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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向日葵的祭典》(完)偶遇酷似亡妻的女子,能否揭开真相?作者藤原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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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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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6:34 | 显示全部楼层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度开口:“你知道吉祥糖果公司吗?是一家由老字号日式点心店发展为全国知名品牌的糖果生产商,那就是吉祥财团的母体。”

    我似乎听说过这家糖果公司,不过没见它打过广告,否则我应该会立刻记起来。这时,我心中一动,忍不住一阵发笑,总觉得格外好笑,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大笑出声。

    老人有些不高兴。

    “有什么如此好笑?的确,糖果制造商和美术界有些格格不入,不过也不至于意外到这种地步吧?”

    我终于止住了大笑:“不是这样,我不时也会吃些那家公司的产品,在便利店能买到他家生产的发泡奶油面包圈,那是我的心头大爱。”

    我看了看表,日期已经变了,现在是零点过五分。目前还说不清新的扑克是否已经亮出,我把步枪收进高尔夫球包里,起身准备离开。

    老人平静地抬起头:“这就走了?”

    “没时间了,我还有其他预约。”

    “是去原田那里吧。或者说你打算针对梵高采取什么行动?”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老人用试探的目光看着我。

    “怎么样,在我这儿有什么收获?”

    “不知道。不过至少可以得出两条结论,第一,我原本以为带上枪能派上些用场,看来是完全失算了,围在你身边的牢笼已经没有子弹进入的余地。”

    “另一条呢?”

    “你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英子其人,比我预想的更为熟悉。你或许也和原田有过类似的对话,不过你说出的话里应该并不存在虚构。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所谓单纯事实的复杂性。”

    “没错,正因单纯才会带上复杂的表象,不过对象是真理的话,或许会朝更为单纯的方向发展,最近我开始有这种想法。”

    “比方说?”

    “就好比驱动人类的要素,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就我所知,大体有以下几点,金钱、权力以及美的存在。”

    “原来如此,说到现在总算有些具体内容了。”

    “什么具体内容?”

    “你对《向日葵》如此执著的理由。在你列举的要素里头,《向日葵》完美地兼具其二,至于剩下的那一条,身为发现者的名誉有朝一日会以权力的形式呈现,你自身也带着这一渴望。曾经的失败者打算巩固在另一个世界构筑的准则,那幅《向日葵》想必会派上大用场。”

    我转身走向房门,离开前最后一次回头:“这么说来,或许还有一条。”

    “还有一条什么?”

    “驱动人类的要素,或许你还遗漏了一条。”

    “缺了哪一条?”

    “没必要说,跟你说了也毫无意义,这是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的部分。这一要素或许只对特定人群奏效,在眼下的时代,这种人已经太过稀少。”

    我打开房门,身后传来仁科的疑问:“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你单方面向我提问,我也想向你提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明明拥有才能,为何年纪轻轻就放弃了油画?”

    “或许我的确比你更有才能,至少我比你更早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天才,这就是我的才能。”

    他没有作出回答,我关上房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办公桌后的老丑之态。

    注释:

    亨利·摩尔:Henry Spencer Moore,英国雕塑家,擅长大型铸铜雕塑和大理石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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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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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6:46 | 显示全部楼层
    22
    一辆汽车停在我家门口,是1500CC的小型车,号码以“WA”打头,是一辆租赁车。我望向对面的窗户,送报青年就像闲极无聊的贵族般托着腮倚在窗边,仿佛正眺望着纷繁俗世。

    目光对上之后,他抢在我开口之前呵呵一笑。

    “车的话,不用向我道谢,搞定它的是公主。”

    “公主?”

    车门随之打开,模糊的黑影站立在街灯的淡薄光辉之中。突如其来的嗓音划破黑夜。

    “为什么偏找这种时间租车?”

    “先等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送报青年代为回答:“其实刚才公主就在我房间,我们的对话她全听到了。你走之后她就给租车连锁店打了电话,不到三分钟就问到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然后立刻就调来了这辆车。连我也不得不服呢,她的生活智慧远在我之上,或许世纪末就会有世纪末版的公主登场吧。”

    “原来如此。”我看着麻里,“不过你为什么还会来这儿?”

    “好奇心。”她叉着腰说道,“我稍微有些好奇,想亲眼看看没人性的窝囊废最后落个什么下场,于是傍晚左右我就过来了,结果就见你家成了那副德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他说了不少,你去京都观光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好歹算是帮你借车的恩人,稍微介绍下情况不算过分吧?怎么样,秋山君?”

    “我什么时候同意你加上‘君’字了?”我叹了口气,“很抱歉,我赶时间,之后再跟你汇报,让我写一百张报告也没问题。好了,能把车钥匙给我吗?”

    “钥匙?难不成你打算自己开车?驾照都没有你敢往哪儿去?”

    “远到没法走着去的地方。”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换上了命令的口吻:“那就请你去坐副驾驶席。”

    “很遗憾,还是不劳烦你了。我要去的地方很没情调,不适合情侣约会。”

    “这我知道。你不打算打出租车,而且包里还装着那种东西,傻瓜也知道不是去约会。”

    “你知道包里装了什么?”

    她无奈地摇头:“你啊,真是破绽百出。你这种回答不就摆明了包里装了什么东西吗?完全不打自招。反正肯定装着无聊东西咯?你说过自己从不进行体育锻炼,连自己的话都忘了?”

    我认命地思索起来。如果乘着出租车接近目的地,恐怕会让司机起疑,那种地方怎么说也不是大半夜练习高尔夫的好去处。我记得小时候曾骑着自行车去那一带远游过,恐怕现在那里还是相同的景象吧。再有,万一半路上被警察拦下询问,被发现无照驾驶可就全完了。

    “好吧。”我只好让步,“不过你得遵守条件,等会儿我让你在哪儿停车你就得在哪儿停,我下车之后你必须立刻开车回来,然后把今晚去兜风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只要你能遵守以上的条件,我就让你开车。”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我:“好不容易给你租来了兜风的汽车,你却厚着脸皮开出一大堆条件?没想到你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短暂的思考之后,她不知为何又露出了笑容,“不过也行,就依你吧。这也是为了保护幼稚的可怜孩子,我就忍了。出发之前,你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包里装了什么?”

