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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宋慈洗冤录:一天明月》(完结),秦桧留下的巨额宝藏重现于世,作者:吴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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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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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3:15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学是南宋最高学府,名额有限,三年才举行一次选拔考试,只招收一千人。宋慈参加过建宁府府学考试,三次均名列前茅,按照规定,如此成绩优异者无须再参加太学考试,可经由府学推荐,直接入学充当太学弟子员。然而目下理学是皇帝钦定的伪学,“六经”“四书”等书一时为世之大禁,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在文章中稍涉道学义理,皆被无情地黜落。而宋慈是朱熹的再传子弟,在目下党禁的局势下,按理是没有资格成为太学生的。

    宋巩似乎看出儿子的困惑,道:“韩丞相自专权以来,大力推行伪学逆党之禁,然则朝野微词极多,议论纷纭不止。韩丞相大概也逐渐意识到当初排挤理学不过是个人意气使然,为了要收拾士心,挽回声名,已开始有意松弛学禁。”

    宋慈道:“既是如此,朝廷如何还特意下诏禁止天下士子到考亭拜祭朱老夫子?”宋巩道:“这便是韩丞相自己的失策了,他这个人睚眦必报,私心太重,心结难解,始终放不下对朱老夫子的仇恨。”叹了口气,道:“虽然朝廷对理学弟子的态度有所转变,但真正促成你入太学这件事,全赖一个人。你可还记得浦城人真德秀?”宋慈道:“当然记得,慎兄嗜书如命,来我宋家借读,跟孩儿同吃同住近一年。”

    真德秀本姓慎,因避宋孝宗赵昚讳才改姓真。他比宋慈大八岁,出身贫寒,自小酷好读书,四岁识字,即能一过成诵。建阳宋家景楼藏书过万,真德秀也慕名来到宋家借书,宋巩爱他聪颖勤奋,让他住在宋家,任意翻阅景楼藏书。此人当真是无书不欢,常常深夜临睡前还在蚊帐中看书,以至蚊帐被蜡烛熏成了黑色,有一次还差点烧了起来。

    宋慈回想往事,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道:“古人常说天道酬勤,慎兄天资过人,加上勤奋好学,所以才能十八岁即中进士,又中博学宏词科[3],著述甚丰,成就远在他人之上。”

    宋巩道:“而今真德秀当了太学正[4],主管太学大小事务。他不忘当年宋家借读之恩,特意写了一封信给建宁府府学,请府学出面,推荐你入太学读书。这件事应该极有把握,很快就会有确切消息。既是机会难得,你也要事先好好准备一下。”

    宋慈这才明白究竟,心头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能到京师临安上太学,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离开建阳,就意味着要舍弃这里的一切,多少还是有些怅然。

    宋巩道:“为父还听说王医师临死之前将月月托付给了你,你也在朱老夫子面前立下了重誓,要保护月月,对么?”宋慈道:“是的。”

    宋巩道:“嗯,大丈夫立于天地,信字当先。你既然应允了王医师,就应该信守承诺。虽然你比月月小几岁,但她终究是女孩子,你凡事要护着她。”宋慈道:“是。”

    他心中已大致会意到父亲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不过是朱熹和王且光新逝,等于宋、王两家都有丧事,不便明说罢了。

    闷闷来到王氏医铺。王且光的棺木尚停在堂前,还未下葬。除了两个打杂的伙计守在堂中,再无旁人。宋慈自行寻来后堂,却见余月月正在灯下翻阅一本书,随意一扫,装帧甚为精美,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书?”余月月道:“这不是书。是我爷爷当年送的笔笺,给外公记录案例、心得用的。”

    医术一道,经验极为重要,纵然医书读得再精再熟,不经历足够多的病患者,也只能是纸上谈兵。有经验的医师往往会将行医经过和案例详细记录下来,一来方便自己日后查阅,二来也可供后人参考。王且光也是如此,有随手记录医患案例的习惯,因而留下了大量手札。

    余月月又翻了一页,便将笔笺合上,道:“刚刚孙大哥来过,说了一些事,潘五、林七还有宝藏什么的,我没什么心思,也没听得明白。你们自己的事情也够多了,不用时时来看我。”

    宋慈沉默了一会儿,道:“月月姊,有一件事,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王医师临死前,让我在朱老夫子面前发誓,要好好保护你。”余月月微微一笑,道:“你傻了呀,当时我人就在那里,我有听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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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一时呆住。自从王且光死后,余月月一改往日的伶牙俐齿,变得沉默起来,更是绝口不提当晚在朱熹卧室中的事。他以为她当日惊痛过度,神思恍惚,没有听到他和王且光的对话,然而此刻听到她的回答,原来她竟是知道的。

    余月月道:“那是我外公强逼你的,你要是心里不情愿,就当没这回事。”宋慈忙道:“我当然愿意。多年来,承蒙月月姊看顾,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措词。

    他诚然是喜欢余月月的,因而也愿意保护她、照顾她,只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伙伴。但王医师的临终遗嘱,似有将余月月终身托付给他的意思。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过这个问题,月月大方可爱,但除了医术外,他们共通的地方太少。虽然他们打小相识,但他长到现在,生命中的大部分光阴都用在了读书习字上,她只是他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毕竟他出生在书香门第,这样的世家大族通常会要求他娶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妻子,一个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女医师并不是合适的人选。这是传统的世俗眼光,也是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他不那么肯定自己是否能接受她。

    还有另外一层深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幸福时光。于他而言,以往每每趁读书的闲暇从舅父眼皮底下溜走,一路小跑到王氏医铺,瞧瞧王医师看病,瞅瞅月月晒草药,比书上的世界简单现实,心中快活无比。他也曾经以为这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大幸福,直到他去年遇刺后久卧于床榻,郡主赵师滢主动送书为他解闷,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作幸福。她就像清晨绚丽灿烂的朝霞,一下子点亮了他的心房。他不能忘怀这种感觉,虽然空谷幽兰只是可望不可即的奢望,但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庵山深处。她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女子呀,如果人世间所有的美可以加起来,和赵师滢相比也会相形见绌;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纯真和无忧可以加起来,和她比起来也只是沧海一粟。

    余月月似乎意识到宋慈此刻正心绪如潮,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缓缓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为了我,你愿意赔上你自己的性命。为了你,我也一样愿意付出我自己的性命。”

