜我与师傅辞别去往御街,当时东风大作,雷光闪烁中,就看到一众傀儡正在白矾楼楼顶四周飞来飞去,真个是群魔乱舞。”

    “此事我已听说,还听说白矾楼四处都有失火。却不知竟然还落下一个……”

    “当时落雷,点燃了屋顶,也劈落其中一个傀儡。”

    “就是这个?”他蹲下与那靠着墙歪斜躺着的傀儡平视,然后慢慢撩起它额头上的符咒。

    “正一天师咒?这不是杨春官的北宗丹道传承。必是李承庵道长施的符。”

    “确是李道长,师傅您还懂这些?”

    “我虽在释门,然而玄宗道法我也都略懂一些。”

    “师傅,我想这傀儡内必然还有些机巧,只是被他锁链一捆,拆解不得了。”

    “和尚将那傀儡翻转,看到了背后的缝隙,确实可以从那里分解。”

    “果然是喻家家传,这便是那喻四郎最得意的连环榫、千巧扣。”

    “连环榫千巧扣?”沈括显然是第一次听闻。

    “这是喻皓酒醉后常吹嘘的机巧,不用粘胶钉子,却将木作做的严丝合缝,互相叠押层层牵连,无法拆解。”

    “既然能装成,就一定逆而拆开?”

    “话虽如此,却只有装过一遍,知道就里的人,才能逆行拆解。不知先后要领,便生千种心机也枉然,若贸然行事,只能用斧凿锤锯。这样,这个东西必然就拆坏,不成证物了。”

    “如果没这锁,大师傅您行不行?”

    “大抵可以吧?”和尚道,他刚说了不知道要领千种心机也枉然,大概说的是别人,他自己倒是很自信,而且有些跃跃欲试。

    “大师,不如我们破了这锁先试着将它拆开一看?等看完了,再原样装回去,李道长便不知道了。”

    “破连环榫,拆开这木偶我倒是也很想试一试,只是这锁么。”

    “锁怎么了?也只是寻常锁。”

    “虽是寻常锁,却不好拆啊,你看,这锁孔用胶漆封死了,这漆淡黄色,却非常见,你一动封漆掉落,不就漏了。你与杨春官师生之谊,他与李道长又是师兄弟论,若不告而拆,怕是不好交代啊。”

    “这一层却是如此,但这便如何是好。”

    “须找到同样配制的蜂漆,先用火烤化再以一曲一直两根弯针从锁孔入,慢慢试探机簧才能开锁,待一切完毕,复归原位后,再用自备的色泽一致的胶漆封死,才能不漏破绽。”

    沈括倒是心中一奇,他只道这大和尚会刻假戳子却没料到还会开锁,说的头头是道的,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

    “那什么时候可以开锁?”

    “平僧这就去外面找配成这稀罕蜂胶虫漆的几样材料,明日一早便来。然后我们再拆了这傀儡,看看他肚子里到底是什么?”

    “那今日只能作罢了。”

    “今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可以做。”

    “是……探听那小苹的事情?”沈括警惕道,他一直很抗拒和尚对小苹的有罪推定。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信,其实也简单。我昨夜说,以她当时所在位置,若木偶说话,只可能是她在用腹语,虽然荒诞却别无他说得通的。既然这具傀儡已经在你手上,不如就用这个东西是试她一试。”

    “如何试?”沈括更加警觉。

    “我看这个傀儡从天上掉下来,必然是哪里出了差错。此刻,幕后主使也还未必知道有这桩纰漏。所以你只须引小苹来这里,让她突然见到这物件,然后从旁细细看她当时神情即可。她若有干系,必然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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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若没干系,猛一下见了这个东西,是个人也会惊吓。”沈括赶紧表示反对。

    “惊吓与惶恐,这其中大大不同,如何分不清?若你分不清,也不必管,你只须如此做,到时候我还有分晓。”

    “大师,您就别卖关子了。若还有分晓,现在就告诉我吧。”

