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妖孽——五胡十六国战记----电脑前的红椅子

宝宝寒

前秦帝国（28）
　　
　　从管理学角度来讲，无论是企业还是部队，都有三类员工（姑且把军人也称做员工）。
　　
　　第一类：母牛型员工。
　　第二类：金牛型员工。
　　第三类：公牛型员工。
　　
　　所谓母牛型员工，就是吃得少，干得多，挤出的是奶，吃下的是干草。
　　所谓金牛型员工，就是吃得多，干得也多，奶不少挤，吃的饲料也挺金贵。
　　所谓公牛型员工，就是吃得多，干得少，无奶可挤，还天天叫唤，吃少了不行，饲料不精也不行，产出与否他不管，但却首先要求老板进行高成本的人力投入。
　　
　　这三类员工的区别就在于，母牛和金牛，首先把企业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认为企业好了，自己才能好；而公牛是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企业好了，他跟着混，企业一旦动荡，他立马卷了办公室电脑跑路，指望他出力是不可能的。
　　
　　所以企业的通常的做法就是，少量招聘金牛型人才，大量提拔母牛型人才，尽量摒弃公牛型员工。这是企业管理的常识。
　　
　　如果说苻坚的前秦帝国是一家公司的话，那么很不幸，他手底下的军队很大一部分，都是公牛型员工。
　　
　　氐族本在西部，当初石虎迁徙羌氐往关东，大多数氐族人都呼呼噜噜的跑来了，后赵灭后，苻健入关中，又是大部分氐族人跟着去的，也就是说，关中一带，是氐族的人口主体所在，那么共有多少人呢？
　　
　　十五万户。
　　
　　就算每户八口人，则为120万人；如果每户五口人，则75万人；壮劳力有多少，绝对算得清。
　　
　　这就怪不得前秦在统一黄河流域以前，每次打仗也就出个几万人马了，自家人口少嘛。统一黄河流域后，灭代、打东晋，出了十几万人，看这意思，应该也是氐族为主力，鲜卑、匈奴等诸胡为辅助。那么这次打东晋，一口气出了百来万人，先锋部队就三十万，哪里来的那么多氐族人？大多数，都是鲜卑等杂胡，加上大量的北方汉人。
　　
　　这些人，不是国家刚刚被灭，就是长期找不到归属政权，野惯了。因此短短几年之内便让他们对前秦死心塌地的卖命，是不可能的；所以让他们豁出老命去和东晋的北府兵血拼，基本上也是做梦。实质上，这些胡汉杂兵根本就没有一丝丝的战争热情，来都不想来。
　　
　　但刀把子握在人家手里，人家说要打东晋，壮丁十人取一，你不来也得来，否则脑袋就得搬家，来就来吧。但来可是来，出工不出力，这百八十万人纯粹是攒鸡毛凑成的掸子。
　　
　　既然来了，吃不饱不行，走得太快也不行，磨洋工、大锅饭的行为在前秦军队中挺普遍，这不是公牛型员工是什么？
　　
　　其实苻坚手里，不可能没有非常能打的兵。但问题是不能打的兵太多了。一群狮子和一大群羊一起打仗，远比一群狮子单独打仗的效果要差得多。苻坚不明白这个道理，苻融也不是太懂。
　　
　　一个企业，公牛型员工如果太多，一旦这个企业遇到危机，比如信用危机或者现金流断掉，那么这类员工就会趁企业不行的时候猛挖一把墙角，而后卷铺盖走人，这种行为往往会对已经岌岌可危的企业造成毁灭性打击。三株集团就是个例子。
　　
　　那么如果是军队又会怎么样呢？
　　
　　看看前秦就知道了。
　　
　　苻坚下令，前秦军稍退，放对岸的北府兵渡河，而后以铁骑趁对方半渡而击之，那么秦军就依照命令开始后退。
　　
　　退啊，退啊，不停的退！
　　
　　耶？苻坚、苻融都懵了，怎么回事儿？稍微后退怎么变成了后撤不止？
　　
　　可悲的群体效应出现了。
　　
　　各路兵马本来就是凑的，根本不想打仗，你不是说退么？那就退吧。退个没完！
　　
　　苻坚、苻融全傻了，什么都想到了，独独没想到这种情况，这到底是为何？！他们一回头，坏了，北府兵已经开始渡河，当先者为北府八千精锐，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冲过来。
　　
　　再不组织就来不及了！
　　
　　苻融急得刚要下命令，忽然之间前秦中军后军一片大乱，士卒争相奔逃，不可遏止，盔甲器械锣鼓帐篷满地乱甩，竟已开始大败。
　　
　　这是怎么回事？北府兵还没过来呢！
　　
　　怎么回事？这种情况的出现，要感谢一个人——朱序。
　　
　　这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同志可真不含糊，逮个机会就给苻坚添点儿乱，他见前秦军的前军后退，便在后面喊：“秦兵败喽！”
　　
　　这一嗓子比原子弹都厉害。
　　
　　那年月没有高音喇叭，也没有无线电，苻坚、苻融在前面下令后退，前面的兵自然知道，后面的兵哪里知道？那叫三十多万人啊。后面的兵只知道前面的兵在后退，至于为什么，鬼晓得。朱序这么一喊，谣言立刻生效，后面的兵恍然大悟：我说怎么退呢，原来是打败仗了哦。
　　
　　这帮家伙，都是抓壮丁抓来的，谁想打仗？全是公牛型，命最要紧，跑呗！哗啦啦就逃开了。
　　
　　前军后退不可止，后军逃走止不住，这仗怎么打？
　　
　　此时谢玄的人马早已冲过淝水。
　　
　　谢玄根本不知道前秦军会出现这种彩头，他原本想的是，我管你三七二十一，只要你一退，我就冲，你岸上有埋伏也好，还是趁我半渡击之也罢，反正我就是个冲，尽量在你还没准备好之前，我就冲过去玩命。
　　
　　可没想到前秦军居然自行溃退。
　　
　　好机会，杀！
　　
　　谢玄、谢琰、刘牢之等人如疯虎般杀到，前秦军不战自乱，被杀得溃不成军。苻融可真急了，这是怎么了？打了半辈子仗，没见过这种情形，不行，我得看看！
　　
　　苻融催动战马，在溃军中往来奔驰，不断大喊，那意思是咱们没有败，人还多着呢，只要自己不乱，敌人能把我们怎么样？快回头作战！
　　
　　可惜，乱军都跑成羊了，谁听他的？不能打的部队，比能打的部队人数多得多，一切建制都被冲得乱七八糟，将不知兵在何处，兵不管将在哪方，凭他一个苻融，喊破嗓子叫破天也徒劳。
　　
　　苻融急得二目喷火，他急，他的马也急，这马倒是通人性，比主人还急，一着急就瞎跑，脚下没跟，噗通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把苻融给甩一边去了。苻融摔得不轻，他想爬起来，晚了，后面的北府兵已经冲了上来，刀枪齐下，将他骨肉为泥。
　　
　　前敌总指挥翘了大辫子，这军队就更逃得欢喽，狂跑不止，北府兵跟着屁股撵，数万人撵着数十万人跑，跑得这群前秦军顾不得休息，顾不得吃饭，顾不得喝水，最后一路上光冻饿而死的就有十之七八。
　　
　　朱序高高兴兴的趁乱回了自己的娘家，又重新归晋了，同时归晋的，还有原被俘的寿阳守将徐元喜以及前凉末代君主张天锡。
　　
　　苻坚可惨，自己乘坐的车马器械全成了北府兵的战利品，自己还中了一箭，寿阳也丢了，几十万人马打了水漂，那些个后续部队以及驻扎在项城的部队，一听说前锋人马全部败北，苻融阵亡，尽皆离散。这真是树倒猢狲散，苻坚一路上收集残兵，才得十余万人，可谓来时威风八面，去时凄凄惨惨。
　　
　　北府兵大胜的消息传到建康，谢安正在厅中下棋，接到战报后，大略瞧了一眼，毫无声息的放在榻上，继续执子。下棋的那位就问他，战报上写的什么啊？敢情东晋上上下下，没有不紧张的，又盼着前方的消息，又怕前方来消息。可战报既然到了，你老人家就别装了，赶紧说说吧？
　　
　　谢安泰然自若的看了对方一眼，慢条斯理答道：“孩子们已破贼喽。”
　　
　　说完他站起来，就往屋里走，过门槛的时候，脚上的木屐正碰到门槛上，咔嚓一下就把屐齿碰断，可谢安浑然不觉，继续走入屋内。
　　
　　谁说他不激动呢？