    这是一个少女心意的吐白,温言软语,情真意切。不知怎的,宋慈的心情陡然沉重了起来。正思乱如麻时,忽听余月月道:“可惜……我实在配不上你。”她的面色凄然,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宋慈以为对方看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意,不由得一惊,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好胡乱道:“你是为王医师的过世过度伤心了,可别瞎想。”

    余月月摇了摇头,道:“不是。”她盯着灯花出神了半晌,才抹干泪痕,转过头来,缓缓道:“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但只能你一个人知道,你能答应我么?”宋慈道:“当然。月月姊的吩咐,我绝不敢违抗。”

    余月月道:“我已经知道去年在沧洲精舍刺死毛一平、刺你重伤的真凶是谁,也知道了害死朱老夫子的真正元凶是谁。”

    宋慈道:“两起命案的凶手不都是猛哥么?难道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余月月点了点头,道:“元凶就是我外公王且光。”

    她在整理外公留下的手札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本小册子,虽也是王且光手迹,记录的却跟医术无关,而是跟他本人的真实经历和身份有关——

    原来王且光本名王祖耀,其父名王年纲,福建人氏,一向在金陵一带以行医为业,颇有名气。南宋初年时,战火燃遍大地,名将韩世忠利用地形之便,将金兀术大军围困在死水港黄天荡。韩夫人梁红玉亲自擂鼓鼓舞士气,因劳累过度得了急病。韩世忠手下军士寻到了王年纲,请他赴军营为梁红玉治病。当时王年纲的妻子正要生产,已经事先取好名字为祖耀,他不愿意离开。军士却不由分说,将王年纲强行带走。等他再回到家时,妻子虽然产下了一子,却因受惊失血过多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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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3:39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年纲也是个刚烈之人,心中大忿,当即抱着孩子王祖耀来到军营,愤而指责韩世忠。军营上下却只视他为疯子,对他指指点点、嘲弄不已。王年纲一气之下,便设法赶来金军大营,告知金军主帅金兀术有黄天荡附近老鹳河故道可以通秦淮河。金兀术急忙发军开凿,一夜凿渠三十里,终于掘通河道,由渠出江,经秦淮河引入建康城西的长江江面,得以逃出韩世忠的包围圈。

    但前方道路依然被韩世忠的水师扼守,金军不得过江。王年纲再度向金兀术献策[5]:在舟中载土,上铺平板,穴船板以棹桨,待无风时出击。而韩世忠的海舟庞大,无风不能动,可以火箭射败之。金兀术依计而行,韩世忠军遂大败,退还镇江,金兀术得以渡江北归。

    韩世忠无论如何都不知道,在这场著名的黄天荡大战中,是有心为妻报仇的郎中王年纲最终决定了战争胜负。王年纲跟随金兀术回到金国后,自然是富贵荣华,锦衣玉食。某一日他看到南宋使者朱弁,对其气度极是折服,认为其人将来必成为南宋栋梁,于是跟金人商议后,将儿子改名为王且光,充到驿馆为奴,令其暗中照顾朱弁。朱弁是理学名家,才华既高,又极有骨气,金人料想他回国后多半会得朝廷重用,亦赞同王年纲之计,指使当年尚且年幼的王且光刻意接近朱弁,以预先埋下棋子。

    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除了王年纲早早病死外,朱弁后来归国,果然如金人预料的那般,主动提出为王且光赎身。这样,王且光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朱弁的贴身奴仆,来到南宋京师临安。不料朱弁因被金人拘禁了十六年,早习惯了北方气候,归国后反而水土不服,加上气愤奸相秦桧把持朝政、一味投降,很快就因病而逝。朱弁对王且光随同自己南归的真实用意毫不知情,临死之前,还将他郑重托付给了侄子朱松。朱松长年在外担任地方官,王且光也一路辗转跟随。朱松死后,他又追随朱松之子朱熹来到福建定居。由于无力接近中枢,他所肩负的秘密使命根本没有完成的希望,金人一时联络不到他,也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

    朱弁、朱松、朱熹三代均是理学大家,王且光长期浸濡在这些大儒身边,心思慢慢起了变化:他不再仇恨宋人,也想彻底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甚至倾心向朱松好友蔡发学习医术,由此成长为一代名医,名震福建。

    然而人生总是不能尽如人意,随着朱熹和王且光本人的名气越来越大,金人还是寻上门来找到了他,好在并没有要求他去刺探南宋朝廷机密,而是要他设法寻觅秦桧留下的巨额财富。当时王且光已娶妻生子,在建阳同由里安顿下来,为了家人着想,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了金人的任务。但金人只是得到消息,秦桧宝藏就在福建,再无其他线索,八闽之地如此之大,山高滩险,又能到哪里去寻?王且光不过是敷衍着应付金人罢了。但王且光也料到金人将来也许会逼迫自己的儿子王惊继续从事间谍勾当,所以自小对待亲生儿子极为苛刻,非打即骂。终有一天,少年王惊不堪忍受殴打辱骂,愤而出走,其实是遂了王且光的心愿,他实在不想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

    世事却是百转千回。某一日,成人后的王惊带着妻子郑尘回到了建阳。当时郑尘已怀有身孕,王且光不得不暂时接纳了儿子和儿媳妇。后来郑尘产下一子,取名王壮飞。正当一家人欢天喜地的时候,金人派来了猛哥,名为医铺学徒,实则要从旁监视王且光。王且光便对猛哥摊了牌,称自己年纪已大,无力再胜任金人交代下来的任务,请他们另找高明。猛哥称要对上头汇报后再说。不久后,王惊抱着王壮飞出去看山,父子二人同时失踪,再也没有回来。王且光心知不妙,去质问猛哥是不是他杀了王惊父子。猛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冷冷道:“你该知道违背主人命令的下场。再敢提不能奉命的话,下一个就轮到你的女儿王悔。”

    王且光颓然跌坐在地,他恨金人,恨猛哥,也恨自己,但又有什么法子呢,谁叫他有不光彩的过去呢?