    “好,若她与此事有关,则必然惶恐物证落在你手上,明日必然派人来毁它。到时候,就可以在这里张网以待了。”

    “这样行吗?”沈括觉得和尚有些乱来了。

    “我也是一说,不必强信。不过,若想解脱她嫌疑,这确是捷径。”这句话倒是有了一些吸引力。

    “此事容我考虑一下吧。”沈括无奈道。

    “嗯,事不宜迟,和尚我这就去配这淡黄的胶漆,也许要一味蜂蜡,如今城府商贾大多逃出城去,店铺半数关张,恐怕要多走几个地方。另外,你得将这傀儡藏好,还是用布盖上为好,到时候一揭开,才能猛然间让她失色,露出真神情。”

    怀良出了这个馊主意后,显得十分满意,喜滋滋下楼走了。

    沈括整理了一下头脑,如果相信和尚的计策,也许这真的是洗脱小苹嫌疑的捷径?

    他盘算了一下,把徐冲找来,问他有没有办法把找到小苹,就说有些官府还有些问题想问她,也绝不强求,另外自己这里还有一匹驴要还给她,算是另一个理由。

    徐冲自告奋勇答应下来,在这样一个晦气的早上,能出去溜达一圈顺带见到锦儿总比对着五名脸都烧糊的死尸,和一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活过来的傀儡精有意思。

    他立即领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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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6: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8章 死状怪异

    二月十三 申时

    沈括一人在楼上等了许久无事可做,也下楼看看尸体,顺便问问仵作验尸的结论。然而仵作的结论是没什么结论。

    老包调来的仵作也都是开封府听用的老手,没有废物,但是对这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也察看不出所以然。尸体烧的焦黑,也很难发现相互间是否有关联性。暂时能看出来的是,五名死者中有四位是男性,一名是女性。实则不用仵作告知,沈括自己也看出来了,因为尸体上衣服都被烧毁大半,任谁也看明白了。

    蹊跷的是,所有尸体虽然浑身都是烧伤,但是腰部和前臂的灼伤最为严重,皮肉都脱落了,其中有两位死者的手臂都掉落了,黑漆漆的几乎成了碳,而这一点最难推敲原委。

    那老仵作说到这里,便不停摇头叹息,他提及每年春夏被雷击毙命者也不少,但是多在乡村旷野里,汴梁城里遭电闪的多是酒肆阁楼上引了雷着火,街上被劈中的极少。而中雷者死状如火焚的更不多见。他这辈子也只见过两回,一回是祥符县卖酒的,因为自己喝醉了打了亲爹一巴掌,一出门就被雷打中烧成一团,说是遭了报应。

    这件事当时还轰动一时,因为有人不孝而遭了天谴,连累祥符县县令也丢了官。

    另一回是封丘的漆匠,平日喜欢口舌是非毁谤本县城隍,结果收工回家路上,也遭了雷劈,尸体也烧了起来。然而那二位都是天谴,却也没有这般惨相。虽然死者为大,但是仵作也不尽感慨,这五位是平日做了天大坏事才遭这样下场?

    眼看查验不出什么,如今春暖花开,百虫滋生,尸体留在这里也容易生疾疫。于是差人就从街上买来几副狗碰头的薄皮棺材,准备将这尸体收殓。不过还不能埋,按《宋刑统》还得多等几日,若开封府七日没收到人口失踪的报案,才能拉到城外乱葬岗胡乱埋了,免得苦主来了又挖出来。

    但是也奇了怪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报官到开封府,说昨夜家里有人夜间走失。也许是家人都逃出城避祸,不知道吧?