    “金属球杆。”我答道,“稍后我得进行一些交涉,对象本身很有绅士风度,但目的地或许会有暴走族出没,如有万一我得拿它防身。我跟你说过吧,自己是个胆小鬼,对打架也没自信。”

    “好吧。”她故意照搬我简洁的回答,“你不是赶时间吗?那就请快些上车,不过你得在车里把详细经过从实招来。”

    “就这么办。”

    我嘴上虽是这么答应,其实根本没有足够的说明时间。现在是周六的深夜,只需一刻钟就能驱车抵达目的地。我拉开副驾驶席的车门,送报青年的吆喝从对面传来。

    “好般配哟。”

    如何回应很让人为难,我索性只是摆了摆手,接着就一头钻进车里。

    她扣好安全带后向我询问路线,我告诉他开过佃大桥后进入青海大街,一路开到尽头处的码头。她奇怪地反问:“那一带不是只有仓库而已吗?你到底去那儿交涉什么啊?”在我思考如何作答的当儿,汽车恰好在一处十字路口遇上了红灯,运气不错,我正打算顺道来这儿,一旁是便利店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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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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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7:01 | 显示全部楼层
    “能稍等一下吗?我想买些东西。”

    “买东西?”

    “或许有必要吃点消夜。”

    “又吃面包圈?”

    “老早之前你就让我相当佩服,想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你的直觉准得可怕。”

    我在明亮的便利店内望着面包圈,稍事考虑之后,我拿起两包发泡奶油面包圈走向收银台。我撕开其中一袋,一路吃着回到副驾驶席。

    “你吃不?”我好心问她。

    “才不吃那种东西。”她冷冰冰地回绝。我把剩下一袋放进膝上的夹克兜里,接着开始回想和仁科见面之后的经过,总感觉自己老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越想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先前命令我老实交代经过的麻里不知为何只是沉默不语地开着车,直到驶过佃大桥,她才终于发话。

    “你带着枪想干什么?”

    我不由得看向驾驶席,她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大型卡车的灯光勾勒出僵硬的侧脸轮廓,却只是一闪而过。对了,她肯定是趁我去便利店时偷看了包里的东西。我不禁叹气。

    “你这叫侵犯隐私。”

    “试问谁会相信金属球杆的胡扯?先不说这个,你把我的提问当做耳旁风了?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

    又是一处红灯,汽车停下的同时她冷不丁地转过脸来正对着我。她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在仪表盘的微光映照下,她的眼眸中带着我已多次目睹的光彩,我也打量着那份野性的光芒。

    “这是实话,我真的不清楚,就算是我也没法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

    她将手伸进自己的包里,瞟了瞟自己取出的物品,是手机。

    “打算给哪儿去电话?”

    “110。”

    在她准备摁下按键时,我伸手抢过了手机。被我抓住正欲抵抗的纤细手腕后,她尖声叫嚷起来。

    “你干什么?!”

    “绿灯亮了,开车时打电话很危险。”

    后方传来的汽车喇叭粗暴地催促她快些前进。

    她满脸不乐意:“等会儿我找公用电话打110。”

    “我不太喜欢麻烦上面的大人物,那只是最终手段而已,现在还用不着。不信你等会儿回去问送报青年,他肯定会跟我持相同意见。”

    “你想当杀人犯?或者说被杀?到底是哪种?”

    “天知道。”

    平静的语声传入耳中:“是为了你的妻子吗?”

    “坦白说,这一点我依然不太清楚,再说还有高这一存在。”

    “高?”

    “没时间详细说明,总之就是高的《向日葵》,接下来我或许会取回那幅画。这也许就是此行的目的,又或许不是,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感觉自己似乎正在进行某种赌博,同时也被卷入他人的赌局之中。虽然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但我认为那里有不能让他人窥探的线索,如果招来警察,那条线索就会消失无踪。可能的话,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放着我不管。”

    “也就是说,我只需要当个一无所知的司机?”

    “就是这样。”

    她不再吱声,我瞟一眼,她正咬着唇瓣。

    深夜中的街市从两旁快速掠去,周末的午夜时分仍有不少车辆穿行,但几乎全是卡车和出租车。终于,华灯闪烁的繁华街区被抛至身后。汽车驶过丰洲地铁站,相较年幼时骑着自行车看到的风景,现在已经有了不小变化,我记得当年这里还只是一片原野。头顶的巨大高架桥上有一处信号灯,宽阔的道路在前方迎来分岔,周围的汽车全在信号灯处左右相离,唯有她驾着汽车笔直向前,驶入了码头区。前方的道路依然宽敞明亮,我不清楚这里是否还属于晴海大道。这条道路上已经鲜有汽车的身影,若是平日的昼间时分,恐怕会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吧。现在,前方唯一的车辆是一台从对面车道迎头驶来的卡车,它很快就同我们擦身而过,在视野里消失。前路只剩一片空无。当尽头处的大型仓库进入视野时,我终于出声。

    “就在这儿停。”

    接着响起冷静的回复:“你不想在附近侦察一番吗?这种偏僻的地方,从车里观光才是上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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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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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7:13 | 显示全部楼层
    “观光?”