    王且光的强镇冷静及对儿子、孙子失踪的不闻不问,给儿媳妇郑尘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她知道王且光自小就对王惊不好,以为王惊抱子出走又是受了他的刺激,她实在不能忍受王家阴郁沉闷的气氛,最终到庵山华阳观出家做了女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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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3:54 | 显示全部楼层
    而去年沧洲精舍命案的凶手确实就是猛哥,但却不是因为他自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而是要保住王且光奸细身份的秘密。在沧洲精舍做客的老者毛一平的父亲毛茂是名将韩世忠的心腹幕僚,当年就是他带人将王年纲强行带到军营为梁红玉治病。王年纲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王祖耀到军营前怒骂,也是他命人将其驱逐。毛茂精于看相,后来特意对儿子毛一平提过这件事,提到那叫“祖耀”的孩子生得很是奇怪,左半边额头有一大块暗紫色胎记,似是不祥之兆。

    这本是陈年往事,但毛一平到沧洲精舍拜访朱熹时,偶然撞见王且光,不知道为什么缘故,突然想起父亲讲过的那段故事来,脱口叫出了王且光的本名:“王祖耀。”

    王且光自然悚然而惊,可他并不知道毛一平来历,只望着对方发呆。毛一平见他脸色怪异,虽然疑虑,但因为急着拜见朱熹,也来不及多问。

    王且光开头还以为毛一平是金国派来的人,急忙去告诉猛哥。猛哥却极力否认,但既然毛一平能叫出王且光的本名,很可能也是知情者,不能容其再活在世上,便一直暗中监视,终于找到机会,趁毛一平如厕时一刀刺死了他。然而不想才刚刚得手,外面便有脚步声过来,猛哥不得不暂时藏在门后,虽然认出进来者是宋慈,却因对方已发现毛一平死去,不得不挺刀上前,杀他灭口。哪知宋慈命大,竟然没死。更为讽刺的是,朱熹以为凶徒是针对自己,内心有愧,出面求情,王且光不得不拿出珍贵的还魂草,救了猛哥没能杀死的人。

    宋慈听完经过,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余月月反倒冷静了许多,取出那本记载着外公秘密的小册子,举到灯上点燃。火光腾起,小册子一点一点地化作了灰烬。她仿佛也轻松了起来,道:“现在,世间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宋慈却仿佛听了一个最离奇的故事,犹自不能相信,问道:“这些当真是王医师亲笔所书?”余月月点点头,道:“这小册子也是外公最近才写的,大概他听到秦氏宝藏的风声,预料到可能会有什么不测,所以想将真相记下来,让我知道。”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外公身上的那颗毒药,如果不是为他自己准备,就一定是为猛哥准备的。外公一定早有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了。”

    宋慈默然不语。王且光的身份当真是惊天大逆转,谁也没有想过他这样一个人会是金人奸细,原来他那些古怪乖戾的性格都是有来历的。那么朱老夫子的死也定然是与他的身份有关了。想来当年毛一平多半向朱熹透露过什么。朱熹虽然一直隐忍不言,但病重之际看到病榻前只有猛哥一人,大概又回想起去年之事来,或是询问了关于王且光的什么,由此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后来王且光才声称是他害死了朱老夫子。

    一缕笛声响起,穿过窗子,掠过烟柳,飘向苍茫黑夜,散入到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余月月斜靠在窗前,一支铜笛横在嘴唇前。跳动的灯光将她修饰成了一幅优美的剪影。

    宋慈闭上了眼睛,静静聆听着幽婉的笛韵。他仿若登临到绝顶之巅,展袖临风于云雾之间,超然,飘逸,也是他久久不愿醒来的梦境。

    世间唯有宋慈和余月月知道王且光的所有秘密,就算他二人至死不言,所有的纷纷扰扰,会就此尘埃落定么?

    建阳虽然只是个县级区划,县城也受地形限制,面积不大,但就整个建阳县来说,土地富饶,经济繁荣,人口众多。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建阳县署的规模,不但在县级城市中首屈一指,更是比许多州府、军级治所、甚至路级治所都要大。

    县署位于建阳县城中心,是个五进的大院子,坐北朝南,四面围有高墙。最南面是高大的门楼。进来门楼后是个小广场,可以容纳一两千人。广场东面是关押罪行较轻犯人的轻监,西面是总铺,日夜有差役值守。跨过第二道大门谯楼,东面是差役们办公的榜房,西面是关押重罪犯人的重监。第三道大门称仪门,东有土地祠,西有寅宾馆,中有戒石亭,立戒石一方,上刻:“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苍难欺。”绕过戒石亭,才是知县办公的正堂县堂,六房吏、户、礼、兵、刑、工分列东、西两边甬路上,是知县以下属吏办公的地方。县堂后是第四进院子,有县衙、贤政厅、兵器库、仓库、东衙、西衙、南衙等建筑。第五进才是内衙,是知县和家人起居生活的地方。

    宋慈和孙应龙进来县署时,正好在谯楼下遇到福建提刑司判官王梦龙,顺便聊了几句潘五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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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4:09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梦龙道:“宋公子称潘五死于受杖当日,我请建阳县老仵作冒良看过,也请来了建宁府的仵作,他们都说确是如此。宋公子,你模样文质彬彬,可真是了不得。”宋慈道:“不过是跟王医师学了一点儿皮毛罢了。”

    王梦龙道:“对了,最近事多,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二位,当日我和余县尉带人到唐石里勘案,当晚不及赶回县城,便留在后塘村过夜。正好遇到大雨,林七家的房子被大风刮倒。雨停后,有人发现他家中建有一个夹壁,我派人搜查,搜出了一支玉笔,是上好的于阗白玉制成。”

    宋慈道:“白玉玉笔?”王梦龙道:“嗯。以林七的家境,似乎不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孙应龙道:“这会不会就是林七全家被杀的关键?”他只是顺口一问,随即想到宋慈和岳珂已经推测出凶手背后的主谋就是辛弃疾的心腹幕僚陈址,他在意的是秦氏宝藏,连蠲忿犀都不放在眼里,又哪会在意一支玉笔呢?

    王梦龙道:“但那夹壁是完全封死的,大概几十年没人动过,或许林七自己也不知道,凶手又怎么能知道他家中藏有玉笔呢?”

