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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荣誉学生》史迈利三部曲之二:史迈利改组英国情报局,来到香港,作者:约翰·勒卡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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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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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9 09:30: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顿脾气发得史迈利如冷水浇头,惊醒过来。他坐在椅子前端边缘,一手将毒品干员的报告拧得皱烂,以惊恐的眼神凝视,先是凝视索卢,最后凝视马铁娄。

    “小马,”他喃喃地说,“我的天啊。不会吧。”

    吉勒姆显得较为镇定。至少他开口反驳。

    “分配下去的话,可能少得可怜呢,索卢,想害八亿中国人口上瘾可不简单吧?”

    然而索卢无暇理会幽默,也不理会反对意见,特别是发言人是英国小生的时候。

    “结果,我们直捣任督二脉了吗?”他质问,态度坚定不移,“有才怪。我们轻手轻脚。我们站在边线。‘小心一点。是英国人的球赛。是他们的领域,他们的人,他们的宴会。’所以我们左躲右闪,学蝴蝶轻轻飞,咬人时也像蝴蝶不痛不痒。天啊,要是由我们来处理,保证几个月前就把那狗杂种五花大绑起来了。”他以手心重拍桌面,以答案明显的问题来重复自己的重点。“苏联人张牙舞爪想腐化老百姓,走私毒品败坏整个区域,还拿了俄国人的钱,被我们看在眼里,这是破天荒头一遭,而且我们提得出证据!”这些话全对马铁娄说。史迈利与吉勒姆犹如隐形人。“你好好给我记住一件事,”他对马铁娄提出结论,“我们有大人物等着邀功。等得不耐烦了。重量级人物。他们非常生气,因为公司扮演了半黑半白的角色,间接对我们在越南的子弟供应、买卖毒品,就因为这一点,你们才愿意分享情报。所以或许你最好告诉弗吉尼亚州兰利那些开大轿车的自由派,不大便的话就别占茅坑17。”他以不好笑的双关语结尾。

    史迈利脸色苍白,吉勒姆真正为他担心。他心想史迈利是否心脏病发,或是即将晕倒。从吉勒姆的位置,史迈利的双颊与脸色霎时成了老年人,两眼也冒出老年人的火焰。他也只对马铁娄发言:

    “话说回来,我们有协议在先。只要协议仍具效力,相信你也会信守。你们宣誓过,除非获得允许,否则一概不插手英国区域的行动。你们也特别承诺过,本案的前后发展全由我方负责,不予监看通讯,无论发展方向如何。合约是这样写的。以完全不插手的条件,交换观看产品全貌的权利。我认为那样的条件意思是,兰利不采取行动,美国其他单位也不采取行动。我认为你们的说法绝对如此。我认为你们的承诺仍有效,我也认为这份共识不容打折扣。”

    “去告诉他——”索卢说完走出去,面色蜡黄的摩门教同伴赛伊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时他转身,朝史迈利的方向伸出一指。

    “你搭的是我们的马车,哪里下车哪里上车,由我们来决定。”他说。

    摩门教徒点头:“当然。”他说着对吉勒姆微笑,仿佛邀请着他。马铁娄点头后,默非与哑巴同伙跟着他们步出办公室。



    马铁娄正在倒酒。在他办公室里,墙壁也以玫瑰木装潢,吉勒姆注意到,是仅有表层的冒牌货。马铁娄拉动手把时,出现了一台制冰机,稳定吐出橄榄球形的小冰块。他不问其他人想喝什么,自己倒了三杯威士忌。史迈利显得精疲力竭。他的胖手仍呈杯状,分别摆在客舱椅扶手的末端,身体向后仰,犹如两局之间累垮了的拳击手,盯着天花板看。天花板点缀着闪闪亮光。马铁娄将酒杯放在桌上。

    “谢谢你,长官。”吉勒姆说。马铁娄爱听“长官”。

    “别客气。”马铁娄说。

    “你们总部还对谁说过?”史迈利面朝星星说,“国税局?海关?芝加哥市长?他们最要好的十二个朋友?你知道吗,连我的长官都不知道我跟你们合作?愿上帝保佑。”

    “啊,少来了,乔治。我们要兼顾政治,你们也一样。我们也有承诺必须信守。也要收买大嘴巴。缉毒署的人想追杀我们。这件毒品案子,在国会很受瞩目。参议员、众议院小组委员会,全想插一脚。打完越战回老家的男生,变成乱嚷乱叫的毒虫,老爸第一个想到的是写信给众议员。那些传得很难听的风言风语,公司才管不了那么多。公司喜欢找朋友站在自己这边。演艺圈就是这样,乔治。”

    “能否让我知道你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史迈利问,“能否至少以白话文告诉我?”

    “噢,少来了,乔治,没有交换条件啦。兰利不会跟不属于自己的单位谈条件。这是你们的案子,你们的领土,你们的……我们负责钓他——你们负责钓,也许我们这里帮一点忙——我们尽力协助,如果没有进展,就稍微让缉毒署帮忙一下,在非常友善、可以控制的情况下,让他们试试身手。”

    “他们一帮忙,就变成大家一起来了。”史迈利说,“天啊,办案竟可以这样办。”

    提到安抚人心的手法,马铁娄的确老练:

    “乔治,乔治。假设他们逮到柯好了。假设下一次他离开香港时,他们从树上跳下来抓住他。如果柯准备进入监狱,熬个十年到三十年,我们还是有办法替他脱身。怎么会突然认为像世界末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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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9 09:3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的确没错,吉勒姆心想。直到他恍然想起一事,怀有恶意地欣喜起来,马铁娄自己对弟弟纳尔森一事并不知情,乔治紧紧抱着最好的一张牌不放。



    史迈利仍坐在椅子前端。威士忌里的冰块在杯子外围结成潮湿的霜,他注视了一阵,看着水珠滑到玫瑰木桌上。

    “我们自己能有多少时间?”史迈利问,“在缉毒署的人冲进来之前,我们能抢先几步?”

    “不一定,乔治,不能那样说!就像赛伊说的,时间有个范围。”

    “三个月?”