    “也可以称之为事前调查。面对头一次参加的赌局,最重要的当然是观察规则和环境咯。”

    我选择沉默。的确如她所言,探明情况是重中之重。在我沉思间,她放缓车速继续笔直前行。她在尽头处的三岔路口右转,道路依旧宽敞,但光线突然转暗。路灯的亮度大降,相隔距离也大幅拉宽。周围的景象就如原田所言,只是古旧的仓库群而已,没有半条人影。汽车又抵达道路尽头,这里应该已是码头尽头,只能向入城方向右转。她带着询问看向我,听我嘟囔一句“看起来不是这里”后,她掉头返回到三岔口,这回我立刻就发现了那座建筑。在通往码头尽头的反向延长线上,一座外壁呈鲜黄色的仓库格外醒目。在暗黑的仓库群中,唯有它绽放着异质的色彩,却又并非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放眼望去,只有一座管理室模样的装配式小房间亮着灯。我看了看表,现在是零点四十分,看来《向日葵》或是田代一伙都还未到达。田代似乎出于保密起见并未联络仓库方,不过要想随时取得联系也是轻而易举。经过仓库再往前稍许,已来到道路尽头。

    “需要左转吗?”她再次老老实实地向我询问意见。

    回到接近晴海大道的码头时,我向她作出指示。

    “我在这儿下车。”

    汽车缓缓停在人行道旁。

    “谢了。”我简短道谢,“现在你立刻回去。”

    她一动不动,就这么保持着相同姿势直视前方,似乎正在思索什么。接着,她缓缓地冲我转过头。

    “虽然不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有一件事情让我非常后悔。有些话我应该向你坦白,更早之前就应该这么做。”

    “是指那些笔记吧。在高的书信集里,你用法语写下的笔记。”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就这么保持着半启双唇的模样凝视着我,好一会儿后才重新找回语言。

    “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头:“笔迹的确和英子的非常相似,不过在美术界里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那是在我读高中时的一种惯例,去美术展参观时经常能在墙壁上看到这样的提醒——请勿使用照相机和钢笔。这是因为害怕入场者在使用灌满墨水的钢笔做笔记时不慎脱手,无意间弄脏展品。虽说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提示,不过在当时的美术展中很普遍,所以英子在工作时只会使用圆珠笔或者铅笔。不过当她回家之后,一定会选择使用钢笔做笔记,绝无例外,这是她的习惯。可是,书信集里的笔记却是用圆珠笔写成的。”

    她悄声低语:“原来是这样……”

    我将手放上车门:“遵照约定,是时候离开了,你答应过会乖乖回银座去。”

    然而她的视线仍固定在我眼前。

    “你不打算问是谁让我这么做吗?”

    “大体已经明白了,是仁科的直接委托吧?”

    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为什么知道?”

    “能得到英子拉丁字母笔记的人物并不多,原田和英子在职场上并没有接触,既然如此,会针对这件事进行那种操作的可能人选唯独仁科而已。你也说过自己曾在他的事务所待过,还听到过关于美术品买卖的交谈。实际上刚才我就在那间事务所里,就那间房间给我的印象而言,应该只有少数人才能进出那里。我想多半是仁科直接指示你进行笔迹模仿练习,所以那时候才会以遣散费的形式,通过原田向你支付一百万。仁科是这么对你交代的吧?”

    “没错,就是这样。”她微弱含混地低喃,“他让经理付给我一百万,并表示那只是单纯的遣散费,我想经理也信以为真。”

    我回忆着同仁科会面时他的应对,那时,当我握着步枪的枪栓注视他时,我放弃了对他的追问,那是最让我挂心的疑问,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他亲手筑起的牢笼之内,而他,绝不会给出答复。

    回忆被麻里打断。

    “喂,你不认为一百万很有吸引力吗?”

    “很有吸引力,不过你曾经随随便便就输了一千万筹码。”

    “那种东西,算不上钱。”她说,“之前跟你说过吧,我读高中时买彩票中了一百万。在我看来,一千万筹码就是一堆玩具,只有一百万才是真正的巨款。在我拼命伸手可触及的范围内,一百万是已知的最大一笔钱。只需要找到一本肯定存在的原版法文书,再往里头写上几行笔记而已,简简单单就能获得那笔钱。既然如此我干吗不伸手?这种程度的行为也没什么不能原谅,你说对吧?”

    “对。”我回答。

    她终于露出微笑。

    “那好,我这就回去了。”她的语调同方才截然不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还有什么想问吗?”

    “这么说来还真有。最后一个问题,之前怎么问你都避而不答,你在过去的工作场所遇到过一位说你和英子很像的客人,据你形容对方只是个毫无特征的中年男子,现在你能提供更详细的信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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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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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08:57:37 | 显示全部楼层
    她露出了回忆过去的神情。看着她的侧脸,我不禁就想,或许人们在追忆往昔时总会露出相同的表情吧。

    她最终摇了摇头:“怎么想都只是个毫无特征的中年男子,我就记得他似乎是个开朗的大嗓门儿,岁数和你接近,就这些,依然派不上什么用场吧?”

    我稍事思索:“不,或许真能派上用场。总而言之,感谢帮助。好了,你快回去吧。”

    “感谢?你说感谢?”

    “说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明明对你撒了谎,明明骗了你,这样你还感谢我?”

    “嗯,因为是你带我来到这里。”

    “是指帮你开车?”

    我冲她露出笑容:“不,在这七年间,我一直生活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是你带我走出那片浓雾。虽然不知道最终会有什么结果,但除你之外没人能把我带出来。感激不尽。”

    她长久地沉默着,而后才平静地吐出一句话。

    “喂,你相信不?我除了那些笔记之外就没有骗过你,没有对你说过任何谎话。”

    “我信。”

    “谢谢。”她说。

    我抱着夹克,拎起高尔夫球包下了车,她什么也没说。我背朝汽车向前走去,不久,身后传来了汽车高速离去的轰鸣。

    我回到靠海一侧的道路尽头,这是刚才乘车横穿而过时发现的场所。在仓库正对面并排立着两台饮料自动售货机,但那里光线太强。稍隔一段距离有一处空地,周围堆着废品,面朝道路一侧有低矮的石墙,还恰好处在能够看清对面仓库的位置。我走至那片空地,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影。

    我眺望着仓库的黄色外墙,鲜艳的色彩能让人联想到高梦想中的画家聚集地——阿尔的“黄房子”。原田说过,各种各样的名画被收藏在此,然而玉井金融的夸张标志漂亮地破坏了这一氛围。

    那个原田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我完全弄不明白。至于武器,他应该只带着原本属于曾根的手枪和小刀。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他理应先行抵达,这会儿应该正埋伏在码头某处。进入这里的道路唯有连接着晴海大道的一条路而已,虽不知他的藏身之处,不过他多半没为我准备地方吧,或许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我也会来码头掺和一脚。从我所在的位置到仓库入口需要斜穿过路面,距离不算短,大概有六十码,相当于五十来米。步枪在这种距离内不需要考虑风速影响,但对手枪射程而言已经太过遥远。若是选在仓库正对面,又太容易被发现。