    沈括拿过仵作的尸单,草草看了一眼。死状都是雷击火焚,推测时间都是昨夜子时分。年龄上,有一位男子年纪较大,身形中等,牙齿脱落不多,尚存未烧掉的胡须呈花白色,猜测约五十上下,体态微微清瘦,手掌上茧纹不厚,或为中等人家。

    他看了一眼那尸体,张着嘴握着拳,这就是死时瞬间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总觉得这老者面部扭曲却有几分眼熟,但是也不敢多看。

    其余三位年轻男子,二十至三十左右。身材都瘦削。无法精确区分身份,仵作只能凭经验写着:类贩夫走卒。

    最后女性死者身形中等,牙齿掉了七颗,年龄大约三十七八。然而皮肤紧致,可见保养较好,或为中上人家,但是没找到金银钗环,颇不寻常,与之前判断相左。

    仵作写下的颇不寻常四字,好像与验尸无关,更多在暗示收敛尸体的人动了手脚,偷走了尸体上金银证物。

    沈括接着往下看,又写着女子背后有花绣,纹路不甚清晰,然而背后纹绣多为行院里女子。

    这也是一句本不该由他来作的“断语”,然而公堂上官员大多不肯看死状难看的尸体,有时候也接受仵依据经验作的判断。沈括自己也不敢多看这些死尸,确实死状可怖,在他看来比那傀儡木偶可怕多了。

    至于仵作写的身上有纹身多为行院女子,是什么意思?多半暗示是个年老色衰的妓女,然而他又不敢做确凿判断。

    看来死尸身上没有太多线索,于是沈括让人将死尸装进棺材,暂时只能存在后院牲口棚子边上。老仵作说,那里有几株桃树,正好可以压压邪气。

    沈括想了想,又央求老仵作入殓前,再查一遍尸身,凡有花绣记号的画下来给自己看看,他也不敢多看死尸,但是不想让别人替自己做判断。

    若是这院子的原主人此时返回,看到家里楼上捆着一个妖孽,后院码放着五具死尸不知作何感想?这房子大概是不能再要了吧?反正这些沈括是管不着了,都是石押班的人情。

    徐冲一直没有返回,看来找小苹也不顺利,直到酉时夕阳都快落山了,徐冲才赶回来,兴冲冲上楼来。

    他从楼梯口上来,就看到沈括还在研究那具傀儡,只是仍然不知道如何下手拆开它。

    “沈兄,我又去了那白矾楼一趟……”

    “可找到小苹?”

    沈括赶紧端上一杯水。

    “嗨……可是费了一番周折,”他仰头灌下那杯水,“昨夜落下雷咒,烧了几处屋顶,白矾楼里早就没人了,只有东家留下的几个大胆八字又硬的伙计看守,提防贼人偷走家具桌椅。我打听了半日,其中曲折便不细说了,终于找到小苹的一个表哥,也是在赌场里厮混的泼皮。”

    “后来如何了?”

    “他讹走我一百钱,才说不知小苹住处。我正欲给他一马鞭,这厮却又说,但是他母亲,也就是小苹舅母知道,于是指点我去那舅母家,就在太庙北十字街东,唤作东鸡儿街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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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6:3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巷子里可找到人?”

    “找到了,将事情原委说与那妇人听,她也不是善男性女,便要看公文,我自然没有。好说歹说,那妇人只说小苹与锦儿同住在附近,然而却不愿被外人知道住处。又说小苹自前夜被吓了一场,也正打算去附近乡下养病。有事她可以转告,若小苹来便是今夜。但是来不来只能由她,她刚受了惊吓又是脱了贱籍的良人,若无官府签票无人可强求。我思忖前后,只得将这里地址告知了那舅母,也不知道那妇会不会转告,若转告了,夜里她们主仆会不会来?”

