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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蔡骏最新作品《生死河》:那个最爱你的人说:你必须等待我长大!(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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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2012年6月19日,申明的十七周年祭日。

  一轮新月挂于中天,穿过南明路上的小径,在两个新楼盘之间,见到那片废弃的工厂。高高的烟囱底下,蒿草丛生,响彻虫鸣与蛙声。钻入摇摇欲坠的厂房,手电筒光束所到之处,依然狼藉满目,直至那条布满裂缝的地道。

  魔女区。

  一、二、三、四、五、六、七……默念了七步,正好走到地道尽头,面对厚厚的金属舱门,还有圆形把手,上面结着厚厚的蜘蛛网。

  深呼吸。

  想象那具尸体,躺在污浊血水里死去的申明老师,二十五岁正在腐烂的尸体……

  她不敢推开这道门。

  十点整。

  回到破厂房的地面,她半蹲下来,打开随身纸袋,掏出银白色的锡箔,点起一团火焰。

  正在烧这些锡箔祭奠的,是一个全身白裙的女子,黑发遮盖着侧脸,纤细手指不时接近火苗。她不是《倩女幽魂》中的聂小倩,也非传说中的女鬼或狐仙,只是年轻得看起来像个妖精——怪不得学生们都管她叫“神仙姐姐本尊”。

  原来,她从未爽约,可惜已是十七年后。

  火光把她脸色染红,她小心地挽着白色衣裙,以免被火苗燎着。几片冥币的灰烬飘进眼里,泪水沿着脸颊坠入火中,发出滋滋的蒸发声。

  忽然,身后响起某种声音——是谁的哭声?

  欧阳小枝转头瞬间,有个人影从魔女区的地道中站起来,就像有人死而复生。

  十七岁的司望。

  她凄惨地尖叫一声,吓退荒野中所有鬼魂,抬起衣袖捂着脸:“你……你……怎会在此?”

  “小枝。”

  上周是高一期末考试,只有司望还未离校。他跨过锡箔火堆,缓缓地靠近她的白色衣裙,像要打开一身妖精皮囊。

  “不要碰我!”

  他抓住了女老师挣扎的胳膊:“别害怕!我在这里!”

  “司望,你疯了吗?”她重新抬头,这才有几分老师的样子,严肃质问,“都放暑假了,为什么不回家?半夜来这里干吗?”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泪水还没干透的谜一样的双眼,直到身后的火焰熄灭,只余黄色与黑色的灰烬。

  “但这与你无关,他死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她又拼命地晃了几下:“放开我的手!”

  司望强壮了许多,肩膀纹丝不动,五指如铁钳夹着她:“还记得死亡诗社吗?”

  听着他沉静的声音,小枝的心头狂跳,看着地下那道舱门,转而摇头:“你是说那部经典的美国电影?”

  当她还是高中生时,作为语文老师的申明,曾在多功能楼的视听室,给他的学生们放过这部电影,为此遭到过校长与教导主任的批评。

  “不仅如此,你忘了吗?”

  司望扯开清亮的少年嗓音:“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的牙齿开始打战,1995年清明节的深夜,申明老师带着马力、柳曼、欧阳小枝,翻越学校围墙,潜入这个魔女区的地下,一首接一首地朗诵海子的诗。

  这就是申明老师的死亡诗社,专属于他们四人的秘密,据说连他的未婚妻都不知道,万一被学校领导发现的话,他作为班主任很可能会被开除。

  魔女区,对于他们四人而言的意义,并非什么恐怖的神秘之地,而是死亡诗社。

  两个月后,诗社的两名成员相继死去,一个死在图书馆的屋顶,一个死在魔女区地底。

  “那时候,死亡诗社最常朗诵两位诗人的作品,一个是海子,一个是顾城——这两个人都死了,一个趴在铁轨上自杀,另一个是在南太平洋的小岛上,先用斧头砍死自己的妻子,然后自杀。”

  “你在暗指当年申明老师的死?”

  “1995年6月19日,你也是穿成这个样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裙,又盯着他的眼睛:“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枝!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申明,你会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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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5:2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此刻他的眼神,完全属于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

  “不!”

  于是,他冷酷地念了一长串话——

  “申老师。”

  “不要跟我说话,更不要靠近我。我已经不是老师了。”

  “听说,你明天就不在我们学校了,什么时候离开?”

  “今晚,八点。”

  “能不能再晚一些?晚上十点,我在魔女区等你。”

  “魔女区?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白天怕不太方便。”

  “好吧,我答应你,正好我也有话想要对你说。”

  “十点整,魔女区门口见!”