    周围一片寂静,冰冷的微风夹带着些微海潮的气息,我套上破了洞的夹克。衣兜里的重量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什么鼓鼓的东西放在里面。哦,差点给忘了,是从麻里那里收缴的手机,还有一袋面包圈。我撕开面包圈的包装咬上一口,在看向手机时,突然心下一动。虽不抱期待,但仍值得一试。我尝试着拨下号码,结果和预想背道而驰,真没料到居然有人接听。我很快就结束了通话,现在已经没了继续享用面包圈的念头。我把面包圈放回包装袋,再次确认时间,一点十分。他们估计会在两点到三点之间抵达,现在我只能祈祷原田的推测正确无误。在面对田代之前,我或许必须为某种可能性腾出一定时间。

    我蹲在石墙的阴影里,从高尔夫球包中取出步枪,将枪身放在石墙上。这是跪姿,比站立射击更有准头,而且这把枪还装备着瞄准镜。我透过瞄准镜将枪口移至三岔路口方向,距离岔路中央大约有一百五十码,换作六年前,我有自信在这种距离准确命中名片大小的目标,不过现在我的身手应该大不如从前。

    我静静地等待着,时间悄然流逝。突兀的鸣叫划破寂静,我的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是来电铃声,刚打开的手机正在衣兜里叫唤着。

    我把手机拿到耳旁,原田的声音流淌而出。

    “听说您把她的电话抢了,秋山先生。”

    “别用这种毁人声誉的说法,我只是暂时借用而已。是送报青年向你报告我出门了?”

    “正是,他似乎还借此判断出我也身在同一场所。然后,他还让我代为传话,是回到银座的加纳麻里给你的口信。所以我才通过她的手机和您联系。”

    “什么口信?”

    “‘有一个孩子气的男人,我想尽我的能力保护那个幼稚到可悲的家伙。’这是她的原话,我接受了委托,也向你传达了口信。”

    “这是给你的口信才对吧。”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的爱好算不上普通,不过我似乎比您更能理解女性的心理。接下来有一个问题。”

    “问什么?”

    “您是打算和我共同行动,还是打算单独行动?请告诉我您的选择。”

    “还说不上来,不过我并不打算妨碍你。既然你专程来了电话,我也顺便提一个问题好了。”

    “请讲。”

    “你为什么会看上仁科那位老人家?”

    “爱情对象并不需要完美高尚。又比如说,我现在就对您抱有某种亲密的感情,但这和性欲毫无关系。所谓人际关系,其中也正包括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真是事不关己的分析。就算仁科对你有所隐瞒也无所谓吗?”

    “当然。”刚给出答复,他话锋一转,“现在有一辆汽车刚过桥,会是谁呢。”

    我望向昏暗的街头,而后冲着手机小声叫喊一句。

    “赌局或许将要揭晓。电话就说到这里,我要挂了。”

    “赌局?”

    “没错。”

    我将手机关机。原田这通电话至少让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他的藏身之处。他应该正待在汽车里,位置就在从晴海大道直通向码头的交岔路,在那里能够完全掌握进出码头的车辆。或许他在乘新干线回到东京之后,也去什么地方租了汽车吧。

    我重新举起步枪,瞄准镜中的视野颇为明亮,虽说并非夜视专用,但这只瞄准镜性能很棒,亮度十分理想。终于,熟悉的感觉再次回归。体温似乎正不断下降,血液归为平静,接着絮絮低语出现。冰冷幽暗的火焰灼烧着血管,进而缓缓流动。节奏感和集中力,来自遥远国度的僻静乡野,往日的教诲在耳朵深处回响。

    我无法判断时间流逝的长短。

    一条黑影横穿瞄准镜中的视野。

    我抬起头,一辆出租车停在三岔路口,有人下了车。出租车离去之后,那条人影侧着头开始打量四周。

    我提枪起身走到石墙前方,对面的人影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横穿过道路向空地移来。又一张牌已经打开。即便拖着脚步,井上仍然笔直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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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9 10:34:25 | 显示全部楼层
    23
    我迈出数步,走到路上。路灯的微光在地面投下模糊的轮廓。我将步枪靠在怀里,站在光线之下等待井上走近。

    井上虽然腿脚不便,但并不会让我感到不自然,或许因为从初次见面起他就是这样吧。他一步一步地前进,仿佛正在确认我的位置。终于,他也进入灯光画出的圆圈中,同我间隔数米距离。

    我改而握住枪托,将枪口指着地面。

    “真难得,能在这种地方碰面,社长。”

    他点点头:“我听村林说了。到刚才为止我一直在听他讲述,告一段落之后就立刻打出租往这儿赶。真没想到,在周末的东京也能找到这么冷清的地方。”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请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是我的义务。”

    “为什么是你的义务?”

    “你不是已经心里有数吗?我想你已经料到我会出现。”

    “不是料想,是打赌。”

    “赌什么?”

    “事实上,我从某人那里听到过这样一种说法,在他看来,驱动人类的要素有三条:金钱、权力,以及美的存在。换句话说,这就是欲望的要素。但我在想,或许还有和上面三条背道而驰的存在,可惜他似乎并未察觉。”

    “背道而驰?和欲望背道而驰的会是什么?我也不明白。”

    “是诚实。”我说,“就算是这样的时代,人们或许仍会出于诚实采取行动。我赌你的诚实。”

    他闻言微笑:“那么你是赌赢咯?我的确到了这里。”

    “天知道,现在还说不清。”

    “即便抛开赌博结果,”他打量着我手里的步枪,“刚才也说了,这是我的义务,其中也包括阻止你成为犯罪者。幸好旁边就是大海,能请你放弃这支枪,把它沉进东京湾吗?”

    “或许我的义务就是拿它朝你开枪——如果我这么说,你有何感想?”

