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虎论坛

 找回密码
 马上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大宋悬疑录:貔貅刑》,北宋历史为谜题的悬疑小说,作者: 记无忌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何时指望过你?”狄钟对她不屑一顾,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济。

    狄依依只觉胸口一堵:“救兵……你是说他?”

    “狄兄,咱们快走!雪柳姑娘刚生产不久,身子虚弱,大牢里的滋味,她可消受不得,孩子就更不能受这等苦了!”狄钟说得凄惨无比。

    云济毫不推辞,干净利落地穿好了衣袍。狄钟大喜过望,连连催促他二人出门,带着他们快步奔向雪柳所住的那条街巷。

    狄依依神色疑惑,一边走一边轻声问云济:“怎么回事?为何几天不见,六哥这么热心肠了?那女人毁了容貌,生了孩子,居然还为她奔波忙碌,难道是眼瞎了?”

    云济摇摇头:“狄兄是性情中人,并不因她身份低贱而心怀鄙视,也不因她容貌受损就敬而远之,这才是真正的怜香惜玉。”

    两人说话声并不小,走在前面的狄钟听见了,顿时如遇知音,激动得回头:“云教授果然深知我心!”

    “你分明就是鬼迷心窍!”狄依依啐了一声。

    几人穿过长长的窄巷,来到那座破落的小作坊门前。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还夹杂着一个女子的凄声辩驳:“官人,奴家刚生完孩子,几个月不曾出门。主人家犯了事,没听说要牵连奴婢的啊!”

    “你恐怕不是简单的奴婢吧?生了主人家的孩子,怎么说也是有名分的姬妾了。听说你和胡家大娘子闹得很不愉快,被赶出家门后一直心怀不满,灯魁案说不定就是你指使人做的。案子虽还不曾调查清楚,但胡安国犯的事,胡家从上到下,一个都逃不了!”

    “官人明鉴,奴家根本不知道胡家灯山的事啊!这孩子也不姓胡,是陈留高家的子嗣,和当今高太后一脉同宗!”

    “少拿高太后吓唬人,你一个被退回来的婢女,还妄想攀附皇亲国戚?”

    云济等人快步走进屋内,见一个健壮仆妇抱着个婴孩,一边拍一边摇,好不容易让他止住啼哭。

    屋另一边,开封府来了六个人,领头的正是左军巡使王旭,在他面前的是个弱柳扶风的娉婷少妇,正是刚才说话的妇人。

    “好个美人儿!”狄依依心头暗赞一声。自从潜入高家探案起,她便对雪柳好奇不已,虽不曾谋面,却神交已久。这妇人刚生完孩子,腰肢已恢复了纤细,身着一件直领对襟的褙子,即便又裹了一身冬衣,也丝毫不掩那窈窕身段。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半边脸罩着黑色面纱,另一边却白如凝脂,鼻儿秀,眼儿媚,带几分凄苦愁容,美得让人怜惜。

    听见有人进门,王旭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云济,急忙招手唤他过来。

    云济将狄钟介绍给王旭,又指着雪柳道:“义父,雪柳姑娘前不久刚生了孩子,和灯魁案不可能有干系。胡家大娘子对她有极大偏见,说的话并不能当真。”

    “济儿说得是,我也觉得她与本案关系不大。”王旭对云济的话倒很是信服,转头对雪柳道,“既然济儿替你说话,你就留在此间,随时等候传唤。”

    “多谢官人,多谢这位公子。”雪柳甚是感激,急忙对王旭和云济道了个福。

    王旭又道:“你将面纱揭开了,本官也得认清楚了才是!”

    雪柳却满脸为难,屈身拜道:“小女子这边脸被烫伤了,形貌丑陋可怖。是以不敢揭下面纱,以免冒犯到官人,还请见谅。”

    王旭瞪大了眼:“冒犯到本官?你倒是揭开来看看,究竟是何等丑陋法,竟能冒犯到本官?”

    雪柳竟跪倒在地,泫然欲泣道:“雪柳这半张脸实在见不得人……还望官人垂怜!”

    狄依依是女儿家,见雪柳这般可怜模样,尤为感同身受,开口劝解道:“王巡使,何必非要看她的脸?男人都是以貌取人,看美人时是一种目光,看丑女时又是一种目光,比刀子还能刺痛人心!何必要强人所难呢?”

    狄依依这番话,颇不顾及王旭的面子,听得云济眉头直皱。王旭倒是浑不在意,反倒连连回眸打量,分明一副相儿媳的表情。王旭浸淫官场数十年,见惯了能说会道的男男女女,这种心直口快的脾气,反倒让他暗暗赞许。

    “多谢小娘子!”听狄依依帮她辩驳,雪柳满面感激。

    狄钟急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替狄依依应道:“何须道谢?怜香惜玉,理所当然!”