  1995年6月19日午后,申明活着的最后一天,他们在学校操场的篱笆墙前的最后对话。

  “住嘴……不……停下来……求……别再说了……求求你……”

  她已捂上耳朵,嘴里喃喃自语不停。

  “小枝,十七年前的今夜,十点整,我来了,却没有看到你。”司望放开抓住她的手,轻抚她的头发,“那个下着大雷雨的夜晚,你到底——来过没有?”

  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她只是在拼命摇头。

  “你没有来?”他闻着她头发里的气味,“好,我相信你。”

  “让我走!”

  钻出肮脏的厂房,新月渐渐消逝,转而是郊外的星空,让人想起十七年前的春天,申明老师陪伴同学们,坐在荒野的草丛中,遥看天琴座流星雨的坠落。

  忽然,欧阳小枝老师撩起裙摆向外面冲去,却被司望同学紧紧地抓住手腕。

  十七岁的学生带着老师狂奔,一路粗喘着来到地铁站,却已错过了末班地铁。

  小枝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望抓着车门不放,她的眼神在颤抖,口中却很严厉:“放手!让我回家!”

  2012年6月19日,深夜10点45分,她坐着出租车远去,隔着模糊的车窗玻璃,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脑中浮起十七年前的魔女区——幽暗阴冷的地底,申明老师带着死亡诗社的成员们坐下,围绕几支白色烛光,像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墙上投射出闪烁的背影,宛如原始人的壁画,穿着白色大毛衣的欧阳小枝,声情并茂地背诵一首顾城的诗:“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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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5: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七夕。

  学校组织了暑期旅游,仅限即将读高二的学生,目的地是附近海岛,也是个度假胜地。小枝前往码头路上,遇上抗日大游行,全是“保卫钓鱼岛”的牌子,出租车被困住动弹不得,索性熄火停在人潮汹涌的路口。有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车窗上贴了个抵制日货的标语。她却想起十七年前的申明老师,偶尔说起中国现代史也会义愤填膺,有天竟在班会上带着大家唱《血染的风采》。

  她在最后一分钟冲上码头。

  2012年最炎热的那一天,全年级四个班一百多人,包括班主任与主要的老师,都登上了这艘旅游客轮。这次旅行学生需要自费,但花父母的钱都没感觉,聚着兴奋地聊天,分享各自旅行的经历——有人刚从台湾自由行回来,还有人每年暑期去香港迪斯尼乐园,更有人已随父母去欧洲列国周游过了。

  小枝远离人群站在船尾,看着数十米外的司望,他扒着栏杆眺望江水滔滔。无数海鸥在身边飞舞,四处是充满咸味的空气,他伸开双手闭上眼睛,身后却响起同学们的窃窃私语:“精神病!”

  司望甩开他的同学们,来到顾影自怜的小枝身边,阳光下他的脸庞英姿勃勃,霎时令女老师备感岁月无情。

  “你是第一次看到大海吗?”

  她不经意间问了句,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浑浊的海水。

  “是啊,我就像井底之蛙,十七年来竟从没离开过这座城市,也没感到什么遗憾——或许,旅行的意义不过是在平庸的生活中,给自己增加另一种人生,而保留前世记忆的我,已度过常人两倍的生命,也相当于在时间中漫长的旅行。”

  对于这样莫名其妙故弄玄虚的话,小枝有些反感,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几小时后,客轮在海岛靠岸。这是座布满渔村的小岛,有巍峨的高山与银白色沙滩,师生们就住在渔民的农家乐。班主任张鸣松带着队伍,这个摄影爱好者挂着单反相机拍个不停,几乎每个同学都被他拍过,唯独没有司望。

  教政治的安老师像只苍蝇,总是盯着欧阳小枝,而她出于礼貌与客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难得穿条花色的裙子,海风吹动裙摆露出雪白修长的腿,男生远远地偷看,女生们则露出嫉妒目光。

  海岛上的旅游项目就那几样,无论会不会游泳,学生们都带了泳衣下海。司望经过锻炼的身材与肌肉,在阳光与沙滩上最为耀眼,让小胖墩与黄豆芽们自惭形秽,连隔壁班的女生都来打招呼了。他冷漠地拒绝了她们,独自在海滩边捡着贝壳,把据说能收藏浪声的海螺放在耳边。小枝却连泳衣都没有带,只跟几个女老师坐着聊天,许多人都觉得暴殄天物。

  海岛上的晚风凉爽,一扫白日暑气,许多人吃了海鲜后拉肚子,包括张鸣松与安老师,大多窝在屋里不动了,或聚在一起玩三国杀。

  小枝几乎什么都没吃,大胆地在渔村里散步,专拣人际罕至的角落,从茂盛的树丛中钻到海边。

  海上生明月。

  这景象令人终生难忘,她几乎倒在沙滩上,仰望青灰色的海天之间,那轮近乎金色的圆月。

  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腰,小枝尖叫地挣脱了,又有一只手摸上来。她竭尽全力反抗,原来是海滩上的小流氓,看来也不像本地的渔民。

  “放开她!”

