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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斯蒂芬.金作品《它》(完结),纯真与恐怖的绝佳组合,弟弟惨死在下水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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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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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乔治的房间和内波特街的房子

    电台大声放着麦当娜的《宛如处女》。理查德·托齐尔关掉收音机(那个电台自称是“班戈调幅摇滚之王”,发疯似的反复播放),将阿维斯租车公司在班戈机场租给他的福特野马停到路旁,熄火下车。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刚才的路标让他背部猛然起了鸡皮疙瘩。

    他走到车前,一手按着引擎盖,听着引擎渐渐停止转动,冷却下来。引擎发出一声欢愉的尖叫,随即悄然无声。附近有蟋蟀,唧唧声是唯一的背景音乐。

    他方才看见路标,从路标旁呼啸而过。忽然间,他就回到德里了。离开二十五年,“贱嘴”理查德·托齐尔终于回家了,终于——

    他眼睛突然一阵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发出窒息般的轻微尖叫,急忙伸手遮住脸。他上回感到类似的痛苦已经是大学时的事了。那回隐形眼镜卡到睫毛,但只有一只眼睛,这回剧痛的却是双眼。

    他的手才伸到一半,痛苦就消失了。

    理查德缓缓放下手,望向7号公路的前方。他不晓得为什么就是不想从交流道直接进德里镇,因此在埃特纳·黑文就下了高速公路。当年他和家人离开这个诡异的小城前往中西部时,交流道还没修好。没错,走交流道比较快,却是错误的做法。

    于是他沿着9号公路往前开,经过黑文村里沉睡的房舍,然后拐上7号公路。车子往前奔驰,天色也愈来愈亮。

    接着,他看到了路标。缅因州六百多个市界路标都是这个样子,但只有这一个让他心头纠结。

    “佩诺布斯克郡”

    “德里镇”

    “缅因州”

    过了路标后是连续三个立牌,分别是麋鹿旅馆、扶轮社和写着德里狮为联合基金而吼的标志牌,之后笔直的马路两旁又是空空荡荡,只有成排的松树和云杉。清晨缓缓降临,树木沉浸在寂静的光线中,和密室凝滞的空气中悬浮着的青灰烟雾一样梦幻。

    德里,理查德心想,德里。神哪,帮助我。德里。天杀的。

    他在7号公路上开了八公里。假如这些年时间和飓风没有破坏什么,那么此处就是鲁林农场。他家的鸡蛋和大部分蔬菜都是母亲来这里买的。再走三公里,7号公路就会变成威奇汉路,之后当然接到威奇汉街,没完没了。从鲁林农场到镇上这段路,他会先经过鲍尔斯家,然后是汉伦家。从汉伦家再开大约一公里半,就能瞥见坎都斯齐格河的波光和一块杂草丛生的野地。德里人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把那块青草蔓生的低地叫作“荒原”。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面对,理查德心想,我是说,让我们说实话吧,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面对。

    前晚的经历宛如一场梦。只要他继续旅行,继续前进,累积里程,梦就会延续下去。但他现在停住了(应该说那个路标让他停住了),于是他从梦里醒来,发现一个事实:之前的梦是真的,现在的德里也是真的。

    他似乎就是没法停止回忆。他想自己最后一定会被回忆逼疯。他咬着下唇,双手交握,仿佛这样就能不让自己爆开。他感觉自己就要爆炸了,很快。他心里有一丝疯狂的期待,但主要还是担心接下来几天会如何。他——

    他的思绪再度被打断。

    一头鹿走到公路上。理查德可以听见鹿蹄有如弹簧轻轻踏在柏油路面上的声响。

    他忘了呼吸,过了几秒才缓缓恢复。他愣愣地望着那头鹿,心想自己从来不曾在罗迪欧大道上看到这个。没错,他得回故乡才看得到。

    那是一头母鹿(他脑海中响起快乐的歌声:“哆,就是那一头母鹿。”)。它从右边的林子出来,停在7号公路中央,前脚踩着一边白线,后脚踩着另一边,乌黑的眼睛温和地看着理查德·托齐尔。他发现那双眼睛里有的是好奇,而非恐惧。

    他赞叹地望着母鹿,心想这是预兆或神明显灵之类的。这时,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段跟内尔先生有关的往事。那天大伙儿正沉浸在威廉、本和埃迪的故事里,结果被内尔先生吓了一大跳,差点魂飞魄散。

    理查德望着母鹿,发现自己深吸一口气,开始模仿……不过却是爱尔兰警察的声音。他已经二十五年没用这个角色了。自从那天发生了那么难忘的事情后,他便将这个角色纳入了表演项目。那个声音有如滚动的巨大的保龄球划破了清晨的寂静。理查德没想到会这么大声。

    “老天爷啊!小鹿儿,像你这么可爱的姑娘跑到野外来做什么?天哪!你最好趁我告诉你老爸之前快点回家!”

    回声还没消退,被惊起的松鸦还来不及责备理查德,那头母鹿已经像举白旗似的朝他挥了挥尾巴,消失在马路左边烟雾般的枞树林中,留下一小堆冒着热气的粪丸,让理查德·托齐尔知道,他虽然已经三十七岁了,依然能不时放个好炮。

    理查德笑了。起初只是浅笑,后来察觉自己的滑稽——站在离家五千四百公里的缅因州晨曦中,用爱尔兰警察的怪腔怪调对着一头母鹿大叫——便开始呵呵地笑,接着哈哈大笑,最后像咆哮一样,扶着车子笑得泪流满面,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尿裤子了。他试着克制自己,但只要看到那一小堆粪便,就又开始狂笑。

    等喘完、笑完了,理查德回到驾驶座发动引擎。一辆欧林戈化学肥料车鼾鸣而过,带起一阵风。

    肥料车经过后,理查德将车子开出路肩,继续朝德里进发。他感觉好一些了,控制得了自己……但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又开始移动了,累积里程,再度进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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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又想起了内尔先生。内尔先生和盖水坝那一天。内尔先生问他们是谁想到这个馊主意的。他记得他们五人不安地面面相觑,最后本向前一步,双颊苍白,目光低垂,整张脸都在颤抖,努力不让自己胡言乱语。理查德想,那可怜虫可能以为自己让威奇汉街下水道淹水了,会在肖申克监狱蹲个五到十年吧。但他终究还是挺身而出了。而他这么做,逼得他们几个也不得不站出来,互相支持,否则就是坏小孩,是懦夫,电视剧里的英雄绝不会这么干。就是这一点让他们团结起来,祸福与共,而且显然一团结就团结了二十七年。事情有时候就像骨牌,一个推着一个,将他们推到了现在。