    “太乐观了,有点太乐观。”

    “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不到三个月,十到十二个礼拜——大致是这样,乔治。范围会流动。由朋友之间决定。三个月吧,我认为。”

    史迈利长长慢慢叹了一口气:“今天以前,我们时间还多得是呢。”

    马铁娄将薄纱降下一两英寸。“索卢的感知度没有那么高啦,乔治,”他说,谨慎使用圆场而非自己单位的术语,“呃,索卢有盲点,”他说,等于是半承认,“我们不会把整条鱼丢给他的,晓得我的意思吧?”

    马铁娄停顿,然后说:“索卢只前进到第一梯队。到此为止。相信我。”

    “第一梯队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柯收了莫斯科的钱。知道他卖鸦片。就这样而已。”

    “他知不知道那女孩的事?”

    “她倒是个恰当的例子,乔治。那女孩。那女孩跟他一起去曼谷。记得默非描述过曼谷之行吧?女孩跟他一起同住酒店套房。她接着跟他一起飞到马尼拉。你注意到了,我知道。我看见你的眼神。不过我们请默非删掉那部分的报告。只是为了索卢好。”史迈利似乎开始复苏,程度极为轻缓。“承诺仍然有效,乔治,”马铁娄慷慨地向他保证,“没加,没减。你扮演鱼,我们帮你吃下柯。过程中需要求助,只要拉拉绿绳子大叫一声就行。”他郑重其事一手搭在史迈利肩膀上安慰他,但察觉到史迈利不喜欢这种接触,赶紧放手。“然而,万一你想换手,我们只要对调——”

    “然后剽窃我们的想法,以退出香港当做条件。”史迈利说,为他完成句子,“还有一件事我想确定。我希望能看到白纸黑字。我希望这事成为你我双方书信交流的主题。”

    “是你开的宴会,游戏由你选择。”马铁娄说得豪迈。

    “敝单位将扮演鱼的角色,”史迈利以同样直接的语气强调,“我们也负责钓上岸。钓鱼术语是这样说吧。可惜我很少运动。”

    “钓上岸,拖上岸,钩上来,随便。”

    马铁娄的善意在吉勒姆的有色眼镜下,显得有些老套。

    “我坚持这是我们的行动。我们要抓的人。我坚持先到者拥有优先权。锁定他,掌握他,一直到我们认为适合放手为止。”

    “没问题,乔治,一点问题也没有。随便你怎么处置,他归你处理。等到你想分享,再打电话给我们。就这么简单。”

    “明天早上我会送来一份书面确认。”

    “噢,不用麻烦啦,乔治。我们有的是人力,会派人过去拿的。”

    “我会送过来。”史迈利说。

    马铁娄起身。“乔治,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以前就已经说定了,”史迈利说,“是兰利先反悔的。”

    两人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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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9 09:30:2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刻,在个案历史上前所未有。在情报界,有几种聪明的说法。“乔治反手掌控的那日”是其一,只不过他花了整整一星期,马铁娄的期限也更逼近了一点。但对吉勒姆而言,整个过程具有更加堂皇的意义,比单纯技术加工精彩得多。他一面逐渐理解史迈利的意向,一面则出神地欣赏史迈利的做法,看着他一丝不苟布下每条钓线,召来这个或那个人来共同研究,在这里下钩,在那里系上索栓,吉勒姆不禁产生一种感觉,如同观看大型远洋船只转弯,小心更换方位前进,轻轻转回来时路径。

    换言之,没错,就是将整件案子上下翻转过来,或是反手掌控。

    回圆场路上,他们不发一语。上楼时爬到最后一层,史迈利步伐甚缓,让吉勒姆再度担忧他的健康状况,因此一有机会立刻致电圆场医生,逐一报告他所见的症状,医生却告诉他,其实史迈利两三天前曾为了不相干的事找过他,所有迹象显示他如一条活龙。觐见室的门关着,保姆法恩再度独拥心爱的主子。史迈利要的那些东西,泄露出来的部分让人联想到炼金术。毕奇飞机——他想取得结构图与目录,以及——如果能以不具名的方式取得——东南亚区域的飞机拥有人、买卖等细节。托比·伊斯特哈斯接到命令,乖乖消失于飞机买卖业的混沌丛林中,没过多久,法恩递给默莉·米金厚厚一叠过期的《运输世界》杂志。史迈利以他办公室传统的绿色墨水亲手写下指示,请默莉圈出任何可能吸引潜在买主的毕奇飞机广告,期间是飞行员瑞卡度半途放弃运送鸦片进入中国大陆之前的六个月。

    在史迈利书面指示下,吉勒姆秘密探访狄沙理斯几位掘穴人,并且在脾气不稳的狄沙理斯不知情的情况下,知道他们距离找出纳尔森·柯仍路途遥远。其中一名老迈的掘穴人甚至暗示,德雷克·柯最后一次见老希博特时所言不假,弟弟纳尔森确实已经死亡。但当吉勒姆向史迈利报告这份消息时,他不耐烦地摇摇头,递给他一份传送给库洛的信息,并要他通过在香港警方的人脉,最好想个借口,收集柯的经理人老刁进出中国大陆的所有细节。

    库洛的回音很长,四十八小时后出现在史迈利的办公桌上,显然带给他罕见的欣喜时光。他吩咐值班司机带他去汉普斯德一带,在石南园独行了一小时,走过阳光下的霜气,并且根据法恩的说法,呆呆看着圆滚滚的松鼠,然后才回到觐见室。

    “你还不懂吗?”他当晚向吉勒姆抗议,以同样罕见的兴奋之情说,“你难道不懂吗,彼得?”一面将库洛传来的日期推到他鼻子下,一指戳着其中一个日期,“瑞卡度出任务前六个礼拜,老刁去了上海。他在上海待多久?四十八小时。噢你这个低能儿!”

