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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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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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12 09: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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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川闻、眠尸
时间并没有停留在这无眠的一宿,打开窗,天色已微微泛白,又有薄雾涌起,仿佛这庄府、这枯楼,还不够迷离。
窗下的草泥之上,并没有人跳楼后踩踏的印迹。底楼正对着小姐卧室的是餐厅,画着碎脸的人,可以通过餐厅的窗户进出。
何玲子忽然发现,自己百般推算,都是在假设,鬼影和碎脸乃是人为。为什么不能就如庄霭雯所言,是庄世尧呢?就像庄世尧的尸体,为什么非要是有人背出坟墓呢?为什么不能就是他自行游荡回故居、再踱向枯楼外的茫茫荒芜世界呢?
和小川儿一起见到的那个鬼影,似乎与庄霭雯和李妈妈的描述全然相同。它到二楼后,进了哪扇门?庄霭雯的卧室里没有,自己暂住的客房里也没有什么迹象。那就是进了黄慕容或者小川儿的房间?黄慕容显然没有“见鬼”,那就只有小川儿的房间。
小川儿!何玲子突然发现,小姐房间里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小川儿居然没有现身!
不,庄小霖和黄慕容听到惊叫来探视时,小川儿的身影在门口闪过的,好像只是站了一忽儿,然后就不见了。小川儿的卧室是小姐闺房的下间,二者有扇门相通,小川儿大多时候都是从那扇门里过来。但刚才为什么出现在正门之外?蹊跷!
“咚”的一声响,何玲子心一紧:来自小川儿的卧室!她迅疾地推开那扇连通的门,心再一紧。小川儿的身体,悬吊在半空!
卧室里天花板上原本有西式的吊灯,因为是丫鬟的下间,吊灯早已拆掉,只剩一个铁钩,钩上垂下的麻绳,套着小川儿细瘦的脖颈。她脚下,是个被踢倒的椅子。
何玲子纵身而起,用一直藏在腰间的匕首划断了麻绳,将小川儿放倒在床上。
幸亏出手及时,小川儿一气尚存。何玲子示意紧跟来的黄慕容关上门,不要让庄霭雯看见又一幕惨景。黄慕容惊得张大了嘴,还是强忍着没有叫出声,依言关上门。何玲子猛拍小川儿心口,又为她推拿了一阵,小川儿咳出一口痰来,悠悠醒转。
大概是发现自己又回转到这令人生厌的尘世,小川儿挣扎着起身,哭道:“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怎么我想死都不能如愿呢?!”她没说几个字,嘴就被何玲子的手捂上了,大半段话都是嘟囔出来的。
黄慕容和小川儿信口惯了,此刻居然也没正经儿地说:“因为阎王爷说了,你阳寿未尽,又把你一脚踢回人间。”
何玲子温声道:“小川儿,有什么想不开的,其实大可以和小姐、和李妈妈,甚至和我谈谈,何苦轻生?”