    理查德想,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无法转圜的?是他和斯坦利出现,一起帮忙搭建水坝的时候?还是威廉跟他们说他弟弟在学校拍的相片会转头和眨眼的时候?可能吧……但对理查德·托齐尔来说,第一张骨牌其实是本·汉斯科姆往前一步说:“是我教他们怎么盖水坝的,是我的错。”

    内尔先生紧抿双唇看着本,双手插在吱吱响的黑皮带上,目光扫过水坝后方的水潭,又回头看了看本,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是个魁梧的爱尔兰佬,早白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成波浪状,收在蓝色尖顶帽下。他的眼睛是亮蓝色的,鼻子红通通的,双颊有几处微血管爆裂。他的身高不过中等,但对站在他面前的五个孩子来说,他看起来起码有两米高。

    内尔先生正想开口说话,威廉·邓布洛已经站到本身旁。

    “是、是我出、出的主、主意。”他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内尔先生木然地看着威廉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阳光照在他的警徽上发出权威的光芒。威廉勉强挤出他要说的话:错不在本,他只是碰巧经过,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得更好,因为他们做得很糟。

    “我也是。”埃迪忽然迸出一句,也站到本身旁。

    “什么叫我也是?”内尔先生问,“这是你的名字还是地址,小子?”

    埃迪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我是说,”他回答,“本还没来的时候,我和威廉就在这儿了。”

    理查德走到本身旁,心里忽然想:模仿声音或许能逗乐内尔先生,让他想到一些开心事。但他又想了想(“又想了想”这种事对理查德来说,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那么做或许只会雪上加霜。内尔先生此刻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像理查德有时称之为“呵呵”的状态。事实上,呵呵笑应该是他现在最不可能做的事。因此,理查德只低声说了一句:“我也是。”说完就闭上了嘴巴。

    “还有我。”斯坦利也站到威廉身旁。

    五个孩子在内尔先生面前站成一排。本从左到右看了大家一眼,被伙伴们的支持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理查德觉得干草堆就要哭了。

    “老天。”内尔先生又说了一次。虽然他语气充满嫌恶,脸上却忽然出现了类似微笑的表情。“俺没见过这么可怜的一群小鬼。要是你们家人知道你们窝在这里,我看晚上肯定有人屁…要红了,应该是这样没错。”

    理查德忍不住了。他张开嘴巴(像极了姜饼人)和往常一样开始噼里啪啦。

    “老家那儿怎么样啊,内尔先生?”他开炮了,“唉,看了真是眼睛疼,老天做证,您真可爱,让家族添光彩——”

    内尔先生冷冷地说:“小家伙,你再讲下去,我就让你的屁…添光彩。”

    威廉转头呵斥理查德:“理、理查德,拜、拜托你闭、闭嘴!”

    “说得好,威廉·邓布洛先生,”内尔先生说,“我猜扎克应该不知道你跑来荒原玩泥巴,对吧?”

    威廉垂下眼睛摇摇头,脸颊上开了两朵红玫瑰。

    内尔先生看着本说:“我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孩子。”

    “我叫本·汉斯科姆。”本低声说。

    内尔先生点点头,又转头看了看水坝:“这是你出的主意?”

    “盖的方法吗?对。”本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啧,你还真是会盖东西,大块头,但你对荒原这里或德里的排水系统一无所知,对吧?”

    本摇摇头。

    内尔先生和气地告诉他:“这里的排水系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处理固体排遗,说得粗俗一点就是大便,另一部分处理污水,就是马桶、水槽、淋浴或洗衣机排出的水,水沟的水也是流到这部分。

    “你们这样做没破坏固体排遗系统,谢天谢地。那玩意儿在比较下游的地方排进坎都斯齐格河。多亏你们干的事,我看下游八百米的地方现在肯定有一堆大便在晒太阳,但至少不用担心粪便会淹到某户人家的天花板。

    “至于污水嘛……污水就没有泵了,全都往下流到工程师口中的重力排水道里头。我猜你应该知道重力排水道的出口在哪里,对吧,大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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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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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里。”本指着水坝后方那块已经大部分沉入水里的区域说。他说的时候完全没有抬头,大颗的泪珠缓缓从他双颊滑落。内尔先生假装没看到。

    “没错,小朋友。所有重力排水道的水都排进荒原上半部分的溪流里。事实上,这里有许多小溪的水都是污水。下水道在灌木丛里埋得很深,看都看不见。粪便一个系统,其余的废水另一个系统。感谢神,人真是聪明。你有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整天都泡在德里镇居民的小便和污水里?”

    埃迪忽然开始喘气,不得不拿出喷剂。

    “你们这样做,等于把水灌回镇子八个大贮水池的其中六个。威奇汉街、杰克逊街、堪萨斯街和这三条街之间的四五条小街都牵连在内。”内尔先生冷冷地看了威廉·邓布洛一眼说,“其中一个贮水池就连着你家,邓布洛先生。这下好了,水槽的水排不掉,洗衣机不能用,水管里的水灌进地窖——”

    本发出一声干哑的啜泣。其他小孩看了他一眼,又撇过头去。内尔先生伸出大手按着本的肩膀。

    他的手又硬又粗,却很温柔。

    “好了,好了,别难过,大块头。也许没那么糟,起码现在还没有。我可能说得稍微夸张了一点,让你们知道问题很严重。他们要俺来这里瞧瞧,是不是树倒了挡住了河水。这种事偶尔会发生。我们没必要让我和你们之外的人知道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咱们最近有比积点水更重要的事情要烦心。我会回报说我找到了挡住河水的东西,几个小孩帮我把它移走了。我不会提到你们的名字,也不会说你们在荒原盖水坝。”

    他看了看那五个孩子。本用手帕拼命擦眼泪,威廉一脸沉思望着水坝,埃迪手里握着喷剂,斯坦利站在理查德身旁,一只手抓着理查德的胳膊,要是理查德敢说除了“谢谢”之外的话,就立刻捏他一把。

    “你们这些小鬼最好别来这种肮脏地方玩,”内尔先生接着说,“这里可能有六十种疾病在滋生。”他把“滋生”念成了“此生”。“垃圾,河里都是小便和污水,再加上馊水、虫子、荆棘和流沙……你们最好别在这种肮脏地方胡混。镇上有四个干净的公园,可以整天在那儿打球,你们却跑来这儿,老天爷!”

    “我、我们喜、喜欢这、这里,”威廉忽然反驳,“在、在这、这里没、没有人会、会给我、我们难、难、难堪。”

    “他说什么?”内尔先生问埃迪。

    “他说在这里没有人会给我们难堪。”埃迪说。他声音很小,带着哨音,但很坚决。“他说得没错。我们这种小孩去公园跟别人说想打棒球,他们只会说好啊,你们想当二垒垒包还是三垒?”

    理查德笑了:“埃迪放了好炮!真是……干得好!”