    孙应龙道:“听陈村长说,林七祖上不是本地人,也是外来避难的中原人士,或许玉笔是祖传之物。”

    宋慈道:“玉笔在哪里?可否借我一看?”王梦龙道:“在证物房。”招手叫过一名差役,命他去向当值小吏领来玉笔。

    孙应龙心中还是担心盗墓的案子,问道:“林安抚使人可还在县署?”王梦龙道:“林帅人还在。他本来是要办好林公坟墓重修之事就返回福州的,但上一场大雨把什么都耽误了。”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有公务在身,要赶出去办事,告辞了。二位要找提刑官人,直接去寅宾馆便是。”

    宋慈又等了一会儿,差役从证物房取来玉笔,交给了他,道:“这是证物,宋公子用完务必要归还。”宋慈道:“是。多谢差大哥。”

    举起玉笔一看,笔毫已然脱落得秃了,但笔杆却是上好的于阗白玉,通体透亮,莹白似雪,堪称一件宝物。

    孙应龙道:“有什么发现么?”宋慈道:“嗯,一会儿见到辛公再说。”

    寅宾馆即是客馆。辛弃疾搬来县署后,临时在这里办公。宋慈、孙应龙二人进来时,正遇到陈址送大理公子段智祥出门。原来段智祥得到消息,其父大理国国王段智兴刚刚病逝,他受召回国,特意来向辛弃疾辞行。

    段智祥对宋慈印象颇佳,诚恳地道:“宋公子,将来有空,一定要来大理玩。”宋慈道:“是,多谢段公子。”陈址道:“辛公……公也说……要去……”

    孙应龙还是难以相信这个口吃的年轻男子就是众多凶案的大主谋,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陈址道:“看……看……什么?”孙应龙道:“你……没什么,你去忙吧。”

    陈址不明所以,引了段智祥出去。

    差役引着宋慈、孙应龙进来临时书房时,辛弃疾正对陈成父交代着什么。陈成父与宋慈同门,一直借住在宋家,上次因为陪郡主赵师滢去武夷山洞寻宋慈等人,还被辛弃疾之女辛莫名刺了一刀。辛弃疾因为其擅长处理文书的侍妾田田被杀,心腹爱将岳珂受了伤,宋慈和孙应龙另有任务,身边缺乏得力人手,又听女儿提到宋慈的师兄陈成父能干,便将他召到身边,试用之下,对其文才极为满意,当即授予重任。

    辛弃疾见宋慈、孙应龙二人进来,便道:“就这么办吧,你先修书到福州,由福州州署拟好公文,再上报朝廷。”陈成父道:“是。”向宋慈二人招呼了一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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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4:23 | 显示全部楼层
    辛弃疾看起来精神很好,似已完全走出挚友朱熹过世的阴影。几年前,他的好友陈亮病逝,他一度哀恸得吃不下饭,以致形销骨立,大病一场后,终于大彻大悟,只有留住有用之身,有所作为,才能对得起死去的老友。他见宋慈意态怏怏,知其心中为朱熹之死难过,又用同样的道理勉励了对方一番,这才命差役退出,搓手道:“哎呀,不好办呀,老夫将蠲忿犀还给了林安抚使,他依旧不听劝,不肯返回福州。”

    宋慈原以为辛弃疾找自己来会涉及提亲之事,后来又听到叫了孙应龙,心中略安,此时听到“蠲忿犀”三个字,才完全放了心。

    孙应龙闻言一惊,道:“辛公居然将蠲忿犀还给林安抚使了?”辛弃疾道:“当日大理段公子认出了林七身上的珠子就是蠲忿犀,围观者中多少有人听到。后来段公子又去了唐石里,称要找林七看珠子,事情就更难瞒住了,早晚会传入林安抚使耳中,与其等他开口索要,倒不如老夫主动还给他的好。”

    孙应龙愈发紧张起来,问道:“那么林安抚使有没有问辛公从哪里得来的蠲忿犀?”辛弃疾道:“当然问了,老夫也如实说了,就说是宋慈勘验命案现场时从林七孩子身上发现的。你尽管放心,老夫半句没提蠲忿犀是你给林七的。”叹了口气,道:“老夫这么做,原是想将盗墓的罪名安到林七头上,毕竟蠲忿犀是在他手上找到的,可以转移林安抚使的视线,但王判官在后塘村向村民打探过林七行踪,林士澜墓被盗的前后时间,林七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山村,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林安抚使也不相信林七一个普通山民,敢跑去盗他祖父的墓,按他的原话,这件事一定‘另有情由’。他还当着老夫的面放了狠话,一定要抓到那个掘他祖父坟墓的人,将他碎尸万段。”

    孙应龙不禁吐了吐舌头,道:“哎呀,这么厉害。我以后要少来建阳县署,免得撞见林安抚使,一不小心露了底儿。”

    辛弃疾道:“老夫找你们两个来,就是要想个法子解决这件事。只有解决了盗墓这件案子,才能将林安抚使打发回福州,方便你们继续办事。”又问道:“宋慈,你有什么好办法?”宋慈摇头道:“这件事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必须得给林安抚使一个交代,还得让他满意。”

    孙应龙道:“你的意思是,要把我交出去?”宋慈道:“当然不能将你交出去。交了你出去,劫走华岳那件事也就跟着暴露了,会牵连很多的人。最好的法子,是找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令他应承这件事。”

    孙应龙登时大怒,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可不需要无辜的人为我顶罪。宋慈,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人,不择手段,卑鄙无耻。我……我看错你了。”他读书有限,也骂不出更多词来,气咻咻地走到一边坐下。

    辛弃疾却是个做大事不拘小节的人,对这一建议极是赞赏,道:“不错,这是个好主意。好,宋慈,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你去找个人做替罪羊,本地人也好,外地人也好,令他应了这件事。最重要的是不露痕迹,能完全取信于林安抚使。”

    宋慈不过是临时出个主意,随口一说,但真的要他去陷害无辜,就觉得为难多了,期期艾艾地道:“辛公,这……怕是不行。”

    陈址忽在外面拍门叫道:“卿娘到了。”

    辛弃疾便命开了门,果然是崇安知县派人护送伤好的卿卿来与辛弃疾团聚。辛弃疾甚是欣喜,上前握住卿卿的双手,笑道:“多日不见,你可是清减多了。”

    卿卿娇滴滴地道:“卿卿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相公,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辛弃疾闻声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妙,不愧是我的卿卿。”

    他二人一老一少、白发红颜,公然打情骂俏,旁人看着甚是肉麻无趣。辛弃疾新收的侍女燕燕住在别室,闻声出来,见情敌这么快就到了,先是一惊,随即换上笑容,上前挽住卿卿,娇滴滴地道:“这就是卿姊姊么?妹妹可日夜盼望与你相见。”

    卿卿立生警惕之色,狐疑道:“你是……”

    辛弃疾道:“卿卿,这是燕燕。”见一旁陈址连使眼色,便道:“好了,你二人日后以姊妹相称,去别室叙话吧。”命差役安顿二女,自己带了陈址等人进来书房。

    陈址奉上来一封书信,道:“这是……是……”辛弃疾道:“老夫知道,是崇安刘知县写给老夫的信。”

    陈址点点头,又递上来一个密封的锦囊,道:“这是……是……”辛弃疾道:“宋慈,你看看锦囊里面是什么。”

    宋慈应了一声,接过锦囊,小心拆开,里面却是一封写在绢帛上的信,密密麻麻,字迹工整,一扫信的内容,便即呆住。

    孙应龙道:“写的什么?”