    王旭摇头道:“算了算了,是本官失礼。济儿,你再随我去一趟开封府衙。灯魁案和貔貅案都牵涉巨大,实在叫人焦头烂额。”

    “是。”云济点头应了一声,一行人又随着王旭离开破落作坊。

    半路上,狄依依询问道:“王巡使,你亲自来查雪柳,是受了胡家大娘子的怂恿?”

    这话说得不中听,王旭倒是并不介怀,面不改色地摇头:“你猜错啦!让我们来查她的并非胡大娘子。灯魁案将整个胡家都卷进去了,胡安国一子一女,子未成年,女未出嫁,都被拘在开封府狱里。这案子若真要严判,雪柳这个美姬所生的儿子,就是胡家唯一的香火了。胡大娘子一反常态,对她百般维护,说她早就被赶出家门,和胡家没有关系。”

    “竟是这样?”狄依依听得目瞪口呆。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旭理所当然道:“这有甚好奇怪?她是胡小娘的母亲,能教出那样通情达理的女儿,又怎会是个庸俗不堪的妒妇呢?她再怎么厌恶雪柳,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最先想着为胡家留个独苗。”

    “明知男人在外面藏女人,却还得千方百计替他保全,胡大娘子这也太委屈了。”狄依依颇不以为然,转念又问,“既然不是胡大娘子攀咬雪柳,那又是谁呢?”

    “说来也怪,硬将雪柳扯进来的,正是胡安国本人。”

    “胡安国?”这回不仅狄依依觉得莫名其妙,云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为何,胡安国昏了头吗?”

    王旭摇了摇头,也是满面茫然。

    几人说着话,转眼到了开封府衙,王旭命人将胡安国带来问话。

    原本富甲一方的巨商,如今成了阶下囚。见到云济,胡安国脸上涌起一股热切的期望。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狄依依先气呼呼地质问:“胡员外!为何要把雪柳牵扯进来?”

    胡安国面露尴尬:“狄九娘莫要生气,胡某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如今胡某身陷囹圄,性命攸关,能想的办法都须想到。雪柳毕竟是从高家回来的,寿光侯是当今太后的堂兄,看在雪柳的脸面上,兴许能帮胡家一把。”

    “雪柳的脸面?无稽之谈!”狄依依摇头笑道:“胡员外,雪柳能有甚脸面,可以请动高士毅帮忙?她容貌一毁,高士毅连见都不想见她,还厚着脸皮将她退回给你,怎么可能……我明白了,你是把那孩子当作雪柳的脸面了吧?告诉你吧,那孩子根本不是高士毅的。那是高家二衙内做的好事,是高家的耻辱。这事儿不提还罢,寿光侯还只当作不知道,若当真提了,就是在打他的脸!”

    胡安国默然想了片刻,抬头道:“云教授,你们也知道,胡某曾派了人,跟踪你们到了陈留。所以高二衙内通奸父亲姬妾的事,胡某自然也清楚。但……雪柳毕竟不是寻常丫环,劳烦您给寿光侯带个信。就说寿光侯府发生的事,雪柳再想忘却,她那张被烫伤的脸,都会替她记住。请寿光侯看在雪柳的脸面上,帮胡家一把,他日胡某定会结草衔环相报!”

    云济面上不露声色,心头却闪过一丝疑虑。胡安国商海浮沉数十年,历经多少大风大浪,他在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必会费尽心机求生,想其他办法都来不及,怎会有时间去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

    见云济不动神色,胡安国有些急切,抓住他的手晃了晃:“云教授,性命攸关,拜托了!”

    看着他殷切的眼神,云济虽觉其中有什么蹊跷,但还是不忍拒绝,点头答应了下来。



    自灯魁案发生后,开封府很快将相干嫌犯捉拿下狱。胡家大院被封,就连仆从和下人,也不许出宅门一步。

    在狄依依的催促下,第二日天一亮,云济跟王旭讨了个便利,进入胡家宅院探望。

    仅仅两日之隔,胡家已经光景大变。胡大娘子虽未被下狱,却被封禁在家宅里。往日俯首帖耳的下人,竟有一小半使唤不动了。云、狄二人寻到胡家大娘子时,她正在客堂六神无主地唉声叹气。

    胡家往日高朋满座,如今一出事,无人敢来探望。云、狄二人登门,胡家大娘子甚是感动,连连道谢。倒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修行者坐在客座,此人身穿灰色法衣,脚踩泛白芒鞋,正是被逐出安济坊的邱远。

    “邱仙师?”

    “云居士!”邱远略略颔首。他身材高大,云济身量已算高,尚且比他低半个头。

    “邱仙师这几日一直在胡家吗?”

    “受胡居士所托,下愚这几日在宝地借宿,为他化解貔貅刑之祸。”

    “邱仙师,今日清晨时分,你可曾去过汴河边上?”

    邱远一怔,摇头道:“灯魁案案发之后,开封府便将胡家宅邸封了,下愚如何得出?”

