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咏师的记忆》(完)：在紫水晶里看到自己两次被杀的命运，作者: [日] 阿津川辰海

black白夜

我搪塞说我也不大了解。看来八卦心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不过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是火上浇油了呢。”

“嗯，是这么回事。话说你在一月三十一日白天被解雇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洒了红茶。”

“什么？”

“就是把红茶洒到地毯上了啊。”

怎么说呢，还真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啊。听上去是很无聊对吧，不过我也没法可想，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想抱怨的话就去找为这事发火的大叔说吧。当夫人说那是‘星咏会’成立之初就在使用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定制品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等，等会！”

她说的这句话似曾相识。

“你说的那个地毯就是‘大星咏师之间’的地毯没错吧？”

“我不是说过的吗。”

虽然应该是没说过，但这里也不好吐槽。

“那天下午，赤司先生吩咐我把红茶端到‘大星咏师之间’，我就给端过去了。接着不小心被桌角碰了一下，连盘带杯都打翻在地。还好赤司先生和我都没有受伤，不过茶杯摔碎了，茶全洒在了地毯上。然后赤司先生就气急败坏地吼着‘你走人吧！’。我向他道了歉，并把打碎的茶杯也收拾干净。地毯也处理了一下，但还是留下了污渍。从那时起，赤司先生就不再发火了，只是闷闷不乐。我以为事情过去了，结果还是不行——”

“沾上了污渍？——确切的说，是在什么位置？”

“诶？唔……确实是这样，进了门以后，我是往右边走的。”

“右边？”

“诶，别，别这样啦。狮堂先生干嘛这么吓人呀。”

“不好意思，但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确定是在右边吗？”

“我不是说过的吗。赤司先生指示我把杯子放在自己的左边。”

“指示……在这种时候，不应该把杯子放在惯用手相反的一侧吗？因为得用惯用手干活，所以放在惯用手边有可能会碰到。”

“什么？你想说我记错了指示吗？”

“不不。”

“我也是。我也觉得和惯用手相反的位置比较好，但赤司先生要我放在左边，所以就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

“后来听夫人说，要是妥善处置的话，污渍就不会扩大了。或许是因为我太着急处理过度，结果适得其反，把事情搞得更糟了。但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他不该发火到这种地步呀。”

她往椅背上一靠，长吁了一口气。

“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自从在这里当了接待员后，我的生活比那时快活多了……”

中野之后说的话几乎没有传到我的耳朵里。

唯有地毯的事在脑海中盘桓不止。

*

“你说是在右边吗？”

香岛表露出了和当时的我一模一样的反应。

“那个证词……真的可信吗？现场的地毯上怎么会有茶渍……”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又去确认了一件事。我一回到这里就去找真维那问话了。”

“为什么是师父呢？”

“真维那在事发当日下午四点左右，由于在‘大星咏师之间’吓到了赤司先生而被他推倒在地，你还记得那件事吗？也就是说，他看到了赤司先生变成尸体之前的房间的模样。而且据真维那说，为了吓唬赤司一下，他绕到了后面。”

“如果是桌子对面的右侧……也就是桌子的左侧吧……”

“嗯，答对了。真维那被推倒屁股着地的时候，的确看到了桌子左侧的地毯一角有红茶污渍。”

香岛眨了眨眼。

“这不是很奇怪吗？那么，那块污渍又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其实并没有消失呢。”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香岛讶异地看着我。

“不过这并不在瞎说，通过这块地毯，我已经搞懂了杀人之谜。”

black白夜

第二十章 狮堂由纪夫 二〇一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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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卖关子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香岛鼓起脸颊表示不满。

“不过追寻石神家，还有中野小姐的证词，这里只有两件，狮堂先生调查的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这个嘛——”

“分析结束了。”

见高峰进了房间，我便对香岛说“待会再说吧”。

“怎么说呢……自从狮堂先生来到这里以后，一切都乱套了。不过这次我也玩得挺开心呢。”

高峰耸了耸肩，话里的讽刺气息也越来越强。

“鸫那边的读唇术我想应该也结束了吧。要不两位先生顺道去听个汇报？”

于是我们便去了影像解析组的办公室。

水晶的数量虽然庞大，但半数以上都劣化严重，无法正常读取。据说最重要的那个紫水晶就只有一分钟左右的长度，说话的部分几乎不存在，因此鸫这边的活并不多。

“那块水晶的主人找到了吗？”