    内尔先生转头瞪着他。

    理查德耸耸肩:“对不起,但他说得没错,威廉也是,我们喜欢这里。”

    理查德以为内尔先生又会生气,没想到这位白发警察让他(让所有小孩)大吃一惊,他竟然笑了。

    “也对,”他说,“我小时候也很喜欢这里,我不会禁止你们来,但记得我刚才告诉你们的。”他伸出手指指着他们,五个孩子都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们要来,就像现在这样成群结伴过来,听懂了没有?”

    孩子们点点头。

    “这表示你们必须时时在一起,不准玩一个个分开的游戏,比如捉迷藏。你们都知道最近出了什么事。不过,我还是不会禁止你们过来,反正你们都已经来了。但为了你们自己好,不管在这里或到哪里都要结伴。”他看着威廉,“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邓布洛先生?”

    “没、没有,”威廉说,“我、我们会、会待、待在一起。”

    “很好,”内尔先生说,“我们握手为定。”

    威廉和内尔先生握了手。

    理查德甩掉斯坦利的手,向前几步用爱尔兰腔说:“天哪,内尔先生,您真是人中翘楚,真的是!好人一个!大好人一个!”他伸手握住那位爱尔兰警察的大手用力摇晃,满脸堆笑。这孩子为了讨好内尔先生,把自己搞得像恐怖版的罗斯福总统。

    “谢了,小子,”内尔先生将手抽回来,“我看你最好再练练,你现在这样比谐星格劳乔·马克斯还不像爱尔兰人。”

    其他孩子都笑了,多半是松了一口气。斯坦利虽然在笑,还是恨恨地瞪了理查德一眼:理查德,拜托你成熟点!

    内尔先生和他们逐一握手,最后一个是本。

    “你只是判断力差了点,大块头,没什么好惭愧的。至于那玩意儿……你是从书里学来的吗?”

    本摇摇头。

    “自己想出来的?”

    “嗯。”

    “乖乖,不得了!我敢说你以后一定很了不起,只是荒原不适合你发挥。”内尔先生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这里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可做,只是个烂地方。”他叹了口气,“把水坝拆了吧,孩子们,现在就拆。我想,我就坐在这片树荫下歇一会儿,撒泡尿,看你们动手。”说完他嘲讽地看着理查德,仿佛等他再次耍宝似的。

    但理查德只客气地答了一声“是”,就没再开口了。内尔先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五个孩子开始动工。他们再次听从本的指挥,只不过这回是听他教他们如何用最快的方法拆掉刚才盖好的东西。内尔先生从上衣里面掏出一个棕色瓶子,灌下一大口,咳嗽几声,喷出一声有如爆炸的叹息,用潮湿、慈爱的双眼望着孩子们干活。

    “警察先生,敢问您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理查德站在及膝的水里问道。

    “理查德,你就不能闭上嘴巴吗?”埃迪嘘了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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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说这个?”内尔先生有些惊讶地望着理查德,接着又看了看瓶子。瓶上没有标签。“这是神喝的咳嗽糖浆,孩子。好了,干活吧,让咱们瞧瞧你弯腰是不是和耍嘴皮子一样快。”

    后来,威廉和理查德走在威奇汉街上。威廉推着银仔,刚才那一番折腾(盖好水坝又把它拆了)把他的力气都用完了,没办法让银仔跑快。两个孩子身上都脏兮兮的,精疲力竭。

    分道扬镳前,斯坦利问他们想不想到他家玩大富翁或印度双骰游戏,可惜没人感兴趣。已经不早了。本疲惫沮丧地说他想回家,看有没有人捡到图书馆的书还给他。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因为德里图书馆规定借书卡上必须写下借阅人的姓名和地址。埃迪说他要回家看《摇滚秀》,因为尼尔·萨达卡(尼尔·萨达卡(Neil Sedaka,1939—),美国摇滚歌手,作曲家。)

    今天会现身,他想看尼尔是不是黑人。斯坦利叫埃迪别傻了,尼尔·萨达卡是白人,光听他说话就晓得了。埃迪说用听的不准,像他去年就以为查克·贝瑞是白人,结果看《舞台秀》才发现他是黑人。

    “我母亲依旧认为他是白人,所以还好,”埃迪说,“要是她发现他是黑人,可能就不会再让我听他的歌了。”

    斯坦利愿意拿出四本漫画书,赌尼尔·萨达卡是白人。打完赌,两人便去埃迪家一瞧究竟了。

    于是,威廉和理查德走在街上,朝威廉家前进,两人都不太开口。理查德发现自己一直在想威廉说的事,就是相片里的人会转头眨眼。虽然很累,他还是想到一个点子。很疯狂的点子……但很吸引人。

    “我说威廉啊,”他说,“我们先停一下,休息会儿,我累死了。”

    “门、门都没、没有。”威廉这么说,还是停下脚步,将银仔小心翼翼放在神学院青翠的草坪边。

    神学院是红色维多利亚式建筑,外墙攀满了植物,两个孩子在前面的宽石台阶上坐了下来。

    “今、今天真、真够受的、的了。”威廉闷闷地说。他眼睛底下有几块青紫,脸色苍白疲倦。“到、到我家的、的时候,你最、最好打、打电话回、回家,免得你、你家人着急。”

    “嗯,那是一定的。听着,威廉——”

    理查德迟疑片刻,想起本说的木乃伊、埃迪说的麻风病怪物和斯坦利差点告诉他们的事情,心里忽然涌现一个东西,和镇中心的保罗·班扬像有关。但那只是梦,拜托。

    他把那个不相干的念头抛开,开口了。

    “我们到你家去吧,你觉得怎么样?去看乔治的房间,我想看那张相片。”

    威廉一脸震惊地望着理查德。他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压力太大了。他只能猛烈地摇头。

    理查德说:“你听了埃迪的故事,还有本的遭遇。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我、我不晓、晓得。我想他、他们一定、定看到了什、什么。”

    “嗯,我也这么想。所有被杀的小孩,我猜他们可能都遇到过同样的事。唯一的差别在于本和埃迪没被逮到,而那些孩子被抓住了。”

    威廉扬起眉毛,但不是很吃惊。理查德心想威廉应该也注意到了。他虽然嘴巴不利索,但并不笨。

    “所以我们再往下推,威老大,”理查德说,“那个家伙穿着小丑装到处杀小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干,但谁能明白疯子的想法,对吧?”

    “没、没、没——”

    “没错,那个人和《蝙蝠侠》里的小丑差不多。”理查德讲得自己都兴奋起来了。他不晓得自己是认真的,还是只是花言巧语哄威廉带他去看那个房间和那张相片。或许其实都无所谓,只要看到威廉眼神中的兴奋就够了。

    “但、但那和、和那张相、相片有什么、么关系?”

    “你觉得呢,威廉?”

    威廉不敢正视理查德,低声说,他认为相片和命案无关。“我觉、觉得那、那只是乔、乔治的鬼魂。”

    “相片里有鬼?”