    云济对自己的记忆从不曾有过丝毫怀疑,邱远显然是在说谎,原本在他心里萦绕的一些事,瞬间有了答案。

    “邱仙师,小生心中有一事不解。云某在陈留高家见过貔貅刑一事,终究不过是小人作祟罢了。胡员外也遭遇了貔貅刑,您是如何帮他化解的?”

    邱远正色道:“其实说来也不值一提,貔貅刑是上苍降罪于为富不仁者的刑罚,胡员外虽然大富大贵,却并非不仁之士。他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得惯了,只要和百姓一般过一段贫苦日子,喝粗茶,吃淡饭,让上苍知道他与民同苦之心,貔貅刑自然能渐渐缓解。”

    “上苍?降罪?这是佛家还是道家的说辞?”

    “下愚修的是福道,佛经道藏无不涉及,只是心中唯信‘行百善,积百福’,方能得妙谛。”

    对他的话,云济一句都不信,但还是点了点头:“多谢邱仙师点拨。”

    云、狄二人正准备告辞,忽而听得有家丁来报:“主母!小娘子和小公子回来啦!”

    “当真?”胡家大娘子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奔出客堂,果然迎面见到被放回的胡惜雪和胡小胖。在大牢里待了两天时间,姐弟俩惊惧交加,见了母亲,泪水再也忍不住,母子三人抱头痛哭。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云、狄二人不愿打扰他们团聚,悄然出了胡家宅院的大门。狄依依满脸欣喜:“还好惜雪没事,我正想着怎么搭救她呢!没想到开封府深明大义,看出他们姐弟俩跟此事没有半点关系。”

    云济摇头道:“深明大义?只怕并非如此。义父早就知道胡家姐弟无辜,也知道我和他们有旧交,但前两天绝口不提放人之事,这是为何?因为这案子上达天听,为表明重视,就连雪柳母子都险些被拿了去,胡家姐弟怎能轻易脱身?”

    “那他俩怎的又被放回来了?”

    “这案子远非义父所能做主,胡家姐弟被放回,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出力相助,而且相助之人位高权重,连孙大尹都不得不卖个面子。只不过孙大尹和义父不对付,这里面的关节,是不会告知义父的。”

    “看来胡安国能耐不小,暗中还有通天的关系,我真是白白替惜雪担心了。”

    “问题就在这里,他若当真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会惶惶不可终日,还想求助于寿光侯,拜托我帮他传信呢?可见胡家姐弟得脱囹圄,并非胡安国的筹谋,而是别人主动替他办的。”

    “主动替他办的?谁会这么好心,向胡安国示好?”

    “一个身陷囹圄之人,能有甚价值,让别人向他示好?”

    “这……”狄依依聪慧过人,云济稍一点拨,她便茅塞顿开,“是了,不是示好,而是示威!”

    “不错!”云济分析道,“胡安国肚子里不知还藏着多少事,他现在被关在开封府的大牢里,倘若嘴不严,吐露出什么,只怕有人脸上会难看得很。所以……将他一双儿女捞出来,是要他守口如瓶。灯魁案只是死了郭闻志,死胡安国一人就能偿命,只要他不乱说话,自有人保全他的子女亲眷。否则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整个胡家断子绝孙。”

    狄依依蹙眉道:“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呢?他要让胡安国守口如瓶的又是什么秘密?要不我们去找王巡使问一问?”

    “义父若知道,早就跟我直说了。幕后之人绝不会亲自出面,肯定七折八绕,让你摸不着头脑。”

    “那怎么办?还要去陈留高家,替胡安国送信吗?”

    “当然,既然胡安国将高家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咱们就看看,这根稻草会不会拉他一把。”云济话头一转,“此事我让鲁千手去办,咱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查邱远。”

    “查他做什么?当务之急是救胡家脱离险境!”

    “灯魁案不比寻常凶杀案,那是通了天、惊了御驾的。就算高士毅去找高太后求情,最多也只是让此案不要牵连太广而已。若查不出真凶,他胡安国的脑袋岂能在肩膀上待住?其他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旁门左道,真正能够脱罪的办法,是找出真相,抓住真凶,并且证明和胡家无关。”

    狄依依疑惑道:“那为何要查邱远?”

    “此人身上疑点重重,他牵涉高家和胡家两宗貔貅刑案,显然有所图谋。”

    被他这么一点拨,狄依依也琢磨起来,忍不住问:“你是说……貔貅刑跟邱远有关。”

    “何止是有关,我怀疑他就是幕后祸首。”云济道,“就像高士毅的怪病是他儿子下的手一样,胡安国中了貔貅刑,肯定也是他亲近之人下的手。”

    “谁?”

    “我如何知道?胡安国肯定比我们清楚。”

    狄依依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比我们清楚?”

    “胡安国商贾出身,却挣下这么大的家业,若没有几分本事,早就被权贵吃干抹尽了。别看他一碰到事便求助于人,其实他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每个毛孔里都长着心眼儿!咱们去高家破解貔貅刑案的时候,他不是派人跟踪了吗?貔貅刑是怎么回事,他必然已经清楚。”

    “倒也是,以他的精明,还能找不出坑害他的人?”胡安国城府深沉,处事圆滑,狄依依向来不喜欢,不屑道,“不过他再怎么精明,印制《周礼义》的时候,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乱转?”