    “我才不是低能儿,”吉勒姆反驳,“我只是碰巧没有直拨上帝的专线而已。”

    来到地窖,史迈利与窃听主任米莉·麦克雷格闭门播放老希博特的独白,偶尔对狄沙理斯拙劣的高压问话方式皱眉头——米莉说。其他时间,他不是阅读就是四处走探,不时找山姆·科林斯来讨论一番,简短而激烈。两人的见面,吉勒姆注意到,耗损史迈利的不少元气,也害他脾气发作。以史迈利身负的负担而言,他的脾气已经够少了。而这段期间,他发脾气总在山姆离去后。即使在发完脾气后,他显得更加紧绷,更加寂寞,晚上散完习惯散的步后才消火。

    后来到第四天左右,不知何故,第四天在吉勒姆生命中属于危机日——或许是与不愿发津贴给库洛的财政部争吵过的缘故吧,托比·伊斯特哈斯竟有办法逃过法恩与吉勒姆的眼线,直接溜进觐见室,呈给史迈利一大叠影印的买卖合约,主角是一架全新四人座毕奇,买主是曼谷公司瑞士空运,注册地点是苏黎世,细节随后送来。特别让史迈利欢欣鼓舞的是,这架飞机可坐四人,后面两个是可拆式座位,但机长与副机长的座位固定住。至于飞机买卖确切日期,是在七月二十日:不巧是在狂人瑞卡度侵犯中国领空的前一个月,但后来他改变心意。

    “连彼得都能联想得到,”史迈利高声说,口气激动,“之后呢,彼得,之后呢?快说啊!”

    “老刁从上海回来后两个礼拜,飞机才卖掉。”吉勒姆回复,满心不情愿。

    “那又怎样?”史迈利质问,“那又怎样?接下来要注意哪里?”

    “我们问自己,瑞士空运的老板是谁。”吉勒姆发火了,被史迈利惹得很不高兴。

    “完全正确,谢谢你,”史迈利假装如释重负,“你恢复了我对你的信心,彼得。好,接下来,你认为,我们发现瑞士空运的掌柜是谁?就是曼谷代表。”

    吉勒姆瞥了一眼史迈利办公桌上的笔记,但史迈利抢先一步,以双手盖住。

    “老刁。”吉勒姆说,脸竟红了起来。

    “万岁。是的。老刁。厉害。”

    当晚史迈利再请山姆·科林斯进办公室时,阴影已重回他犹豫不决的脸上。



    尽管如此,调查行动已然展开。托比·伊斯特哈斯调查飞机界大有斩获之后,新任务是调查酒品业,飞往苏格兰西部群岛,假冒增值税督察,花了三天突袭抽查一批威士忌酒厂的收支簿。这些酒厂专营桶装酒未成熟前出售的生意。他回来后,套句康妮的说法,眼神活像是成功脚踏两条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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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9 09:30: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连串活动所产生的连续高潮,在于传给库洛一篇极长的电报,是在参加情报行动理事会正式会议后起草的;这种会议,再套句康妮的用语,称为黄金耆老会,但还多了个山姆·科林斯与会。会议之前,史迈利与表亲开过冗长的会议探讨手段,会中他克制自己绝口不提纳尔森·柯,只是要求为外勤增加监看通讯的设备。对合作对象,史迈利以这种方式解释其计划。

    到目前为止,行动局限在取得有关柯的情报以及苏联金棱线的衍生结果。必须特别提防的是,别让柯注意到圆场对他产生了兴趣。

    接着他概述了目前收集到的情报:纳尔森、瑞卡度、老刁、毕奇飞机、日期、种种推论、瑞士注册的航空公司。现在查出该公司既无房地产又无其他飞机。他说,他宁愿等待确实查出纳尔森的身份,然而每项行动都必须妥协,而某方面多亏表亲的帮忙,期限越来越紧迫。

    他完全未提及那位女孩,对山姆·科林斯发言时,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然后他进行到他谦虚称为“下一阶段”的步骤。

    “我们的问题在于突破僵局。有些行动,悬而未决时反而进行得比较顺利,也有些行动,一直要到解决了才有所价值,海豚案就是一例。”他慎重皱眉,眨眨眼,然后一把摘下眼镜,在众人窃喜之下,无意中符合他人对他的传言,以领带较粗的一端擦拭镜片。“我建议将整个策略翻转过来。换言之,主动向柯宣布,我们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兴趣。”

    与往常一样,这段静得可怕却很合适的场面终结者是康妮。她的微笑也是最快,是最善解人意的微笑。

    “他是想引蛇出洞,”她欣喜若狂地对大家低声说,“跟他对付比尔的手法一样。好聪明的家伙!在他门口点火,是不是啊,亲爱的,看看他往哪里跑。噢,乔治,你好可爱、好可爱,是我所有乖孩子里面最乖的一个,我是说真的!”

    史迈利捎给库洛的信息,描述策略的暗喻却有所不同。他用的是外勤情报员偏爱的“摇动柯的树”,而且从信息内容其他部分看来,尽管危险性相当高,显然他建议让肩膀宽厚的杰里·威斯特贝一肩挑下。

    为这一切下脚注的是,两三天后,山姆·科林斯失踪了。人人因此欣喜异常。他不再进办公室,史迈利也不再找他。吉勒姆偷偷进他办公室翻了一下,除了几包没拆开的扑克牌,以及几本西端区夜总会俗丽的火柴以外,完全没有属于山姆个人的对象。他向管理组人员打探消息,他们以不常见的口吻直言不讳,说他的要价是一笔遣散费,而且要他们答应重新检讨他的退休金权益。其实他可卖的东西并不多,他们说他是昙花一现,再也没有复出的机会。一走百了。

    尽管如此,吉勒姆对山姆那份不安的感觉,就是难以消除。接下来几星期,他经常向默莉·米金传达这份感受。不只是因为在拉康办公室撞见他,他也对史迈利与马铁娄书信往来一事感到不舒服。上次史迈利与马铁娄口头承诺后,彼此答应以书面确认,史迈利不愿让表亲过来拿,因为对方免不了大摇大摆开着大轿车前来圆场,甚至还派出开道摩托车,所以史迈利吩咐吉勒姆亲自跑一趟葛若斯芬诺广场,让法恩看家。不巧吉勒姆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而山姆一如往常空闲无事,因此山姆自愿代替他跑腿时,吉勒姆求之不得,事后却向上帝祈祷这事从未发生过。现在仍虔诚祈祷着。