“唔，这个嘛……”

高峰挠了挠头。

“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吧。虽说收到了一纸箱的水晶，但影像并不清楚，能拿来做预知影像的就只有二十来个。这些本应能够告诉我们他的身份，但脸和手都不大清楚，而且因为小水晶太多所以记录时间大都很短。这已经不是巧合了，可能是故意把与自己的脸有关的东西抹掉了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一九八氿年那会‘星咏会’的名单取来，把影像里出现的人一个个排除掉。你想看吗？”

翻开高峰递过来的名单，几位‘星咏师’和研究员被划上了双线，我确认到了石神赤司、青砥、仁美、紫香乐淳也、千叶冬树、鸫津一郎等人没有被划去。高峰和手岛等人都是新加入的，所以当时并不在籍。

鸫看向高峰的脸，大概是想看看由谁来说明。高峰马上答道：

“还是先让你看看比较快吧。”

鸫点点头，然后打开了视频文件，播放有问题的影像。

*

影像从“星咏师”进入某人的房间开始。

房间的正面是一张书桌，靠着墙壁摆着一排书架。右边的墙壁上挂着告示板和时钟，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十一点。

“星眼”环顾四周，开始走向书桌，在告示板上停留了一会，接着望了望门，又看了眼告示板。然后“星眼”从告示板上移开了视线，朝着书桌走去。

书桌上堆满了未处理的文件，给人以一种杂乱无章的印象。“星咏师”拿起坐上的保温瓶，转动保温瓶的盖子将其打开。

“星眼”看了看右下角，取出一包某物。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半透明纸，将纸摊开以后，只见纸上有大量白色粉末。

“星眼”又朝门张望了下，接着视线便落在了保温瓶上，将白色粉末倒了进去。用大概是口袋里拿出来的木匙搅拌了下，便关上了保温瓶。

“星咏师”方向保温瓶，蓦地抬起头来，只见门打了开来，一个蓄着白须的男人走进房间，正是在照片上见过的紫香乐一成的脸。他当时应该六十五岁左右，或许是眼睛闪着精光的缘故，看起来听年轻的。只见紫香乐开口说了什么。

（根据鸫的补充，紫香乐在这里说“呀（やあ），你来了呀，三天不见，今天也拜托你了。走吧。”）

紫香乐走到书桌前，拿起保温瓶，快步走向门口。

black白夜

“星咏师”也开始朝门口走去，影像就此终止。

画面转暗。

*

“这是……”

我哑口无言。尽管事先听香岛说过，可实际看过之后，受到的冲击却不可同日而语。上次看到了某人中枪的情景，这次又看到了犯人自己投毒的场面。望着那无声的枯燥影像，感觉犯人的恶意正通过他的视线，在我的肺腑之中不停搅动。

“仅凭影像上的粉末，无法确定是什么药品。不过参考当时心脏病发作的诊断，我们认为这是洋地黄毒苷的粉末。”

“是用来做强心剂的那个吗？”

“用量大约为一百毫克，喝这么多的话，应该会死的吧。”

高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一成先生的办公室即现在淳也的办公室，根据房间实地测量的结果，确定了水晶内‘星眼’的视线高度。以此为基础，我们判明了犯人的身高……只需知道二十九年前‘星咏会’成员的身高就可以了…..”

“那这个如何？是我借来的哦。”

我拿出从仁美那里借来的照片。这是赤司、青砥、仁美、千叶、鸫、一成、淳也在“大星咏师之间”里的照片。

“哦哦，你带着好东西嘛。”

高峰打了个响指。

“如果是在旧‘大星咏师之间’的话，就可以确定每个人的身高了。嗯，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当场计算一下。”

高峰忙活了一会，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说：

“嗯，原来如此。我已经知道了，和犯人身高相符的只有两个人……是赤司先生和青砥先生。当然一成先生也差不多高，可他是受害者。”

“赤司……和青砥吗？”

最后还是二选一么。的确，回顾一下当年的照片，跟赤司和青砥相比，千叶跟仁美的身高都太矮了，相反，鸫和淳也则太高了。

“也就是说，在这段影像里，想毒死紫香乐一成的人到底是哪一边。”