    “那是因为再精明的人,也揣摩不准疯子的想法。”

    “三杯倒!你骂谁是疯子?”狄依依俏脸一摆,云济连忙噤声不语。狄依依从腰间拿出酒囊晃了晃,抱怨道,“惜雪家原是酒商,藏得无数好酒。本以为这次来探望胡家,胡大娘子会用好酒招待呢。”

    “胡家都摇摇欲坠了,你居然还惦记他们家的酒。”

    狄依依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把话题又转了回来:“可是咱们现在十万火急的是灯魁案。就算邱远跟貔貅刑有关系,也不是当务之急吧?”

    云济摇了摇头:“在我看来,灯魁案也少不了跟他有关。”

    “为什么?”

    “昨天早上,咱们是在汴河上追到了灯笼黄,并在船上和河面上找到大量盐钞。当时我往汴河两岸看了一眼,曾见到邱远的背影,还跟你说过呢。”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会看错了吧?邱远这几日一直在胡家借宿。上元节夜里灯魁案一发,开封府就派人封了胡家大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邱远怎么会在汴河岸上?你记性是好,可眼睛未必好。当时岸上人那么多,离得远的人看着只有酒杯大小,你怎能一眼就认出那是邱远呢?”

    狄依依这句话问完,就见云济怔怔呆在那里。他伸出筷子夹着一颗豆子,却不夹回去。

    “你怎么了?”

    云济忽然惊醒,神情激动:“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眼睛未必有记性那么好,当时岸上人多,又离得远,你未必看得清……”

    “不对不对,你刚才说的是‘岸上人那么多,离得远的人看着只有酒杯大小’。”

    “有什么不对吗?”狄依依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不对,是太对了!”云济满脸兴奋,“《列御寇》中有一篇文章,说孔子东游时,遇两小儿辩日。其中一小儿说:‘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这话很有道理。就像你方才所说,人离得远了,看着就和酒杯一样大。”

    “远者小而近者大……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狄依依不以为然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且不说它,当时邱远虽然隔得远,但我绝未看错。邱远身材高大,身披灰色法衣,身形很好辨认。”

    “那就是说……邱远说谎了?”

    “嗯。灯笼黄被抓起来也有一天了,咱们去开封府看看。”



    用过午饭后,两人来到开封府衙。王旭满脸疲惫,双眸中布满血丝,眼圈烟熏了一般,嘴角还起了个大燎泡。他见到云济,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云济开门见山:“义父,审过灯笼黄了吧,可曾问出些什么?”

    王旭一脸苦笑,原来灯笼黄被带回来之后,拒不承认是自己在胡家的灯山上做了手脚。他推说那五谷灯山都是徒弟们造的,他自己从头到尾没动过手,只在最后一日为胡安国当众演示过。跟灯笼黄学手艺的徒弟不少,都被王旭派人拘来盘问。几个徒弟都是一起做工,相互证明不曾动过手脚,倒是异口同声地指认一个名唤“灯芯儿”的戏子。

    灯芯儿是个男生女相的白净汉子,自幼在一个戏班里厮混。他学得一身造灯的手艺,和另一个名唤“皮影儿”的一起耍皮影为生。

    灯笼黄年过半百,名气越来越大,人也懒了起来,整日流连勾栏瓦舍。他自看了灯芯儿的皮影戏,就此迷上了灯芯儿,使了不知多少钱财,一门心思要跟灯芯儿亲近。

    按照黄家门徒的下流话,灯芯儿生来一副好皮囊,天生是做娈童的料。灯笼黄一门心思要把灯芯儿弄进被窝,才将自家祖传的造灯秘技露给了他。

    灯笼黄造灯的技艺是家传渊源,绝非灯芯儿这等野路子可比。这几年来得了灯笼黄的传授,灯芯儿的本事迅速精进,远超灯笼黄的门徒。前不久,门徒们费尽功夫,将胡家的灯山造成,灯笼黄献宝一般请了灯芯儿来看。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他是“灯火戏诸徒”。

    黄家众门徒对灯芯儿甚是厌恶,见灯笼黄为博蓝颜一笑,甚至要求他们将已经装好的“万焰花烛”拆下来给灯芯儿把玩。他们自是懒得理会,让灯芯儿自己去五谷灯山里去拆。

    灯芯儿对这座五谷灯山格外感兴趣,每个安置蜡烛的烛台都要亲自看过,对于里面专设的万焰花烛,更是爱不释手。

    了解了来龙去脉,狄依依道:“也就是说,那灯芯儿单独接触过那座五谷灯山,很有可能做了手脚?那你赶紧派人将他捉回来啊!”

    “不用捉了,他已经被皇城司押走了。”

    “皇城司?皇城司竟公然跟开封府抢人?”