    法恩说,山姆本可将乔治的信件交给默非或其他无名小卒,却坚持要亲自进办公室见马铁娄。而且还与他独处超过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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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30 09:04: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 摇树

    13 丽泽
    星辰岗是半山一带最新也是地势最高的街区,自成一圈,在夜间宛如巨大光笔戳入山顶柔和的夜色中。有一条蜿蜒的堤道通往星辰岗,但惟一人行道却是夹在堤道与悬崖之间一道六英尺宽的路缘石。在星辰岗,步行的人品味令人质疑。时间是晚上六七点,社交尖峰期接近高潮。杰里在人行道上踽踽前行时,奔驰车与劳斯莱斯擦身而过,忙着送人载人。他捧了一束兰花,以薄纸包裹:比库洛送给菲比·崴费尔那束大,比德雷克·柯送给夭折的儿子纳尔森那束小。这束兰花谁也不送。“小子,等你长到我这么大,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要先想出个好理由。”

    他情绪紧绷却也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漫漫等待已经结束。

    昨天冗长的简报中,库洛对他建议过:“这是占据有利位置的行动,一脚直接踏进门,开始推销,一直到全身进门才可以停止。”

    只剩一条腿吧,杰里心想。

    条纹帆布篷通往门厅,空气中弥漫着女人的香水味,有如此次任务的开胃菜。“一定记得,那栋房子的主人是柯。”库洛语带不满地说,当做是告别之礼。内部装潢仍未完工。邮箱旁不见大理石名牌。玻璃纤维的鱼,本应对着水磨石喷泉吐水,然而水管尚未接通,一袋袋水泥堆在干池内。他朝电梯方向走。一间玻璃亭写着“招待处”,华人门房坐在里面看着他。杰里只见对方模糊的身影。杰里刚到时,他在看书,现在却直盯着杰里看,仍未决定是否前去盘查,却因来人手捧兰花而稍感安心。两位涂了大花脸的美国妇女抵达,在他附近站定。

    “开得好美啊。”她们边说边戳着薄纸。

    “好棒,不是吗?来,送你们。礼物!别客气了,美女。无花令人俗!”

    大笑。英国人与美国人就是不一样。门房继续看书,杰里也获得认可。电梯来了。一群外交官、生意人以及老婆,拖着脚步走进大厅,神色阴沉,穿金戴银。杰里让美国妇女走在他前面。雪茄烟雾与香气混合,软弱无力的罐头音乐嗡嗡响着为人所淡忘的旋律。两名妇女按下十二楼。

    “你也是来找汉墨斯坦的呀?”她们问,四眼仍直看兰花。

    来到十五楼,杰里往楼梯间走。楼梯间有猫骚味,也有垃圾投送口的臭味。下楼时,他遇见一名女佣,捧着尿布篮,对着杰里摆脸色,直到杰里向她打招呼,她才哈哈大笑。他继续往下走到八楼,走回装潢豪华的住家区。他来到一条走廊的尽头。一座小圆厅里有两扇金色电梯门。这一层有四间公寓,每间占有圆形大楼的四分之一圆,每间各有一条走廊。他在B走廊站定,仅有兰花能保护他,观察着小圆厅,注意力集中在C走廊的出口。包裹兰花的薄纸因他握得太紧而湿润。

    “每个礼拜固定这一天,”库洛向他保证过,“每个礼拜一,在美国俱乐部有插花课。风雨无阻。她会跟一个女的朋友碰头,奈莉·陈,中国海空的员工。两人一起上插花课,下课后留下来吃晚饭。”

    “柯呢?”

    “在曼谷。交易。”

    “最好向上帝祈祷,他乖乖待在曼谷别回来。”

    “阿门,先生,阿门。”

    新门的铰链发出吱呀一声,在杰里耳边应声打开,一名身穿晚礼服的细瘦美国年轻人走进走廊,忽然停下,盯着杰里与兰花看。他的蓝眼沉稳,手提公文包。

    “你捧着那堆东西在找我?”他询问,操波士顿上流社会口音,尾音拉长。他外表显得富裕自信。杰里猜他不是外交官就是名校出身的银行职员。

    “其实不是,”杰里承认,假扮起英国傻瓜,“卡文迪许。”杰里说。他看到美国青年背后那扇门静静关上,里面有座装满书籍的书架。“是我一个朋友叫我送给9D的卡文迪许小姐。自己跑去马尼拉,害我拿着兰花来这里。”

    “走错楼了,”美国人说着漫步向电梯,“再上一楼。走廊也错了。D走廊在另一边。那一边。”

    杰里站在他身旁,假装等着上楼的电梯。下楼电梯先到,美国青年轻松走进后,杰里重回岗位。标明C的门打开,他看见她走出来,转身锁上两道门锁。她的打扮随意,长发呈灰金色,在颈背扎成马尾巴,身穿素色挂颈露背衫,脚踩凉鞋,虽然杰里看不见她的脸孔,却已知道她是美人一个。她走向电梯,仍未看见杰里,杰里起了一阵幻觉,想像自己站在街上望见窗内的她。

    在杰里的世界中,有些女人将肢体当做城堡,只待最英勇的男人进犯,而杰里就娶过几个这样的女人。或许她们是在他的影响下有此转变。也有女人似乎打定主意痛恨自己,弯腰驼背,锁紧臀腿。也有些女人,只需向他走来,就算是送他一件大礼了。这样的女人稀有,而对此时的杰里而言,她属于个中翘楚。她停在金色电梯前,看着楼层号码逐楼亮起。电梯来时,他走到她身边,女子仍未注意到他。电梯挤满了人,正合他意。他侧身蟹行而入,关注着兰花,道歉连连,面带浅笑,故意将兰花举得高高的。她背对着杰里,而杰里向下看就是她的肩膀。她的肩膀强壮,裸露在颈带的两旁,杰里看得见小小的雀斑,以及一道极细的金色毛绒向下消失在脊椎。脸孔只见侧影,他向下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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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30 09:04: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丽姬?”他以不太确定的口吻说,“嘿,丽姬,是我啦,杰里。”