  树丛中跑出一个少年,月光照亮了司望的脸,小枝扑到他的身边:“救我!”

  对方有四个男人,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司望一声不吭地靠近对方,直接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像要爆炸,几个泰拳的动作之后,那些混蛋鲜血四溅。小枝担心他一个人会吃亏,向四处大叫着求救,可入夜后的沙滩空无一人,涨潮的海浪声掩盖了呼喊。

  五分钟后,有两个男人横在了地上,另外两个家伙东倒西歪地逃跑了。

  司望拉住她的手:“快跑!”

  她敢肯定那些坏蛋是去叫帮手来了,谁知道等会儿将要出现多少人?

  黑夜中阵阵海风袭来,头发与衣裙扬起,像团海上盛开的花。没几步就跑不动了,司望几乎是把她拽上了一个山头,她的手腕第一次变得滚烫。

  终于,冲到了海岛的另一边,尚未开放的野海滩,没人会追到这里来的。

  月光追逐着影子,海水一点点地上涨,调皮的白色泡沫,没过两人赤着的双脚,打湿了她的裙摆。他的额头与胳膊还在流血,不断滴落到脚下的沙滩,却仍然笔挺地站在她面前。

  她低头大口地喘着气,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

  “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

  “在屋子里太闷了,想独自听听海的声音。”

  “听海的声音?”

  “是啊,我已经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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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枝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司望正在靠近自己,再往前那么几厘米,就可以吻到她的嘴唇。

  忽然,她后退了半步,擦拭着他的伤口:“司望,听老师的话,你可不要再打架了。”

  纤细的手指划过少年的额头,沾满十七岁的热血,果真带有烫手般的温度。海上的月光下,她的脸也发出令人眼晕的光泽。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司望轻声念出这两句,她却记得那是1995年,那个萤火虫飞舞的春夜,她在南明路的荒野中,与申明老师一起散步,轻声背诵杜秋娘的《金缕衣》。那时候,欧阳小枝终日愁眉不展,学校里又传出新一轮八卦,女生们午休时咬着耳朵,男生们在食堂打饭都听到了——欧阳小枝的爸爸根本不是烈士,当年在老山前线跟越南人打仗,做了逃兵被师长枪毙了,所谓烈士荣誉是花钱买来的。而她的妈妈作为寡妇,经常在外勾引男人……

  小枝本就不擅口舌,很少跟那些八婆们说话,自然百口莫辩。就算她把爸爸的烈士证明拿给大家看,也会有人说那是假的。除了同桌柳曼,班里没有一个女生跟她玩,男生们倒是常献殷勤,但她的回应总那么冷漠。

  原本,她也在重点高中读书,不过市区的环境复杂,常有小流氓在门口等她,乃至相互间打架斗殴。学校成为是非之地,引发家长投诉,希望这女生尽快离开,其中有一位竟是市领导。学校迫于上头压力,满足了这些过分要求,小枝被安排到荒郊野外的南明高中,才能躲开市区的小流氓……漂亮女生身边总有流言蜚语,就像“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这种话已是一种羞辱。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2012年8月23日,农历七月初七,在被大海包围的孤岛上,海沙模糊了欧阳小枝的视线,她伸手挡着眼角的皱纹:“对不起,我有些恍惚了——你不是他。”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转头不让自己的学生看到泪光。

  司望伸出手,打完架,流过血,温热的手,抚住她的脸颊,让她转到自己面前。

  指尖上的血痕未干,有几点抹在她的腮边,竟有梅花胜雪的感觉。

  “小枝,看着我。”

  海浪声声哭泣,泪水滑入美人唇里,她靠近少年的耳边,吹气如兰:“送我回去吧,若有人问起你头上的伤,就说是被树枝划破的。”

  盘桓良久,司望的指尖从她脸上滑落,顺便帮她擦去血痕。

  这一夜,小枝跟女老师们睡在一屋,听着窗外阵阵海浪声,心底默念:“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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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秋风起兮。

  高二,再过不到两年就要高考了。南明中学里都是高才生,削尖了脑袋要往名牌大学里钻,因此无须扬鞭自奋蹄,每天拼命地读书。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来,让大家更重视语文课了。欧阳小枝刚说完课文里的《林黛玉进贾府》,下午就在文学社谈起《红楼梦》的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几片枯叶飘到教室窗外,小枝吟出《金陵十二钗曲》中咏薛宝钗的《终身误》。

  “司望同学。”

  她突然点了名,少年仓皇地站起来说:“我没开小差啊。”

  “我是想问你,听说你早就读完了《红楼梦》,那你最喜欢金陵十二钗中的哪一位?”