宝宝寒

前秦帝国（29）
　　
　　苻坚回到北方，意志消沉，慕容垂趁机道：“北方之民，闻王师不利，皆有不臣之心，臣请出镇河北，以安黎民。”
　　
　　苻坚心胸广大，倒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大臣权翼听说此事，惊慌失措，忙入宫参见苻坚，道：“王师刚败，四周皆有叛心，眼下应召集四方将帅，聚集京师，以固根本。慕容垂勇略过人，当初只是为了避祸而来，并非真心投靠，岂能居于人下？大王养他犹如养鹰，饿了自然跟着您，一旦风云起，定有凌霄之志！大王岂可解开绑绳，任其所欲呢？”
　　
　　苻坚心胸虽宽，但刚吃败仗，疑心也较往常更重，听权翼此话，倒也吸了一口凉气，可转念又想了一下，觉着自己待慕容垂不薄，似乎此人不至于叛变，便道：“你说得对，但我已答应了他，匹夫尚不食言，何况我万乘之尊乎？”
　　
　　这句话，在王猛当初建议他杀慕容垂时，也说过。
　　
　　权翼一听顿足不已，道：“陛下小事上重信用，大事上轻社稷，臣只恐慕容垂一去不返，关东之乱，自此开始了！”
　　
　　苻坚怅然无言。
　　
　　不久，慕容垂领军往北方而去，权翼知其此去定不复返，便以饯行为名，于途中设宴，同时暗藏刺客，拟杀慕容垂。慕容垂是什么人？岂能上当？他让手下穿他的衣服，骑他的马，招摇过市，自己却藏于从人中上路。权翼见远远一人，误认成慕容垂，指挥刺客下手，那从人骑马奔逃，幸免于难。慕容垂却在从人群中安然北去。
　　
　　一间公司兼并了可另一间公司，必先掌握其财务，再更换其高层管理，再逐步更换其中下层管理，直到全面掌握该公司的方方面面，方才利用该公司原有资源大张旗鼓进行市场拓展。苻坚灭前燕，既保留了前燕的高层建筑（前燕政府原班人马），又保留了前燕的继承者及其宗室，还允许慕容鲜卑全族集中的生活在一起，可谓兼而不并，眼下又允许慕容垂独自行动，真是自掘坟墓。此公心地虽良善，作为管理者，却是糊涂虫一个，妄称雄主。
　　
　　且说慕容垂，一路走到河南安阳，正遇驻扎在此处的苻坚的庶长子苻丕。慕容垂手下劝其杀苻丕，之后北上邺城，重图霸业，但慕容垂毕竟对苻坚尚有感念之情，竟不忍下手。
　　
　　苻丕听说慕容垂来了，也吃了一惊。说实在的，除了苻坚以外，所有人都在提防慕容垂趁前秦大败亏输之际竖旗造反，苻丕也不例外。慕容垂手下劝慕容垂杀了苻丕的同时，苻丕的手下也在劝苻丕杀慕容垂。苻丕与慕容垂一样，思考再三，竟不敢下手。他觉着慕容垂尚未造反，杀他无凭无据，父亲怪罪下来无法交代，最后，他决定请慕容垂吃顿饭，席间观察其是否有反状，若有，再作打算。
　　
　　酒宴摆下，苻丕、慕容垂二人就坐，席间慕容垂十分恭敬，无一丝一毫谋逆之态，苻丕虽疑心，却抓不到把柄，只好酒足饭饱，悻悻而去。
　　
　　对慕容垂来说，苻丕暂时没有威胁了，但尚有一个苦恼：兵从何来？
　　
　　虽然离开苻坚时带了一些从人，可毕竟不是部队，要重新立国，必要招募军队，但眼下苻丕在侧，哪敢公开募军？
　　
　　就是这么巧，机会突然来了。
　　
　　还记得塞北的丁零敕勒么？
　　
　　反了。
　　
　　丁零敕勒有许多部落，其中一部有个首领叫翟斌，所部本在西域大月氏以北，后迁徙至中国北方，后赵强盛时，归附石虎，前秦统一华北后，被迁徙至河南渑池一带。敕勒性野难驯，不服管束，只因秦军强盛，故不敢不从。如今前秦惨败，军队无复昔日盛况，翟斌敕勒便反了，声势浩大，接地连天，大有攻陷洛阳之势。
　　
　　淝水一战，苻坚败怕了，一听说丁零敕勒造反，怕上加怕，心一慌，昏招迭出，竟让慕容垂领军剿灭翟斌，却让苻丕拨出军卒与他。
　　
　　阿垂同志正愁无兵，这就来了。
　　
　　前秦征虏将军石越正在苻丕军中，见苻坚诏书，大急，忙找到苻丕道：“王师刚败，民心未安，作乱者激增，故丁零一唱，便有数千乌合之众附之！而慕容垂乃燕国宗室，我观此人早有复国之心，怎能在丁零作乱的当口，让他来带兵平乱？此乃为猛虎插翅也！”
　　
　　苻丕思考了一下，笑道：“父亲让我拨兵与他，不得不从。但却无妨。慕容垂祖业在邺城，如让他去了邺城，则难治。如让他带兵去河南征伐翟斌，倒也好。翟斌凶悍，不愿为人之下，就算慕容垂与之联合作乱，必不长久。待二人相争，我再起兵的渔翁之利，此卞庄刺虎之计也。”
　　
　　说完大笔一挥，拨两千老弱氐族军与慕容垂，且铠甲兵器都是二手货色。
　　
　　拨完兵丁，苻丕还怕不保险，又令氐族宗室、广武将军苻飞龙率军一千，为慕容垂副手，名为助战，实则见机行事，相当于三国演义中马岱与魏延。
　　
　　表面看起来苻丕的计策挺完美，可惜，他不是诸葛亮。
　　
　　这边苻丕策划的忙，那边慕容垂也忙。
　　
　　他忙什么呢？
　　
　　这次翟斌造反，他是兴奋不已，心里明白，恢复祖业的时机到了。于是他拼老命感到邺城，去祭拜祖庙，意思是祖宗保佑，让我复国成功。
　　
　　谁知他到了祖庙，守门的却不让他进。守门的拿的是前秦的工资，办的事前秦的事儿，这慕容氏祖庙本是禁地，寻常人等尚不让进，何况前燕宗室？你祭祖作甚？有什么话不能朝廷上说，却对你祖宗偷着讲？想造反是怎么着？
　　
　　祭祖求平安是古人非常看重的心理安慰形式，慕容垂吃个闭门羹，急得够呛，最后他想个招儿，化装。
　　
　　堂堂慕容将军，被守门的逼得硬是要化装来蒙混过关，看来这收费站的硬是厉害。
　　
　　万没想到，这把门的火眼金睛，化装后的慕容垂还是被认了出来，仍不让进。
　　
　　慕容垂火了。
　　
　　他就瞧着这把门的，开始运气；把门的也看着他，不服不忿；二人眼对眼斗鸡。
　　
　　猛可里刀光一闪，把门的身首异处。
　　
　　有句话叫装什么遭雷劈来着？也许雷劈不大可能，但刀劈还是有些靠谱的。
　　
　　祭祖之后，慕容垂出邺城奔河南，刚一到地方，就有人将苻丕的所谓二虎相争之计说给他听了。慕容垂岂是吃干饭的？该派的耳目早就布置出去了，所以说苻丕计策虽好，却无孔明之机变。
　　
　　怎么应对苻丕给的两千老弱以及苻飞龙这个眼线呢？
　　
　　慕容垂沉吟半晌，下令：募兵。理由：两千大兵实在太少。
　　
　　慕容垂募兵，自然招募的是鲜卑人，鲜卑被文化、图腾皆不相同氐族统治，早不耐烦，慕容垂招兵榜一贴，数日之内，竟有八千之众。
　　
　　这一切，都在苻丕的眼皮子底下做的，苻丕竟毫无反应，足见此人乃语言的高标，行动的矮子，说起主意一套一套，办起事来乱七八糟。
　　
　　慕容垂招募八千子弟，组成一支劲旅，不久打出旗号：奉旨讨伐丁零翟斌。
　　
　　苻飞龙忙领一千人马前来助阵。
　　
　　到了出征这天，慕容垂对苻飞龙道：“翟斌凶蛮，为不打草惊蛇，我建议昼伏夜行，出其不意，你看怎样？”
　　
　　苻飞龙一听有理，点头应允。慕容垂又道：“我派儿子慕容宝为前锋，我自己亲自在后队压阵，将军您领麾下一千军兵及两千氐族弱旅，居于队伍中间，如此一来，我儿在前迎敌，若胜了，将军可一起奋进，若不胜，我押后队迎敌，尔等尽可撤退，如何？”
　　
　　苻飞龙觉着也没问题，是这个理儿，那就走吧。
　　
　　队伍出发了。
　　
　　慕容垂派人暗令慕容宝：听我鼓声行事！