    “如果这是你的心声,那照做无妨。不过这里距离市中心很近,不排除有目击者的可能,保险起见,我俩去更为偏远的场所解决也行。如果你必须为了谁尽某种义务,至少应该考虑避人耳目吧。就算现在,或许也会有路人无意间看到那把枪呢。”

    “现在我不怎么关心这种问题。比起穷操心,我有一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是什么?”

    “像你这样专为他人着想的诚实人类,为什么能够破坏他人的家庭,甚至逼得某人选择自杀?我想不明白。”

    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我,片刻后才开口作答。

    “当然,我并不打算否认这一事实。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正是为此。不过在此之前,能让我提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会知道真相?”

    我从衣兜里取出塑料包装袋:“这是我刚才在便利店买来的面包圈,你知道这东西吗?”

    他摇头:“我不太关注不打广告的产品。这面包圈怎么了?”

    “对便利店里销售的商品,一般消费者只会关注价格和品牌,还有食品的保质期,几乎没人会在意除此之外的信息。尤其这种袋装食品,就连品牌或者生产商也已经无关紧要,管它国内知名品牌或是便利店的自制商品,对消费者来说都一样。在这些遭人无视的信息里,也包括价格标签。除了同行业的竞争对手或者设计师,没人会盯着价格之外的部分瞧来瞧去。我早已不做设计了,自然也不会太过留意。不过通过包装还能明白一件事,这种面包圈的生产商是吉祥糖果公司。”

    “是吗?”他嘟囔道,“那你也一定清楚这家生产商的现状和背景咯?”

    “只是略知一二,不过现在我还知道,社长本人也并非完全了解自己老家生产的商品。”

    这是一种虚张声势,但并非毫无根据。村林先前也说过,待在京都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事。

    他没有反问,而是点了点头:“没错,吉祥糖果公司的确是我老家的产业。虽说是家族式经营,姑且也算知名的骨干企业,至少做到了能向全国连锁便利店供货的程度。不过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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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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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9 10:34:40 | 显示全部楼层
    “能说明这样一件事,吉祥糖果公司的经营者是生养社长的家族,这一家族不仅是由老字号糕点店发展壮大的生产商,同时也是某位夫人的老家。而这位夫人的丈夫,正巧被英子弟弟的防卫过当夺去了性命。”

    他的表情没有波澜,我又接着补充。

    “她是社长的家累,我想大概是妹妹吧。”

    他的表情依然平静无波:“洞察力不错。”就连说话口吻也并未失去从容和冷静。

    “我只是打了个电话而已。”

    “电话?”

    “没错,在价格标签里印着总公司所在地址和电话号码,号码是客服电话。刚才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了电话,竟然有人接听,真没想到这种时间还有人值班。我说有针对贵公司的投诉,麻烦叫井上社长听电话。得到的回复是在这种时间打扰社长不合常理。这反应理所当然,换我也会给出同样的答复。可是有一点,对方并未订正社长的姓氏。”

    他微笑着点头:“现在吉祥糖果由长兄掌管。我自身和公司无缘,所以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点心面包一大早就得上架,开工生产的时间非常早,想必会有负责事务工作的职员上夜班。可是仅凭通过这一途径,我并不认为你能得知家妹的情况。”

    “是从英子那里听来的。她曾为了宏的伤害致死事件数次拜访死者家属,和对方讨论赔偿事宜。就算是刑事案件,视赔偿情况也有希望轻判,这样的案例不在少数,我也是听律师介绍才知道这些情况。英子虽然觉得委屈,仍然出于理性接受了这建议,而且她本身也强烈地希望可以替宏向那家人谢罪。顺带一提,死者是个名叫松田启介的小混混,家里只剩下守寡的妻子。她名叫松田知惠,当时应该刚好四十,比社长小三岁。但我听说她怎么也不肯收下赔偿金,倒不是因为已经原谅了宏的罪行,而是厌恶所谓赔偿金代表的意义。英子也很理解她的感受,或许因为对方表现出的自尊让她大为佩服吧,她说那不像一介混混之妻会有的傲骨。数度拜访之后,两人关系似乎颇为要好。对方还对英子说,从最初和丈夫走到一起时,她就预感迟早会发生类似的事件。英子并不喜欢探人隐私,不过也出于关心询问了令妹今后有何打算,对方回答说自己已经累了,只能回到年轻时就已离开的老家,虽然心头不愿意,但也只能这么办。而她所指的老家是位于京都新京极的日式糕点店。综上所述,令妹曾向英子这样简单提过自已的身世。”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为何作这种毫无意义的说明?说话间,这样的疑问忽然涌现。有某种东西若隐若现,就似从过去投映而出,又默默消失的淡影。那是镌刻于过去的存在,镌刻在只属于我和英子的时间里。在那段短暂的日子里,英子告诉我的一切几乎都涵盖在现在出口的这段话里,就只是这样简单的寥寥数语。然而,即便拥有更多时间,我们对话中的世界也不会更加宽广吧。不知道,我弄不明白,现在留下的唯有含混不清,恐怕这份模糊永远也不会消失吧。就算向井上问明一切,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吧,我首次产生了这样的预感和后悔。夹带着海潮的微风拂过脸颊,我只愿它能带走悔恨的涟漪。

    井上的话音响起。

    “夫人还从家妹那里得知了她的旧姓,对吧?”

    “没错,姓井上。”我答道,“当然,那时我不可能仅凭姓氏就联想到她和社长的关系。”

    “这也是理所当然,无论哪儿,姓井上的人家都多得数不清。不过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最终把她和我联系在一起?整个审判过程完全没有我的参与,公审时我也从未露脸。实际上那时老家已经和妹妹断绝关系,毕竟她选择的男人是个道上混混。我想你也听村林讲过了,我和她或许算是相同的例子。”

    “真不愧为老字号,断绝关系或是逐出家门都成了传统。拜其所赐,弄清这些情况可花了大把时间。”

    “挖苦人就到此为止吧。你还没回答我的提问,为什么会把妹妹和我联系在一起?”