    宋慈不答,只望着辛弃疾发呆。陈址抢过绢帛看了一遍,也愣在那里。

    孙应龙道:“你们都惊成这样,到底写的什么呀?”陈址道:“原来……原来……是田田……”孙应龙道:“田田?”

    辛弃疾已看完几页长信,将信往案上重重一顿,道:“老夫来告诉你,田田就是奸细!”

    原来崇安知县刘知安受命办理田田后事,田田正式下葬时,辛弃疾早已离开崇安。刘知安的手下却意外在田田换下的衣带中发现了一封帛书,内容骇人听闻,竟是福建安抚使林枅写给田田的,命她时刻关注辛弃疾的动向,绝不能让他找到与宝藏有关的线索,必要时可以杀人灭口。

    宋慈等人原先也推测一系列的凶案必然与辛弃疾身边的人有关,但绝想不到会是辛弃疾的侍妾,更想不到福建安抚使林枅早知道了辛弃疾寻宝一事,是以处处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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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4:38 | 显示全部楼层
    田田是林枅的奸细,那么当日收买茶商杀死丁毅和伏击辛弃疾的主谋就是林枅了。可还是有一点疑问,在峡谷伏击的茶商既然是受命于林枅,又如何会杀死田田呢?还是林枅觉得杀死辛弃疾后,田田也再无利用价值,不如一并灭口,从此永无后患?

    林七一案则疑问更多,辛弃疾到达建阳时,田田已死,不可能再往外传递消息。而林枅人还未到建阳,又如何知道林七手中有蠲忿犀一事,进而及时安排下杀手,杀死潘五、林七呢?

    辛弃疾仔细看了一遍林枅亲笔所写的帛书,脸色阴沉得如铁板一块,道:“陈址,去叫卿卿来。”陈址应了一声,忙出门叫人。

    孙应龙试探着问道:“林安抚使亲自赶来建阳,赖在这里不走,是不是因为他以为是辛公你派人掘了他祖父的坟墓?你是福建路提刑官,全福建除了林安抚使之外,没人再比你官更大了,所以他要亲自来对付你?”辛弃疾哼了一声,道:“未尝可知。”

    孙应龙不明其意,正想要问宋慈,忽想到这个人正是自己刚刚斥责过卑鄙无耻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他讲话,只得强行忍住,闷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陈址带着卿卿进来。她倒是伶俐聪慧的女子,一进来就意识到气氛不对,收敛了笑容,问道:“出了什么事?”

    辛弃疾将帛书递给她,道:“你自己看。”卿卿匆匆扫过一遍,当场花容失色,道:“原来是田田在作怪!”

    辛弃疾重重叹了一声,道:“作怪的不是田田,是你,卿卿。”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不疾不缓,一字一句,然而旁人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独卿卿,宋慈等人也不解地望着辛弃疾。

    卿卿颤声道:“相公说什么?”辛弃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么?老夫其实早就知道了。”

    卿卿登时面如死灰,却又极不甘心,问道:“相公是怎么知道的?”辛弃疾道:“当日在峡谷,小孙救了老夫回来,你和田田坐在一起,你受了伤,田田却已经死去。老夫一眼就看到了田田颈项上有指印,当时就起了疑心。后来田田尸体运回崇安县衙,老夫又悄悄请仵作验过,田田身上刀伤虽重,但她是被人掐死的。那个时候,茶商尽被杨氏兄妹杀死,只有你一个活人,老夫推测一定是你下的手。你向朝夕相处的姊妹痛下狠手,自然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再联想到当年你刻意接近老夫的经过,你又身怀武艺,老夫敢断定你是奸细无疑。”

    卿卿颓然跌坐在椅子中,喃喃道:“原来相公早就知道了。”

    辛弃疾道:“老夫一直隐忍不说,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可你为了保全自己,在田田死后还要陷害她,实在太无耻。”

    卿卿似乎有些不相信,问道:“相公是说,如果我不是用这封帛书陷害田田,相公还是会接纳我,跟从前一样?”

    辛弃疾道:“当日在峡谷,一名茶商持刀向老夫刺来,是你挺身挡在了前面。患难见真情,你对老夫的心意,老夫是知道的。”卿卿凄然一笑,道:“相公明白卿卿的心意就好。”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不想杀死田田的。”

    原来当日众茶商预先得知辛弃疾行踪,埋伏在峡谷伏击。辛弃疾虽然武艺不差,可身边只有田田和卿卿二女,寡不敌众,很快落了下风。关键时刻,杨安国、杨妙真杀出,将众茶商杀死,却又将辛弃疾挟持而去。田田虽然被茶商砍倒在地,但并没有当场死去,等岳珂和孙应龙赶到又分头去追辛弃疾后,她又醒了过来。卿卿伤势稍轻,忙挣扎着爬过去,扶她靠岩石边坐好。

    田田甚是感动,道:“我一直嫉妒姊姊最得相公宠爱,常在背后说姊姊坏话,想不到生死关头,你待田田这般好。”卿卿道:“都是自家姊妹,说这些做什么?”

    田田道:“对了,姊姊昨晚出去,我一时好奇,也跟了出去。”卿卿吃了一惊,问道:“你都看见了?”田田笑道:“我就跟在你身后,当然看见了。那位黑衣公子生得不错,姊姊什么时候认识的?”