    她陡然转身,抬头盯着他。他但愿能后退一步,因为他知道对方第一个反应必定是害怕他的体型,他没料错。恐惧在她的灰眼珠里一闪而过,接着视线固定在他脸上。

    “丽姬·伍辛顿!”他以较具自信的口吻大声说,“威士忌做得怎样?记得我吧?很荣幸投资贵公司。杰里。是小不点瑞卡度的朋友。五十加仑一桶,标签注明我名字。全部付清上船了。”

    他压低声音,因为担心这话可能撩起一阵她急着撇清的往事。他的音量低到电梯其他人只听见闭路电台播放的“雨滴直直落在我头上”,或是担心封死在电梯里的希腊老人咕哝抱怨。

    “原来是你啊,”她说,现出空姐般的爽朗微笑,“杰里!”她的嗓音转弱,假装一时想不起来。“杰里,呃——”她皱眉,抬头仰望,摆出剧场演员表演“健忘”的戏码。电梯在六楼停下。

    “威斯特贝,”他立刻接着说,替她解围,“记者。你在群星酒吧害我上钩。我寻求的是温暖慰藉,结果只弄到一桶威士忌。”

    他身旁某人笑了出来。

    “没错!杰里亲亲啊!我怎么会……你怎么会来香港?我的天啊!”

    “跑同样的线。火灾和流行病,饥荒。你呢?应该退休了吧,靠你的推销技巧。我一辈子从没被人押着做事,丢脸死了。”

    她开怀大笑。电梯门在三楼打开,一名老妇拄着两支拐杖慢慢走进来。

    丽姬·伍辛顿总共卖了五十五桶黄汤,老库洛说过。每一桶都是卖给男性买主,根据我的顾问,这些买主有不少人还得到免费服务。我敢说,她为宾主尽欢这成语作了新的诠释。

    电梯来到一楼。她先下电梯,杰里走在她身边。通过大门时,他看见她的红色跑车,车顶开着,停在半圆形车道上,旁边挤满了亮晶晶的大轿车。她一定先打电话下来请人开过来待命,杰里心想。如果柯是大楼主人,肯定特别关照她。她正朝向门房的窗口前进。穿越大厅时,她继续说个不停,一直对他说话,一手张得很开,掌心向上,犹如时装模特儿。他刚才一定问过她喜不喜欢香港,只不过他不记得问过:

    “我好喜欢,杰里。我爱死了香港。在万象感觉——噢,像是距离这里好几世纪呢。小瑞死了,你知道吗?”她随口提到,带有英雄般的语气,仿佛她与死亡彼此并不陌生。“离开小瑞后,我以为再也不会想去任何地方了。我完全料错了,杰里。香港肯定是全世界最好玩的城市。劳伦斯亲亲,我要去开我的红色潜水艇了。今晚是女士之夜。”

    劳伦斯是门房,她的汽车钥匙吊在银色大马蹄铁上,让杰里联想到跑马地的赛马。

    “谢谢你,劳伦斯。”她温柔地说,并对他微微一笑,足以供他消受一整晚。“这里的人都好好哟,杰里。”她以旁人听得见的低语对杰里坦承,两人朝大门前进。“在老挝时,我们还老讲华人的坏话呢!可是来到这里后,华人真的是全世界最好心、最外向、最有发明头脑的民族。”她的口音慢慢变成一种难以辨别国籍的外国腔调,杰里注意到。想必是被瑞卡度影响,为求时髦而保留下来。“大家想到香港时,都想到‘购物天堂,免税照相机,餐厅’。不过老实讲啊,杰里,如果看穿表面,认识真正的香港,认识真正的香港人,就会发现这里是应有尽有。我的新车,喜不喜欢?”

    “卖威士忌赚的钱,都花在这里喽。”

    他打开掌心伸向她,她则递出钥匙,让他为女士开门。仍继续表演傻瓜的杰里请她代捧兰花。黑色的山顶后方满月低垂,尚未升起,宛如森林大火般发光。她上了车,杰里交还钥匙,这一次接触到玉手,再度回想起跑马地,回想起柯一吻芳颊,两人开车离去。

    “不介意让我挤后座,载我一程吧?”他问。

    她大笑一声,为他推开前座车门。“兰花好漂亮,你到底要捧去哪里啊?”

    她发动引擎,杰里却轻轻熄火。她讶然盯着他看。

    “伙计,”他悄声说,“我这人没法子说谎。我对你不怀好意,在你开车载我出发之前,最好扣紧安全带,听我解释可怕的事实。”

    他小心选择这一刻,是因为不希望让她感到备受威胁。她坐在自己车上,在自家公寓大楼大灯照亮的布篷下,距离门房劳伦斯不到六十英尺,他这时扮起谦逊罪人,以增加她的安全感。

    “偶然相遇其实并不完全偶然,这是重点一。重点二,我不打算说得太好听,是报社叫我天涯海角追踪你,逼问你有关已故友人瑞卡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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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30 09:05:10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仍看着他,静待发展。她下巴尖端有两道平行小疤痕,有如被爪子抓伤过,相当深。谁造成的,以什么东西抓伤的,他很纳闷。

    “可是瑞卡度已经死了啊。”她说,说得太快了。

    “对,”杰里以安慰的口吻说,“毫无疑问。可惜报社手里握有所谓可靠线报,指出他其实活得好好的,而我的任务是迁就讨好老板。”

    “可是,那未免太荒谬了吧!”