    王旭摇头道:“昨日我们也想抓灯芯儿,没想到他和拐卖王家小衙内的那个驼子,就在同一个戏班里。皇城司捉了那驼子后追问同党,戏班里的其他人自然不能放过。”

    “他竟然还牵扯在小衙内拐卖案中?”云、狄二人对视一眼,震惊不已。

    审问过灯笼黄之后,王旭查了灯芯儿的老底,发现他所在的戏班,就在大相国寺南侧短巷的瓦舍里,正是上次搜查的云机园。

    云机园戏班现有五人,班主是个玩木偶的中年汉子,约莫四十来岁,擅做各种机关,唤作“鬼手儿”;班主有个儿子,生来五短身材,十多岁还只有七八岁孩童高矮,也学了一手木偶戏,唤作“木娃儿”;有个变戏法的驼子,在象灯小屋拐了小衙内,唤作“丑驼儿”;玩皮影的惫懒汉子,唤作“皮影儿”;还有就是“灯芯儿”,耍得一手好灯,皮影戏也好,木偶戏也罢,都需要他来帮忙。

    上次在云机园的时候,只抓住了三人,班主鬼手儿和他儿子木娃儿不知是不是得了风声,已经逃得不知去向。

    狄依依拍着腰间的酒囊道:“看来这戏班子虽小,还都是能人呢!以他们的本事,在勾栏瓦舍也能轻易挣来钱,为何要顶风作案,而且拐的还是资政殿学士家的小衙内?这不是寻死吗?”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云济倒是不以为意。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很多人有堂堂正正的本事,却总爱走歪门邪道的路子,算不上匪夷所思。

    “不过……”王旭道,“说来倒还有件趣事。我们去查那云机园的时候,曾跟附近的人打听过。这戏班子两年前原是六个人,还有个唤作‘巧舌儿’的,能模仿飞禽走兽的叫声,能学人说话的腔调,不仅口技十分了得,还擅长用锣鼓器械制造各种声音,模拟风声、雨声、雷声……学什么像什么。”

    “那当真是厉害!不过这巧舌儿既然已不在戏班子里,小衙内的案子应该和他无关吧?”

    王旭点了点头:“我打听过,两年前这巧舌儿在延丰仓寻了个差事,去当晒谷子的庾吏了。”

    云济打断他道:“难道是徐老三?”

    “什么徐老三?”

    云济将徐老三一人战群犬的奇事道出:“……当真是惟妙惟肖,怕不正是原来那个巧舌儿?”

    “这我倒没有细查。”王旭也甚是惊奇,口技能到如此出神入化的程度,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云济转过话头道:“皇城司有查出来什么吗?”

    “皇城司乃是天子近卫,监察百官,探查民情。从来只有皇城司找开封府探查实情,还从没有开封府找皇城司瞎打听的!”

    见他一脸苦笑,云济顿时明白过来。皇城司掌宫城出入之禁令,是天子耳目、皇家密探。即便为了探案,找皇城司问东问西,也是犯忌讳的。

    狄依依脱口而出:“这是什么话?皇城司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涉及他们,这案子就不办了吗?”

    王旭面上闪过一丝惭愧神色:“狄九娘说得是,王某这便亲自去一趟。”

    云济伸手阻拦:“义父稍候,小侄想跟灯笼黄询问两件事情。”

    王旭当即着人将灯笼黄叫了出来。灯笼黄身材略有发福,年纪不到半百,额头上皱纹却已极深,满脸惶恐和憔悴。

    见到王旭,灯笼黄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船上尸首的事,小人实在不知情啊!小人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呢?”

    云济问道:“昨日你在汴河里被抓,说是被人给打晕放到船上的?”

    “没错!小人所说句句是实啊!”

    “打晕你的是谁?”

    “也许……是个乞丐。”

    “也许?”

    “小人没看清楚那厮的相貌。昨日天还没亮,就有人敲门。几个徒弟睡得跟死猪一样,小人无人使唤,只好自己去开。没想到是一个乞丐上门乞讨,开口竟要五十贯钱。小人只当他是个疯子,想将他推出门外,回去继续睡觉。谁知那厮伸腿将小人绊倒,小人只觉后脑一痛,顿时人事不省。再醒来时已经在那艘船上,旁边躺着一具无头尸体。小人被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敢在船上待,这才不顾寒冷跳入水中,想要往岸上爬。”

    云济问:“乞丐的相貌未看清,身材总看到了吧,是不是个子很高?”

    灯笼黄连连点头:“不错,高得很,跟您差不多!”