    卿卿道:“你可有告诉相公?”田田道:“没有。我本来想等姊姊下次再出去幽会时,叫上相公一起去逮你,捉奸捉双。不过我看姊姊适才真心待我,这事不提也罢。你别嫌我多嘴,你以后可别再背着相公偷汉了。他的性子,最不喜欢别人在他背后偷偷摸摸,你若真有了心上人,直接告诉他,结果反倒好些。”

    其实卿卿半夜出去,是去偷会主谋使者,虽被误会成在与男人幽会偷情,但还是担心将来事情败露。她潜伏在辛弃疾身边多年,身负重大使命,出不得半点差池,遂狠起心肠,扑过去掐住田田的脖子,直到对方断气为止。

    后来卿卿被留在崇安县署养伤,辛弃疾带着陈址等人径直去了建阳。她当时不知道辛弃疾已经从田田脖子上的伤痕发现了端倪,只觉得相公素来怜香惜玉,此次不顾田田后事,丢下伤中的自己,必然是对遇刺一事极为震怒,要赶去建阳,调派人手追捕凶手。她也知道前后事情联系起来的话,辛弃疾早晚会猜到是身边人泄露了机密,她自己也难逃嫌疑,遂伪造了一封帛书,买通县署差役,偷放在田田的衣带中,想就此嫁祸给死者。

    辛弃疾道:“其实你不杀田田,她受了重伤,失血极多,也捱不过去。”卿卿苦笑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相公不是就无从发现我的身份了么?”

    孙应龙忍不住插口道:“难道你希望辛公发现你是奸细?”

    卿卿道:“我……我也不知道。你不会懂的,你们都不会懂的。相公,卿卿虽然受命潜在你身边多年,但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危及你性命的事。这次的事,我也没有料到,只以为他们会杀了丁毅灭口了事,可绝没有想到他们还收买了茶商来伏击你。相公,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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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4:52 | 显示全部楼层
    辛弃疾道:“这封帛书是你伪造,你既刻意提到林枅,事情当与林安抚使无关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卿卿伪造了帛书,目的就是要让辛弃疾发现,她当然不会将真正主谋、也就是她的主人的名字写到信上了。可如果不是林枅,还有谁为了保护宝藏而杀人灭口呢?

    陈址却插口道:“不对,这是……是……林……林……”宋慈道:“陈兄是说,这信的确是林安抚使的笔迹?”陈址道:“对……对……我见过……”

    辛弃疾很是意外,问道:“卿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卿卿哭道:“我不能说……不能说……”

    孙应龙道:“你这个狠心的女人,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卿卿道:“我本来就是个害人精。”孙应龙冷笑道:“你倒是受之无愧……”

    不防卿卿趁他不备,伸手拔出他腰间长剑,退开两步,横起剑锋,便朝自己脖子抹去。她身手还算敏捷,可孙应龙反应更快,跨上一步,后发先至,夹手便将剑夺了回来,仔细检查一番,见剑刃上并无血迹,这才放心插剑入鞘,嘟囔道:“娘子要自杀,找别人的刀去,别弄脏了我的宝剑。”卿卿自杀不成,甚是难堪。

    宋慈道:“辛公,卿娘身系重大机密,不如先将她下狱,以防有变。”辛弃疾道:“算了,各为其主而已,放她走吧。”

    众人包括卿卿自己均极为惊讶。孙应龙道:“辛公要放她走?起码也要让她先将事情交代清楚再放人。”辛弃疾摇了摇头,道:“卿卿,你去吧,好自为之。”

    卿卿愣了一下,上前盈盈拜倒,道:“相公,请多保重。”

    她表面柔弱,其实也是果决之人,知道机不可失,当即起身出门离去。

    孙应龙道:“这个女子知道的事情不少,辛公就这么让她走么?纵虎容易擒虎难。”辛弃疾道:“她宁死不肯吐实,就算强留住她,又有什么法子?而且事涉林安抚使,将她关在县署,她活得过今晚么?”

    他不愿意就此将卿卿抓住,实是顾忌良多,卿卿口中诚然有许多他想知道的秘密,可她一样知晓他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一旦将她扣下,上了公堂,无非是严刑拷打,荼毒尽致,她无论招还是不招,无论招出什么,对他本人都没有任何好处。

    宋慈倒是能体谅辛弃疾的苦衷,忙问道:“那么要不要派人去跟着卿卿?也许她会去跟主谋联系。”辛弃疾叹息一声,道:“老夫很了解卿卿,她死志甚坚,就让她安安静静地找个地方去死吧。”

    话音刚落,卿卿却又跨门进来,泣声道:“相公待卿卿有情有义,卿卿也不愿意相公继续处在危险之中,反正我就要死了,愿意将实情相告。相公,卿卿的主人并不是福建安抚使林枅,而是另有其人。他派我来,也不是为了宝藏,而是另有图谋,只是卿卿愚钝,一直无法完成任务。后来主人得知辛公在努力寻找秦氏宝藏,便让我假意投靠林安抚使,不断将消息泄露给对方,好利用林安抚使的势力来阻止辛公。”

    孙应龙闻言很是诧异,问道:“你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卿卿道:“林氏家族目下以福建安抚使林枅为首,一来主人也想知道他们手中到底有没有秦氏宝藏,将辛相公寻宝一事泄露给他们,就能从他们的反应探知真相。但这点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主人恨辛相公入骨,无论他想要做成什么大事,都要千方百计地加以阻止,他只是想利用林安抚使的势力替他出手。”

    宋慈问道:“这么说,丁毅的消息还是你有意透露给林安抚使的?”卿卿道:“是的,我和林安抚使一直暗中有书信来往。其实我早知道他要对丁毅下手,所以有意拖住相公,不令他与丁毅同行。但我料不到林安抚使会这么狠绝毒辣,不但要杀了丁毅,还要连相公和卿卿也一并铲除。”

    宋慈道:“真正想要辛公性命的是那些茶商,林安抚使不过是巧妙利用了这一点而已。”又问道:“那么林七呢?”卿卿道:“林七是谁?”