  “刚才那首《终身误》,虽是叹的薛宝钗,却也事关‘世外仙姝寂寞林’的林黛玉,世人常怜黛玉,赞宝钗,而我最爱的却是淫丧天香楼的秦可卿,第五回中贾宝玉的春梦,不就是在秦可卿的床上所作?”

  小枝干咳两声,毕竟在座的都是未成年人,他却毫不顾忌地说下去:“其实,宝玉梦中的‘神仙姐姐’,恐怕就是秦可卿的化身,宝玉的启蒙便是来自比他大很多的少妇吧。”

  “哦,文学社的活动就到此为止,大家早点散了吧。”

  星期五,学生们都盼望着回家,转眼就只剩下小枝与司望两个人。

  “小枝,为何不让我说完?”

  “他们都是些孩子,没必要说那么多吧。”

  “是啊,唯独我们都已是成年人了。”

  “说什么呢?”她轻推了司望一把,“有时候,真觉得你不像十七岁。”

  “我四十二岁了,比你大七岁。”

  这句实话让她脸色一变:“住嘴!”

  司望走出教室,从寝室拿了书包,来到学校大门口,欧阳小枝追过来说:“对不起。”

  “没事。”

  肩并肩在南明路上走着,她忽然说:“司望,上个礼拜,我看到你手机上的桌面是张学友的1995年演唱会?”

  “嗯,那年我去看过。”

  她的表情有些怪异,扭捏半天才说:“今晚,市区有场张学友的演唱会,你想去吗?”

  “啊,你有票子了吗?”

  “没有,但可以去现场问黄牛买嘛。”

  “我都不知道啊……可是——”

  小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没空?还是跟别人约好了?”

  “不,我有空!”

  司望迅速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今晚要在学校里补课,十点多钟才能回家。

  “你经常这样欺骗妈妈吧?”

  “哪的话?我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也最最漂亮!”

  两人说笑着到了地铁站。

  周末的黄昏,往市区方向越发拥挤,没有等到座位,只得拉着扶手。好在司望已长得健壮高大,而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没人看得出两人是师生关系,更像一对姐弟恋的小情侣。

  “1995年,我发现你在课堂上抄写一首词——一片痴心,二地相望,下笔三四字,泪已五六行,但求七夕鹊桥会,八方神明负鸳鸯,九泉底下十徘徊,奈河桥上恨正长,肠百折,愁千缕,万般无奈把心伤。”

  司望竟然背出了琼瑶阿姨在电视剧里写的词。

  那几年流行一套琼瑶剧《梅花三弄》,其中有部《鬼丈夫》,是个疑似灵异的故事——女主人公以为深爱的男子已死,没想到若干年后,他的鬼魂竟通过诗词唱和与自己沟通,让她确信世上真的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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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奈河桥上恨正长——我只记得这一句。”

  小枝也没什么顾忌了,周围的乘客都能听到,忽而被噪音淹没。

  地铁到了体育场站,恰是演唱会开场前,他们先去便利店买些吃的,无非关东煮、茶叶蛋以及切片面包。场子门口早已人头攒动,小枝从黄牛手里买了两张票,居然是内场不错的位置。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去,顺路买了荧光棒,她大声地在司望耳边说:“我有十年没看过演唱会了!”

  “我是十七年!”

  几乎要贴着耳朵她才能听到。

  走进汹涌喧嚣的内场,看着灯火辉煌的舞台,司望才像个高中生尖叫起来——同时尖叫的还有三十五岁的小枝,她讶异于自己第一次笑得那么花痴。

  歌神身着炫目的演出服出场,先唱一首《李香兰》,接着是《我真的受伤了》。

  欧阳小枝也舞起荧光棒,前后左右疯狂的观众间,竟有大半都是三十来岁,嫩成司望这样的尚不多见,而他看似更像AKB48的粉丝。少年扯开小公鸡的嗓子,随台上的张学友齐声歌唱,小枝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感到有只手绕到自己背后,再用些力就要摸到骨头了,她没有抗拒,反而将势靠在他身上。小枝头发间的香味,想必已充盈他的鼻息,几缕发丝沾在脸上,宛如丝巾缠绕脖子。