杀死紫香乐一成的不是赤司就是青砥……而青砥死于同一天。然后就在一九八氿年，有人试制了隐形眼镜并给自己使用。虽说这些信息之间的联系很明确，但思考却难以流畅地进行下去。

首先一个考虑的还是二选一吗？

杀死恩人的是赤司还是青砥？

这时我听到了鸫敲击键盘的声音，于是转过头去。

“（我这边也补充不了什么了，因为发声的只有紫香乐说了那一句话。考虑到‘真维那’的情况，我也留意的误读的可能性，但也想不出什么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亲密，所以我推测最开始的那个‘呀’（ やあ）有可能是谁的名字，但还是落空了。和名单对比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不过他们之间要是有什么特别的绰号，那我也没办法了。）”

“（多谢。如果仅仅是紫香乐和影像中的‘星咏师’才知道的绰号，也没法成为线索吧。）”

我输入完这条信息以后，又补充了句“在让我看一遍吧”，于是鸫将椅子让给了我，我又播放了一遍影像。

当“星眼”望向公告板时，我停下了画面。

公告板上贴着写有关于紫香乐一成行程的便条。右上边框上有一个长长的信封，以绿色的大头针固定在上面。这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印有雪花的图案，是某人寄来的信吗？公告板的右下角则刺着四个各种颜色的大头针，等待着被使用。

“这副光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诶？”

“‘星眼’的视线停留在了这块公告板上，然后——”

我按下了播放键，只见“星眼”的视线从公告板移向了门，旋即回到了公告板上。

“再看向书桌之前，就看了两遍公告板。这块公告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不知道呢……”高峰歪着头说。

black白夜

“应该没什么稀奇的吧。就只是想再看一眼罢了。”香岛说道。

“有谁带着秒表吗？”

“用智能手机自带的功能就行了吧。”

于是我便按高峰说的办了。我先将视频倒到第二遍看向公告板之前的部分，在按下播放键的同时按下了计时键，在视线移开的瞬间让秒表停了下来。

“五点二六，大概五秒左右，占了一分钟预知影像的十二分之一。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影像总长一分钟纯属偶然吧……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在意了。”

香岛点了点头。

“高峰小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告诉我眼神可以表达人的感情的人，不正是你吗？”

这句话让像是拨动了高峰的开关。只见她推了推眼镜架，变做一张紧绷着脸的研究者的表情。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我们研究下吧。人会在什么时候看第二眼呢？来，狮堂先生讲讲看。”

“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的时候，也就是吃惊的时候。”

“感到困惑的时候也有可能吧？”

听到香岛的话，我和高峰点了点头。

“而且那是‘星眼’在即将下毒这一重大行为之前的五秒。其严重性必须是足以令他头脑一片空白的震惊和困惑吧。实际上，正是因为在这里停了五秒，‘星眼’手持保温瓶的模样差点被紫香乐发觉。”

“那他是为何而感到惊讶或者困惑的呢？”

高峰把手一拍——

“就是这个，首先吸引他注意的是紫香乐先生的行程安排吧。”

在她的催促下，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将影像倒了回去，放大看公告板上的日程记录，直至可以勉强辨认文字的程度。

便签上写着一周的日期和星期。各种日程安排写得密密麻麻的。除了“星咏会”的工作之外，作为紫香乐电器的社长，他还经常去各种地方聚餐，参加各种会议。当然，紫香乐一成应该另有别的日程表，这块公告板大概是为了备忘，或者是告诉“星咏会”内的职员自己所在何处。尽管如此，还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二月十八日至二十日，他预定去法国出差，这也是个引人注意的日子。日程表上已经过去的日期被打了×，由此可知影像的日期是在二月二十一日。

“看到这个日程表，可真吓了一跳呐。”

“是不是这样呢——‘哇，紫香乐先生该有多忙啊！竟然会有这么多安排！’”

高峰边说边摆出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这时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我看向屏幕，只见鸫皱着眉头键入“高峰，不要说笑了”，似乎读懂了她的唇语。高峰吐了吐舌头，闭上一只眼睛冲我使了个眼色。

鸫接着用手指戳了戳屏幕，那个地方被划了删除线。二月十五日，和R社社长的聚餐计划似乎被取消了。

“这块的确很引人注目，‘星眼’本以为会举行聚餐，但实际上已经被取消了。这让他感到了惊讶或困惑。你们觉得呢？”