    “我同意。完全同意。他们是疯了。安慰奖是两打握烂的兰花,以及全香港最豪华的晚餐。”

    她转开原本看着杰里的视线,直盯挡风玻璃外,头上路灯正面打在她脸上。杰里纳闷的是,活在如此标致的肉体内是什么感觉,而且每天二十四小时必须全心配合。她的灰色眼睛再睁大了些,他精明地察觉到,这时他应该注意到对方泪水盈眶,注意到她双手紧握方向盘,寻求慰藉。

    “原谅我。”她喃喃地说,“是这样的——爱上一个男人后——为了他放弃了一切——结果他死了——后来有天晚上,突然冒出——”

    “我了解,”杰里说,“很抱歉。”

    她发动引擎。“何必抱歉?如果他还活着,算是我捡到了。如果他死了,一切都没变。反正胜率百分之百。”她笑了,“小瑞老是说他是金刚不坏之身。”

    就像从瞎眼的乞丐身上偷东西,他心想。她这女人非管得紧紧的不行。

    她开得不错,只是显得生硬,杰里猜想——因为她容易引发臆测——她最近刚通过路试,车子是她领到驾照的奖品。这晚是全世界最平静的夜晚。两人逐渐沉入市区时,海港宛如一面完美无瑕的镜子,躺在珠宝盒的中央。两人讨论上哪个馆子。杰里提议半岛酒店,但她摇头反对。

    “好吧,不然先去喝一杯。”他说,“好嘛,一起去疯一阵嘛!”

    让他惊讶的是,她伸手过去,在他手上捏一下。这时他回想起库洛。她对每个人都来这一招,他说过。



    她没人看管,就这一晚。这种想法不断涌上心头。他记得女儿猫咪小时候放学后,他会开车带她从事各式各样的活动,以使午后时刻显得更充实。来到九龙区一家阴暗的迪斯科,他们饮用人头马加冰块与苏打。他猜是柯喜欢喝的酒,她为了迎合柯而习惯点同样的酒。时间还早,客人只有少少十几人。音乐声很大,他们不得不对着彼此大嚷才听得见,但她并未提及瑞卡度。她宁愿听音乐,头向后倾欣赏着。有时候她会握住他的手,一度头倚杰里肩膀,也一度漫不经心对他献上飞吻,轻盈步上舞池,表演单人慢舞,闭上眼睛,微带笑意。在场男士忘了女伴的存在,纷纷以肉眼为她脱衣,华人服务生则每隔三分钟过来清理烟灰缸,趁机向下眺望衣下风光。喝了两杯,过了半小时,她宣布自己想听艾灵顿公爵与大乐团的音乐,因此快车赶回香港岛,到杰里知道有菲律宾乐团现场演奏的地方,演奏公爵的歌曲具有相当水平。小号手卡特·安德森是吐司问世之后最棒的发现,她说。有没有听过阿姆斯特朗和艾灵顿合作?他们两个真是全世界最棒的组合。她一面对杰里唱《心情湛蓝》,一面继续喝人头马。

    “瑞卡度以前会跳舞吗?”杰里问。

    “以前会跳舞吗?”她轻声呼应,配合旋律一脚拍着地板,弹着手指。

    “瑞卡度不是有点跛吗?”杰里反问。

    “跛也挡不住他,”她说,仍沉醉在音乐里,“你要明白,我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永远。那一章已经结束了。一了百了。”

    “他怎么会……”

    “跳舞吗?”

    “跛脚。”

    她一指绕在虚无的扳机上,朝空中开枪。

    “不是打仗,就是碰上气呼呼的丈夫。”她说。他请她重复,她则将嘴唇凑近他耳朵。

    她知道有家新开张的日本料理店,神户牛排煎得很好吃。

    “那两道疤怎么来的,告诉我。”两人开车前去时他问。他碰碰自己的下巴。“左边和右边。怎么来的?”

    “噢,猎捕无辜狐狸的时候,”她淡淡一笑说,“我亲爱的爸爸爱死了马。可惜现在还是。”

    “他住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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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30 09:05:2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爸吗?噢,一样待在英格兰夏洛普郡塌了一半的城堡里。有好几英里长,但他们就是不肯搬。没下人,没钱,一年四分之三的时间冷冰冰。妈妈连鸡蛋都煮不熟。”

    他仍目眩神迷中,这时她却想到有家酒吧,咖喱小点心是天堂美味,所以开车到处找,最后终于找到,亲酒保一下。没有音乐。不知何故,他不知不觉对她倾诉孤女的一切,最后解释分手的原因时,他才故意一语带过。

    “啊,杰里亲亲,”她睿智地说,“你跟她差了二十五岁,又有什么办法?”

    你和德雷克·柯相差十九岁,还多了一个华人大老婆,你又能怎么办?他心想,不无愠意。

    他们离开酒吧——她再对酒保献上几吻。杰里仍未被她迷昏,也未被白兰地加苏打灌醉,仍能留心注意到她去打个电话,说是想取消约会,电话却打了很久,回来后神情严肃。上了车,他从她眼神中看出微微一抹不信任。

    “杰里?”

    “什么事?”

    她摇摇头,笑了一声,手心抚摸着他的脸,然后亲吻他。“我很开心。”她说。

    他猜她是在纳闷,假如真的卖了他那桶无商标的威士忌,怎么可能忘得这么干净。他猜她也在纳闷的是,为了推销威士忌,她是否随货附送库洛粗野指出的那档好事。但他了解,那是她家的事。一开始就是。



    来到日本料理店,服务生带他们坐在角落,多亏丽姬的微笑以及其他特征。她坐下后看着餐厅内部,而他坐下后看着丽姬。这种好事,杰里认为可有可无,但有机会的话,仍需向沙拉特鞠躬致谢。烛光下他清楚看见她的脸庞,也首度注意到年华的痕迹。不只是下巴的两道疤痕,也包括奔波、压力导致的小细纹。看在杰里眼里,这些痕迹具有坚定的特质,如同身经百战荣获的伤疤。她佩戴一只金手环,新的,一只出现凹痕的锡质手表,有迪士尼的图案,戴了手套的指针有刮痕,指着罗马数字。她对旧表的忠诚度打动了他,让他想知道手表是谁送的。

    “老爸。”她漫不经心地说。

    头上天花板镶着一面镜子,除了其他客人的头顶之外,他看得见丽姬的金发与丰满的胸脯,背部如金屑的毛发也见得到。他想追问瑞卡度的事时,她起了戒心。杰里早该想到才对,打过电话后,她的态度起了变化,但他却没想到。

    “你怎么保证报纸不会注上我的姓名?”她问。

    “我以人格担保。”

    “可是,如果你的编辑知道我以前是瑞卡度的女朋友,他自己补上我的姓名,你又有什么办法阻止?”