宝宝寒

前秦帝国（30）
　　
　　慕容宝率前军头里走，苻飞龙领三千氐族军中间行，慕容垂督后队压阵，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开往渑池一带。正行间，突然就听慕容垂的后队方向传来鼓声，隆隆震耳，苻飞龙不知就里，正在疑惑，忽见慕容宝的前军呐喊一声，翻身杀到，同时慕容垂的后军也呼啸而至，给氐族军来了个两头夹击。
　　
　　中计了！
　　
　　苻飞龙忙指挥三千氐军抵抗，但已来不及，无片时所部人马被杀得血流成河，苻飞龙也命丧当场。
　　
　　慕容垂这一反，惹起一个豪杰——慕容凤。
　　
　　慕容凤也算慕容家的一条好汉，此人是慕容垂的侄子，其父叫慕容桓，慕容垂的弟弟。想当年慕容评、可足浑氏一伙陷害慕容垂，这慕容桓也是一丘之貉，后来慕容垂投靠前秦，秦兵灭燕，慕容桓逃往辽东，后死于秦兵之手。
　　
　　父亲死后，慕容凤一言不发，双目流血，小家伙当时还是个少年，但已身负家仇国恨。入秦后，他整日结交豪杰，舞枪弄棒，并对他妈说：“昔日张良养力士，刺杀秦王，亡国之恨，岂可忘怀！”
　　
　　冲这个表现，如果苻坚要是清醒些，就该杀了他。
　　
　　可苻坚没这么干，他觉着这小家伙自幼就有骨气，是个可造之材，只要对他好，总能感化他，终有一日，此人将为国家所用。
　　
　　这一天终于到了，不同的是，此人将为国家大患。
　　
　　慕容垂乃前燕复国的希望，像慕容凤这样的年轻一代，都唯其马首是瞻，从慕容垂出关中开始，慕容凤就一直在注视着慕容垂的动向，听说叔叔杀苻飞龙造反，他旋即发难。
　　
　　慕容凤自幼结交游侠之士，便拉了一批豪杰，还有慕容鲜卑的故臣以及段氏鲜卑，没去找慕容垂，而是直接投靠了敕勒翟斌部，翟斌部得了鲜卑人的资助，如虎添翼，越加势不可挡，秦王苻坚听说慕容垂、慕容凤皆反，不知如何是好，却调来了氐族大将毛当领兵讨伐。
　　
　　毛当在淝水之战以前，也算一号人物，随俱难、彭超攻伐东晋时，也曾一口气打到健康附近，吓得东晋君臣寝食不安。此刻他受命剿灭敕勒人，更不含糊，领兵出行，直指渑池。
　　
　　别看鲜卑人在淝水之战时出工不出力，眼下为了自家人打仗却不同，个个如猛虎豺狼，慕容凤亲自率军迎战，队伍由鲜卑、敕勒人组成，一战竟杀得毛当全军覆没，毛当见不是头，转身欲逃，被慕容凤领军赶上，当场斩首。可叹一员大将，化作一梦归西。
　　
　　鲜卑人终于再次发力。
　　
　　此刻的局面是，慕容垂率军在河南游移，慕容凤、翟斌等武装也在河南往陕西、山西一带来回纵横，辽东一带的鲜卑人也积极与中原的慕容垂联系，有的已经自立，有的随时会自立，而前秦苻丕已回到邺城坐镇。
　　
　　邺城中，尚有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农，侄子慕容楷、慕容绍。
　　
　　如果苻丕有点头脑，就应该立刻杀了这三个遗患。可苻丕不知道哪根筋没长对，竟对此三人视而不见。慕容垂起兵后，立刻派人通知三个晚辈，速速起兵响应。
　　
　　三个人一商量，苻丕毕竟兵强，不可力敌，先逃出邺城再说。
　　
　　选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慕容绍悄悄溜出邺城，直跑到陕西留坝县东北的蒲池，那里有苻丕的一个养马场，草原民族确实本领不错，慕容绍竟盗出数百匹好马，藏在一处安静所在，就等着慕容农、慕容楷。
　　
　　慕容农、慕容楷等了几日，估摸着慕容绍已经得手，便领了数十名家人，乔装改扮出了邺城，与慕容绍会和，领了数百匹好马，往南奔走，向列人城而去。
　　
　　列人城在河北南部，再向南走，就到河南了，三人凭数百匹马，在此起兵，扯起了反秦大旗，与慕容垂、慕容凤遥相呼应。
　　
　　再说那位苻丕，人家都在列人城扯旗了，他还在邺城喝酒呢，敢情他什么都不知道。喝着喝着，他突然想起来了，慕容氏堂兄弟三人挺能喝的，叫他们来陪陪我。便令人去叫慕容农等。从人去了一找，慕容氏三人踪迹不见，便据实告诉苻丕，苻丕心里一动，这才叫人四处寻找，找来找去找不到，从邺城里面找到邺城外面，一直找到河北南边才知道，人家已经扯旗造反好些日子了。
　　
　　从淝水之战到现在，这才几个月时间，就反了好几路。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这么多路造反的，总得有个头头才好，不用说，论资格、人望、血统、履历，自然是慕容垂，于是各部均尊慕容垂为主，慕容农等在列人城一时过不来，慕容凤、翟斌等人率部与慕容垂合为一处。
　　
　　慕容垂心里其实是乐开了花的，但嘴上不能不谦虚些，便道：“新兴侯（即慕容暐）是我的故主，等以后胜利了，我就把他迎回接着当皇帝。”
　　
　　果然是个实在人啊。而那位前燕末帝慕容暐，更实在，他的事迹以后交代。
　　
　　不久，慕容垂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立群臣，大肆扩军，鲜卑人蜂起投靠，无一时，竟有众二十余万，雄赳赳气昂昂开向邺城，他要恢复祖业，重建燕国。
　　
　　这边慕容垂闹得凶，那边慕容农也不含糊，他在列人城广交豪杰，与鲜卑、匈奴各部打得火热，竟也组成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与慕容垂南北呼应。没兵器，没军旗，慕容农下令，砍木头当兵器，扯衣服做军旗，无论如何都得跟着咱爹反！都快赶上陈胜吴广了。
　　
　　苻丕在邺城听说慕容垂父子尽反，冲冲大怒，这位“慢三拍”先生现在才反应过来，派大将石越领兵一万，先去剿灭慕容农。
　　
　　石越和毛当一样，都是前秦悍将，淝水之战以前，在军中威望很高，此人早就想杀进慕容鲜卑，得令后并不迟疑，迅速领军南下。
　　慕容农乃慕容垂第三个儿子，尽得乃父真传，打起仗来可不得了。
　　他见石越气势汹汹杀来，毫不惊慌，另出城迎敌。
　　
　　许多部下未经过大战阵，便有些害怕，有不少人劝他据城固守。慕容农道：“我以山河为城池，何必守一列人！”言罢出兵，令前锋军队迅速出击，务必破敌前锋。
　　
　　石越一路赶来，军卒乏累，没喝一口水、没歇一口气，突然被慕容农的兵马一阵砍杀，登时大乱，毫无准备就败了一仗，石越见对方用兵法“以逸待劳”之计占了个便宜，不敢小瞧，便吩咐扎营固守，以观其变。
　　
　　慕容农手下一名参军名赵谦道：“石越兵甲精良但士气已破，应该迅速冲杀才是！”
　　
　　慕容农道：“他的甲胄在外表，我的甲胄在内心，眼下虽胜了一仗，但我们的士卒毕竟没经历过大战，面对面的长时间厮杀，只恐他们会怕。不如等到晚上，士卒们看不见敌人的表情，打起仗来就不怕喽。”
　　
　　他望了望石越军的帐篷、栅栏，又道：“不必怕石越。此人的部队兵甲完备，若以死相拼，我等未必是对手，可是他却开始扎营，足可以见其锐气不足，没什么能为。”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太阳落山后，慕容农下令击鼓，率全军呐喊冲出，前锋有四百勇士，均为百里挑一，砍破栅栏一拥而入，所向披靡，前秦军逃命不迭，石越拼死督战，怎奈士气已衰，虽有猛将，又能奈何？
　　
　　石越知危局不可挽回，此人倒也够狠，一咬牙，独自死战不退，被鲜卑、匈奴等乱刃齐下，分尸当场。慕容农吩咐将其人头送到慕容垂处。
　　
　　石越、毛当，皆秦之骁将，不足一旬，先后毙命，至此，氐族军无敌天下的心理优势彻底宣告覆灭，天下各胡汉群体，再也不惧秦兵锋锐，纷纷揭竿而起，前秦帝国处于崩溃边缘。