    “跟我差不多?”云济不由愕然。

    邱远身材高大,异于常人,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按照灯笼黄所说,那便不是邱远。

    在高家破貔貅刑案的时候,高家父子曾提到一个乞丐,别号“贼乞儿”。郭闻志送墨玉貔貅给胡安国,也是受了一个乞丐的蛊惑。他们说的那个乞丐,应是同一个人。只是……

    云济喃喃自语道:“邱远和那乞丐,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几件事都有他们在其中搅和,只是邱远在明面上,那个不曾谋面的乞丐在暗地里。若是这两人有关联,整个案子便能一举贯通了。”

    狄依依兴奋道:“他们若是一伙的,肯定还会联系。咱们只需盯着邱远,守株待兔,自然能抓到那贼乞儿。”

    王旭拍着胸脯道:“我安排人去办。”

    “还有一事。”云济盯着灯笼黄问道,“你们所说的万焰花烛是什么物事?”

    灯笼黄点头哈腰道:“回官人,那是小人去年鼓捣出来的小玩意,是一种羊角灯,不过结构特殊,能将万道焰火的光凝成一道,配上特制的石蜡,发出的灯光尤为夺目。”

    “这万焰花烛么,胡家那座五谷灯山里就有,我让人拆下来了。”王旭派人将万焰花烛拿了过来。这灯盏并不大,烛台是一面半球形铜碗,碗底光滑如镜,底部穿出一根细长钢针,外罩一层透光的羊角灯罩。

    灯笼黄解释道:“这针是用来穿石蜡的,万焰花烛有专用的石蜡,小人藏在自家地窖里。”

    “来人,把搜来的石蜡装上。”王旭招了招手,有衙役拿来一根粗短的石蜡,插在万焰花烛的烛台钢针上。

    随后,又一名衙役掏出火折子,将石蜡点着。灯芯冒出细长明亮的火焰,竟如烟火盛放,火光被光滑如镜的球形铜碗聚拢,生出一道光柱,直直射出数丈远,在墙壁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云济伸手将灯罩罩在铜碗上,墙壁上便映出一个“谷”字。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那羊角灯罩上,写着一个漆黑如墨的“谷”字。万焰花烛的光柱被这个字遮挡,才在墙上留下“谷”字暗影。云济顿时忆起,上元节那日,胡家的灯山摆在宣德门下时,突然光芒大放,投射出四道光柱,在城楼的墙壁上映出“五谷丰登”四字,十分惹人注目,想必正是这万焰花烛的功劳。

    “原来如此,你这万焰花烛,是将一面铜镜做成碗形,因而能聚拢火光。这并非寻常石蜡吧?竟能在白日里投射光柱,家师也曾造出一些石蜡,比寻常白蜡明亮许多,但也没这般光亮。”

    云济问的乃是黄家制造灯盏的秘法,这本是灯笼黄的看家绝技,对徒弟们尚且藏私,但此时性命攸关,灯笼黄不敢有丝毫隐瞒:“这确实不是普通石蜡,而是在石蜡之中,填充了一些制作烟花的特殊火药。经过黄家两代人不断摸索,才造出这样几根。不过这种石蜡比烟火还贵,而且只能烧一盏茶的时间。”

    “足够了。”云济点点头。

    “什么足够了?”狄依依问道。

    “很多彩戏幻术,都是光的把戏。这万焰花烛确实是个宝贝,毕竟要在众人面前耍彩戏,根本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云济展颜一笑,“我心中还有两个疑团,咱们先去找灯芯儿问问。”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犯案元凶




    童贯在上元节灯会时好生露了一把脸,赵顼对他颇有好感。勾当皇城司公事的大貂珰石得一立马表露出亲近,提他当皇城司干当官。

    对于云济这位“救急教授”,童贯也甚是心服。灯芯儿等一众人犯是皇城司的另一名干当官拿走的,但童贯身上有协助开封府查探灯魁案的差事,当云济和王旭联袂来访时,童贯立马应承下来,带他们去寻灯芯儿等一帮人。

    皇城司名义上并无常设的牢狱,只有一处用于临时关押人犯的牢房,真正审案还是要移交开封府或大理寺。

    但见到被关押起来的丑驼儿等人时,众人不由得都愣了。

    这三人显然受过严刑。丑驼儿瘫软在地上,嘴角还留着干涸的血迹,只一个劲儿叫着:“冤枉,冤枉啊!”旁边另有两人抱在一起,一个肤白如玉,男生女相,一个相貌猥琐,一脸胡茬。两人目光呆滞,手足浮肿,口中含着白沫,衣服上沾满秽物,明显是控制不住屎尿弄脏了衣裤,一股恶臭迎面而来。皇城司的逻卒大声呼唤,这两人竟是痴傻了一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怎么回事?”童贯看出不对,让人打开牢门,将这三人拖出来,并召大夫查看。大夫好生检查了一番,道:“不中用啦,驼子伤了脊椎,下身瘫了。至于这两人……他们受了拷打,又不知吃了什么,已经傻了。”

    “来人!他们吃了什么?”童贯招来看守人犯的逻卒,厉声喝问。

    “没……他们没吃什么啊,就昨日吃剩的冷馒头,丢了三个给他们。”

    “馒头?什么馅儿的,还有吗?”