“你不知道的,我……我真的……完了……我觉得枯楼肯定要完了,大家都要完了。大家不都在说,鬼子如果再打进来,迟早都是要完的。”小川儿继续抽泣着,“没有什么活路,还不如自己了断。”
“容妹妹,麻烦你去和霭雯说一声,小川儿这里一切都好,她摔了一跤,我给她看看。”黄慕容会意,转身离屋。
何玲子用手绢为小川儿擦着泪水,继续柔声说:“傻妹子,时局的确不好,这枯楼里也的确诡异,但并不是到了穷途末路。”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语调骤变,“我知道,你今晚看见了什么,对不对?你在不该去的地方,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事儿,对不对?”早些时候,何玲子看见小川儿从三楼失魂落魄地走下来,随即两人一起看见了那碎脸鬼影,后来庄亿索被杀,一阵混乱,她不及细细询问小川儿去三楼做什么,只是根据守灵奴的消息,猜测多半是监守自盗,直到小川儿上吊,她才领悟,原来并不那么简单。
小川儿顿时止了哭声,瞪大了眼睛望着何玲子,仿佛她的脸上突然现出奇异鬼脸,“你……你怎么……”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来,从楼里拐走了些什么,所以你要说实话,你在老爷的卧室里看见了什么,你和你爹,才可以脱了干系,我绝不向巡捕房提一个字。”何玲子仍是压低了声音,确保隔壁厢众人都听不见。
小川儿“啊”了一声:“你……你还是让我死吧,你干吗要跟我过不去啊?”何玲子冷笑说:“死,是天下最容易的解脱法子,尤其在逆境之中,乱世之中。你是个好孩子,即便做过不体面的事儿,也罪不该死。更何况,即便你死了,你老爹还是逃不了干系,甚至会怀疑是你爹害死索叔呢,庄家一定要追查到底的,那麻烦就大了。你还是都告诉我吧,早日洗脱了干净。”小川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你赌咒发誓,一定不告官?”“只要你日后不再从楼里拿东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何玲子的语调又软下来,“其实,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也是有父母的人,知道你这样的可怜孩子,自小就被送入庄府,没有能享受父母之爱,总觉得缺欠了什么。一旦亲生父亲找上门来,你终于感觉自己有了至亲的人,难免格外珍重这份亲情,乃至为他做不良之事,只为讨好。”
小川儿泪水又落下来,轻声说:“过去,我总以为,我一定小时候极不乖巧,才会被爷娘送出来当丫鬟,所以,我爹找到我以后,我真的百般讨好,只怕他又说我不孝。可是,今后……”
“这个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你爹今后不再为了要买酒钱来打搅你。”何玲子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同小川儿的爹“聊一聊”。
小川儿说:“好,那我告诉你我看到的,只是,你不能说是我说的。我一个丫鬟家,担不起这个……我知道索叔是谁杀的了!”
何玲子暗惊:“是谁?为什么不早说?”“是少爷!是少爷杀的!”小川儿颤声说,“我一个小丫鬟,敢这么告发主子吗?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寻死了吧?我明知是少爷杀了人,却不敢说出来,每天还要和他住一个楼里……他随时都会杀小姐的……”
“你慢慢说!你从头讲来,你看到少爷杀索叔了吗?”小川儿道:“那倒没有,我只是看到,他们两个,吵得很凶……我从头说吧,今晚小姐入睡后,我悄悄摸进老爷卧室……”“你等到晚上才进老爷的卧室,是怕白日里人多眼杂?”何玲子问。
“是啊,白日里我去老爷房里收拾,倒也可以顺手牵羊,但毕竟人多眼杂,容易露馅,所以我只是在晚上,等小姐睡下了,才敢进去。老爷的卧室里,值钱的东西还颇有几件的,但我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拿大件儿的,否则索叔和李妈妈都会立刻发现有内贼。今晚我进了老爷卧室后,就摸黑开始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翻。谁成想,只摸索了没几分钟,就听见门被拧开了。
“我吓得来不及关抽屉,就钻进了帐子,爬上了床。我想的是,老爷过世了,来人总不会无缘无故,揭开帐子,往床上瞅吧。老爷去世后,床上的被子按照西方人那样平铺着,我索性钻到被子下面,觉得这样最安全。
“只是这样,我也看不见进来的人,只是听见一阵拉抽屉、关抽屉的声音。我当时想,好啊,原来跟我一样,在找值钱的偷走,树倒猢狲散,这些下人们好像都是一个心思,要把枯楼搬干净了。正想着,我突然感觉这床在微微摇晃,显然这来人到了床边,他想干嘛呀,会不会往帐子里看呢?我使劲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索叔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了:‘少爷,老爷的床下面,从来不藏东西的。’”
何玲子说:“这么说来,开始进来的是少爷,他在老爷的卧室里翻找东西?”