    “瑞卡度的女朋友多得是。你也知道。各种大小,各种形状,交往时间重叠。”

    “可是,我这个人只有一个。”她语气坚定。他看见她眼睛瞟向门口。然而,她本来就有这种习惯,不管人在哪里,总喜欢一直搜寻室内各处,寻找某个不在场的人。他让她维持主动。

    “你说你们报社接到可靠线报,”她说,“什么意思啊?”

    这答案,他事先与库洛临时抱佛脚恶补过。也实际排练过。因此回答起来就算不是斩钉截铁,也具有三分力道。

    “小瑞飞机失事是一年半前,地点在泰柬边界拜林佛蒙特州附近丘陵区。这是官方说法。尸体没找到,也没人发现飞机残骸,据说他当时是在运送鸦片。保险公司也没支付保险金,印支包机也从没告他们官司。为什么不告?因为瑞卡度跟他们签约,只帮他们开飞机。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人告印支包机?以你为例好了,你是他的女人。为什么不要求赔偿金?”

    “那样讲太低俗了。”她以公爵夫人的口吻说。

    “除此之外,最近有人在酒吧看到过他。他留了大胡子,可惜跛脚却治不好,他们说,一天灌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的习惯也改不了。还有,恕我直言,他站立地点方圆五英里内穿着裙子的所有东西,他也非追不可。”

    她作势反驳,但他已讲了一半,不如继续讲完全部台词。

    “清迈的琳康酒店门房总管看过照片,尽管留了胡子,他还是认了出来。好吧,我们这些欧洲人,他们认为全是从一个模子出来的。不过他十分确定。就在上个月,曼谷一个十五岁女孩,我们掌握了背景,她抱着小宝贝到墨西哥领事馆,指出幸运中奖的父亲是瑞卡度。怀孕十八个月,我才不相信,我猜你也不相信。少给我那种眼色看,伙计。这不是我的点子吧?”

    是伦敦的点子,他大可补上这句。用这套事实加编剧的说法来摇树,属于高招。然而她视点落在他身后,再度看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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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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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30 09:05:37 | 显示全部楼层
    “另一件想请教你的问题是威士忌诈财的生意。”他说。

    “才不是诈财呢,杰里,是光明正大的企业!”

    “伙计。当时的你呢,的确老实正直,丝毫不沾丑闻,玉洁冰清之类的。不过如果小瑞走了太多小路,不正有理由来个人间大蒸发的戏码吗?”

    “小瑞才不会来那一套。”她最后说,了无说服力。“他喜欢当风风光光的大人物,逃跑不是他的作风。”

    让她浑身不自在,杰里真心感到遗憾。换成其他状况下,他多希望她的感受正好相反。他观察着她,知道她属于不善辩的人。争论一发生,她心头浮上绝望,死了心,准备接受失败。

    “举例来说,”杰里继续说,她的头已经向前倾表示服从,“要是我们能证明你的小瑞卖掉酒桶后中饱私囊,没有交给酒厂——我纯粹是假设,一丁点证据也没有——然后呢——”

    “我们两人拆伙时,每个投资人都领到认证过的合约,利息从购买日开始计算。我们借来的每一分钱算得清清楚楚。”

    直到眼前这一刻之前的工作全靠双脚奔走。如今他终于看见目的地浮现在眼前,因此加快脚步前进。

    “一点也不清楚,伙计,”杰里纠正她,而她继续低头凝视还没吃的食物,“完全不清不楚。那些赔偿金一直到应付日期的六个月后才付清。迟付。依我浅见,这一点值得详加探讨。问题是,是谁拉了小瑞一把?根据我们的情报,全世界都在找他。酒厂也好,债权人也好,警方也好,当地民众也好,人人都磨好了菜刀等他出现。结果有一天,宾果!诉讼撤回,监狱铁窗的阴影消散。怎么会?原来小瑞跪了下去。他的神秘天使是谁?是谁帮他偿债的?”

    在杰里发问的过程中,她已经抬起头。让杰里讶异的是,她脸上忽然绽放出光芒四射的微笑,转眼间她朝杰里背后挥手,对面的杰里看不见,只好望向天花板镜子,才瞥见金光闪闪的电光蓝色西装,主人满头黑发,涂了层层发油。来到两人中间后,这位依比例缩制的华人伸出两只弯起来的手,摆出拳击手打招呼的态势,圆胖的脸托在一对强有力的肩膀上。这时丽姬尖着嗓子叫他过来。

    “刁先生!怎么这么凑巧。这位是刁先生!过来过来!尝尝牛排。好好吃哟。刁先生,这位是杰里,英国记者。杰里,这位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对我照顾很多。他是在采访我,刁先生!我呀!好刺激哟。访问的内容都是在万象的事,跟我一百年前帮过的一个小飞行员有关。我的底细,杰里一清二楚呢。他真神奇啊!”

    “我们见过面。”杰里说着龇牙咧嘴地笑。

    “当然。”刁说,态度同样快乐。他开口时,杰里再度嗅到那种熟悉的气味,是杏仁加玫瑰水,是他前妻热爱的气味。“那当然,”刁重复,“你是那个赛马记者,对吧?”