    威廉点点头。

    理查德想了想。他幼小的心灵一点也不排斥,他相信世界上一定有鬼。他爸妈是卫理公会信徒,理查德每周日都会上教堂,周四晚上去青年团契。他很了解《圣经》,知道《圣经》相信很多怪事。

    根据《圣经》,神本身起码有三分之一是鬼(即The Holy Ghost,基督教“三位一体”理论中的圣灵。),而且好戏还在后头。你要是读过《圣经》就会发现,《圣经》是相信有恶魔存在的,因为耶稣就从那个人体内抓了一把恶魔出来。真是够呵呵。耶稣问那个被附身的人叫什么名字,是恶魔回答的,他叫耶稣滚去外籍兵团之类的。《圣经》也相信巫术的效用,否则怎么会说“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见《旧约·出埃及记》第22章18节。)?《圣经》里有些故事比恐怖漫画还精彩。有人被丢进油锅里,或像犹大那样被吊死,还有亚哈斯王坠塔身亡,饿犬拥上来舔他的血。摩西和耶稣基督出生时,都发生了大规模的屠婴。有人从坟墓里复活或飞到天上,还有士兵施巫术弄倒墙壁,先知看见未来,和怪物搏斗。这些全记在《圣经》里,而《圣经》里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克雷格牧师这么说,理查德的家人这么说,所以他也这么说。他非常愿意相信威廉的解释,问题是背后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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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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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但你说你很害怕,乔治的鬼魂怎么会想吓你,威廉?”

    威廉伸手抹了抹嘴巴。他的手微微颤抖。“他、他可能气、气是我害死他的,他被人杀害、害了。是我、我的错,让他出、出去玩、玩、玩——”他挤不出那个“船”字,只好用手比画。理查德点点头表示懂了……但不表示他同意。

    “我觉得不是,”他说,“如果是你拿刀从背后捅他或开枪打他,或是把你爸装了子弹的枪拿给他玩,结果他误杀自己,那另当别论。可是你给他的又不是枪,只是条船。你并不想伤害他。其实——”理查德伸出手指,像律师一样在威廉面前晃了晃,“你只是想让他出去开心一下,对吧?”

    威廉回想当时,拼命回想。几个月来,理查德这番话头一回让他对乔治的死感到好过一些了,但他心里仍然有一个声音默默坚称他不应该感到好过。那声音告诉他,当然是你的错,就算不是全部,也有一部分责任。

    不然,起居室的沙发上,你父亲和母亲之间怎么会有一块是冰凉的?晚餐时间怎么再也听不见谈话声,只剩下刀叉碰撞的声音,直到你受不了,问“我、我可以离、离开桌子了吗”为止?

    威廉感觉自己才是鬼魂,会说话,会移动,却没人看得见,听得到,他们能隐约察觉到他,却并不当真。

    他也不喜欢把错揽在自己身上。但如此一来,父母亲的行为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样更糟,那就是,父母亲过去给他的关爱和注意其实都是因为乔治的存在。乔治走了,关爱也就消失了……而这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没有理由。要是你将耳朵贴在那扇门上,就能听见疯狂在外头呼啸。

    威廉回想乔治遇害当天自己所做、所感觉和所说的种种,隐隐希望理查德说得没错,但又希望他说得不对。他不是乔治的完美哥哥,这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会吵架,而且经常吵。他们那天一定也吵过架,对吧?

    没有。他们没有。别的不提,威廉当时身体太虚弱,没办法和乔治吵架。他一直在睡觉、做梦,梦见一只(乌龟)滑稽的小动物,但他不记得是什么了,醒来只听见屋外雨变小了,乔治独自在饭厅闷闷不乐地自言自语。他问乔治怎么了。乔治到他房间来,说他想照《最佳活动指南》的说明做一艘纸船,但始终做不好。威廉要乔治把书拿来。这会儿和理查德并肩坐在通往神学院的台阶上,威廉依然记得纸船做好后,乔治眼睛一亮,那副神情让他看了多么愉快,他感觉乔治认为他真的很行、很厉害,什么都能搞定,总之,是真正的大哥。

    那艘船害死了乔治,但理查德说得没错,给他一艘船和给他一把枪不同。威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那样的事。他不可能知道。

    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卸下了一块巨石。他发现他一直没察觉自己扛着这么重的负担。

    他忽然觉得好多了,一切都好多了。

    他开口想跟理查德说话,没想到眼泪先掉了下来。

    理查德吓了一跳。他先左右瞄了一眼,确定没人会误认为他们是一对玻璃,这才伸手揽住威廉的肩膀。

    “没事的,”他说,“没事的,威廉,对吧?好了,把水龙头关掉吧。”

    “我、我不想、想要他死、死掉!”威廉哽咽着说,“我脑、脑袋里根本就没有、有想那样!”

    “老天,威廉,我知道没有,”理查德说,“要是你想杀他,直接把他推下楼就行了。”他笨拙地拍拍威廉的肩膀,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了,别哭哭啼啼好吗?听起来像小娃娃一样。”

    威廉慢慢不哭了。他还是很受伤,但似乎干净了一些,仿佛他划开自己的伤口挑出了里面的腐烂物。那如释重负的感觉还在。

    “我、我不想、想要他死、死掉,”威廉又说了一次,“你、你要、要是告、告诉别人我、我哭了,我就、就打断你、你的鼻、鼻子。”

    “放心吧,”理查德说,“我不会讲出去的。他是你弟弟啊,拜托。要是我弟被杀了,我也会哭得死去活来。”

    “你、你又没、没有弟、弟弟。”

    “没错,我是说如果。”

    “真、真的?”

    “当然。”理查德说。他谨慎地望着威廉,想知道事情是不是过去了。威廉还在用手帕擦哭红的眼睛,但理查德觉得他应该没事了。“我是说,我只是搞不懂乔治为什么要吓你,所以我才觉得相片可能和……呃,和别人有关。就是那个小丑。”

    “也、也许乔、乔治不晓、晓得,也、也许他、他觉得——”

    理查德知道威廉想说什么,立刻挥手反驳:“等你嗝屁了,就会知道别人怎么看你了,威老大。”

    他带着一丝宽容的语气说,就像伟大的导师纠正乡巴佬的愚蠢想法似的,“《圣经》里都有。《圣经》说:‘我们如今仿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见《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12节。)这是在《帖撒罗尼迦前书》还是《巴比伦后书》里,我忘记了。意思是——”

    “我、我知、知道那句、句话的意、意思。”威廉说。

    “所以咧?”

    “啊?”