  舞台上的歌声还在继续,《心如刀割》《一路上有你》《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将近两个小时,她的脸颊温热得像个暖水袋,紧贴着司望的下巴与耳根。

  演唱会临近结束,张学友唱起一首申明死后才有的歌——《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男孩为了她彻夜排队,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一阵秋风吹乱小枝的头发,她揽住司望的脖子,将头埋入他坚硬的胸膛。她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流泪?还是不敢再听台上催泪的歌?她将少年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他透不过气来,只能在她的发丝丛中呼吸。

  最后,歌声用一曲《吻别》给演唱会画上了句号。

  她放开了司望,擦干眼泪看着他的脸,耳边全是四周大合唱的“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少年的嘴唇靠近她,却停留在不到两厘米外,僵硬得如同两尊雕塑。

  一曲终了,他始终没有触到她的唇。

  她这才说出整场演唱会的第一句话:“你,不是申明。”

  半小时后,体育场内的人群散尽,只剩下小枝与司望两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座位中间,脚下是满地狼藉的荧光棒、饮料瓶与零食袋。

  看着舞台上拆卸灯光设备的工人们,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嗨!”

  “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啊。”

  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到小枝穿着裙子的膝盖上:“你冷吗?”

  “一点点。”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你知道吗?再过五年,我就四十岁了。”

  “那时候,我也四十七岁了。”

  她苦笑着摇头,重新睁开眼,看着秋天的夜空。

  深夜,十点。

  晚风肆虐呼啸,一片枯叶落在她脸上。

  欧阳小枝将叶子咬到嘴里,竟生生地嚼碎了:“当你急着低头赶路时,别忘了抬头仰望星空。”

  他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而她站起来说:“回家吧,司望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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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6: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两天后。

  周一上午,小枝正常地上语文课,并没有多看过司望一眼,而他也未曾主动找她说话。

  下午却有了变化,班里女生们开始交头接耳,男生们也聚在一起轰然大笑。所有人都异样地看着司望,带着嘲笑、羡慕与嫉妒。他愤怒地抓住一个家伙,在钵大的拳头威胁下,才知道——上周五的张学友演唱会,现场居然也有隔壁班同学,意外目击到他与欧阳老师,竟然还是暧昧地互相依偎。

  这消息在校园里不胫而走,让三个年级数百号学生都像看了陈冠希般兴奋。

  欧阳小枝是在老师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的,有个中年妇女看到她走过,故意说得特别大声:“现在的学生胆子真是大啊,居然敢跟女老师谈恋爱?会不会是日本AV看多了啊?哎呀,想想就恶心啊。”

  整整一周,欧阳小枝的面色苍白,上课时心不在焉草草结束,再也没有同学去找她了,仿佛身染瘟疫,被全世界自动隔离。司望也没说过一句话,在走廊擦肩而过,还特意低头避开。每天放学她都早早回家,尽管知道司望躲在夹竹桃树丛中,看着她的背影走出校门。只有安老师还在跟着她,但被小枝冷漠地甩开,让他暴怒地脚踹大树。

  好几堂政治课上,安老师突然把司望叫起来,全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周五,他指着司望的鼻子问:“世界究竟有没有鬼?若你心中有鬼?那么唯物主义又算什么?”

  简直是精神错乱的问题!但在座同学们都明白,所谓“心中有鬼”指的是什么。

  司望无所畏惧地凝视他的眼睛:“世界上是有鬼的!别说我的心中有鬼,你的心中也有鬼,在座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鬼!只是你们看不到那个鬼,而我可以真实地看到感受到,那只鬼就趴在我的肩膀上,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们每一个人!”

  话音未落,教室里已一片哗然。安老师的脸色也青一块紫一块,怒不可遏地拿起教鞭,重重地砸在司望的课桌上,狂暴地喊道:“你这个小流氓,快给我滚出去!”

  而他挺直后背站着,纹丝不动地回答:“对不起,老师,你没有这个权力。”

  “你不走?那我走!”

  安老师竟然抛下书本,把教室门摔得山响而去。

  同学们都炸开了锅,司望表面上安静地坐下,其实全身都在发抖。

  几分钟后,班主任张鸣松把他叫到办公室,当场骂得狗血喷头,强迫他去给安老师道歉,司望摇头说:“老师在课堂上向我提问,而我说出真实的内心想法,何错之有?”

  “司望,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鬼?”