    “对。”杰里说,微笑已经向两旁撑到嘴角将近裂开的地步。



    当然,随后杰里的世界观翻了数次跟斗,而他必须兼顾的事多如牛毛,其一是对老刁的幸运出席表现得与在场其他人一样惊喜;其二是握手,感觉有如承诺着未来的和解;其三是拉来一张椅子,请服务生端酒送筷子以及其他东西。做这些动作的同时,萦绕在他脑海的与刁先生几乎无关,也与他忽然现身无关。这段记忆在往后事件允许的情况下,永远逗留在记忆中。萦绕在杰里脑海的是丽姬一看见他时的脸部表情,在她的英勇细纹牵出欢颜前半秒的表情。这副表情比任何事物更能对杰里阐述她身上的矛盾:她坐困牢笼时幻想的美梦;她那借来的个性,仿佛披上这样的伪装她就能暂时逃脱自己的命运。刁先生当然是她找来的。她别无选择。让杰里讶异的是,圆场与他都没有料到这一招。瑞卡度一案,无论实情是什么,对她而言都属于极烫手的山芋,无法单独处理。刁先生一进料理店,她的灰眼珠中流露的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听天由命:大门再度在她面前轰然关上,乐趣也告一段落。“我们就像该死的小萤火虫,”孤女有次低声对杰里说,激动地抱怨着自己的童年,“背着该死的火到处跑。”

    另一方面杰里立即体会到,刁的出现对于行动本身而言当然是天降大礼。如果情报非得回传给柯,通过刁先生这渠道远比丽姬·伍辛顿来得无限美好。

    她亲完了刁,将他交给杰里。

    “刁先生,你是我的见证,”她宣布,企图把这场面当成一场阴谋,“你千万要记得我说的每一个字。杰里,继续问吧,就当他没在这里。我是说,刁先生比坟墓还安静,对吧?亲亲。”她说着再度献吻。“好刺激哟。”她又说,三人逐渐在友善的气氛下聊了起来。



    “这么说来,威斯贝先生,你是想写什么?”刁询问,态度全然亲切,一面将牛排塞入嘴里。“你是赛马记者,干吗专找小美女的麻烦?”

    “有道理,伙计!有道理!找马麻烦还比较安全,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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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0-30 09:05: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人开怀大笑,互相回避彼此的眼神。

    服务生端来半瓶黑带苏格兰威士忌,放在杰里面前。刁先生扭开软木塞,以鉴赏家的姿态先嗅一嗅再倒酒。

    “他想写的是瑞卡度啦,刁先生。你难道不明白吗?他认为瑞卡度还活着呢。那该多好!其实现在的我对他已经没有感情了,不过他能回来团聚一下应该很棒。想想看一起吃饭时多热闹!”

    “是丽泽跟你说的吗?”老刁边问边为自己倒了两英寸威士忌,“是她跟你说瑞卡度还活着?”

    “谁?老兄?我没听懂。刚才那个名字我没听懂。”

    刁先生以一根筷子指向丽姬。“是她跟你说瑞卡度还活着?那个开飞机的?那个瑞卡度?是丽泽跟你说的?”

    “我向来不透露消息来源的,刁先生,”杰里说,态度同样亲切,“记者乱编的时候,都这样说的。”他解释。

    “赛马记者,对吧?”

    “没错,没错!”

    刁先生再度大笑,这一次丽姬笑得比他更大声。她再度慢慢失控。也许是酒精作祟吧,杰里心想,也许她喜欢喝更烈的东西,而这杯威士忌正中下怀。还有,如果他再叫我赛马记者,也许我会采取防卫措施。

    丽姬再开口,应付场面:

    “噢,刁先生,瑞卡度以前多幸运哪!想想看他当时,有印支包机,有我,所有人都归他管。当时的我呢,在那家小航空公司上班,是老爸认识的一些好心的华人,而瑞卡度像所有飞行员一样,做起生意来轰轰烈烈,搞了一大笔烂账,吓死人了。”她挥一挥手,请杰里共襄盛举,“我的天啊,他甚至想拐我去搞他那种骗人的事业,真是的!卖什么威士忌的,结果忽然间,我可爱的华人好朋友决定换飞行员。他们帮他还债,定期发给他薪水,请他飞一架老爷飞机——”

    杰里这时在不归路上跨出第一步。

    “瑞卡度失踪时,飞的可不是什么老爷飞机,好友。他飞的是全新毕奇,”他刻意纠正丽姬,“印支包机名下从来也没有毕奇飞机。现在也没有。我的编辑从头翻到尾找遍了。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别问我。印支包机从来没向人借过毕奇,也从没租过,更从没摔过毕奇。”

    刁先生再次开心大笑。

    刁是个非常冷静的主教,阁下,库洛警告过他。帮柯先生治理旧金山教区五年,成效卓著,缉毒署在他身上找到的最大的罪过,不过是他在假日清洗劳斯莱斯。

    “嘿,威斯贝先生,说不定是丽泽帮他们偷来的!”刁先生以半美式英语腔调大喊,“说不定她晚上去别家航空公司偷飞机咧!”

    “刁先生,那样讲多调皮呀!”丽姬大声说。

    “怎么样,赛马记者?你觉得怎样?”

    三人谈笑的音量这时大到令人侧目,有几人转头看他们。杰里从镜子里看见,心中多少期望柯在其中,希望看见柯那种船民的扭曲走姿,穿越柳条门朝他们摇摆前进。丽姬连忙口没遮拦地加话进来。

    “噢,完全是童话故事啦!本来小瑞连三餐都成问题,欠我们所有人钱,查理的积蓄,我老爸给我的零用钱,全被他借光了,所有人几乎被他拖垮。当然,大家的钱自然都归属他。结果转眼间,小瑞找到工作,欠债还清了,人生又变成彩色的了。其他可怜的飞行员没得飞,小瑞和查理到处飞,像是——”

    “像是蓝屁股的苍蝇。”杰里接话,刁先生捧腹大笑,不得不抓住杰里的肩膀以免跌下椅子,此时杰里浑身不自在,感觉对方正以手试探目标,准备待会儿以刀对付。

    “嘿,听听看,说得多妙!蓝屁股苍蝇!我喜欢!你真幽默啊,赛马记者!”

    就在此时,在刁先生笑里藏刀的压力下,杰里的确需要再多奔走一点。稍后再来。库洛说的最有道理。他完全不去理会刁先生,紧咬着刚才丽姬说溜嘴提到的那个名字。

    “对呀,提到老查理,丽姬,他最近怎么了?”杰里对查理这人一点概念也没有。“瑞卡度表演人间大蒸发后,他过得怎样?可别告诉我,他也跟着船沉下去了。”

    她再度悠然叙述起来,刁先生则对一切事物听得津津有味,一面进食,一面点头咯咯笑。

    他是来了解状况的,杰里心想。他这人精得很,不会帮丽姬踩刹车的。他担心的是我,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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