    “所以我们就去乔治的房间瞧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知道是谁杀了那些小孩。”

    “我、我很、很怕。”

    “我也是。”理查德说。他以为自己只是应和一句,让威廉决定上楼,但某种沉重的东西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发现自己说的是真的:他怕得要命。

    两个男孩幽灵似的溜进邓布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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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威廉的父亲还在工作。莎伦·邓布洛在厨房桌旁读平装小说,晚餐(鳕鱼)的味道飘进门厅。理查德打电话回家,让家人知道他还活着,现在在威廉家。

    理查德刚放下电话,就听见邓布洛太太喊道:“谁啊?”两人吓呆了,做贼心虚地对看一眼。威廉说:“是、是我,妈,还有理、理、理——”

    “理查德·托齐尔,夫人。”理查德高喊。

    “哈喽,理查德,”邓布洛太太回答,声音支离破碎,仿佛她不在屋子里似的,“你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谢谢您,夫人,但我母亲半小时后会来接我。”

    “替我问候她,好吗?”

    “我会的,夫人,没问题。”

    “走、走了,”威廉低声说,“聊、聊够了、了吧。”

    两人上楼经过走廊来到威廉的房间。以男孩来说,他的房间算整齐的了,意思是做母亲的看到只会有一点头疼。书架上杂乱地堆满书籍和漫画,书桌上也有漫画,外加几个模型、玩具、一摞四十五转唱片和一台旧安德伍德办公型打字机。打字机是爸妈两年前送给他的圣诞节礼物,威廉有时会用它写故事。乔治死后,他写得更频繁了。假装这样似乎能安抚他的心。

    床对角的地板上有一台留声机,机盖上摆着一摞折好的衣服。威廉将衣服收回抽屉,从桌上拿起那摞唱片翻了翻,挑出六张。他拿出一张放到转盘上,启动留声机。弗里特伍德乐队开始唱起《亲爱的轻轻来》。

    理查德捏住鼻子。

    威廉虽然心脏猛跳,还是露出了微笑。“他、他们不喜、喜欢摇、摇滚乐,”他说,“这、这张是他、他们给我、我的生日礼、礼物,还有两、两张帕特·波、波恩和汤、汤米·沙兹。他、他们不在、在的时候,我会、会放小理查德和尖叫的杰伊·霍金斯。她只、只要听见、见音乐,就会以为、为我们在房、房间。走、走吧。”

    乔治的房间在对面,门是关着的。理查德看着房门,舔了舔嘴唇。

    “他们没有锁门?”他低声问威廉,忽然发现自己希望门是锁上的,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提议去一探究竟。

    威廉摇摇头,脸色苍白地转开门把,走进房里,回头看着理查德。理查德愣了一下才跟了进去。

    威廉将门关上,弗里特伍德乐队的声音顿时变小了。门锁扣上时咔嗒一声,吓了理查德一跳。

    理查德环顾房间,既害怕又非常好奇。他最先察觉的是空气中的霉味。窗户已经很久没打开了,他心想,不,应该说已经很久没人在这里呼吸了。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哆嗦,又舔了舔嘴唇。

    他的目光落在乔治床上,想到乔治此刻安眠在霍普山墓园,在地下腐烂,那儿的土比这里的床更舒服。乔治的手没有交叠,因为那需要两只手,但乔治死时只有一只手。

    理查德忍不住发出声音。威廉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说得对,”理查德喉咙发干,“这里很阴森,我无法想象你怎么敢一个人进来。”

    “他、他是我、我弟弟,”威廉真诚地说,“我有、有时就、就是想来。”

    墙上贴着海报,小孩喜欢的那种。一张是好棒汤姆,《袋鼠队长》里的卡通人物。汤姆飞过唠叨鬼艾波顿的头上,抓着他的手。艾波顿当然“烂到骨子里”了。另一张是唐老鸭的侄子辉儿、杜儿和路儿,三只小鸭戴着伍查克小学的浣熊皮帽走到野外。第三张是乔治自己着色的,杜先生(杜先生(Mr.Do)是一款街机游戏中的人物。)指挥交通,让上学的小孩过马路,底下一行字写着:杜先生说,等交通导护带我们过街。

    这小子常画到线外,理查德心想,打了个冷战。他永远不会进步了。理查德看着窗边的桌子。邓布洛太太将乔治的成绩卡全都立在桌上。看着它们,知道它们再也不会增加,乔治还没学会画在线内就遇害了,永远失去了生命,再也无法挽回这些幼儿园和一年级的成绩单让理查德头一回强烈地感受到死亡,就像有一只大保险箱掉进他的脑子里,埋在那里。我可能会死!他的心忽然背叛了他,朝他惊惶尖叫,谁都可能会死!谁都可能!

    “天哪!”他抖着声音说了一句,就再也讲不出话来。

    “嗯,”威廉近乎呢喃地说,接着坐在乔治床边,“你看。”

    理查德顺着威廉的手指望去,发现相簿还合着躺在地板上。我的相簿,理查德念道,乔治·埃尔默·邓布洛,六岁。

    六岁!他心里发出和刚才一样的尖叫,永远六岁!这种事谁都会遇到!该死!他妈的谁都可能!

    “之、之前是打、打开的。”威廉说。

    “现在是合上的。”理查德不安地说。他坐到威廉身旁,看着相簿。“很多书会自己合起来。”

    “内、内页有、有可能,但封面不、不会。它是自、自己合上的。”威廉认真看着理查德,脸色苍白疲惫,一双眼眸又深又黑,“我、我想它、它要你再、再去、去打开它。”

    理查德起身缓缓走向相簿。它就躺在挂着浅色窗帘的窗下。理查德望向窗外,看见邓布洛家后院的那棵苹果树,秋千拴在长满树瘤的黑色树干上,慢慢地前后摆荡。

    他低头注视着乔治的相簿。

    相簿侧面有块干掉的茶色污渍。可能是西红柿酱。铁定是。他不难想象乔治一边看相簿,一边吃热狗或味道不怎样的大汉堡,咬的时候西红柿酱喷到相簿上。小孩子就爱做这种蠢事。可能是西红柿酱。但理查德知道不是。

    他轻轻碰了一下相簿,随即收手。相簿很冰。它就摆在夏日艳阳下,只被浅色窗帘稍稍挡去一些光线,应该已经晒了一整天,摸起来却是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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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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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唔,我应该别动它,理查德心想,反正我才不想翻开这本蠢相簿,看一些我不认识的人。我想我应该告诉威廉,跟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可以到他房间看漫画,然后我回家吃晚餐,早点上床,因为我很累了。我敢说我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一定会觉得那污渍是西红柿酱。就这么办,呼哈!