“也只能这么想了。唔，比如说聚餐的时候，可以明确地知道紫香乐在什么地方……”

“可是这段影像应该是紫香乐一成死亡的二月二十一日晚上的情景吧。那次聚餐早就过去了，这里又有什么可惊讶的呢？如果作为‘视角’的那个人造访过紫香乐一成的房间的话，应该更早注意到才对啊。影像里紫香乐也说过‘三天不见’，如果直到这一天才看见，那也太过分了吧。”

香岛举起了手问：

“那封信怎么样呢？”

“虽然看起来并没什么显著的特征，话说高峰小姐，你能看出信封有没有打开过吗？”

“放大再仔细看看，信封封盖，也就是舌头的部分似乎有点浮起来的样子。是一成先生将寄给他的东西先拆封了，里面的东西想留到以后再看，所以就用大头针钉在了公告板上……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啊，我明白了，这封信其实是寄给‘星眼’的，结果他却在紫香乐先生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所以才很困惑吧。”

“不可能。”

“不可能。”

被两个成年人直接否决，香岛发出了“为，为什么啊”的可怜声音。

black白夜

“如果这封信是寄给‘星眼’的，那不拿到手里就很不自然了。”

“啊——”

“‘星眼’既然没有拿起来查看，那么很多别的可能性也会分崩离析。这段影像里连寄件人都看不出来。如果‘星眼’想调查紫香乐先生的话，肯定会偷看里面的东西吧。只看到信寄到了就如此吃惊和困惑，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呀。”

“确实是这样……”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行程那边的问题吧。”

“唔，可是……”

现场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了鸫敲击键盘的声音——

“（也有相反的情况。）”

对此高峰歪着头表示疑惑。

“（也就是说，他不是看了两次公告板，而是看了看书桌，书桌那边有窗户。）”

“啊——”高峰轻呼道：

“是啊，有这种可能！”

“怎么说？”

“我想是桌子或者窗户那边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比如想要犯罪的人对声音很是敏感，既然他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有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响动吧。”

“那干嘛要盯着公告板看了五秒钟呢？”

“要么就是在发呆，要么就是在想‘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吧。”

我仔细斟酌了这个说法，虽然发呆的提法过于乱来，但却有种可信的感觉。比如当听到什么东西爆开来的时候，有可能是气球，手枪或是烟花。只是在思考是时候正好看着公告板而已。

不过——

“不行，这条线索也没戏。”

“为什么啊？”

“和信是一样的道理，如果犯罪过程中书桌那边有什么响动的话，至少要前去调查下吧。房间里有可能有谁在偷窥，要是被他看到关键的瞬间，‘星眼’也就完蛋了。很难想象他会把声音的事情抛在脑后，下定决心投毒。”

从视线可以看懂人心，这是高峰说过的话。可真的就能看懂吗？令人吃惊的原因不胜枚举，我们所纠结的所谓理由，或许只是“星眼”的心血来潮罢了。虽然我一直在强调一分钟里的五秒，也就是作案前的五秒。但这一切可能仅仅是幻想而已。

再坚持一下，如果确信这种时候看了两眼的东西真的很重要的话……

犯人所表现出的惊讶和困惑，那是犯人露出的破绽。线索仅此而已，犯人究竟是赤司还是青砥……

就在此刻，我想起了地毯的事。

（地毯的意义只能想到一个……当真维那看到的时候，茶渍还在那里……那些污渍不可能自己消失……也就是说……）

正因为如此，发生在二〇一八年的谋杀才会采取了这样的形式。

那么，紫香乐一成的被杀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一闪而过。就像是黑夜慢慢迎来光明一般，覆盖在我眼睛之上的薄膜悄然剥落了，未竟之事即将完成。这桩荒谬案子的背后的确存在着某人的恶意。那个人想要描绘出某样东西，正因为如此，他才看了两次，正因为如此，才会在这个时间点。

“鸫先生，能再放一遍‘那段影像’给我看看吗？”

“（影像？你是说留在赤司遇害现场的水晶上的东西吗？）”

“没错。”

鸫点了点头，然后切换了视频文件，电脑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红色月食。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为了回想起来，我尽可能避免细看这段影像。