    宋慈见她懵懂不知,料想并未涉入林七、潘五命案,便改口问道:“你主人是谁?派你到辛公身边做什么?”卿卿道:“这个恕卿卿无法相告。我全家十几口人的性命,都在主人掌握之中,稍微泄露一个字,我家人就会成为刀下之鬼。”

    众人这才明白究竟。想那主人如此大费周章,将卿卿安排在辛弃疾身边,图谋必是非比寻常。

    孙应龙问道:“难道你主人也想得到秦氏宝藏,所以挑拨辛公和林安抚使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卿卿道:“不是,我主人对宝藏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只是要相公身上的一件东西。”

    众人便一齐好奇地去看辛弃疾,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苦笑道:“老夫的带湖庄园都化成了灰烬,除了这条命外,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蓦然惊悟过来,道:“卿卿,是你放火烧了带湖庄园?”

    卿卿居然一口承认,道:“卿卿在相公身边多年,始终找不到那件东西,主人很不高兴,威胁说要阉了我弟弟,送到皇宫去做太监,卿卿被逼无奈,只好想了这条釜底抽薪之计。料想若是庄园失火,相公必然要最先去查看那件最要紧的东西,这样我就知道它的藏处了。”

    辛弃疾道:“那么你发现什么了么?”卿卿摇头道:“相公心思深不可测,卿卿什么都没有发现。”

    辛弃疾自中年时开始经营带湖庄园,费尽心血,想不到因为一件东西而毁于一旦[6],放火之人则是身边最宠爱的侍妾,当真是讽刺之极,不由得仰天浩叹。

    孙应龙道:“你主人连秦氏宝藏都不放在眼里,不惜让你向林安抚使泄密来阻止辛公,难道你是金人的奸细?”卿卿只是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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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5:05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应龙道:“这么说,你就是默认了?”卿卿道:“卿卿再无话说,这就告辞了。”

    宋慈忙道:“等一下。卿娘既肯掉头回来,想必还是关心辛公安危。你这一走,你主人还会再派人来,辛公不知道对头是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仍然时时处在危险当中。分离在即,此后相见无期,你总该给辛公一个提示。”

    卿卿听了“分离在即,此后相见无期”一句,颇为伤感,低头沉思片刻,道:“相公想知道我家主人是谁,要找的是什么,就该从第一任夫人死因上着手。”

    辛弃疾悚然动容道:“你是说彦骞死得不明不白?”卿卿道:“相公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的。卿卿言尽于此,请相公保重。”拜了一拜,翩然走了出去。

    这是孙应龙第二次听到辛弃疾第一任夫人赵彦骞死因可疑,头一回出自茶树公子赵师槚之口,第二回则是卿卿适才的言语。他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辛夫人……噢,是第一位辛夫人身上有什么秘密,引来了杀身之祸?而害死她的凶手并没有得到秘密,以为在辛公身上,所以又派卿卿到辛公身边来?”

    辛弃疾道:“这件事,你们不用理会了。宋慈,小孙,老夫叫你们两个来,原本是要想个法子应付林安抚使。目下看来,他心底里早就认定是老夫暗中派人掘了他祖父的坟茔,难怪老夫提起盗墓一事时,他看老夫的目光那般奇怪。这样也好,他没有证据,不能拿老夫怎么样,事情也不会再牵连到小孙身上。这件事也算了了,你们两个去吧。”

    宋慈忙道:“还有一事,是关于秦氏宝藏的,我想借那份财宝名单看一下,就是丁毅生前列出来的秦氏宝藏名单。”辛弃疾道:“可以。陈址,给他。”

    宋慈却不见陈址取出名单来,问道:“名单在哪里?”辛弃疾道:“老夫忘了告诉你,陈址就是名单。他有过目不忘之才。”

    孙应龙全然不信,道:“可他是结巴啊。呀,对不起,陈公子,我不是有意损你。”

    辛弃疾道:“你们不信么?”将那封帛书递给宋慈手中,道:“陈址,你刚才看过一遍,背出来。”陈址道:“是。前信收悉……”当真将帛书流畅地背了出来,且一字不差。

    辛弃疾道:“他背书没问题,就是说话有点儿那个。陈址,你将名单背一遍给他们二人听。”

    陈址便要开始背那份名单,宋慈忙道:“不必背了。我看名单,只是想要个比照。陈兄可记得单子上有没有什么玉笔之类的物品?”陈址道:“玉……笔……没有。但是有……有……”

    他一说话便开始结巴,干脆取来纸笔,将回答写在纸上。原来单子上有一对笔砚,一黑一白,黑的是黑玉,白的是白玉,称为“阴阳”,但具体是什么样子,丁毅并没有描述。

    宋慈道:“那就对了。”从怀中取出玉笔,道:“这支笔是上好的白玉,是从林七家中搜到的。当日我和岳珂兄在后塘村时,村长的儿子陈森带过来一方黑砚,是黑玉制成,应该跟这支玉笔正好是一对。”

    辛弃疾道:“那好,你和小孙这就赶去后塘村,追查这条线索。”

    孙应龙道:“辛公要去哪里?”辛弃疾道:“去庵山看望岳珂。”

    他说的是去看心腹爱将,但真实目的无非是想见逍遥居主人赵师槚,想从他口中打听到第一任妻子赵彦骞的事情。

    孙应龙本不情愿跟宋慈一道,但辛弃疾道:“眼下寻宝的消息已经走漏,林安抚使和卿卿的主人都知道这件事,外面还不晓得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宋慈一个人去山村不安全,你必须得跟他一道。”孙应龙无奈,只得应了。

    离开县署后,宋慈和孙应龙立即动身赶往唐石里。到后塘村时,正好在田埂上遇见陈村长的儿子陈森。陈森还记得二人,热情地上前招呼。宋慈便说了这次进山是想借陈家的祖传砚台一观。

    陈森为难地道:“上次我趁阿爹不在,偷拿了砚台给岳公子用,他回来知道后已是大发雷霆,说是财物不能外露,还将砚台洗干净后锁进了箱子。这次怕是难借了。”宋慈道:“陈大哥带我们去见陈村长,村长不借也无妨。”遂进来后塘村。

    村口正有一些妇人围聚在磨盘旁,有老有少。磨盘旁的木桌上摆有茶碗、茶壶和点心,点心都是山里自家产的农家小吃,如豆渣饼、菜饼、地瓜干、南瓜籽、果子干之类。孙应龙一见到吃的,登时两眼放光,还想上前讨点菜饼吃,却被陈森拉住,悄声道:“她们正在摆茶和解,男子是不能参与的。”