  “有只鬼一直藏在我的身上。”司望露出中年男人的表情,“张老师,你相信吗?”

  年近五旬的班主任似乎被吓到了:“其实,我不是你们想象中呆板的样子,多年来我一直在关心哲学与宗教,以及各种奇异的自然现象,包括鬼魂。”

  “我明白。”

  司望指了指他身后的那排书架,张鸣松的表情却变得奇怪:“如果,你身上真的有某些特别的地方,我很愿意分享你的体验——作为班主任老师,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对不起,我只是随口说说,这就是我的世界观。”

  “好吧,但我相信,你是个有秘密的人。我一定会挖出你的秘密,立此存照。”

  “张老师,我能回去了吗?”

  “你去给安老师赔礼道歉吧,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张鸣松自始至终没提到过欧阳小枝,想是要给女老师留些面子。

  这天深夜,她刚躺到床上,就收到司望发来的短信:“对不起!我去向安老师赔礼道歉吧,就说是我在演唱会现场与你偶遇的,然后你摔倒后被我扶了起来,才会让同学误以为我们靠在一起。”

  欧阳小枝紧紧捏着手机,几乎要把屏幕捏碎,熬了半小时才回复:“司望同学,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强迫自己撒谎!”

  “小枝,整个学校都在看着我们,已到了风口浪尖,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别管他们!更不要因此分心读书,你要好好地学,听老师们的话哦!”

  “你喜欢过我吗?”

  收到这条短信,小枝再无回音,想必那个孩子也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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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6: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十二月,空气都快要结冰了。

  申敏读高二了,近来看了本书叫《可爱的骨头》,美国女作家写得催人泪下,关于一个女孩死后成为鬼魂,却始终飘荡在人间,看着杀人凶手以及自己的家人,却无能为力的故事。

  爸爸早就不是检察官了,在家里仍然异常严厉,申敏有件事不敢让他知道,那就是她谈恋爱了。

  那个男生是其他高中的,从未见过他穿过校服,头发剪得很酷,像电视上又蹦又跳的韩国明星。他的手机换了好几台IPHONE,说话腔调也很得涉世未深的小女生欢心,总之就是几句话能要到电话号码,几顿饭就可能骗上床的那种——幸好申敏还没到这一步。

  他们常在街边的麻辣烫见面,隔壁就是五一中学,对面有家荒村书店。申敏出落得更漂亮了,穿上校服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周末,两人去电影院看了场贺岁片,晚上手拉着手出来,男生咬着她的耳朵说:“小敏,累了吧?我们找家旅馆休息一下吧?”

  她已不是小女孩了,立即变了颜色:“不!”

  “好吧,那你早点回家,别让爸爸担心了哦!”

  “再见!”

  申敏还有些依依不舍,挥手作别上了公交车。

  男生留在原地,打了个电话,又去便利店买了包香烟,叼在嘴里吞云吐雾,烧掉接连四五根,而在申敏面前一根都没抽过。很快有个女孩跑过来,也是与申敏相似的女高中生,打扮得更花哨些,姿色却差了许多。他大胆地将女孩搂在怀里,放肆地抽烟调情,在街上亲了几下嘴,便走进隔壁的钟点房旅馆。

  临近子夜才从旅馆出来,他叼着烟东倒西歪的,手里还提着罐啤酒。街头几乎没有行人,突然有个健硕的少年冲出来。

  司望的双目射出骇人的光:“喂!站住!”

  “你谁啊?”男生向他喷出一团烟雾,“滚!”

  女生也满口酒气地说:“神经病!”

  “姑娘,不想惹麻烦的话,就早点回家吧。”

  昏暗的路灯下,他把男生嘴里的烟头拔下来,这女生不是蠢货,苗头不对就先溜号了。

  “找死啊!”

  男生猛然推了他一把,司望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推到一堵石墙上。

  “我不想对你动手,只想要警告你,请不要再与申敏见面。”

  “哦——你是小敏的同学吧?暗恋着她又不敢说,就天天玩跟踪,真是可怜的屌丝!”

  “我是她哥哥,还有——不准叫小敏!”

  这直娘贼不知死活地打出一拳,司望轻松地用左手挡住,右手给他来了个直拳,正好砸中鼻子。随着鼻血喷溅而出,他躺倒在地,却又吃硬地站起来。紧接着给他一记勾拳,再附送一枚摆拳,油酱铺、彩帛铺、全堂水陆道场同时开张。

  他只剩下喊饶命的力气了,好在司望还没用腿,否则就得在医院里躺几天了。

  “记住了吗?如果再让我见到你和她在一起——你懂的!”