宝宝寒

独立岁月（1）
　　
　　公元384年1月，慕容垂领二十万人马兵临邺城，还没等打呢，阿垂就忍不住了，改元大燕，称此年为大燕元年，令文武众人皆更换服装，一切如前燕朝服无二，立慕容宝为太子，历史上的后燕帝国建立了。
　　
　　政权有了，立时开打。
　　
　　慕容垂集结中原、辽东鲜卑各部，会攻邺城。
　　
　　苻丕这个糊涂蛋直到现在才干瞪眼，后悔自己当初能杀慕容垂而不杀，他急得像午后三点动物园里的狼，直转悠，转着转着，他突然想起手下有个幕僚，叫姜让，此人很有口才，能否让他去说服慕容垂退兵？
　　
　　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没忘记做梦。
　　
　　姜让倒是个忠臣，他听了苻丕的打算，二话没说，欣然出城，去说慕容垂。
　　
　　此公可真有派头，一到慕容垂大营，当头一句：你若知错能改，我家主公可饶你不死！
　　
　　慕容垂一口茶几乎喷了，到底谁饶谁不死？他双目一瞪道：“我受主上（指苻坚）不世之恩，因此不会伤害长乐公（指苻丕），我占领邺城后，送长乐公回长安，并与秦永世修好，若你们执迷不悟，只恐我大军发作，悔之晚矣！”
　　
　　他看姜让是个文人，打算用这几句吓唬对方，谁知姜让文弱不假，却性如烈火，遇强更强。他听慕容垂这几句话，非但不怕，反倒怒发冲冠，斥责道：“想当初，将军不容于燕国而投靠我国，是我们秦王与将军一见倾心，亲如兄弟！请问将军，你可看到我大秦哪位功勋旧臣，得到过你这种殊荣么？可我大秦淝水一败，你立刻就起异心，可曾对得起主上？长乐公苻丕，主上之子，岂可束手就擒？既然将军早已打算以兵势压人，又何苦让我进来，与你费口舌？只可惜将军以七十高龄，自作孽不可活，将要自悬首级于旗下，妄作逆鬼！”
　　
　　这一通骂，真不含糊，其实慕容垂此时也就五十多岁，离七十还远着呢，可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左右人等一个个怒目横眉，手按刀柄，都叫嚷着要杀姜让。慕容垂把手一摆：“算了，你们和他各为其主，他又有什么错？”说完按使节礼仪恭恭敬敬送姜让回城。
　　
　　送走使者，慕容垂下令：攻城！
　　
　　二十多万军队，鲜卑人、乌桓人、敕勒人合为一处，昼夜攻城不息，这动静闹大了，整个关东为之震荡，前燕旧地官吏纷纷以郡县来降，邺城还没打下来呢，慕容垂就有了多一半的河北土地。
　　
　　可这邺城真不好打，苻丕拼命死守，慕容垂一连攻了好些日子，非但没打下来，还弄出了一个插曲——东胡首领王晏，自河北东南的馆陶，领兵支援邺城。
　　
　　慕容垂心里就是一惊，怎么呢？
　　
　　敢情邺城周围有不少鲜卑杂胡，对慕容垂并不是非常信任，时不时的，还要帮着苻丕守卫邺城，王晏是东部少数民族的一个首领，在邺城一带，颇有些人望，邺城周围的鲜卑、乌桓等族的居民，对王晏印象还不错，他要是来支援苻丕，那城周围的鲜卑乌桓等族岂非帮着守城更卖力？邺城何时能下？
　　
　　越想越不对，慕容垂打算派兵去讨伐王晏，却被一个人阻止了——慕容楷。
　　
　　他说不必派兵，邺城周围的鲜卑、乌桓之所以不归降我们，是因为他们受了秦国十余年的统治，一时对我们还不信任，包括王晏也是如此。如果我们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问题便会迎刃而解。说完，他自告奋勇，只带几百人去会王晏。
　　
　　慕容楷，慕容恪的儿子，一张嘴，特能忽悠，去了王晏的大营，就是一顿神侃，硬是把这位东胡首领说得频频点头，最后把大腿一拍：降了！
　　
　　谁说嘴把势没用？
　　
　　邺城周围的鲜卑等族一听说王晏降了，也纷份归降慕容垂，结果慕容垂又得壮丁十余万。
　　
　　邺城还没打下来，后燕军队已近四十万。
　　
　　苻坚在长安一听河北的情况，是顿足捶胸，泪如雨下，还没伤心完毕，又接到探报：秦北地长史慕容泓，反了！
　　
　　慕容泓又是哪位？
　　
　　此人是慕容俊的儿子，慕容暐的弟弟。前燕灭后，慕容泓也被迁往关中，被封北地长史，淝水之战后，他也想竖旗造反，后听说慕容垂在河北已经干得热火朝天，便拉了一竿子人马，想跑去投靠，走到陕西华阴县，突然转念一想，不行，我是慕容俊的儿子，慕容暐的弟弟，要说重建大燕国，我才该是王位继承者，怎么能投靠慕容垂呢？想当初这小子一直被我父亲、我兄长怀疑谋逆，我岂能奉他为王？
　　
　　于是慕容泓彻底想开了，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反倒隔山打牛，封慕容垂为丞相，建立了自己的小政权。
　　
　　苻坚惊闻慕容泓也反了，呆坐当场，尚未清醒，又接急报：慕容冲又反！
　　
　　还记得慕容冲么？他的字叫凤凰，也是慕容暐的弟弟。
　　
　　其实应该写成“凤皇”，但古代“凤凰”同“凤皇”，我就不节外生枝了。
　　
　　当年慕容评、可足浑氏为压制慕容垂，任命九岁的慕容冲为大司马，那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前燕一灭，慕容冲也被迁入关中，但与慕容氏其他人都不同的是，此人受了巨大的屈辱。
　　
　　慕容俊的儿子中，慕容冲，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他的姐姐称清河公主，也长得十分耐人寻味，这姐弟二人，被称为“双燕”。前燕一灭，慕容冲和他姐姐都站在俘虏堆里，等着被重新分配，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作为一个男孩，他竟和姐姐一路，被分配到了苻坚的后宫。
　　
　　谁说长得好看不是罪？
　　
　　可想而知头几年，慕容冲都遭受了些什么。那一年，清河公主十四岁，凤凰同志十二岁。
　　
　　苻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专宠凤皇姐弟，同时拒绝一切异性，把个长安皇城中的女人嫉妒得咬碎银牙，还做了一支歌：“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作为堂堂国君，又是颠鸾倒凤，又是龙阳之癖，闲话也就多了起来，最后惹恼了一位猛人——王猛，入宫劝谏苻坚，不能再这么荒唐下去。王猛说你又爱男来，又爱女，女可权倾后宫，男可权倾朝野，一旦这对儿宝贝恃宠专权，国家大乱不远，绝不可如此！
　　
　　苻坚在王猛的强势压力下，才忍痛割爱，将慕容冲送去阿房宫居住，只留清河公主在身边，慕容冲不愧为那时的超男，一出长安，马上后面一群男女粉丝追随，边依依不舍的瞭望边唱：“凤凰凤凰止阿房。”
　　
　　十余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凤凰早已长大成人，这十几年来，他一刻也没忘记过苻坚强加在他身上的耻辱，当听说叔叔慕容垂和哥哥慕容泓先后起兵，便也不甘寂寞的扯起了反秦大旗，于山西平阳起事，昔日的饱受龙阳之辱的凤凰，今日要涅槃飞升。
　　
　　谁反苻坚都不心疼，只是伤心，唯独慕容冲反，苻坚心疼了，当初白对你好了？白恩爱一场了？那什么，左将军窦冲，给我发兵征讨！
　　
　　窦冲接令后不敢怠慢，领军奔山西，来战慕容冲。
　　
　　凤凰先生能打得赢么？