    摆茶是武夷山一带特有的习俗,原是男人上山下田干活,家中妇女做完家务后,乡里邻居互相串门,聊天话家常,配以茶水和茶点,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俗。席间所品之茶也很特别,选用高山种植的绿茶,经轻微炒青后泡在大壶里作为“茶娘”,加茶时,每碗先加六分白开水,再注入些许“茶娘”,茶水微黄,沁人心脾。但这种习俗有个奇怪的规矩,只能妇女上桌,男人不能参与。

    孙应龙听说这些妇人聚在一处是因为前日有婆媳二人吵了架,今日村中特意举行摆茶,目的在于调解这对婆媳的关系,只得作罢。

    来到陈家,宋慈说了情由。陈村长连连摇头,道:“什么黑玉砚台,没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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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22 09:55:19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便取出玉笔,道:“陈村长,你可认得这支笔?”陈村长道:“这是王判官和余县尉从林七家中搜到的,小老儿见过。”

    宋慈道:“这支白玉笔跟陈村长手中的黑玉砚台是一对,难道村长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么?”陈村长摇头道:“不想知道。”

    孙应龙心道:“宋慈好说话,这恶人少不得要我来做。”踏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道:“村长,你知道林七为什么被全家灭门吗?”

    陈村长道:“不是被鱼贩潘五报复么?”孙应龙道:“不是。村长人在山里,还不知道城里的事,潘五早被人杀了,尸首就埋在登高山,所以他不是凶手。林七全家被杀,其实是因为这杆玉笔。”

    陈村长一呆,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内室墙角的箱子。

    孙应龙见话已奏效,道:“村长,你不像林七,他一直把玉笔藏在夹壁中,你家有黑玉砚台一事,好多人都知道了,这该怎么办才好?”陈村长脸如死灰,道:“该怎么办?”

    宋慈忙道:“村长不必害怕。林七一案还没有调查清楚,他未必就是因为这支玉笔被杀。但这支玉笔与黑砚本是一对,也许都与案情有关,还望村长能将砚台借给我。”陈村长仍然心存疑忌,迟疑不答。

    宋慈道:“这样,我先将我的家传玉佩抵押在这里,算是借黑砚的信物,等办完案子,我将黑砚还给村长,再取回玉佩,如何?”

    陈村长见他说得诚恳,加上心中也确实担心黑砚会与命案相关,这才勉强答应,取钥匙开了箱子,取出黑玉砚台递给宋慈。

    宋慈看过一回,也没有发现端倪,便先收在身上,问道:“这黑砚当真是陈家祖传之物么?”

    陈村长道:“我说是,你也不会信啦。”叹了口气,才道:“这黑砚是林七的爷爷送给我们家的见面礼。他爷爷当年逃难来到我们后塘村,想在此安家落户。当年我阿爹是村长,因为村里的人都是姓陈,知根知底,不愿意外人进来。林七的爷爷便拿出了这块砚台,送给我阿爹。我阿爹也不知道这黑砚有什么好,但他是村里唯一识得字的人,觉得有这么一块沉甸甸的砚台摆在家里很有面子,遂收了下来,接纳了林七的爷爷。后来阿爹将砚台传给了我,告诉我对外称是祖传之物,这样可以显得我们陈家祖上也是读书人出身。”

    宋慈道:“林七知道这件事么?”陈村长道:“他不知道。不然以他那个强悍的性子,还不得将黑砚强抢回去。”

    孙应龙道:“也许林七爷爷将玉笔封在夹壁中后,就再也没有对人提起,所以林七对黑砚、玉笔什么的压根儿不知情。”陈村长道:“肯定不知道啦,不然他早将玉笔挖出来卖了。”

    离开后塘村,宋慈仍是困惑不已。黑砚和玉笔均价值不菲,林七爷爷知道将玉笔深埋入家中夹壁,秘不示人,足见玉笔之贵重。可他为什么偏偏要将这一对宝物拆开呢?

    孙应龙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黑玉再值钱,砚台再昂贵,也不能当饭吃,对不对?林七爷爷要活命,要找地方落脚,不得不拿出黑砚贿赂村长,再正常不过。”忽见前面一男一女正朝自己招手,不由一愣,道:“那不是杨氏兄妹么?”

    他对这对枪法精绝的兄妹印象很好,忙奔上前问道:“真娘,上次沧洲精舍一别,再也未见你了,你过得可还好?”杨妙真笑道:“还好。”

    孙应龙道:“你们要办的事,辛公答应了么?”杨妙真道:“没谈拢,辛公不愿意,只好作罢,我们兄妹已经做好打道回府的准备了。”

    孙应龙道:“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杨妙真笑道:“来找你们两个呀。”孙应龙道:“找我们?”

    杨安国抢上前一步,抓住宋慈的右臂,反拧了过来。宋慈吃痛,叫了一声。孙应龙大吃一惊,退开两步,拔出长剑,喝道:“想做什么?”

    杨安国从袖中甩出一柄短刀,抵在宋慈背心,道:“放下兵器,不然我就要了他的命。”

    孙应龙惊道:“你们兄妹到底想做什么?”杨妙真笑道:“你听到我哥哥的话了。快把兵器交给我,不然你同伴可有苦头吃了,我哥哥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孙应龙见宋慈已被制住,这对兄妹武艺了得,要从他们手中救人,难如登天,只得插剑入鞘,将长剑解下,递给了杨妙真。

    忽听见远远有人叫道:“那不是宋慈么?”

    宋慈转过头去,田埂上走过来一群人,全是旧相识,而且是长辈,有朱熹的女婿黄干、儿子朱埜,还有蔡沈、陈骏,宋慈的舅父吴雉也在其中。

    杨安国道:“我要的只是你们两个。你们都知道我们兄妹的本事,若敢呼救,我就将他们全杀了。”

    宋慈点点头,杨安国便收了短刀,放开了他。

    宋慈迎上黄干一行人,一一见礼,问道:“几位先生是来为朱老夫子下葬做准备么?”吴雉道:“嗯,大林谷是朱老夫子亲自选定的身后之地,我们几个特意来看看地形,看要如何建造坟茔合适。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慈道:“我还在帮辛提刑查林七那件案子。”

    吴雉认得孙应龙,也记得在沧洲精舍见过杨妙真,以为只是宋慈的帮手,便略点点头,道:“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了。你自己当心点,小心身子。”宋慈应道:“是。先生们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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