  有人路过也绕道而行,没人敢来管这种事。司望飞快地离去,以免被警察撞上。

  自此以后,这个混蛋从申敏的世界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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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7: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她时常有种感觉——这首歌是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申明老师被杀后变成鬼魂的瞬间,脑中闪过的最后一段音乐。

  2012年12月21日。

  玛雅历法中的世界末日。

  深夜,三十层的顶楼,可以俯瞰小半个城市,窗外是接近冰点的空气。男生的山寨手机响彻着“如果还有明天”,却早已不是1990年的原曲,而是信与薛岳的混音版本。小枝双腿盘坐在窗台上,口中的热气不断地呵在玻璃上,化作一团团模糊的白影。他把手指戳到白影上,先画出一个猫眯的形状,又给猫戴上一副眼镜。

  “司望同学,不准淘气!”

  她又给玻璃呵上一团白气,转眼吞噬了小猫。

  “我是申明。”

  “今夜,我让你到这里来,与申明没有关系。”

  这是欧阳小枝独自租住的公寓,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收拾得干净而简洁,

  他们有好多天都没说话,即便在课堂上看到,也无法四目对视。清晨,她收到一条司望的短信:“小枝,我想见你,如果还有明天?”

  恰逢周五,小枝拖到傍晚,天色已如午夜般漆黑,才把地址发给了他。今夜除了是世界末日,还是中国人的冬至日,亦是北半球黑夜最长白昼最短的一天。往年都是要去上坟祭奠亲人与祖先的。传说这是阴气最重的日子,入夜后常有鬼魂出没,每个人都要尽快回家。

  司望接到短信就不回家了,半道出了地铁,关掉手机的电话功能,来到这间三十层楼顶上的公寓。

  “上午,你的班主任张老师找我谈过话了,让我不要再跟你有任何私下接触,哪怕在教师办公室也不行。”

  “张鸣松?”司望用指尖在窗玻璃的白气上画出一条狗,“他凭什么?”

  “下午,校长也找我谈过了,说的是相同的话,这是学校党委会讨论的决定。”

  “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包括所有的老师与学生,很快你妈妈也会知道的。”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没有明天?”

  她又俯身给窗户吹上一团白雾:“如果,今晚就是世界末日,那该多好啊——对不起,这不是一个高中教师该说的话。”

  “小枝,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有结婚?肯定有许多男人追过你吧?”

  “你想让我回答什么?想说我一直没忘记申明老师?对他的死怀有内疚?你错了,对于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根本就不算是什么!”

  “你说谎。”

  欧阳小枝捏了捏他的鼻子,仿佛他还是个小学生:“等你长到我这个年龄就会明白了。”

  “别忘了我比你大七岁。”

  “住嘴——”

  还没说完,司望已紧紧地吻住了她的嘴。

  短暂的挣扎与反抗后,小枝渐渐柔软下来,他喘着气说:“对不起。”

  “我警告过你——任何男人,一旦过分地接近我,他就会死的!”

  她的嘴唇刚被司望咬破,正在淌着血,说出这句话真像女吸血鬼。

  “能告诉我原因吗?”

  “其实,小枝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比如我既是司望,又是申明。”

  “我——原本是个弃婴,被人在苏州河边的垃圾桶里捡到的。我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更不知道从几岁开始,我就跟着一群流浪汉四处漂泊,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直到差不多十一岁,来到南明高中对面的那片棚户区。我帮着大家捡垃圾为生,活在被所有人看不起的世界里。我因为饥饿偷了块鸡腿,就被你的同学们关进魔女区,要不是被你救出来,恐怕就在地底成为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

  “至今我仍记得你那时的脸。”

  小枝把头靠在窗玻璃上,就像飘浮在空中:“那时我连名字都没有!虽然,被关在地下那几天里,我有强烈的求生欲望,也非常感激你救了我的命。可是,当我回到流浪汉中间,继续每天要捡肮脏的垃圾,咽着又冷又硬的馒头,时不时还要挨打,我就怨恨你为什么要救了我?让我无声无息地死在地下岂不更好?这样所有痛苦就一笔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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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8 08:07:2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想死——所以?”

  “对不起!那场火灾是我造成的!是我用一根火柴,点燃了屋子里的一堆垃圾,我只想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烧死,根本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遭殃。我只有十一岁,太天真也太愚蠢了,没想到火势蔓延,眨眼就不可收拾,把整片棚户区都点着了……”

  她闭上眼睛,眼泪从两颊滑落,似乎又被烧得滚烫起来。

  “那是1988年6月,晚上我们所有同学都出来了,消防车还没赶到,我听到烈焰中不断传来呼救声,便奋不顾身地冲进去——其实,我不是来救你的,而只是想冲进去,装作要救人的样子,哪怕烈火焚身也在所不惜。”

  “你不怕被烧死吗?”