小川儿说:“是啊。少爷显然被吓了一跳,声音有些打颤地说:‘索叔……是你啊,怎么深更半夜到老爷卧室来?’索叔问:‘少爷在找什么,何妨先问问我?我对这楼里的一针一线,都大抵有个数,在哪儿,不在哪儿,近日来楼里丢了些小东西,其实我也都知道,当然不是少爷您拿的,因为少爷要找的东西,肯定不在老爷卧室里。’”
“我一听就吓呆了,敢情索叔早已察觉这楼里少了东西,看来被他捉住是迟早的事儿。少爷说:‘可笑,你又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何况,我自己父亲的卧室,进来翻翻,就一定是要找什么吗?’索叔说:‘少爷怎么翻都可以,我只是想斗胆劝少爷一句,大敌当前,少爷还是应该帮着小姐共渡难关。’少爷说:‘什么大敌当前?不就是一座阴阳怪气的破楼?谁又稀罕来着!’索叔半晌不言语,叹了口气说:‘少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爷临走前,没有将枯楼的房契地契交给你,你莫非以为,当真是老爷的疏漏?’这话显然戳到少爷的痛处了,我听见他上前走了几步,恶狠狠地说:‘索叔,我阿爹过世没几日,你不要搬弄是非。’索叔没有动怒,只是说:‘你记事起,我就一直在府里,对不对?我何曾是个搬弄是非的人?我来劝阻少爷,只为能让老爷在冥冥之中放心。’”
“少爷不知道是否息了怒气,只是好久没说话,再开口时,还是怨气深重,他说:‘我就是不明白,阿爹为什么不把枯楼交付给我,从学戏,到打理生意,他为何总低估我?他对我了解多少?难道霭雯这个弱女子,反倒更能在这乱世里立足?这枯楼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要阿爹像托孤般上心?’索叔说:‘少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对老爷又了解多少,对小姐,又了解多少?’他声音里竟然也有了怒气。少爷说:‘别的不敢说,至少我知道,他们两个,都是戏子,都一样疯癫!’他忽然又变了调子,阴阴地说:‘我还知道你,外人看来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其实是个赌棍,欠了倾家荡产也还不清的赌债!你究竟为什么要阻止我寻找房契,你自己清楚。’”
“少爷的话,一定也戳到索叔的那处痛了,他半晌没吭声,后来说:‘少爷你说得不错,我确是做了些不光彩的事,但这些都是私事,我不会因为举债重重,假公营私,来谋庄家的财产。要说那地契房契,老爷要给谁,都是早预想好的,怎么也轮不到我手里。’少爷恶声问:‘那为什么遗嘱上丝毫未提这枯楼的归属?为什么处理老爷遗嘱的邢律师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和洋行里的保险柜中都没有?为什么,没有人知道那地契房契的一点下落?阿爹不会让这件事成为秘密的,他一定告诉你了!除了你他还会告诉谁?’说到后来,少爷的声音虽然压低着,但愈来愈凶恶,吓得我在帐子里都快待不住了,而且脚步移动的声音响起来,等到索叔再说话的时候,我猜他一定被少爷掐住了脖子,声音是哑的,快断气一般:‘少……少爷,你这样……逼我……盲目地找房契,不如去好好想想……如何保住枯楼!’”
“少爷‘哼’了一声说:‘只要枯楼到了我的名下,我就能保住它!我给你点时间,天亮前你把房契交给我,我会帮你和鸿运堂的人交涉,减免你的债务,否则……你迟早是死路一条!’然后,少爷的脚步声似乎离开了。又过了一小会儿,索叔的脚步声也出了门。”小川儿说到这儿的时候,噎了噎,语气丝毫没有轻松下来,仿佛一口气吊在喉中,努力憋住了。
何玲子柔声说:“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吧!”
小川儿突然又一阵哆嗦:“我……怕……”在何玲子轻声安抚下,她才说:“他们两个吵架的时候,我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身体都僵了,腿脚都麻了,他们走后,我才敢舒展一下身子,谁知胳膊突然碰到一个半软不硬的东西,这才发现,老爷的大床上,一直有个大皮袋子,也在被子下面。我好奇,这是什么呀?皮袋子有一人多长,袋子上有条拉链。我拉开了一点,立刻一股臭气冲出来……”小川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地抓着何玲子的手。
何玲子已经猜出了大概,“皮袋子里是具尸体?是老爷的尸体?”
小川儿还是说不出话,只是点头,也不知是真的在点头,还是颤抖得厉害。何玲子想,黑暗之中,惊恐之下,小川儿也不见得能看清。于是她说:“小川儿,你再歇息会儿,我去去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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