宝宝寒

独立岁月（2）
　　
　　小凤凰这十余年间，除了陪苻坚睡觉觉，就是在阿房宫中寂寞无聊，去了山西平阳也没多久，要说战斗指数，比窦冲可差得远。那窦冲乃前秦右丞相，打仗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到了平阳只一仗，大败慕容冲，凤凰先生看不对劲，好汉不吃眼前亏，扭头就跑，离了山西奔陕西，寻找他哥哥慕容泓去了。
　　
　　慕容泓干嘛呢？
　　
　　他小日子过得还行。
　　
　　他也不投靠慕容垂，单独拉杆子树大旗，在华阴城一带过得有滋有味，但没多久就得到探报：苻坚派儿子巨鹿公苻睿为帅，领兵五万来讨伐。
　　
　　讨伐队来了。
　　
　　别看慕容泓野心勃勃，还非常意淫的封后燕国王慕容垂为丞相，一看敌兵真来了，他就傻了，王也不当了，收拾东西打算去河北投靠慕容垂。您瞧他本事大不？
　　
　　还没等走呢，坏了，苻睿的大军到了，把华阴县周围堵了个严严实实，走不掉了。
　　
　　走不掉，就只有打。慕容泓就激励将士：兄弟们打吧，突围出去咱好去找慕容垂啊。
　　
　　好在此地的鲜卑人刚刚竖起反旗，士气极其高昂，一听说苻睿来围剿，群情激愤，个个摩拳擦掌，要与前秦军一较高低，慕容泓一看这景象，嗯，觉着这仗有点打头，兴许能赢。
　　
　　再说苻睿，苻坚怕他有个闪失，还给他派了个搭档——姚苌。
　　
　　姚苌，羌族首领，他哥哥姚襄，就死在前秦军手里。
　　
　　你看这苻坚多会找人，慕容鲜卑刚刚反了一大片，他就把这姚氏羌族给甩出来了，看这意思，他是嫌造反的还不够。
　　
　　苻睿生性轻率，他到了华阴附近，就打算把这五万人马摆开了，和慕容泓刀子见红。姚苌给拦住了。其实此时的姚苌，还没打算立刻就反，他乐得看氐族和鲜卑两个掐架，还想在前秦多混几日。他对苻睿说：“将军不可轻率！鲜卑人家乡在河北、辽东，他们造反，实际上是有东归之意，如果我们将他们封死在陕西，那他们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如果我们故意放一条路，让他们往东逃窜，则他们只想着东逃，士气就会大泄，到那时我们跟着他们屁股打，必将大获全胜！”
　　
　　好主意，好见识。
　　
　　可惜苻睿不听，坚持要正面死磕。
　　
　　姚苌有些着急，又道：“捉着老鼠的尾巴，它尚能翻身咬人，何况鲜卑人？他们被我们围困，必将死战到底，万一失利，悔之不及！”
　　
　　苻睿还是不听。
　　
　　姚苌没办法，只好跟着走。到了华阴，鲜卑人冲杀出来，果然个个悍不畏死，前秦军大败，苻睿、姚苌率败军退走，走到半路，真是不幸，苻睿同志寡不敌众，壮烈了。
　　
　　领导死了，副领导还在，怎么办啊？先给朝廷写一份总结吧。
　　
　　于是姚苌就给苻坚写了份检讨，说我没尽到责任，没保护好您的少爷云云。十分深刻，态度诚恳。
　　
　　写完了，派手下赵都、姜协二将送往长安，并说明事情原委。
　　
　　不久，有报事的回来了，说秦王苻坚惊闻儿子战死，怒不可遏，当场诛杀赵都、姜协。
　　
　　姚苌这血呼一下子就上了头了，苻坚你疯了？你儿子自作孽不可活，杀我的人做什么？可恼！既然如此，休怪我不仗义！
　　
　　他撒开了欢，往天水一带走，煽动羌族大豪强三五户、民五万户，扯起大旗，于甘肃造反。这姚苌，很有文化，自称“万年秦王”，你苻坚是秦王，俺也是秦王，而且活得比你久，咱是万年！他给自己的政权取的年号叫“白雀”，赶上麻将牌了。历史上的后秦就这么出现了。
　　
　　这挺好，非但慕容泓没剿灭，又多了一路姚苌。
　　
　　慕容泓杀了苻睿，逼走姚苌，得意非凡，正在此时，慕容冲来投，大喜迎入，兄弟二人促膝谈心，招兵买马，兵势更旺，无一时，竟有兵十余万。
　　
　　有兵有将有兄弟，还差什么呢？
　　
　　还差个皇帝位。
　　
　　慕容泓的心眼挺多，他知道，自己也好，慕容垂也好，都不能称帝。因为慕容暐还在，只要这位前燕末帝还活着，他们叔侄谁也别想光明正大地当老板。
　　
　　那怎么弄呢？
　　
　　只有杀了慕容暐。
　　
　　可怎么杀呢？
　　
　　唯有借刀杀人。
　　
　　想到这儿，慕容泓给苻坚写了封信，信上说：我们大燕吴王（指慕容垂）已定关东，请您备好车马，送我家皇帝慕容暐回邺城，由我负责保护，之后我大燕与你秦国以虎牢关为界，永为邻邦。
　　
　　可想而知苻坚看到这封信是什么感受，登时睚眦欲裂，拍案大吼：把慕容暐给我叫来！
　　
　　慕容暐吓得体如筛糠，特特特特的，就来了。
　　
　　苻坚将书信往他脚下一投，大骂道：“慕容泓的书信在此，你要想回去，我给你路费！只是你的宗族兄弟，个个人面兽心，妄为国士！”
　　
　　慕容暐吓得都不会说话了，跪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咣咣咣几脑袋，就磕出血了，含糊不清的小声嘀咕饶命，良久，苻坚方道：“此乃你慕容家几个竖子所为，你没有错。”说完一挥手，示意他下去。
　　
　　直到此时，苻坚仍旧那么宽仁。
　　
　　慕容暐回到府中，几乎拉了裤裆，他写信给慕容泓，意思是别折腾了，给我皇帝当，我也不敢当，如果方便的话，还是你来吧。
　　
　　真是吓坏了。
　　
　　慕容泓接信大喜，好，我当就我当。他下令改元燕兴，自认统帅，历史上的西燕政权建立了。
　　
　　西燕立国后，慕容泓、慕容冲率军攻打长安。一路上，慕容泓是用气使性，脾气不是一般的大，所有人都得拿他当皇帝看，错了一点就要惩罚，没几日，随他造反的兄弟们都受不了了，大家一生气，噗噗几刀，把这慕容泓杀翻在地，立慕容冲为首，继续望长安走。
　　
　　慕容泓死也料不到好日子这么快到头。
　　
　　这边十几万鲜卑人往长安去，那边苻坚却领了两万人马出了长安。他要干什么？
　　
　　去打姚苌。
　　
　　苻坚已经彻底气糊涂了，鲜卑反，你也跟着反，还“万年秦王”？我要你半年也过不下去！他领兵而来，姚苌一听说苻坚亲自来了，可就有些愧疚，领兵迎战，却屡战屡败，后来找了个地儿扎营，没想到那地方还没水。
　　
　　苻坚心里这才舒服点儿，心说姚苌，我看你能蹦跶到哪里去，别说打仗，就眼下这没水的地儿，渴也渴死你。
　　
　　谁料想突然天降大雨，满地积水，姚苌的后秦军登时士气大振，苻坚长叹道：“老天也保佑贼么？”
　　
　　内心正在挣扎，忽听探报：西燕慕容冲大军已到长安附近。
　　
　　苻坚慌得几乎坠马，快，快，全军转回！

宝宝寒

独立岁月（3）
　　
　　慕容冲领西燕军势不可挡，一路连败前秦宗室苻方、苻晖，距离长安越来越近，苻坚迅速返回长安，又派儿子苻琳、前将军姜宇为帅，再战慕容冲。
　　
　　这苻琳乃苻坚的五儿子，有名的才子加猛将。此人文武双全，能做华丽词赋，能开五百斤硬弓，在当时也算个猛男，这次苻坚把他祭出去，可见到了紧要关头。
　　
　　苻琳与姜宇率军三万，战慕容冲于灞上，十余万鲜卑军蜂拥而上，与三万前秦军顿成胶着状态。苻琳虽勇，却是双拳难敌四手，鲜卑人实在太多，杀也杀不过来，不一时人马损失大半，姜宇战死，苻琳怒喝连连，尤自酣战不已，最后中流矢而亡。可叹空有文武艺，化作南柯一梦西。
　　
　　384年9月，慕容冲过阿房宫，终于到了长安城下。
　　
　　苻坚蹬城一望，无边无际，处处是鲜卑，当中簇拥一人，正是慕容凤凰，不禁怒气填胸，手指城下大喝道：“奴何苦来送死！”
　　
　　这一个“奴”字，正触到小凤皇的伤心处。
　　
　　什么样的人才被称为“奴”？堂堂一国司马，竟被纳入后宫百般蹂躏，朝夕行龙阳之事，与亲姐姐同事一夫，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慕容冲强压怒火，向城上还口道：“奴才我当奴才已经当烦了，想和你换换位置！”
　　
　　苻坚气得话都说不上来，好半天才道：“奴才！忘了当初我对你的遗袍之恩么？”
　　
　　这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小凤凰当初受宠的时候，王猛怕他乱了朝纲，便强迫苻坚将他赶去阿房宫，苻坚知道王猛是个敢想敢干之人，怕他趁机加害慕容凤皇，便脱了自己的袍子让小凤凰穿上，如此一来，即便有人想杀他，也不敢下手了。所以此刻苻坚才说了这句话，意思是没有我，你慕容冲当初不知道被王猛杀了几回，你今日反倒恩将仇报。
　　
　　慕容冲把嘴一撇，根本不屑亲自回答，令人代自己答曰：“孤王心在天下，岂能只顾一袭袍子这样的小恩小惠！你若顺势而为，赶紧将慕容暐送出城来，孤王自当宽待你苻氏一家。”
　　
　　苻坚差点吐血，捶胸大叫：“我恨自己不用王猛、苻融之言，以至于此！”
　　
　　自此，长安城陷入艰苦的攻防战中，好在城中尚有些积蓄，慕容冲一时攻不下来。
　　
　　慕容冲大闹关中的同时，慕容垂的队伍里也出了一些个小插曲，不过这支插曲并未让慕容垂产生什么损失，反倒加固了他的地位。
　　
　　事情是这样的，慕容垂合三十余万后燕军攻打邺城，一直没攻下来，有些将领就有点儿想法，比如说翟斌，他就一直考虑：慕容垂是不是真命天子。
　　
　　不是？那他怎么就一下子有了这多人马，还称王了呢？
　　
　　是？那他怎么到现在也拿不下邺城呢？
　　
　　哎呀，这个翟斌就开始自我斗争了，渐渐的，打仗也不卖力了，邀功请赏的次数越来越多，没事儿就讨官做，骄横之态渐露。
　　
　　这能逃得过慕容氏诸人的眼睛么？慕容宝、慕容德、慕容绍、慕容农纷纷来找慕容垂，都说此人有二心，必除之。慕容垂却摇摇头说：“越是骄傲，越败落得快。翟斌有大功，我不能负盟杀他，那样的话天下英雄必说我嫉贤妒能，便不来了。不如看他自败。”
　　
　　果然，翟斌见慕容垂似乎软弱可欺，便蹬鼻子上脸，提出要当尚书令。
　　
　　尚书令那是国家总理的角色，慕容垂岂能给他？但也没说不给，只是给他找了个台阶，说翟兄啊，以你的功劳，该坐这个位置。但这么大的官，得登台授印才是，岂能草率上任？您再等几天，等台子建好再说吧。
　　
　　翟斌一听，胡扯。傻子都听得出来，你这是敷衍我，哼，反了。
　　
　　很快，翟斌与邺城中的苻丕取得联系，两人约定，里应外合，杀败慕容垂。但还没等举事，早就洞察一切的慕容垂便发作了，一个突袭，杀死翟斌及其兄弟，敕勒人见慕容垂精明至此，纷纷表示效忠，不敢有所动作。
　　
　　翟斌的侄子翟真不服，欲继续领兵反燕，早被观察多时的慕容宝等人看在眼里，将翟真手下人马杀了个七零八落，剩不多几人，投靠邯郸的前秦地方政府去了。
　　
　　不久，邺城传出消息，城内粮草将尽，马无饲料，已经开始用松木渣喂马充饥。
　　
　　慕容垂接报后，凝神思索半日，果断下令：撤退。
　　
　　左右不解，慕容垂说，苻丕这个人能守城这么久，看来是绝不会投降的，如果继续围下去，他拼着饿死也不出来，还不知道要围到何时，不如我网开一面，放他出来，再作计较。
　　
　　慕容垂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却突然接到禀报：东晋北伐。
　　
　　东晋怎么又北伐了？
　　
　　很正常。如果谁在这么个混乱当口按兵不动，那才不对劲。
　　
　　自淝水之战后，谢玄积极要求北伐。往日北伐，都是敌强我弱，今日北伐，乃我强敌弱，何乐不为？因此他上书要求立刻出兵。
　　
　　上书不久，那位东晋西线大帅，桓冲先生，死了。
　　
　　怎么死的？
　　
　　气死的，生生气死的。
　　
　　桓冲生气啊。
　　
　　我老人家桓温的弟弟，手握重兵，还把襄阳丢了。小小谢玄，我桓家昔日的帐下小将，却一家伙破了秦兵百万，朝中人气不知超越我桓冲多少，这口气怎能咽下？咽不下又吐不出，他便气死了。
　　
　　桓冲一死，桓氏集团对谢氏士族大为愤恨，纷纷上书阻挠北伐，在这样的压力下，谢玄出征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让我打，我也得打！
　　
　　此刻从中原到陕西乱成糊糊，鲜卑、氐族、羌族、敕勒、匈奴，稀里糊涂打成一片。河北邺城一带，慕容垂、苻丕征战不休，冀州地方上也闹得热火朝天；陕西长安慕容冲、苻坚往死里掐架，姚苌还在陕甘一带东摇西晃；不趁此机会北伐，更待何时？
　　
　　谢玄先打山东兖州。
　　
　　一声令下，刘牢之率北府兵猛攻兖州治所鄄城，为不到一个月，拿下。
　　
　　然后北府兵继续往北，打青州。
　　
　　不到一个月，青州拿下。
　　
　　青州，掌握在胡人手里已经几十年了，晋兵终于再次踏入此州。
　　
　　然后，北府兵突入河北、河南，猛然发力，杀败前秦将军桑据，占领河南北部的黎阳（今河南浚县），而邺城，就在不远。
　　
　　苻丕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
　　
　　慕容垂，我之仇敌。谢玄，我之仇敌。他们，全来了。我该怎么办？