    “哎,只能等等吧。我见过她舅母,虽是勾栏里人,却是个懂是非知轻重的,必然会转告,只看小苹会不会来吧。”

    听闻小苹明日就要去乡下养病,让沈括颇有些失望。他从身边取出些钱,让闲着无事的衙役去街上胡乱买些吃食和酒,大半分给众人,留下的搬到楼上,想与徐冲小酌一番。

    徐冲老大不愿意在楼上喝酒,但是沈括嫌下面人多太闹,觉得还是这里雅静些。

    徐冲坐在书案边,始终不太舒服,他不敢面对那瞪大眼睛傻笑的傀儡,便选了个背对他的座位,然而背对他又有些怵,于是又换了个座位,侧对着那傀儡。这样不必时时看到他,然而他若一动,也来得及抽身。他虽是百无禁忌的军汉,却最担心这个东西复活过来,尽管他还绑着锁链,贴着七道符咒。

    喝了两杯,徐冲还是忍不住开口。

    “沈兄,真要按那和尚的缺德法子设计探听小苹?须知当日她已然被吓破胆,瘫坐到地上。你若再吓唬她,她或可就恼你了?”

    “然而这却是公事,我也只为解除她的嫌疑。”

    “也不知道李道长的符箓法力如何。”徐冲看着窗外最后的一抹余晖。“我听说,越近子夜罡气渐弱而阴气越盛,妖邪也越凶。”

    “你要是怕,夜里你不要上来了。”

    “我不上来,留你一个在这里?他若是复活了怎么办?”徐冲瞟了一眼那笑嘻嘻的木偶。

    “复活了正遂了我心愿,我正好有话问他。他若开口,小苹嫌疑也自消了。”

    沈括起身背手,看着那张嘴的董卓人偶,又慨叹道:

    “若是你真能开口,现在就说话?”

    那木偶看着两人,仍旧一动不动。

    “明日那和尚能开锁,你真要拆他?”

    “我下午又搬起它,将它头下脚上晃了晃……只听内有水声。若是昨天积存的雨水,能渗进去,却为何倒不出来了?实在怪异。想来不是雨水。内中构造实在是让人神往,我恨不得此刻就拆开,只怕装不回去。”

    徐冲在一边听的毛骨悚然,沈括竟然敢把这个祖宗倒过来晃。

    沈括似乎又有不甘,突然走近又抱起那傀儡,倒转过来拼命摇晃。

    “你倒是醒来,醒来!”

    “兄长,使不得,万万不要乱来。”

    徐冲赶紧阻止,不过那木偶倒没有醒来,只是李承庵的符咒掉落下一张,正好是额头上那张。

    沈括犹在叹息:“可恨那李道长,误了我大事。”

    “你看看你,把符咒弄落了。”徐冲上前捡起那张黄咒,“道长说这额头上这张闭了妖邪顶窍,最是有用。”

    “你若怕,贴回去就是。”

    沈括走回桌子喝了口酒,无所谓道。

    “你没见道长贴符前,踏罡步斗,口里念念有词?怎是寻常能贴回去的?若胡乱贴了,法力可就不存了。”

    “你若怕法力不存,就别贴了。”

    “还是贴回去为好,符咒掉了,明日道长来必然怪罪。”

    徐冲无奈下楼找糨糊,半天找到了也不敢自己贴,就再上楼把浆糊放在桌子上。然后找由头说要看看后院尸体是否安置好,便收拾了碗筷下楼去了。他是宁愿坐在尸体边也不愿意看到这个木偶,这一点倒是与沈括相反。

    沈括看着那张咒,心里窝火,贴当然还是要贴回去的,要不然不好交代,李承庵毕竟是张真人的徒弟,而且某种程度上,老师杨惟德一直把自己和李承庵看成是一伙儿的,是共同对付老包的。

    他思忖一会儿,还是没贴,他觉得反正要拆,现在不急着贴,等明日老道来之前再贴也不迟。可惜因为这根锁链,白白浪费了时间。

    他背着手走到床边,看着头上一轮未满的凸月色,昨夜入夜后雷声乍起云层滚滚没见到月色,今夜倒是月色不错,看来今夜帽妖也不会出现了,这样的月色下,容易出现破绽。

    他索性拉过一张椅子,就坐在那傀儡前,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看着。

    “你若有邪性,倒是趁着月高风黑快活过来,我正有话问你。”

    傀儡自然不回答。

    “好,我这就撕下你的符咒,看你活也不活?”