    他翻开相簿,感觉两只手仿佛安在长长的塑料手臂上,离自己有一千公里远。他看着相簿里的人和地,叔叔阿姨、小婴儿、房子、老福特和斯图特贝克车、电话线、信箱、栅栏、积着泥水的车辙、埃斯蒂郡游园会的摩天轮、德里储水塔、基奇纳钢铁厂——

    他手指愈翻愈快,忽然翻到了空白页。他不由自主往回翻。最后一张相片是一九三〇年左右的德里镇闹市区,主大街和运河街一带,之后就没了。

    “里面没有乔治在学校的相片。”理查德说。他看着威廉,表情既如释重负又有点愤怒。“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威老大?”

    “什、什么?”

    “这张很久以前的闹市区相片是最后一张,之后全是空白。”

    威廉从床边起身走到理查德身旁,注视那张三十年前的德里镇闹市区相片。他看见老汽车、老卡车和灯罩有如白色大葡萄的老街灯,还有运河街上的行人,全都被拍照者瞬间捕捉下来。他翻到下一页,果然像理查德说的那样空空如也。

    等一下。不对,不是什么都没有。有一个相片夹,就是用来固定相片的东西。

    “相、相片原、原本在这里,”他手指轻敲相片夹说,“你、你看。”

    “天哪,你觉得那张相片怎么了?”

    “我、我不知、知道。”

    威廉从理查德手中拿过相簿,摆在腿上往回翻找乔治的相片。他翻了没一会儿就放弃了,可是相簿没有。它开始自己翻页,虽然很慢但没有停,发出从容的沙沙声。威廉和理查德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接着又低头望着相簿。

    相簿翻到最后一张相片停了下来。这张相片有些泛黄,上面是德里镇中心以前的样子,威廉和理查德得等到很久以后才会出生。

    “嘿!”理查德忽然喊了一声,从威廉手中拿走相簿。他声音里面不再有恐惧,脸上忽然写满惊奇。“老天爷啊!”

    “什、什么?怎、怎么回、回事?”

    “是我们!没错!我的老天爷啊,你看!”

    威廉抓着相簿一角,和理查德一起凑到相片前,感觉像唱诗班成员拿着乐谱练歌一样。威廉倒抽一口气,理查德知道他也看到了。

    在这张黑白相片里,阳光灿烂,有两个男孩正沿着主大街往中央街口走,那里就是运河潜入地下两公里半的起点。两个男孩走在运河的水泥矮墙边,非常显眼。其中一个穿着灯笼裤,另一个穿着很像水手服的衣服,头上戴着粗呢帽。两人的脸转过来四分之三对着镜头,看着对街的某个东西。穿灯笼裤的男孩是理查德·托齐尔,绝对不会错。穿水手服、戴粗呢帽的则是结巴威。

    两个孩子像被催眠了一般,愣愣地看着那张几乎是他们三倍年纪的相片里的自己。理查德忽然觉得嘴里像尘土一样干,像玻璃一样滑。男孩前方几步有个男人抓着软呢帽的帽檐,被一阵强风吹起的外套衣摆永远定格。街上有几辆福特T型车、一辆皮尔斯箭头和几辆装了车身侧踏板的雪佛兰。

    “我、我不相、相信——”威廉才刚开口,相片里的东西就动了起来。

    应该永远停在十字路口(至少到相片的化学药剂完全分解)的福特T型车驶过路口,排气管冒出一阵轻烟,朝一里坡开去,一只白色小手伸出驾驶窗外示意左转。车子弯进法院街,一路开出相片的白色边缘,消失不见。

    皮尔斯箭头、雪佛兰和帕卡德全都开始移动,经过路口朝四面八方驶去。二十八年后,那个男人的衣摆终于垂下来了。他伸手将帽子摁紧,继续往前走。

    两个男孩的脸完全转了过来。过了一会儿,理查德发现,他们刚才看到快步穿过中央街的东西原来是条癞皮狗。穿着水手服的男孩(威廉)举起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口哨。理查德惊讶得无法思考和动弹,他发现自己竟然听得见口哨声,听得见车子有如纺织机运转的不规则的引擎声。声音很微弱,仿佛隔着厚玻璃,但就是听得见。

    狗瞄了男孩一眼,又继续快步往前。男孩们对视了一眼,笑得像两只花栗鼠。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穿着灯笼裤的理查德抓住威廉的胳膊,伸手指着运河,两人转头朝那里走去。

    不要,理查德心想,不要去,不要——

    他们走到水泥矮墙边,那小丑突然像藏在箱子里的恐怖人偶一样冒了出来,赫然是乔治·邓布洛的脸。它头发往后梳,张开涂满油彩的血盆大口,露出恶毒的笑,眼睛有如两个黑洞。它一只手抓着一根绑着三个气球的绳子,另一只手伸向穿水手服的男孩,掐住他的喉咙。

    “不、不要!”威廉大喊,伸手去碰相片。

    他的手伸进了相片里。

    “住手,威廉!”理查德吼道,马上抓住威廉。

    他差点来不及。他看见威廉的指尖穿过相片表面进到另一个世界,从鲜活温暖的粉红色变成有如木乃伊的乳白色,老相片里的白色都那样。威廉的手指不仅变了颜色,还变小了,而且上下错位,就像将手伸进水钵里看到的幻象。水面下的部分似乎在漂,和水面上的部分断开了,相隔几厘米。

    威廉的手指上出现了一排斜斜的伤口,就在他的手指开始变成相片里的手指的地方,仿佛他的手不是伸进相片,而是伸进风扇里。

    理查德抓住威廉的上臂猛地一扯,两人同时往后倒去。乔治的相簿摔在地板上,啪的一声合了起来。威廉将手指伸进嘴里,痛得眼眶泛泪。理查德看见血像细流般从威廉的手掌流向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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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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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让我瞧瞧。”他说。

    “好、好痛!”威廉说着将手伸到理查德面前,掌心向下。只见他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都有一道横着的伤口,像梯子一样。小指只触到相片的表面(如果相片真有表面的话),因此没有受伤,但威廉后来告诉理查德,小指的指甲被切断了,切得整整齐齐,就像是用理发师的剪刀剪的。

    “天哪,威廉。”理查德说。创可贴。他的脑袋只能想到这个。老天,他们真是幸运。要是他没及时拉住威廉的手臂,威廉的手指可能已经被切断,而不是受伤了。“我们要处理伤口,你母亲可以——”

    “别、别管我、我母亲、亲了。”威廉说着再度拿起相簿,鲜血滴在地上。

    “别打开!”理查德大喊一声,慌忙抓住威廉的肩膀,“老天哪,威廉,你的手指刚才差点没了!”