    那逻卒连连摇头:“就是街上买来的白菜馒头,绝无半点问题!那都是我们吃剩下的,被他们吃了个精光。”

    童贯心有不甘,但灯芯儿和皮影儿已经痴呆,丑驼儿只会叫冤,什么也问不出来。

    “只怕早在被抓之前,他们已经中了毒。”云济问道,“你们先前盘问时,可曾问出什么来?”

    “这丑驼儿领子上有王资政家小衙内扎的彩线,根本无从抵赖。但他嘴硬得很,拒不承认拐带了小衙内。至于灯芯儿和皮影儿,上元节夜里不知去了哪里厮混,一直没有回戏班。我们往戏班的瓦舍那里派了人,昨天午时左右,他们醉醺醺地回到瓦舍,来了个自投罗网。”

    “他们平日都住在那瓦舍小院里?”

    “嗯,戏班子虽然出去跑活,但还是在那小院常住。对了,灯芯儿时不时会去羊角灯短巷留宿一晚。”

    “这两人可曾说过其他事?”

    “倒也没有,被我们抓住的时候,这两人明显惊慌失措,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可问到拐卖小衙内的事,他们又说全然不知。挨了一顿痛打,还是不肯老实交代。”

    线索到了这里,已然全部断绝。云济眉头紧皱,只觉自己好不容易拨开了迷雾,依稀看见了亮光,却又被遮住了眼睛。

    从皇城司牢房出来,狄依依一脸失望:“现在可怎么办?线索又断了!”

    云济若有所思:“倒也不是毫无所获,灯芯儿和皮影儿在被抓的时候惊慌失措,显然有案子在身。”

    “怎么说?灯魁案是他们做的?”

    云济摇头:“不,灯魁案不一定和他们有关系。不过延丰仓的案子,却必定是他们所为。”

    “延丰仓的案子?你是说貔貅夺粮的怪事?跟他们有什么干系?”

    “现在只差一步,就能捉住那只从天而降的巨兽貔貅了。”

    “故作神秘!”见他言语含糊,狄依依哼了一声,便暗暗咬牙,心下宽慰自己:莫急莫急,他就这个性子,老把想法憋在心里。“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要破案子,还是得仰仗他。为帅者调兵遣将,最忌操之过急,只要能人尽其用,大可放手让他施展。

    云济见她胸口缓缓起伏,似在吐纳练气,催促道:“走。”

    “走?去哪儿?”

    “我们去布下天罗地网,捉拿那只犯案凶兽!”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皇城司出来,已近黄昏。狄依依以为云济要带她去司天监,去寻一些捉拿凶兽的法器。谁知云济带她到了沈括家,在沈家吃了一顿晚饭。

    沈括肩负寻粮压力,这两日接连拜访数十家豪门大户,劝他们借粮给常平司,和东京城的百姓共度时艰。然而他踩遍东京城最尊贵的数十道门槛,却碰了数不清的软钉子,一户户钟鸣鼎食之家,拿出的粮食比不拿还要羞辱人。沈括只觉自己像个乞者,还得看这帮人的眼色,仿佛在等他们施舍一般。

    然而满腔的羞愤,在回家的中途烟消云散——因为他碰到了一群真正的乞者。

    街上不知何时多了不少乞户,不论老少,均是衣着破烂,面黄肌瘦。有两个七八岁的小乞儿,见沈括衣衫华贵,伸出生满冻疮的小手,围到他身前,怯生生也不说话,只巴巴地望着他。

    沈括不由面露尴尬,他本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而身边随从刚刚被打发出去,竟一时拿不出钱来。他还没说话,便有个十二三岁的精瘦少年,瘸着腿匆匆赶来,向他连连致歉,将两名小乞儿拉了就走。

    沈括神色一动,鬼使神差般跟在他们身后,只听瘸腿少年对两名乞儿道:“刚才那人虽穿便服,但脚踏的是官靴,团头早就嘱咐,‘乞钱莫乞官人钱,讨粮莫讨贵族粮’,钱越多越吝啬,官越大心越狠。顺他气时还好,碰到气不顺时,乞不得钱是小事,治得你丢了小命都是等闲!”

    从去岁年底到现在,短短一个月,城中乞丐已然倍增,那两名拦住沈括的孩子,显然还是此中新手,多半是这个月陡然沦落成了乞丐。

    “枉我当官这许多年。早知乞行有这等规矩,我还眼巴巴跑去那些达官贵胄家借粮作甚?”眼下沈括说起此事,师徒两人均是感慨良多。

    狄依依觉得他们矫情,若放在平日,早就大肆点评一番了,不过她正喝着沈括珍藏的美酒,不宜直言挤对。饭后,云济找沈括夫妇谈话,狄依依逗弄着张氏新聘的两只狸奴,时不时偷偷看云济一眼。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得张氏连连发笑。

    就连摊上大事的沈括,也一改愁眉苦脸。

    云济拜别了沈括夫妇,和狄依依径直回了家,当夜好生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天一亮,云济就催着她出门,说要去捉凶兽。



    “这是延丰仓仓监刘轶的宅邸吧?你不是说要捉那只犯案的凶兽吗,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狄依依跟门子打听了这户人家的来头,眼睛一亮,“难道凶兽竟潜藏在这里?咱们快进去。”

    “急什么?你有本事捉凶兽吗?得等能捉凶兽的天师到了才行!”