播放视频。

红色的月食之月。

双层底抽屉。

black白夜

站在门口的杀人犯。

伸出的枪口。

我的记忆一瞬间变得混沌不清。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耳鸣。那正是枪击玖木时向我袭来的那个耳鸣。人群的喧闹声，围观者的叫喊声，快门的鸣响声。

（看到了。）

画面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在“星眼”被男人击中的瞬间，我产生了自己中弹的错觉。另一方面，手指生动地回忆起射杀玖木时扳机的力道。“星眼”躺倒在地毯上。“星眼”看向男人，枪口冒着烟。“星眼”再次倒下，影像转向门口，视野变暗。

（要是我想得没错的话，某物被映出来就毫不奇怪了。迄今为止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某物……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意识到它的真实意图。）

我回放影像，“星眼”倒在了地毯上，“星眼”在朝右九十度的圆弧上划出一条轨迹。在反复回帧，送帧的过程中，我的头部不知挨了多少枪，手上不知扣了多少次扳机，耳鸣怎么都停不下来。可我还是看着画面，要是不看的话，就永远没法解开谜团。

“找到了……”

“诶，你说什么？”

高峰惊讶地叫道。

我默默地指向屏幕右边。

那是当“视点”朝右倒下时，只映出一瞬间的桌上的玻璃杯。

“等下！”高峰将脸凑近屏幕——

“为什么这个玻璃杯是空的？”

“（在那段影像里，玻璃杯里应该装着咖啡啊，它消失到哪去了呢？）”

“现场有咖啡的污渍吧？我觉得应该是洒了出去……”

“（那也太奇怪了。为什么杯子打翻之后又回到桌子上了呀？）”

我不顾高峰和鸫的争执，几乎处于恍惚的状态。

“那个，狮堂先生……”

“嗯？怎么了香岛君？”

“唔，虽然我也很在意玻璃杯的事，可狮堂先生还没把去东京调查的第三件事说给我听呢。”

“哦，那个啊……”

我从椅子上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我在回东京之前，从高峰小姐那里拿到了石神赤司以往预知影像的全部数据。”

“这么一说，我是都给你了呢。怎么样？带走了那么多东西，有派上用场吗？”

鸫闻言皱起了眉，他似乎对高峰擅自将影像数据泄露给外人感到不满。

“嗯嗯，很有用。”

“那个……狮堂先生用那些影像做了什么呢？”

香岛一脸纯真地问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石神赤司’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就是为了了解这点才使用了那些数据。”

我依据预知影像周游了东京各处。追寻石神一家的足迹造访老宅的旧址，驹场和本乡的东京大学，涩谷，下北泽，电影院，咖啡馆——那些留存在预知影像里，所有巡回过的地方。石神赤司的影像，自从和仁美相遇的瞬间就变得耀眼起来。正如高峰所言，视线比任何东西都不言自明地描绘着感情。那是恋爱者的视线。伴随着乡愁游历各处的我，正试图追寻名为石神赤司的男人的人生。

“那么，关于赤司先生的事情有什么发现吗？”

“啥也没搞不明白呢，应该算是场不错的东京旅游吧。”

“诶诶……”

看到香岛手足无措的模样，我笑过之后，却感到胸口堵着沉重的疙瘩。

“我所了解的，全都是别人的事。”

香岛歪过了头，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反应吧。

“狮堂先生，我给你的隐形眼镜样品有试过吗？在这之后我测试成功了呢……”

black白夜

高峰紧张地问道。

“哦哦……”

我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隐形眼镜盒。

“不好意思，结果没能用上呢。”

“这样啊……”高峰叹了口气说：

“好吧，狮堂先生似乎回东京调查了很多东西，没机会用也是没办法的。”

“不是哦。”

“诶？”

高峰疑惑地叫出声来。鸫则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越是意识到自己正被众人盯着，我就越是没法止住自嘲式的笑容。

“我怕。”

如果我没能解开，如果我没能拯救。

如果这些都被我事先知道的话。

“一想到会知道未来，我就害怕得不行啊。”

black白夜

第二十一章 香岛奈雪 二〇一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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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淳也先生问我那个刑警有没有认输的时候，我完全不知所措。事实上，对于他的问题，我根本没法回答。昨天在讨论水晶影像里的“看了两遍”的情形之后，狮堂先生便闷闷不乐地闭起了嘴。或许他想到了什么，或许是实在想不通了。