宝宝寒

独立岁月（4）
　　
　　谢玄既然北伐，那他和慕容垂总要干一仗的，问题是这一仗为什么而干？如果是为了收复故土，则谢玄责无旁贷，如果是为了救苻丕，那就免了，还不如看着鲜卑、氐族两个掐架，掐够了一起收拾了划算。
　　
　　邺城是死孩子，没救了。只要鲜卑人不撤兵，投降，是迟早的事，届时苻丕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不过苻丕还是有点办法的，他思考再三，脑门一亮，有了主意。
　　
　　他写了封信给谢玄，信上说如今慕容冲攻打长安，请您支援我一些粮草，等我吃饱了，就领兵西去长安救我爹，而把邺城留给你。如果我吃饱之后，发现长安已经丢了，爹没得救了，那我干脆不走了，直接投靠您，您继续北伐，我帮您守卫邺城，如何？
　　
　　这封信说白了就一个意思：以粮食换地盘。
　　
　　但这个地盘究竟给不给，还得看长安城丢没丢，它要是丢了，这地盘还不一定给。
　　
　　这就是苻丕的主意，高明否？
　　
　　信写完了，派堂弟苻就和一个叫焦逵的参军等人将信送往北府兵处。
　　
　　然后就出了一个细节：焦逵暗地里把信展开看了。看完，他就傻了。他暗暗找到好友姜让，就是骂慕容垂的那位，把信给姜让看了一遍，接着就问姜让：你觉着怎么样？
　　
　　姜让二话不说，拿着信就去找一个人——杨膺。
　　
　　杨膺是谁？
　　
　　此人属于仇池杨氏氐族，苻丕的舅子，他妹妹就是苻丕的老婆。
　　
　　杨膺一看这封信，就愣了，哦，你要是给我粮食，我就去长安，如果长安丢了，我还在邺城。合着怎么都不吃亏啊，当谢玄是傻的，邺城能否拿到都说不定呢，就给我们粮食？不可不可，这信得改改。
　　
　　杨膺自认为在苻丕面前，说话还是算数的，他思索一番，提笔新写了一封信，把措辞改了改，意思变成了：请您给我粮草，外加救兵，如救兵一来，我必投晋南归。
　　
　　光棍不吃眼前亏，该投降就投降，鲜卑人与我有灭国之仇，不能投他们，我与晋虽有淝水之战，但晋与我氐族人没有特别的深仇大恨，既然迟早投降，何不投降他们呢？
　　
　　焦逵拿着这封信兴冲冲去寻谢玄，是好话说尽，最后谢玄一挥手，令刘牢之等率军两万，运米两千斛，迅速支援邺城。
　　
　　刘牢之一切准备停当，率军往邺城而来，走到半路，忽闻邺城发生惊变。原来，姜让、杨膺等修改了信件，自以为晋军必至，性命可保，便高高兴兴逍遥起来，岂料口风不严，竟将擅自修改书信之事泄露，被人告发给苻丕，苻丕大怒，这个死心眼加慢三拍此时真不含糊，一声令下，竟将杨、姜二人斩首。刘牢之听说此事，顿觉不妙，便按兵不动，再不往前。苻丕自此绝了援兵。
　　
　　邺城这儿已成胶着状态，慕容垂、谢玄、苻丕三个闹了个脸对脸，谁也不敢轻易下手，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有趣，如果邺城这儿只有两股势力，恐怕早就杀了个天昏地暗，眼下有三股势力，反倒平静一时，这是什么道理？
　　
　　三股势力能营造出暂时平缓的局面，两股势力就比较悲惨，比如长安地区的苻坚和慕容冲。
　　
　　慕容冲攻打长安，苻坚拼死守卫，就在这个当口，慕容暐突然来了，主动参见苻坚，说我儿子结婚，请您到我家喝杯喜酒。
　　
　　苻坚没多想，就要走，此时巧了，天降大雨，苻坚看天气差，就说算了不去了。慕容暐诺诺连声，退下。
　　
　　慕容暐，前燕末帝，上次慕容泓写信故意害他，差点把他吓死，怎么在慕容冲正打得热闹的关头，主动站出来请苻坚喝酒呢？他胆子为何变大了？
　　
　　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儿，慕容暐在这种敏感时期请苻坚喝酒，确实没怀好意，他在酒席宴上埋伏下刀斧手，准备着苻坚一来，就杀了他。
　　
　　是他自己的主意么？
　　
　　还真不是，是慕容垂的侄子慕容肃的主意。
　　
　　慕容肃一直就在长安城中，他见叔叔慕容垂、宗室慕容凤、慕容泓、慕容冲全部起兵，手心痒痒，恨不能冲出城去，与亲戚们一起征战疆场，怎奈出不去，这么一着急，想出这个招儿，撺掇慕容暐与他合谋，要杀苻坚。打算杀了苻坚后，联合城中尚存的千余名鲜卑，打开城门，放西燕军入城。
　　
　　慕容暐胆子虽小，但也明白，长安城破是迟早的事儿，一旦到了那天，只恐苻坚狗急跳墙，先杀了自己，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现在就干掉这老家伙算了。于是他听了慕容肃的，就诈称儿子结婚，要取苻坚性命，谁知一场大雨，把这事儿给搅了。
　　
　　苻坚虽然没去，但心里也觉着蹊跷，外面西燕军攻打甚急，城里慕容暐却请我喝酒，莫非有阴谋？他暗地里派人一寻访，回来报告说慕容暐家里有好多刀斧手，哦，苻坚全明白了。他立刻下令：请慕容暐、慕容肃入宫。
　　
　　没多久，二人来了。
　　
　　苻坚面容似铁，劈头就问：“我对你们怎样？为何要害我？！”
　　
　　慕容暐吓得不敢出声，倒是慕容肃胆大，反正事情已经败露，大不了一死，他把胸膛一挺，大声答道：“家国之事才是大事，你和我们谈什么平日里如何对待呢！”
　　
　　苻坚怒极，当场令武士将慕容肃惨杀于堂，他瞧着已经吓堆的慕容暐，冷笑连连，吩咐将此人连同他的宗族，全部押赴刑场斩首。
　　
　　绑走了慕容暐，苻坚气愤难平，想当初灭前燕时，对鲜卑人何等之好？留其性命，留其宗庙，留其官职，留其厚禄，本以为我以赤心待彼，彼必以赤心待我，王猛数次要杀慕容氏宗族，皆为我所阻，谁知临到头来，他们该背叛还是背叛，悔不听王景略之言，才有今日。鲜卑人狼子野心，留之何用？
　　
　　他终于下了道令：杀尽城内所有鲜卑人，不分老幼。
　　
　　苻坚一贯宽厚，下此绝令，可谓心已伤透。
　　
　　慕容冲日子过得倒是满红火，他一面围着长安，一面到阿房宫自称皇帝，对属下肆意封赏，全无章法，长安未下，骄横之态已尽显，正美得不行，苻坚打来了。
　　
　　此时的苻坚已非昔日可比，无比冷酷，率军猛冲猛打，西燕军这段日子十分娇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连败两仗，等到第三仗的时候，方才缓过神来，慕容冲收拾人马大战前秦兵，大获全胜，苻坚寡不敌众，力战突围。
　　
　　慕容冲乘胜追击，令大将高盖领兵夜袭长安城，高盖真有能耐，竟领军突入长安南部，可惜被前秦大将窦冲杀退。窦冲雄风勃发，连杀西燕军八百余人，将死者首级高悬。由于长安城已被围多日，城中缺粮，饿死者遍地，窦冲令手下将这八百敌军尸首全部分解吃掉。
　　
　　吃人惨剧，再次爆发。
　　
　　高盖不服，再攻前秦军在渭水以北的军营，又被太子苻宏杀败，这回损失更大，所部被斩首三万。
　　
　　接着苻坚率军一个反冲锋，竟将慕容冲杀退至长安二三十里之外，全胜而还。
　　
　　这苻坚自打屠杀鲜卑人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能打仗了。
　　
　　不但能打仗了，心也更狠了。
　　
　　他儿子苻晖，连吃了几次败仗，被他大骂：你还活着干吗？！结果苻晖真个想不开，自杀了。
　　
　　看来，那个宽以待人的苻坚已经消失了。
　　
　　公元385年3月，慕容冲再次发力，攻打骊山，大败前秦军，占领骊山，秦王苻坚听说此事，迅速率军前往，大破慕容冲，俘虏西燕军过万，全部旧地活埋。
　　
　　这苻坚真是越来越神勇，可惜，状态来的晚了些，说是神勇好听，其实多少有些困兽犹斗的味道。
　　
　　这边厢前秦西燕你来我往斗个不了，那边厢也出问题了，邺城附近三方势力的均衡局势终于被打破，晋、燕发生了巨大冲突。
　　
　　刘牢之受命救苻丕，谁知苻丕杀姜让、杨膺，刘牢之知书信非苻丕所写，便不再进兵。但不能闲着吧？北府兵此次的目的，就是北伐，即便不救苻丕，也得继续收复中原不是？因此，刘牢之引兵攻打后燕黎阳太守刘抚。
　　
　　刘抚是个小角色，焉能战胜北府兵？情急之下，向慕容垂求救，慕容垂刚刚建立后燕，邺城还没拿下，岂能坐视东晋不断染指河南河北？接报后马上留慕容农继续围邺城，他自率后燕精锐，浩浩荡荡，来救刘抚。
　　
　　北府兵，终于同后燕军交上火了。
　　
　　一个是淝水之战的新锐，一个是开国之军，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两军在黎阳附近大战一场，刘牢之督军死战不退，慕容垂挥师全力以赴，两个杀了个天昏地暗，竟打了个平手。
　　
　　刘牢之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对手，慕容垂也是第一次碰着如此勇猛的晋军，两个最后一琢磨，不能再打了，多少给自己留点家底儿，毕竟要打仗的日子还长。随后二人竟不约而同的先后撤军。
　　
　　这就是高手之战，毫不拖泥带水。
　　
　　刘牢之回到黎阳，心里这个不舒服，我北府兵前后多少仗，从未吃过大亏，怎么这慕容垂，就拿不下他？不行，还得打！
　　
　　慕容垂回到邺城外围，心里也不痛快，怎么我后燕刚一建立，怎么就遇到这么强硬的对手？不行，还得打！
　　
　　385年4月，刘牢之主动率军逼近邺城，要寻慕容垂的晦气。