    威廉甩脱理查德的手,开始翻阅相簿,脸上的坚决吓得他魂飞魄散。威廉的眼神近乎疯狂,受伤的手指在乔治的相簿上留下新的血迹。看来还不像西红柿酱,但只要干一点就像了。当然。

    闹市区的景象再度出现。

    福特T型车停在十字路口,其他车辆都定格在原本的位置。朝路口走去的男人抓着软呢帽的帽檐,外套下摆再度扬起。

    两个男孩消失了。

    相片里看不到半个男孩,可是——

    “你看。”理查德指着相片低声说,小心不让手指碰到相片。运河的水泥矮墙边有一道弧线,是某个圆形物体的顶端。

    例如气球。

    两人及时走出乔治的房间。威廉母亲的声音从楼梯下面传来,墙上看得见她的影子。“你们在楼上摔跤吗?”她厉声问道,“我听见砰的一声。”

    “没、没有很、很用力,妈。”威廉狠狠瞪着理查德,意思是:别说话。

    “啧,我要你们别再玩了,天花板就要掉在我头上了。”

    “知、知道了。”

    两人听见她朝屋子前半部走去。威廉刚才用手帕包着流血的手。手帕变红,而且开始滴血。他们走向浴室,威廉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直到血止住为止。洗过的伤口看起来很细,但深得吓人。理查德看见伤口的白色边缘和红色皮肉就觉得恶心想吐,匆忙用创可贴将伤口包好。

    “痛、痛死、死了。”威廉说。

    “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手伸进去呢?白痴。”

    威廉认真地看着缠在手指上的创可贴,接着抬头看理查德:“是、是那小、小丑,是它假、假装成乔、乔治。”

    “没错,”理查德说,“我猜本看到的时候,小丑假装是木乃伊;埃迪看到的时候,又假装成病痨鬼。”

    “麻风病人。”

    “没错。”

    “但、但它其、其实是小、小丑?”

    “是怪物,”理查德的声音平板板的,“某种怪物,就在德里,专门杀小孩子。”

    在盖水坝、遇到内尔先生和会动的相片之后不久,某个周六,理查德、本和贝弗莉·马什又一次和怪物面对面。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他们是付钱去看的,起码理查德付了。两个怪物很可怕,但不危险。它们在阿拉丁电影院的屏幕上追人、害人。理查德、本和贝弗莉在看台上。

    其中一个怪物是狼人,由迈克·兰登饰演。他很酷,虽然是狼人,可是发型很像鸭屁…。另外一个怪物是被撞烂的赛车手,由加利·康威饰演。弗兰肯斯坦的后代让他起死回生。那家伙把不要的身体部位全都扔到地下室喂鳄鱼。节目单上还有一部新闻片,介绍最新的巴黎时装、卡纳维拉尔角“先锋号”火箭爆炸事件的最新消息,两部华纳兄弟卡通、一部大力水手卡通和一部企鹅卡通(理查德每次看到奇利·威利戴的帽子就忍不住想笑,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还有电影预告。有两部新片子立刻被理查德列入必看名单,分别是《我娶了外层空间怪物》和《斑点》。

    看电影时,本很安静。干草堆刚才差点被亨利、贝尔齐和维克多看到,理查德以为他很安静是这个原因。但本早就忘了那几个浑蛋(那三个家伙坐得离屏幕很近,一边嚼爆米花,一边大喊大叫),贝弗莉才是他沉默的原因。她靠得这么近,他感觉自己要病了,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要是她在座位上动了,他的皮肤就会发烫,好像得了热病一样。要是她伸手拿爆米花时碰到他的手,他就会兴奋得发抖。他后来觉得,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待的那三个小时,是他人生中最长也最短的几个小时。

    理查德丝毫没有察觉本被爱冲昏了头,感觉好得很。在他印象中,除了连看两场《会说话的骡子弗朗西斯》,就数连看两场恐怖电影最棒了。电影院里坐满了小孩子,看到血腥场面时会集体高声尖叫。他当然没有将美国国际集团这两部低成本电影的情节和发生在德里镇的事联系起来,起码当时还没。

    他周五早上在《新闻报》上看到电影院周六午后要连放两场恐怖片,几乎立刻忘了自己前一晚睡得有多糟,他最后不得不起身打开房间里的灯(小时候常做的事),之后才睡着。但到隔天早上,一切似乎又恢复正常了……呃,几乎。他开始觉得自己和威廉前一晚只是看到了幻象。威廉手上的伤痕当然不是幻觉,但或许是被相簿的边缘刮伤的。相簿纸很厚,有可能。也许。再说,有哪条法律规定未来十年都得想这件事?没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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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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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因此,虽然前一晚的经历可能会让大人跑去看心理医生,理查德·托齐尔却照样起床吃了一大份松饼,在报纸娱乐版读到下午有两场恐怖电影,检查了一下零用钱,发现有点少(呃……应该说一分不剩),便缠着父亲给他事情做。

    他父亲穿着白色牙医袍坐在桌前用餐。他放下体育版,帮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他的脸有点瘦,但很好看,戴着金框眼镜,脑后的头发开始秃了,一九七三年将会死于喉癌。他看了看理查德指的广告。

    “恐怖电影。”温特沃斯·托齐尔说。

    “对。”理查德咧开嘴笑着说。

    “看来你非去不可啰。”温特沃斯·托齐尔说。

    “没错!”

    “要是看不成那两部垃圾电影,你可能会失望而死。”

    “没错,一定会!我知道我会!啊——”他从椅子上跌到地板上,双手掐住喉咙吐着舌头。这是理查德表现魅力的独特方式。

    “噢,天哪,理查德,可以拜托你住手吗?”他母亲站在炉边说。她正在帮他煎两颗蛋,放在松饼上。

    理查德坐回椅子上。他父亲说:“哎呀,理查德,我想我星期一肯定忘了给你零用钱,否则我想不出你为什么星期五会跟我要钱。”

    “呃……”

    “花光了?”

    “呃……”

    “对一个脑袋不灵光的小孩来说,这个问题太难了。”温特沃斯·托齐尔说完用手肘支着桌子,手掌托着下巴,用赞叹的神情望着独生子,“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理查德立刻变身英国仆役长,说:“哎呀,我不是花掉了吗,先生?东花西用,三两下就清洁溜溜啦!我可都是为了战争呢。为了击退血腥的匈奴人,不是吗?走投无路,东奔西跑,还有——”

    “还有听你在胡扯。”温特沃斯亲切地说,伸手去拿草莓果酱。

    “用餐的时候请不要说粗话,谢谢。”玛吉·托齐尔将煎蛋端上桌,对丈夫说道,接着又对理查德说:“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在脑袋里塞那么多可怕的垃圾。”

    “噢,妈。”理查德说。他看起来一脸沮丧,心里却很高兴。他对父母了如指掌,他们对他来说就像两本百翻不厌的旧书一样。他有把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零工和周六下午的电影。

    温特沃斯凑到理查德面前,露出大大的笑容,说:“我想我有地方用得上你。”

    “是吗,爸?”理查德笑着说……有一点不安。

    “是啊,理查德。你知道我们家的草坪吧?你和草坪熟吗?”