“差不多该让我见识见识找找乐子了，香岛君，你能把狮堂先生带到监控室里来吗？”

淳也看起来很是快活，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最后还是按他吩咐的做了。

“刑警先生，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你已经山穷水尽了对吧？”

狮堂先生耸了耸肩。

“要是不打算回答也可以哦，我跟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间监控室没错吧？你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么？”

“你们早就通过预知知道我会来这里，而且你们还知道我认输的未来，就是这样对吧？可我并没看过最重要的预知，所以还是不信。”

“你可真是倔啊。”手岛冷笑道。

“我也这么觉得呢，现在就拿给他看看吧。”

在淳也的催促下，手岛开始操作电脑，屏幕上跳出了画面。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个。狮堂先生不满地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说了句“大老远来一趟，那就陪你们看看吧。”

“没什么好隐瞒的，这就是我看到的影像。虽然只有一分钟左右，但内容却挺惊人呢。”

手岛笑嘻嘻地说道。

*

一群人围坐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室内装修很是眼熟，那正是“大星咏师之间”，包含“星眼”手岛在内，共计有九人坐在那里。除了已经在这里的手岛先生、淳也先生、狮堂先生、我之外，师父、仁美夫人、高峰小姐、千叶先生、鸫先生也在场。

最惹眼的莫过于狮堂先生的右臂。

狮堂先生的右臂正吊着白色绷带，紧紧打着石膏。他的右臂难道骨折了吗？

狮堂先生沉痛地低着头，包括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星眼”手岛在内，大家都急不可耐地等他发话。只见狮堂先生张开了嘴——

（以下是手岛先生的解说：狮堂先生似乎讲的是“首先，请允许我为之前无礼向‘星咏会’的诸位道歉”，然后他继续说道“真的很抱歉，我必须承认，未笠木村的水晶所蕴含的力量是真实无疑的。”）

狮堂先生低下了头，画面就这样中断了。

*

“如何？”手岛先生笑容可掬地说：

“影像是有点短，这到底是多久之后的未来，实际并不清楚。不过你的右臂负伤了，变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过去的努力全是徒劳无功，你向我们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淳也先生一直盯着狮堂看。而最要紧的狮堂先生却似受到了什么打击，怯生生地说了句“这样啊，那我还是道个歉比较好吧……”，言毕，他便离开了监控室。

我慌忙站了起来，向着淳也先生和手岛先生说了一声“失礼了”，然后跟在了狮堂先生后面。

狮堂先生一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是不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呢？

“狮堂先生，那种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却被他吓了一跳。

那是因为狮堂先生正颤抖着肩膀，笑得浑身抽搐。

“没想到啊，他们竟然给了我倒数第二样东西。”

“诶？”

“香岛君，我要单独去办点事，明天就回来。”

black白夜

狮堂先生背对着我，挥挥手离开了。

“诶！你要到哪里去？”

“搞点地下活动，这是刑警的基本功哦。”

我愈加摸不着头脑，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狮堂先生离去。

*

第二天，看到狮堂先生出现在“星咏会”的我，越发震惊不已。

狮堂先生一如昨天看到的水晶影像里所放映出的那样，他的右臂缠上了绷带，还打着石膏。

他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吗？

还是遭遇袭击了呢？

我想起了之前在自入山村到未笠木村的山路上，有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狮堂先生说他当时看到了某个人影。那次只是擦伤，难不成这次真的受伤了？

我满心不安。

“狮，狮堂先生……您没事吧？”

“嗯……没问题呦。”

狮堂先生这般说道。只见他那吊着绷带的右手里。正握着一个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物体。

“您的伤是怎么回事？”

“好吧，你先听我说——”

或许是不想让我担心吧，狮堂先生干脆把我的话置若罔闻。

“香岛君，能请你把所有相关人员都召集到‘大星咏师之间’吗？只要有昨天在影像里看到的那些人就可以了。反正我们也不能增加或者减少是吧？”

“难道您真打算认输吗？”

我的话里混杂着一丝怒意，因为昨天的影像着实让人印象深刻，除了狮堂先生放弃了之外，我再也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昨天您那么自信地说着‘倒数第二样东西’是什么意思？”