云雾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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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寒

独立岁月（5）
　　
　　慕容垂对刘牢之的死缠烂打十分恼火，他毫不客气，率全军迎上。后燕军与北府兵的第二次交手开始了。
　　
　　这次，慕容垂动用了全部兵力，至于刘牢之用了多少兵，倒是没记载，但据估计，也不会太少，否则怎敢硬撼慕容垂？这次不比上一次，上一次是遭遇战，这次是拉开了架势对砍，两军这通好杀，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大战一场，最后如何？
　　
　　还是北府兵厉害。
　　
　　真的，我没吹，还是北府兵厉害。
　　
　　后燕军大败，败到什么程度？败得硬是撤了邺城的包围圈，扭头就跑。
　　
　　如果此刻刘牢之入邺城，则很可能拿下此城，但他没这么干，而是打算一鼓作气，将慕容垂灭了，他下令：全军追击。
　　
　　北府兵全军急追而去，苻丕在城上一看，邺城解围，鲜卑退走，大喜过望，忙吩咐整军，打开城门，与北府兵一道追杀慕容垂。
　　
　　就这样，后燕军在前面跑，北府兵在后面追，前秦军又跟着北府兵的屁股跑，三个你追我赶，不亦乐乎。一连跑了好几天，慕容垂实在窝火，索性停下来，对手下人说：不跑了！
　　
　　下面人一听，全傻了，不跑了？哦，那就打吧，可是，打得赢么？
　　慕容垂说打不赢也得打！这么跑下去还得了？不等敌军打败我等，我等自己就跑散了！如今秦、晋合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们看，晋军追击我等，秦军就在后面，如等秦军追上晋军，二者合兵一处，我们既跑不掉，又打不赢，到时候怎么办？还不如现在回过头去，与晋军死拼一场，若打赢，则秦军不足惧也。
　　
　　哦，下面人一听，有理，可是，北府兵厉害之极，怎么能打赢呢？
　　慕容垂说你们只管打，我自有道理。
　　
　　这人呐，就怕逼，一逼，还就逼出办法来了，慕容垂此刻已经有了破北府兵之策。
　　
　　要说硬打，就战斗力而言，北府兵绝对是NO.1，和他们死磕，纯属脑子进水，之前的教训也告诉慕容垂，不能自信心太强，猛打猛冲，对付前秦军没问题，对付北府兵可不灵。要想胜北府兵，必须用计。
　　
　　于是慕容垂下令：全军转回，做好战斗准备。同时吩咐后勤部队：如此这般。
　　
　　再说刘牢之，此公立功心切，马不停蹄急驰二百里，眼看离后燕军越来越近，心里这个美，心说慕容垂算什么，在我北府兵面前，还不是一马趟翻？他追着追着，忽见后燕军推着大车、赶着驴马、押着辎重，在前面异常辛苦地逃。嘿！可算追上了。刘牢之这个乐，对方的辎重部队就在眼前，弟兄们，杀啊。
　　
　　北府兵呐喊着狂追而至，押送辎重的后燕军见势不妙，丢下辎重就逃，这一应用度之物可就全扔给了北府兵。北府兵追了一路，又饥又渴，一瞧辎重满地，有金银有吃喝，便不客气起来，争吃争喝争夺金银，队伍一下子大乱，刘牢之一看不好，便要命令全军整队，晚了。只听一声呐喊，后燕军伏兵四出，北府兵只顾争夺物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刹那间损失惨重，数千人横卧疆场。刘牢之老哥儿一个，大败而归，后燕军在后紧追不舍，幸亏苻丕的人马随后赶来，方才救了刘牢之一命。
　　
　　看看，淝水之战才过多久，昔日的两国仇敌，此时反倒相互救起命来。所以说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放着河北不说，又说长安。
　　
　　慕容冲抖擞精神，再战苻坚，苻坚毕竟兵少，加上长安无粮，日久不支。最后他一琢磨，不可困死于长安，便与老婆儿子几人，领军往岐山东北的五将山逃去，却留太子苻宏守长安。苻宏如何守得住？苻坚前脚一走，他后脚便带上母亲老婆，弃长安逃往甘肃下辨而去。
　　
　　慕容凤凰毫不客气，待苻宏一走，立刻兵入长安。
　　
　　一是小时候受过气，大了要报复；二是弟兄们打了这么久，多少得犒劳一番；因此凤凰兄一入城，便纵兵大掠，连杀带烧，长安城内死尸累累。待折腾够了，慕容凤凰是夜夜笙歌，经在长安城中做起了土财主，根本不再提灭前秦的事儿。
　　
　　他不灭，可有人灭——后秦姚苌。
　　
　　姚苌一直憋着劲，要灭前秦，只是他去长安不太顺利，路上很是打了些仗，等仗打完了，苻坚也从长安城逃到五将山了，所以姚苌打算直接去五将山，先不理慕容冲这跟胡子。
　　
　　前秦军守长安时一连数战，兵力损失大半，苻坚弃长安而走，士气大跌，又散了好多，此刻闻听后秦军来，下属再也没有斗志，纷纷逃走。苻坚神色自若，饮食照常，不久，后秦军到，苻坚整理衣衫，光荣被俘，一代帝王，至此终了。
　　
　　姚苌对苻坚，还算尊重。尊重的目的不为别的，只为传国玉玺。
　　
　　姚苌这个人，心思不大好，单论做人品质而言，不如苻坚。他往日里攻打城池时，经常是好话说尽，哄得人家开城投降，结果城门一开，他便将城内老幼尽皆坑杀。此人无信义。
　　
　　苻坚对这么个人，自然没有好脸色。姚苌管他要了几回玉玺，他也不给。最后姚苌急了，也不顾身份，直接对苻坚说让我当皇帝吧，我可以优待你。
　　
　　苻坚虎死不倒架，他把眼睛一瞪，手指姚苌大骂道：“小羌敢逼天子！五胡之中，羌族根本排不上号！玉玺已送东晋，你甭做梦了！”
　　
　　姚苌碰个钉子，心里愤懑，又不便发作，就走了，过了几日，又差遣手下的右司马尹纬再去索取玉玺。
　　
　　苻坚瞧了瞧尹纬，说你又是来要玉玺的？
　　
　　尹纬长了个心眼，说不是，我是来求陛下，将王位禅让给姚苌。
　　
　　苻坚手捻胡须，笑道：“禅让，乃是圣贤让位给圣贤，姚苌叛贼一个，何谓禅让？”
　　
　　随后收敛笑容，问道：“你昔日在朕手下，做什么官？”
　　
　　尹纬不敢隐瞒，说我乃尚书令史。
　　
　　苻坚一听，半晌无言，良久方长叹道：“尚书令，王猛也。你往日在王猛手下做事，想来也有宰相之才，而我竟直到今日才知道你的存在，糊涂至此，合该灭亡。”
　　
　　随苻坚一同被俘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不久，苻坚亲手杀了他们，理由是：岂可令羌奴侮辱我儿！姚苌见苻坚如此强硬，知道无法逼其顺从，便寻个日子，将苻坚以绞刑处死，死后，谥号为壮烈天王。
　　
　　苻坚这辈子，栽在两点上，一点是内部管理，一点是外部管理。内部管理，没有及时将被兼并公司的责权利拿到手，胡乱用人，胡乱放权，有放权无监管，一味的给权力而不追究责任；外部管理，屡胜而骄，对敌对我均没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尤其是对本国百姓的心态及敌国的战争机器的运转效率，几乎毫无了解，导致一次失败便葬送了整个大业。归根结底，此人有些糊涂，做人过于天真，一帆风顺之下，不知人间有险恶二字。
　　
　　苻丕在河北听说苻坚已死，大哭一场，在邺城即皇帝位，仍称秦国，与慕容垂继续耗，而那位刘牢之因为打了败仗，已被晋廷召回治罪。
　　
　　河北仍旧是前秦、后燕、东晋三股势力在争夺，而关中地带已有两股势力，后秦姚苌据新平（今陕西彬县），西燕慕容冲据长安，二虎迟早会有一争，却是尚未厮杀，又有消息传来：远征西域的吕光，回来了。