  “我不怕!因为再过几周就要高考了,要知道那年头考大学有多难?何况我报考的是北大中文系,全国有几万个高才生在抢一个名额!面对大火的瞬间,我想若能见义勇为,哪怕只救出一个人,也许就能获得被保送的机会。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人!高三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在幻想这场大火,或者突如其来一场洪水,让全校师生处于危险,这样我就能奋不顾身地去救人,得到全市表彰……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不,是你救了我,而我纵火烧死了那么多人,包括将我带大的流浪汉们。我是杀人犯,至少也是个纵火犯。但我从没说出过这个秘密。”

  他看着窗下世界末日的芸芸众生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的秘密了——当我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你身上有盒用了一半的火柴,我悄悄地把它藏进自己口袋。而你当时对我说的话,目光里泄露出的恐惧,都告诉了我这个真相。”

  “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可不想看到你的人生被毁掉!还有一个自私的原因,如果你不是受害者,而是纵火犯的话,那么我救你就毫无意义了——谁会把见义勇为的荣誉,颁发给一个救了杀人犯的家伙呢?”

  小枝同病相怜地摸着他的下巴:“申老师,我记得在十七年前,你在南明路上的荒野对我说过——我们都是同一种人。”

  “就像两颗流星,同时从遥远的外太空飞来,向着同一颗蓝色星球飞奔而来,却不约而同地撞上大气层,烧成灰烬与碎片。”

  “申明,我还是得感谢你救了我。这件事引起了公众关注,有人报道火中救人的高中生,也有人关心孤苦伶仃的小女孩。有个军官来把我领养去了,因为他妻子无法生育。我成为军人的女儿,至少衣食无忧,第一次穿上新衣服,每晚都能吃到白米饭,不再遇到嫌弃与讨厌的目光。就在我刚到新家的第二天,养父就被紧急召去越南战场,等到我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烈士遗像了。”

  “小枝,我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就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从此以后,我的养母开始疏远我,觉得我这个从火灾中死里逃生的野孩子,给她的丈夫带来了死亡厄运。但她毕竟是军人的妻子,领到许多抚恤金,而我也成为烈士子女,能享受各种优待。我重新获得受教育机会,八一小学破格招收了我。而我读书非常用功刻苦,短短几年间连跳几级,很快跟上同龄人的学历,直到考进市区的重点学校。后来,因为有小混混盯上了我,没事跑到学校门口来骚扰,我被迫转学到南明高中。”

  “然后,我们重逢了。”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认出我来。”

  “怎会忘得了?1988年,第一次在魔女区深夜的地底,第二次在南明路火焰中的小女孩。虽然,六年后你长成了漂亮的少女,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除了眼神。”他轻轻地摸着小枝的眼角,隐藏两道皱纹,“我知道你是纵火犯,曾经放火烧死过那么多人,虽然并不是故意的。”

  “如果,这个秘密让别人知道,也许我会被关进监狱,至少不会是今天的命运。”

  “柳曼知道了。”

  欧阳小枝摇头叹息:“我早该猜到。”

  “1995年6月5日,就在她被杀前的那晚,在自习教室单独叫住我,说她已发现我和你的秘密——她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不过是个假象,其实她一直深深地嫉妒你,因为你的到来,她不再被大家瞩目,每个男生都悄悄地注意你,或许也包括她喜欢的人。”

  “柳曼接近我的目的,装扮成我最好的朋友,原来是想要发现我的秘密?”

  “我想学校里关于你的那些谣言,恐怕都是她故意散播的吧。柳曼说就在几天前,她查到了你的真实身份——原来是在1988年领养来的孩子,就是当年那场火灾唯一的幸存者,而将你从火场中救出来的人,就是我。”

  “剩下的一切都是她的想象吧。”

  “是,柳曼说出了她的推测——老师肯定喜欢小枝,我和你之间,作为班主任与学生,发生过男女之间的关系,我当然矢口否认!”

  “事实上,我和你也从来没有过啊,我连你的寝室都没踏入过一步,申明老师。”

  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

  “第二天清早,我发现柳曼死了,我——”

  司望还要再说些什么,嘴巴却被小枝的手封住:“什么都别说了。”

  隔了许久,他才挣脱出来:“十三天后,我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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