“诶？哦哦，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是吗？”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被狮堂先生手里的东西吸引住了，塑料袋里装着的是一个金属打火机。我完全迷惑了，他说什么给了我倒数第二样东西，可这样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在影像中出现过，这个打火机到底是怎么回事？

狮堂先生用左手抓过塑料袋，塞进了上衣胸前的口袋里。他在“啊”了一声之后，问了我一句“香岛君，你没在预知里看到这个场面吧？”，我已经放弃跟进他的话，直接承认我从未见过。

“狮堂先生，我只需要一点提示就行了，请告诉我吧。”

“提示啊……”狮堂先生闭上眼睛微微一笑——

“这个案件乃是由一根主干构成，某句话……某个意图……一切都是自这句话里派生出来的。抓住这个意图正是关键所在，我抵达真相主要倚仗两条线索。也就是说，这桩案子的关键点——”

狮堂先生带着得意的表情点点头说：

“可以说是‘看了两遍’和‘地毯’的设问。”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black白夜

第二十二章 狮堂由纪夫 二〇一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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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相关人员召集至“大星咏师之间”。

虽说这个房间比其他的都大，但九个人齐聚一堂实在显得很拥挤。我们将椅子排成圆形放在地毯上，各自坐着或是靠在墙上。紫香乐淳也不停地看着表，似乎对这般剥夺自己宝贵时间的行为很是不满。高峰瑞希则一脸期待的表情，简直比香岛还要纯真。千叶冬树低着头，以身体前倾的姿势坐在椅子上。鸫津一郎坐在了我的对面，想要读懂我嘴唇的动作，这是最佳的位置。手岛臣坐在淳也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石神仁美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只有香岛奈雪站得笔挺，虽然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上只是紧张得像块石头而已。

由于紫香乐打过招呼，石神真维那得以从监狱里出来，一同列席了这场聚会。他虽然身陷囹圄，却从未失去稳重的风度，凝望着我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情。

“喂，你把大家叫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手岛首先开了口。

“哎，请别那么急嘛，我可以先来一根吗？”

我通过烟灰缸的存在确认了“大星咏师之间”并不禁烟。我扭过身子，将左手伸进右边的口袋，费了老大劲才将烟盒取了出来。之后又用左手笨拙地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然后摸摸索索找着打火机。边上的人将自己的打火机递给了我，我说了句“多谢”，然后吸了口烟，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把烟灰洒在了地毯上。

“这样会留下焦印吗……非常抱歉，我大概还是用不惯左手吧，请多包涵。”

我赶忙道了句歉，随即在烟灰缸里揉灭了烟，小心着右手的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好，我让你们聚在这里不是为了别的，我已经解开了这桩案子的谜团，想知会大家一声。”

“哎呀呀，好像花了不少时间嘛。”紫香乐摇了摇头，随即笑着说道：

“虽说希望答案值得上这样的等待，但遗憾的是，这只是一场闹剧。”

“我知道这个场景呢。刑警先生，你不也一样吗？我昨天刚给你看过呢，就是那个水晶呀。看吧，列席的人和那段影像一模一样，还有你那难看的样子。简直能听到你接下来讲的话……”

“首先，请允许我为之前无礼向‘星咏会’的诸位道歉。”

我说的正是水晶里的台词。

“真的很抱歉，我必须承认，未笠木村的水晶所蕴含的力量是真实无疑的。”

紫香乐和手岛探出了身子，高峰和千叶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鸫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真维那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满脸不安的香岛肩上，仁美的表情纹丝不动。

环视着这些听众，我低下了头。

影像就在这里中止了。

我微微一笑，然后抬起头说:

“正因为相信水晶的力量，才能找到真相啊。”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绷带上，一口气解了开来。所有人都错愕地瞪大了双眼。那是因为石膏下面出现的，正是是毫发无损的右臂。

“好了，让我们开始解谜吧。”

“等，等一下，在这之前——”

手岛站起身来拿手指着我问：

“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哦哦，这个啊？好吧，请不要在意，你们给我看的影像里，我不也吊着胳膊吗？其实我并没有受伤，就只是表演而已。”

“蠢货！怎么能有这种表演！听好了，水晶里映出的未来，说到底都是每个人合理行动的结果，即使你采取和影像一模一样的行动，那也只是表演而已！”

“未来的‘大星咏师’未免太急躁了吧。”

我以讥讽的言语制住了手岛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