宝宝寒

独立岁月（6）
　　
　　吕光同志是公元382年9月去的西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公元385年9月了，整整三年。这三年，吕光在西域折腾的动静不小。
　　
　　他在西域，所向无敌，兵锋所指，无不归降。龟兹王不降，据说，据说啊，引西域诸国联军有七十多万（我觉着挺能吹），对抗吕光，被吕光杀了个鸡飞狗跳，联军大败，龟兹灭亡，足有三十多国在这一仗中归顺吕光，随后吕光威名远播，三国、西晋时代没能降服者，皆来归顺，牛大发了。
　　
　　自此之后，吕光就在龟兹住了下来，哎呀这个美啊。龟兹位于新疆，地产丰饶，吕光是流连忘返。他还挺信佛，养了个印度和尚叫鸠摩罗什，这可是个得道高僧，乃中国佛教翻译大家，此公七岁出家，博闻强记，无师自通，十分了得。吕光刚占领龟兹的时候，曾想方设法羞辱鸠摩罗什，但鸠摩罗什毫不在意，泰然自若，最后吕光感到异常惭愧，对其无比尊重，信任有加。
　　
　　鸠摩罗什是个负责任的人，他见吕光沉迷于享乐，便进言道：“此地凶亡之所，不可久留，将军应东归，中途自有福地。”
　　
　　鸠摩罗什佛法高深，素来不打诳语，吕光闻言不敢耽误，便起兵东归。他的队伍中足足有两万头骆驼，每头骆驼都载满了奇珍异宝，不但如此，还顺带牵走了上万匹西域好马，这吕光是发了横财。
　　
　　十万西征的前秦军迈着雄壮的步伐，自新疆一路走到甘肃宜禾（今甘肃安西县），却被梁州刺史梁熙拦住。
　　
　　梁熙拦他做什么？
　　
　　敢情这位老大，打算趁着前秦分崩离析之际，自立为王，怕吕光搅了局。
　　
　　拦住吕光后，梁熙的手下出了个主意，说当初苻洛造反，被苻坚流放在咱们凉州，此人尚在，不如立苻洛为王，可号召四方豪杰，重振旗鼓。吕光的士卒虽然精锐，但一听立苻洛为主，必不敢轻易起异心，那时咱们一手掐着苻洛，再利用他来挟制吕光，再利用吕光的部队扫平关中，则霸业可成。
　　
　　一句话提醒了梁熙，他立刻派人，把苻洛给宰了。
　　
　　这是干嘛？
　　
　　闹了半天这位老兄谁也不信任，就想关起门来自己当家，也不打算平定关中，更不打算立别人为王，他想踏踏实实当个割据军阀算了。
　　
　　凉州不少郡县的太守一看梁熙这个举动，就知道此人没什么前途，便纷纷投靠吕光，甘肃的杂胡一瞧当官的都归顺了吕光，便也跟着归降了，一时间，吕光实力大涨，进兵甘肃武威（故臧城），自称凉州刺史，自此，便在西凉住下了。
　　
　　他怎么不去长安呢？
　　
　　长安局势很不明朗，吕光不敢轻易涉足，这是其一。
　　
　　其二，甘肃这个地方还有一个政权，吕光若是走去长安，只怕后路不保。
　　
　　还有谁呢？
　　
　　乞伏国仁。
　　
　　甘肃这地方，也有鲜卑人，最强的一支，就是乞伏部。
　　
　　乞伏鲜卑原本是在漠北一带生存的鲜卑人，后来融合了敕勒人，势力渐大，他们逐水草而居，迁徙入宁夏后，又融合当地的鲜卑部落，渐渐发展到数十万人口。
　　
　　前秦牛皮四海的时候，乞伏部光棍不吃眼前亏，便归顺了前秦，那时乞伏部的头头，是乞伏国仁的老爹，叫乞伏司繁，苻坚封其为镇西将军、南单于。乞伏司繁死后，乞伏国仁继位为镇西将军，随苻坚东征东晋。
　　
　　乞伏国仁哪有心思和苻坚共赴淝水？他早就与其叔叔乞伏步颓商议好全身而退的计策。就在肥水之战前夕，乞伏步颓突然造反，乞伏国仁请命讨伐，征得苻坚同意后，便领兵回了甘肃，与乞伏步颓一起，拥兵自重，以观局势。
　　
　　淝水之战一结束，乞伏国仁立刻准备立国。
　　
　　就在吕光占领凉州的同时，乞伏国仁也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他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单于，下设宰相，并筑城自守。他筑的城的名字很有个性，叫勇士城。这就是历史上的西秦。
　　
　　有这么个强劲的政权在身边，吕光岂敢轻易挥军东进？
　　
　　再说长安那边。
　　
　　后秦和西燕早已打破头。
　　
　　西燕逼走了苻坚，后秦杀死了苻坚，这两个政权很默契的干掉了前秦王室的首领后，便陷入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宿命——西燕派兵五万打后秦，结果大败，连大将高孟都投降了后秦。
　　
　　慕容凤凰本是一男优，趁前秦强弩之末，猛占了一把便宜，真刀真枪和姚苌干，还真不是对手。眼下又打了大败仗，于是队伍里说什么的都有，加上慕容凤凰性喜玩乐，不满的人便越来越多。最后大家的一致意见是：既然打不赢后秦，索性离开关中，去投慕容垂。
　　
　　凤凰兄可不乐意。
　　
　　刚拿下长安，好日子才过几天？皇帝才当几天？去投慕容垂？有他没我，你们去了自然有高官做，我去了该干吗？
　　
　　所以他不去。
　　
　　西燕的这伙子人，和后燕的那伙子人可不一样。后燕的军队是慕容垂极其儿子、侄子们带出来的，纪律性很强；西燕这帮人是慕容泓带出来的，那慕容泓本不会治军，慕容冲就更别提了，因此这帮人骄横无比，目空一切。他们一见慕容冲只想享乐，不愿东归，更加不满，一群人一商量，便采取了昔日对付慕容泓的办法，忽然发难，杀了慕容冲，立他手下的将军段随为傀儡王。
　　
　　慕容冲寻苻坚报凌辱之仇，苻坚亦因慕容冲而死。仇报完了，凤皇便真的涅槃了，看来，冥冥中似有注定，完成一事，便无须继续留在人间。
　　
　　眼下的局面是：河北河南一带，慕容垂父子叔侄，与前秦苻丕等人继续硬磕；陕西一带，西燕诸鲜卑闹得乱七八糟，东归之态越来越明显；姚苌在陕西甘肃一带转悠，对长安也越来越感兴趣；甘肃凉州一带，吕光和乞伏国仁眼对眼，彼此都怕对方吃了自己。只有江南的东晋，算是安静些，不过发出的北伐军队也没闲着，一个劲儿在中原蹚浑水。
　　
　　两个字：热闹。
　　
　　这场游戏中的所参与者，都认为自己能够取得一亩半分的天下，甚至整个天下。但历史证明，能一鸣惊人的人往往在混乱时期是不怎么出名的，就好像长跑冠军在比赛初期并不显眼一样。
　　
　　那个未来的强者，就在这纷繁复杂的局势中渐渐露出头角，他就是拓跋什翼犍的孙子，那个当年侥幸活下来的拓跋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