    “熟得很,先生。”理查德又变成了英国仆役长,起码努力变成他,“草长得有点高了,是吧?”

    “是的,”温特沃斯表示同意,“而你必须负责解决它,理查德。”

    “我?”

    “没错,就是你。你要除草,理查德。”

    “好的,爸爸,没问题。”理查德说,但他心里忽然蹿过一丝恐惧。父亲说的可能不只是前院的草坪。

    温特沃斯咧开嘴巴,露出鲨鱼般的笑容。“全部,你这个小笨蛋,前院、后院和两侧。做完之后,我会在你手上放两张绿色的纸,一面是华盛顿,另一面是顶端长着一只眼睛的金字塔。”

    “我不懂,爸。”理查德说,他害怕正是自己想的那样。

    “两美元。”

    “所有草坪两美元?”理查德叫了一声,感到很挫败,“我们家的草坪是这一区最大的,天哪,爸!”

    温特沃斯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报纸。理查德看见头版的标题:男童失踪,居民再陷恐慌。他忽然想起乔治·邓布洛的相簿。但那一定是幻觉……就算不是,那也是昨天的事了。今天是今天。

    “看来你不是真的那么想看那两部电影。”温特沃斯隔着报纸说。不久,他从报纸上方探出眼睛打量理查德,有一点沾沾自喜,就像拿着扑克牌研究对手的神情一样。

    “克拉克家的双胞胎来除草的时候,你每人都给两美元!”

    “也对,”温特沃斯说,“但据我所知,他们明天不想去看电影。就算要去,他们的钱也一定够,因为他们最近没有过来检查我们家的植物生长状况。可是你不一样。你想去看电影,而且发现自己没钱。理查德,你现在胸口闷是因为早餐吃了五块松饼和两颗蛋,还是因为我叫你除草?”说完,温特沃斯的眼睛又回到了报纸后方。

    “妈,爸爸在勒索我。”理查德对母亲说。他母亲正在吃干吐司,她最近又在减肥了。“这是勒索,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亲爱的,我知道。”他母亲说,“你下巴沾到蛋了。”

    理查德把蛋抹掉。“要是我在你晚上回家之前做完,就给我三美元?”他对着报纸问。

    他父亲的眼睛再度出现在报纸上方:“两美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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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2 08: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噢,拜托,”理查德说,“你怎么跟杰克·本尼(杰克·本尼(Jack Benny,1894—1974),美国喜剧大师、演员,也是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他扮演过守财奴,故理查德有此说法。)一样。”

    “他是我的偶像,”温特沃斯隔着报纸说,“做决定吧,理查德。我还想看比赛成绩呢。”

    “一言为定。”理查德叹了口气说。被家人逮到把柄,就只能任他们宰割了。想起来还真可笑。

    理查德一边除草,一边练习模仿。

    周五下午三点,他把前院、后院和两侧的草都除完了,于是周六牛仔裤口袋里就多了两美元五十美分,感觉就像发财了。他打电话给威廉,威廉闷闷地说他得去班戈接受语言治疗检查。

    理查德安慰了朋友几句,接着开始用结巴威的声音说:“给、给他、他们好、好看,威、威老、老大。”

    “去、去你、你的,托、托齐、齐尔。”威廉说完就挂断了。

    理查德又打给埃迪·卡斯普布拉克,但埃迪听起来比威廉还丧气。他说他母亲买了两张一日公车票,要去黑文、班戈和汉普顿拜访阿姨。那三个阿姨都和卡斯普布拉克太太一样胖,而且都没有结婚。

    “她们会捏我的脸,说我长大了好多。”埃迪说。

    “那是因为她们知道你很可爱,小埃,和我一样。我头一回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可爱。”

    “你有时真的很讨人厌,理查德。”

    “一个巴掌拍不响,小埃,你清楚得很。你下星期会去荒原吗?”

    “会吧,如果你们去的话。玩枪战吗?”

    “可能吧。但……我想威老大和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其实算威廉的事,我想。改天见啰,好好陪阿姨玩。”

    “谢谢你。”

    他第三通电话打给斯坦利,但斯坦利打破了家里的眺望窗,正在受罚。他把馅饼盘当成飞碟玩,结果转错了方向,哐啷!他周末都得在家帮忙,说不定下周末都不能出门。理查德安慰了几句,接着就问他下星期能不能去荒原。斯坦利说应该可以,除非他父亲罚他不许出门之类的。

    “拜托,斯坦利,不就是一扇窗嘛。”理查德说。

    “是啊,可是那扇窗很大。”斯坦利说完就挂了电话。

    理查德正要走出客厅,忽然想到本·汉斯科姆。他翻阅电话簿,找到一个叫艾琳·汉斯科姆的女人。

    姓汉斯科姆的登记用户有四个,只有她一个女的,理查德心想,她一定就是本的母亲,便拨了号码。

    “我很想去,但我把零用钱花光了。”本答道。他听起来很沮丧,很惭愧,因为他把钱都拿去买糖果、汽水、薯片和牛肉条了。

    理查德荷包满满,而且不喜欢一个人看电影,便说:“我钱很多,我可以先帮你出。”

    “真的吗?你愿意?”

    “当然,”理查德说,显得很困惑,“为什么不愿意?”

    “好啊!”本开心地说,“太好了!两场恐怖电影!你说一部是狼人?”

    “对。”

    “天哪,我好爱狼人电影。”

    “拜托,干草堆,看了别尿裤子。”

    本笑了:“那就阿拉丁电影院门口见啰?”

    “嗯,好啊。”

    理查德挂上话筒,一脸沉思地望着电话。他忽然发觉本·汉斯科姆很寂寞。这点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英雄。他吹着口哨跑回楼上,一边看漫画一边等下午电影开场。

    那天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很凉爽。理查德蹦蹦跳跳走在中央街,朝阿拉丁电影院前进,一边弹手指一边低声哼着《摇滚知更》。他感觉很愉快。去看电影总是让他很开心,他喜欢电影里那个神奇的世界,那些迷人的梦想。他为那些今天有无聊的事要做而不能来的人感到遗憾。威廉去做语言治疗,埃迪去拜访阿姨,可怜的斯坦利要擦拭门廊台阶或扫车库,因为他扔出去的馅饼盘应该往左飞,结果往右了。

    理查德的溜溜球塞在裤子后口袋。他拿出来,试着让它停在底端。他一直很想学会这一招,可惜到现在都没成功。这个“浑球”就是不听话,一到底端不是立刻往上,就是停止转动。

    走到半路,他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舒克药房外的长椅上。女孩穿着米色百褶裙和无袖白上衣,正在吃甜筒,像是开心果口味的。一头红褐色秀发闪闪发亮,泛出铜一般的光泽,有时又变成金黄色,垂到肩下。理查德只认识一个女孩有这种颜色的头发,那就是贝弗莉·马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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