    他决定任性到底,取过茶壶慢慢浇湿了傀儡,然后将微微有些阴湿的六张符咒一张张取下,这样不至于撕破,明天贴上也方便。

    然后又对坐着,等到子夜也没见它动弹。最终还是沈括有些困倦了,听外面打更,已然子时了,街道上行人几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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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6:50 | 显示全部楼层
    想来小苹是不会来了。

    前夜小苹已然被皇城司和开封府问过话,回去又生了病。自己无公文,她并无来这里一趟的本分。此刻已然深夜,哪儿有正经女子这么深夜来的?

    当然对于小苹是否算正经女子这样的诘问,他心里是有过挣扎的,然而他心中一直有一样执念,就是小苹虽是青楼女,但必然是卖艺不卖身的。这样勉强也算守住他心底对所谓正经女子的底线,这条底线也是专为小苹改的。

    走到窗前,却看见外面空空荡荡的老鸦巷尽头,有来两条淡淡人影提着一盏灯笼慢慢走来。

    沈括细看,走在前面提灯笼的正是红衣锦儿,后面跟随的也是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脸,穿一袭素净衣服,但是看身形分明就是小苹。

    “她们还是来了。”

    他兴奋向楼下奔去,这院子里各处房子倒是住了十几口人,但是此刻也都睡了。他到了门口赶紧开门,正巧外面锦儿抬手要敲门。两人撞了个对脸,锦儿倒是吓了一跳。

    她提起灯笼借红光端详了片刻,认出是沈括。

    “公子,你脸色苍白,七八分像鬼,好生吓人。”

    身后小苹也过来:“锦儿,不要取笑公子,世上哪儿有七八分的鬼?分明十分像鬼。”

    “大姐,锦儿。我在楼上看到你们,就赶紧下来开门。”沈括欣喜道。

    “我们也是看到这街上,只有这里阁楼亮着灯。就过来看看,锦儿提着灯笼,正要看门上是否贴着徐节级说的 ‘神荼、郁垒’二神将,若公子不下来,我们也不敢敲门,只怕三更半夜敲错门,扰了别人好梦,讨一番咒骂。”

    “劳烦二位深夜登门,恕罪恕罪。”

    “公子说的什么玩笑话。想我大宋并无犯夜禁的罪过,也便宜我等勾栏里讨生活的,常得些夜里的生计,比白天买卖更多有些赏赐。故而也习以为常,并不妨事。”小苹一语说的沈括心里如同被拧了一下,什么叫做夜里的生计,实在有费思量了。

    “正是这里,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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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9 10:37: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9章 念君思

    二月十三 子夜

    沈括陪着两位女子进了院子,那边徐冲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大概被吵醒了想要骂街,见到锦儿一时间喜笑颜开。

    “锦儿姐姐,你也来了?”

    “如何不来,舅母说是官府里高大军官的吩咐,又说那军官提着马鞭携手,好生威风,下午差点打了表哥,所以我们听了哪里敢多问?自然就来了。”锦儿板着脸说。

    那边戴着帷帽的小苹也摘下帽子,抬头观看四方。

    “原来是这里,刚才街上昏暗我便觉得这倒挂楣子的广亮大门眼熟,进来了才认得这个地方。”

    “大姐来过?”沈括问。

    “这不是那六十九岁的齐东外宅?其实也是我一个姊妹,唤作封大娘子的家宅。想她也是在勾栏里弹唱的,貌美如花,柔弱似水,竟想不开然投在这里做小。呵呵。前日夜里,还见她扶着那白发苍苍的夫婿齐东上白矾楼吃酒,见了我搔首弄姿,故意漏些头上珠翠,手上戒指给我看,只当我没见过世面似的。”

    “我们确是借了齐家的院子。却不知也是你姊妹的?”