    他似乎也忘了自己还欠我一个答案,不过我姑且还是以礼相待吧。

    “依照价格标签上提供的地址,吉祥糖果总公司位于京都市中京区的新京极。我也知道那一带有多繁华,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至于紧挨着出现多家名叫井上的日式糕点店,再加上吉祥糖果公司的当家正好姓井上,这样一来多少也能想到,吉祥糖果这一糕点生产商正是由那间店铺发展而来。当令妹提到自己被逐出家门的身世时,那番话就成了沉睡在遥远回忆之中的突破口。如果需要补充说明,英子和社长在那一时期完全没有交点,这才叫奇怪。暂且不论英子避而不谈的理由,社长你又为何不告诉我如此简单的事实呢?”

    他偏着头,久久地凝视着我,而后才平静地开口:

    “对于妹夫那件事,我完全没有任何遗恨,对他来说那只是顺理成章的结局。话虽如此,秋山君,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

    “我很佩服你的洞察力。一直听村林说你的赌博能力如何如何优秀,现在我总算深有同感。很抱歉在这种场合提起毫不相干的话题,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

    “你的结论还下得太早,还有很多地方没弄明白,比方说仁科和社长的关系。上回见面时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惜并没有得到答案。”

    “他是我舅舅,”井上出乎意料地爽快回答,“我之所以落下这种后遗症,你应该从村林那里听说了。父母强烈反对我进入美大读书也和舅舅有很大的关系。那时候在大家看来,他还欠缺完善的生活能力,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时我遵从自己的意志,拒绝父亲的金钱援助,其结果你也听村林说了。唉,那也是一种遭遇吧。那时尚在人世的父亲生起了设立财团的念头,财团法人自然是糖果公司。虽说被称做老字号,终究也只是一介糕点生产商而已。当时父亲不仅不让我偿还为曾根一事借去的和解费,还认为有向我赎罪的必要,所以才会酝酿设立财团的计划。或许他是希望为我憧憬的美术世界作些贡献,借此弥补让我遭受创伤的愧疚吧。那一时期吉祥糖果公司也逐步壮大,大致在十年前吧,公司终于有此余力。那时父亲接受了舅舅的建议,促成了吉祥财团的诞生。虽说微不足道,但也确实是美术界的一部分。至于财团为何能够超越母体贫弱的缺陷,迅速得到认可,相信你也心中有底吧?那时舅舅已经手握某种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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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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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9 10:3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回想和仁科会面时他的反应,他唯一一次犹豫是在提起吉祥财团之时,现在总算知道让他踌躇的理由了。倒是井上,他的态度同上次见面时完全不同,对自己和仁科的关系直言不讳。忽然,海潮的气息猛冲进鼻腔,怪异的感觉再次袭来。到底为了什么,我会在这种时间进行这种对话。自己不正身陷某种赌局吗?既然如此为何这样浪费时间?毫无意义的时间正徒然流逝,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呢?我疑惑着,却又忍不住开口。

    “可是社长并非是在令妹夫的事件之后才同英子结识。”

    他并不避讳:“没错,是在你的学生时代。或许你并不知道,那时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我的学生时代?”

    他露出微笑:“是你还在京美打工的那段时间。当时她也曾多次出现在京美,不过你很反感她的来访。也对,那种美少女出现在煞风景的事务所里,你当然会被同事们打趣。”

    如他所言,那时我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很是痛苦了一番。而后我曾对英子抱怨,她笑着道了歉,还说以后再也不去了。从那之后她就不曾出现在我的工作场所。

    “我想那应该是她最后一次造访京美。”井上说,“而你碰巧外出。当时下着雨,在大楼入口处,正打算回去的她不小心和我撞在一起,我怀里的样稿掉进了泥水里,包括正片在内的所有东西全毁了。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当时她万般郑重地向我一再道歉,诚恳得简直让我过意不去。她似乎知道我是京美的董事,不过她的态度并非因为我的职务,而是源自本身具有的温柔,这给我留下了相当新鲜的印象。你虽然只是打工,但也是京美一员,款待员工家属是我的习惯,于是我就邀她去对面的茶馆。招待她喝茶时,我们的话题主要围着你打转,不过也听她提到一些自己的情况,包括她说自己希望进美术馆就职,但东京都内的门槛很高,求职非常困难。当时她也提到了喜多内美术馆的名字,之后我向舅舅仁科说起此事,强烈拜托他帮帮忙。先说明,这是我的自作主张,她并不知情。再往后,我和舅舅几乎断了往来,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络。夫人就职一事我没有再提,也没必要多说,舅舅他有这种能力,结果也确实如此。顺带补充一句,下雨那天,她特别表示希望隐瞒我俩的会面,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又免不了让你烦心。我答应了她的要求,现在是我第一次打破约定。当然,自那之后我和她完全没有往来,你们是让人祝福的一对佳偶。”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的面孔,冷静和从容并未消失,他仍是平时的那个井上。吸烟的欲望莫名高涨,我在口袋里一阵翻找,摸出了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我从快见空的包装里取出一根点上,打火机是从赌场要来的那个。青烟乘着海风,斜着飘散而去。

    “能回到正题吗?”我说。

    “哪部分正题?”

    “你让英子怀孕的正题。”

    他静静地看着我,很长时间不发一言。夹在指间的香烟亮着火光,以舒缓呼吸的节奏一明一暗。我将视线移回前方,路灯的光线给井上的表情打上了暗影。终于,平静的声音打破僵局。

    “明白了,”他说,“这得接着刚才的话讲。我和她再次见面是在七年前,我顺路去妹妹家拜访时恰好和她偶遇。那是早春时节,或许是在三月初吧,她弟弟的案子刚下判决。那时妹妹已经打算搬回老家,正拜托我从中搭线,我本打算和她进一步商量,不巧她有事外出。那是傍晚时分,或许因为我喝了些酒吧,才会变得大胆起来。我去妹妹家的次数不算少,知道门钥匙藏在盆栽里,我就邀她进屋坐坐,她也接受了我的好意。我们聊了很多,美术品、设计、你、美术馆的工作……各种各样的话题。交谈持续了很长时间,聊着聊着两人间就产生了那种气氛,而非某一方的强求,就像是某种仪式。”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井上歪着头,露出了追逐回忆的表情。相较麻里在车里坦白自己假造笔记时的神情,井上现在的模样似乎属于另一类别。

    “没错,是仪式,”稍作停顿之后他继续说道,“或许这种说法听起来有些造作,但我想这正是最恰当的形容。毫无疑问,那是一场仪式。在交谈逐渐深入之后,她表达了这样一条感想,她说我是当今时代少见的类型。你所说的诚实,我从她嘴里得到了相同的形容。当然,我不是在抬高自己,仅是陈述事实,于是我回答说‘受你抬爱了’。接下来没有哪一方主动引诱,完全是自然而然地发生。我想你不会原谅这种说法,但那就像一段恋情,只是瞬间诞生又瞬间消逝的恋情。之后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请把今天的一切都忘了吧 ’。那天之后我们就再没相见。没错,那是一场仪式,发生在异次元的幻景,我至今仍然这么认为,就不知你是否相信?”

    “不好说啊,饶是诚实的人类,也能够修饰过去。”

    他点点头,“最终,你仍然是她的唯一,想必她对你而言也是同样的存在。我当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你的责难。”

    诚实吗……我低喃。仅有一次,英子对我做出了“不诚实”的评价。高的《向日葵》现在或许正向此地进发,在我创作那幅被她用于藏匿《向日葵》的作品时,她曾对我作出过这样的指责。在马口铁制成的门扉内侧,我在画布上用油彩绘制了室内景象。在绘制过程中,她首次用责备般的口吻对我抱怨——像你这样认真创作谁也看不到的作品,岂不是很不诚实吗?因为这幅作品本身堪称杰作,你把杰作藏起来不让人看,这可算不上诚实。

    《出口》。特意将高的画作关闭在那件作品中,或许也是她的挖苦吧。而她自己,则从名为自杀的出口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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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6-2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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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9 10:35: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井上再次发言。

    “也就是说,我是促使她自发选择死亡的原因之一,你把我视作杀人犯也未尝不可。或许就像你所说,在舅舅认定的欲望之外,还有其他驱动人类的要素。不过,她之所以认为我很诚实,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见我继续沉默,他又往下说去。

    “而且,我没有勇气。在她自杀身亡时,我本该向你坦白。当然,七年前我们已经没有往来,但只要有心,一定能和你取得联络。之前你来京美拜访,那或许正是开诚布公的良机,我却没能把握。因为我到现在还心有懊悔,对夫人一事愧疚不已。果然,我是个胆小鬼。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答案,妹夫出事时我为何保持沉默,原因也是如此。”

    “可是你却有勇气出现在这里。”

    “是啊,如果你没采取这种手段,我或许就不会现身了。”

    我深吸一口香烟,吐出大片烟雾。昏暗之中,小小的火焰烧得通红,接着又重归暗淡。

    “看起来,这场赌局是我输了。”

    “什么赌输了?”

    “赌你的诚实,我输了。”

    “没错,我完全不认为自己是诚实的人类。”

    “不,我指的诚实是你能够认真地陈述事实。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愚蠢天真,看起来我是错押了假装诚实的虚伪之徒。”

    他冲我摇头:“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并没有使用任何手段促使你来到这里,你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

    “村林来了京美,直到刚才为止我一直在听他转述你在新干线上的发言。”

    “和村林先生对话时,我没有提到任何跟英子有关的字眼。”

    瞬间的停滞之后,他冲我反问。

    “我没有说实话,你是这意思?”

    “没错。就算身在这种时代,虽然数目不多,但仍有少数人类能够基于诚实行动,或者说被驱使着行动。可是现在我头一次意识到,这种人类也已经变质发霉。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诚实,或许那只是烦扰旁人而已,只是惹人生厌而已。现在我才知道,还有这种本性恶劣,无法承担后果的诚实,可疑到让人心情恶劣。村林先生之所以选择独立,我似乎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了。”

    他思索良久,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的说法还真是过分。”

    “我并不认为有多过分,至少远没有对某人的信赖惨遭背叛来得过分。而且,时间会将人改变,这一事实本身已经足够残酷。”

    “你想说什么?”

    “曾经,社长是备受认可的诚实之人,但那已经成为一去不返的历史,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你的话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佐证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或许并非社长喜欢的内容。社长,你认识一位名叫加纳麻里的女子吗?”

    “是在色情按摩店工作的姑娘吧。”

    “请问你为什么知道她曾经在色情按摩店工作?而且你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终于,他的表情中首次出现了某种色彩,我能从中看到些微的动摇。我无视他的变化,继续往下追问。

    “不知社长是否还记得自己刚才所说的这句话,‘或许就像你所说,在舅舅认定的欲望之外,还有其他驱动人类的要素’。先前的对话的确有不少围绕仁科展开,但我在谈及欲望的要素时完全没有提到他的名字,只说了‘某人’,我甚至没有提起自己已经同仁科有过会面。社长你还说过,在拜托仁科为英子就职一事提供帮助之后,你和仁科几乎断了往来,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络。现在看来,这句话也不符合事实。也就是说,在我和仁科的对话结束之后,他立刻主动和你取得联络,你们的关系已经密切到这种程度。”

    他似乎清了清嗓子:“真不知你想说什么。”

    “下面一点你又该如何解释?加纳麻里,在她的出场背景里,仁科唱主角。既认识英子,又和仁科关系密切,同时满足这两点要求的只有你,井上社长,除了你没有其他人选。”

    “她的照片曾刊登在杂志卷头,我记得听谁提起过。”

    “在按摩店工作的无名年轻女子当中,某个特定人物的照片被刊登在杂志上,碰巧又有人告知社长。当然,社长看到照片后肯定会发现她和英子很像,就算留有印象也不难理解。但你刚才只是说曾听人提起,并没说亲眼看过照片。据我所知,是仁科注意到加纳麻里的存在,而后原田才按照指示进行接触。此外,曾有一位客人在光临按摩店时当面指出她和英子很像。”

    他瞬间牢牢地盯着我,然后抗议般低声抱怨起来:“我可不会去那种场所。”