    “我只道你们是官府的,也不敢问哪里衙门的。那日在楼上时,皇城司来了几位凶神恶煞似的,你们亮了腰牌就可以走。苦了我们一众被拿去皇城司问话,又是拍桌子又是瞪眼珠的,活活吓煞人也。那裴老板下了监牢至今没放出来,都说许被那杀威棒打杀了。他若是死在牢里或判个充军,我也不知找谁讨要余下银钱?你们既是官府,不知可否替我做主。”

    “我们确实是官府,然而不管讨债……”

    “既然是官府,却为何没有府衙,要在这小妾的外宅别院里?问询也要选夜间?”小苹故作疑惑道。

    她依旧世故通透,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此事容我慢慢细说。大姐,不如先上楼,容我奉茶。”

    小苹上下打量沈括几眼,才露出笑意,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锦儿也要上去。边上徐冲挤眉弄眼示意她别上去,两人就在院子里聊天。

    沈括走在楼梯上,心里依旧忐忑。他见小苹脸色苍白,病恹恹的,还是不忍吓她一跳。心里暗暗埋怨和尚怀良,出的是个什么鬼主意?

    到了阁楼上,他邀小苹坐在桌边,自己去煎茶。小苹将帷帽放在桌上,也坐不住,便四下打量,又到四面窗子边向下看。。

    “我只听那好姊妹与我说,找了个富可敌国的城里富户做小,从此安稳终老,日子自然要比青楼姊妹们过的体面些,我也是信了她的话,也去嫁去乡间做了田庄主母,”她忽而冷笑一声,“其实这地方,也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看这四下摆设,也没见什么罕世无双的,看来所谓体面也不过如此。”

    “我们也只来了一日,却是个别致的小院子。”沈括边倒水边敷衍。

    “别致倒是别致,然而她当年一十九岁花样年龄,与那爷爷辈分的……呵呵,若那老翁亡去,恐怕也分不到芥子儿大的家产,难说还被主母告到开封府,夺回这院子,更狠毒些,依着我大宋刑统,把人再卖回青楼,还能实收几百贯钱。我呀,还真是替姐妹不值。”

    她一边皮里阳秋嚼着舌根,一边款款坐下,优雅喝了一口茶。有意无意地侧对着沈括。烛光下,曼妙体态尽显出来。

    “公子,今日让奴家老远来此,又是深夜,是公事还是私事?”

    “自然是一些公事。”

    “公事?”小苹故作嗔怒,“若只是公事,其实我便可以不来了。我只当是,公子有些雅趣想讲些风情逸事,才强打精神来这地方。”

    “哦,也有些私事。就是还那头驴。”

    “尽说些扫兴话,”她双肘撑到桌上,手托着双腮慢慢靠近,“这么多日不见,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

    “其实……”

    “我只感恩公子救命之恩,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应允。”

    烛光下,她两腮微红,甚是好看。

    “我想,还是先说些公事。”

    “深夜找奴家来,不是吟风弄月,却是公事,公事为何不在白天说?”

    小苹噘嘴起身,转身到窗边,见到下面锦儿正靠在墙上与边上徐冲聊得热络。

    锦儿大概听了徐冲讲什么笑话,正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的。

    “这徐节级看着是粗鲁军汉,原是个懂些风情,会说些浪话的。这锦儿也是好没羞,见了好男儿就疯成这般模样。明日便罚她去城外二十里的猫儿市,买只狸花猫来与我作伴。养只小猫也好过她。”

    “大姐喜欢狸花猫?”

    “我就是喜欢小巧可爱的活物,我只听说,猫儿狗儿不识字却都能通人性,倒是人若读书读多了,便忘记食色人性了。”

    她?凑到近前,话也似越来越露骨,撩的沈括心襟荡漾,只得岔开话题。

    “我只想问……”

    “又问那日傀儡妖的事?”

    “正是。”

    “我已然被那皇城司的盘问了许久,你去翻他们案卷书录便可,再者前夜你也在楼上,我所见,便是你所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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