    “不好说啊,毕竟人会随着时间改变。不过就我听到的形容,那位客人的确不是社长,因为你的特征一目了然。那名男子是个开朗的大嗓门,年龄和我相近。他应该是个善意的角色,从年龄考虑或许北岛是合适人选吧。英子在学生时代来访京美的那段时间,我可受了北岛不少调侃,那时的英子恰好和现在的麻里岁数相近,再加上那位客人还知道她的旧姓。社长或许正是从北岛那里听说了和英子十分相像的按摩女郎,甚至可能知道她的照片上了杂志。设计事务所会收到刊载广告的样刊,几乎囊括市面上的大部分杂志,或许你在确认照片之后就立刻转告了仁科。我只能想出这种可能,而能向仁科提供这种情报的第三者,除了社长不作他想。我为什么会认定是有人传话,就是因为仁科和原田都对女性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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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9 10:3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或许只是你的胡猜乱想而已。”

    “那我们明天就向北岛求证吧。”

    他没有作答,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社长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是因为从仁科那里听到里什莱夫人的话题,记起了和英子的过去吗?偶然得知她过世的经纬,你认为这是意外的好运,于是就瞄准了我的记忆吗?结合到现在为止的对话以及同仁科的面谈,我已经弄明白了,这是连原田也不知道的真相,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你和仁科两人。真没料到社长也对高如此感兴趣,或者说是对高作品的经济价值感兴趣。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仁科是对的,那的确是能够驱动人类的要素,又或许该称之为让人发狂的要素吧。”

    他依然保持缄默。

    “还可以从另一种角度入手。”我说,“原田也被你们蒙在鼓里,所以他产生了某种误解。在前往京都的新干线列车里,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知道《向日葵》的存在,从他的说话方式就能够判断,因为他并不知道那些笔记是由麻里伪造。多半是仁科,不,或许应该使用‘你们’的说法才对,你们吩咐麻里寻找英子留下的某些痕迹,并且告诉她我应该已经找回了曾从英子那里得到的记忆,让她给我更为直接的暗示。而原田并不知道你们背后的动作,只以为是自己的巧妙诱导让麻里进一步向我接近。甚至还可以这样推测,京美策划之所以能够争取到合波的大单生意,或许也有仁科的力量做背景吧。当然,这纯粹是推测,拿不出什么证据。不过啊,京美只是一介设计事务所而已,竟然能得到那种大企业的极大优待,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既然谈话已经进行到现在这种地步,答案自然也就一目了然。经历漫长时间之后,社长或许也领会了权力的魅力,不过你必须向外界隐瞒自己和经济界幕后势力的关系,于是社长只能选择出演这出好戏,传神饰演屈服于合波威压之下的弱者形象。不过演戏也有好处,如果现在的环境遭遇整顿,发生变数,充满苦衷的老好人社长也会得到大家的谅解,包括业界和村林先生,以及在你手下工作的职员们。如果还需要追加说明,那个田代之所以最终被放到敌对位置,或许也正是因为你通过我所不知的权力世界了解到曾根正待在他身边的缘故吧。这种内情不难想象。”

    漫长的沉默不停延续,从遥远之处传来汽笛的鸣叫,不知何时空气已经变得沉重无比,再过不久就会下雨了。我将燃尽的烟头扔在路旁,他这才静静开口。

    “不如学你的说法,让我们回到正题吧。你似乎忘了另一个重点呢,你还不知道我今晚出现的理由。你猜我为什么来这儿?是为了向你坦白,为了告诉你我对你妻子的死负有责任,所以我才会特意赶来。你如何看待这种诚意?”

    “比起坦白,我偏向于认为这是一种免责申明,不是吗?只需要把一定的真相交织在一起,单纯的事实就会呈现出复杂的样貌,这是仁科发言的改编版。你之所以给出这种经过粉饰真相的说法,或许是对仅存良心的妥协吧。社长通过我对京美的拜访和来自仁科的联络掌握了我的行动,所以说,就算什么时候英子所怀孩子之父的真实身份曝光,你也能从容地戴上诚实的面具,以此自保。”

    “……”

    “仪式、异次元的幻景、瞬间的恋情……真是美丽动人的故事,可是由你说出口,听起来却像拙劣戏剧一般恶俗,你不就是为了让我相信这种恶劣说辞才特意来到这里吗?”

    他做了做深呼吸:“看来我看走眼了,你似乎是个无比狡猾的家伙。”

    “这应该叫做洞察力吧。都跟你说了,这是一场赌博。在自以为自己与狡猾无缘的人听来,这或许有些难以理解,所谓赌博啊,除了需要判断牌的组合,还是一场心理战。人类的弱点,或说丑恶,都会在这个游戏里被悉数戳穿。我本已没有继续赌博的打算,拜你所赐又陷入了不得不出手的境地。”

    井上仰起脸,举头望向夜空。我追随着他的视线,却不见繁星闪烁。他竖起西服的衣领。

    “就这种季节来说,今晚有些冷啊,或许是场所使然吧。”

    我望着他的脸孔。四分之一个世纪前,这个男人毅然揽下了友人的过失,也为此失去了一半手脚的自由,这对设计师来说可谓致命缺陷,即便如此,他依然保证了五十余名职员的生活。这样一个男人,曾经是男子汉中的男子汉。这样一个男人,却已变为如此模样,与诚实背道而驰。大概,我想,这种变化就被称为成熟吧。

    “和你聊了很久呢,秋山君,而且是无意义的漫长时间。不管诚实与否,我已经对你尽到了义务,可惜结果似乎并不令人满意。我这就打算回去了。”

    他转过身。我拉动步枪的枪栓,将子弹送进枪膛。这一连串声响促使井上回头,他的视线看向步枪。紧接着,我就着枪把顶在腰间的姿势扣下扳机。伴随着鸣枪的余音,井上的西服袖子同时绽开,他狼狈地看向自己的手臂。

    “不用担心,不会伤着皮肉,这是曾根的做法,曾对你肆意施暴的那个男人酷爱的手段。不过对这种姿势来说,步枪远比手枪更难控制。”

    于是他满眼惊奇地看向我,讶异的表情甚至能用天真无邪来形容,那份单纯稚嫩让我大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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