    “天师?你何时请了天师?”

    “天师还真是说到便到!”云济指向狄依依身后,“师娘,您来得真及时。”

    狄依依转身一看,沈括夫人张氏领着一名养娘,款款来到刘家门前。张氏斥责云济道:“你这孩子,怎能让人家姑娘陪你候在门外受冷?咱们快快进去!”

    云济连连叫冤,狄依依却是心中惊奇:沈制诰学究天人,却十分畏惧他这位夫人,难不成她真是神通广大的天师?三杯倒昨日去沈家吃饭,是去请她来捉妖的?他倒惯会虚张声势,想必又有什么妙想奇思,憋在心里不说,却来跟我卖关子。

    在狄依依浮想联翩时,张氏敲响了刘家的门。她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刘家的门子立马去通报主人,一名家丁将他们领进客堂,刘二娘子急忙出来相迎:“今儿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叫,我心里正在嘀咕有什么喜事,姐姐你就登门啦!”

    “就你嘴甜!”张氏在刘二娘子面前,甚是从容矜持,“我来也没什么事,就是狄九娘想要聘请你家的黑将军,做一回送子观音,给她家的狸奴配种,生两只威风凛凛的猫崽儿。”

    张氏说得并不复杂,可狄依依听得一脸发蒙——她家养的猫儿还在秦凤路军营呢,而且都是公猫,啥时候要请黑将军去配种了?

    刘二娘子咯咯笑了起来,丝毫不觉意外:“早说呀,黑将军虽然威风,却是最不听话的猫儿。若提前吩咐还好,我一定早早将它找回来;若临时来寻,可不一定找得到它呢!快请跟我来。”

    刘家的宅邸和沈括家相邻,占地并不大,位置却是极佳。刘二娘子带着张氏等人穿过回廊,从刘宅的后门出去。隔了一条小巷,有一户小院,上面挂着个牌子,写着两个隽永俊秀的隶字:狸园。

    刘二娘子招了招手,带着几人推门而入。

    狄依依一进门,顿时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狸园里搭建了诸多精巧木架,十多只猫儿攀上爬下,正在木架间玩闹嬉戏。白色的狮猫、灰色的狸猫、黑白的花猫……各种花色应有尽有。好多猫儿都穿着精心缝制的小衣服,架子上摆放着火盆,正烧着上好的煤,为猫儿们取暖。有两个仆从正在收拾猫舍,照顾得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要精细。

    猫儿们见有人进来,有的浑不在意,只顾自己玩闹;有的瞥了一眼,继续懒洋洋趴在火炉旁打盹儿。唯独角落里趴着的四只狗儿,顿时撒欢奔了过来,围在刘二娘子脚边,一个劲地叫着。

    狄依依看得眼花缭乱,喃喃说道:“好家伙,穿的是上好的锦衣,吃的是新鲜的鱼子,喝的是温热的鲜奶……这猫儿狗儿活得也太舒坦了,如果还有喝不完的美酒,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哪里哪里,为了供养这些小祖宗,奴家全家都得省吃俭用呢!”刘二娘子连连摆手,“可惜了,黑将军也不知去了何处。不瞒你们说,我这里养着二十多只猫儿,黑将军最是神出鬼没,有时候连我也不知它去了哪里。”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云济眉头微皱:“黑将军在延丰仓无人不知,可此处距离延丰仓有十里路,它会跑那么远吗?”

    刘二娘子想了想道:“两年前,延丰仓闹鼠患,外子将黑将军带去除鼠,黑将军曾在那边待了半年。后来外子又将它带回来,但它自己还会偶尔溜出去,或者随着外子去那边待一段日子。”

    “上元节那天呢?”

    “上元节……”刘二娘子一愣,摇头道,“奴家这儿养着几十只狸奴,怎记得每一只的行踪?”

    张氏和狄依依均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云济,难道这几日查案子查得魔怔了,居然盘问起一只猫的行踪来。云济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招呼了狄依依,去逗弄木架上的猫儿。

    敲门声忽然响起,一名仆从将来客请了进来,却是延丰仓的庾吏徐老三。他脸上赫然有三道血痕,又是焦急又是抱歉地道:“二奶奶,小人无能,昨日本想将黑将军带回来。谁知它反身挠了小人一爪,不知跑去了哪里,它可曾回来过?”

    刘二娘子一怔,转头向院内看了一眼,轻声道:“黑将军到处跑惯了的,没事儿。”

    “二奶奶,小人不是怕它跑丢,是它身上的穿戴还没卸下来……”徐老三说到一半,突然看见木架后的云济和狄依依,不由得一怔,“云教授,您也在这里?”

    “狄九娘听说刘二娘子家养了许多猫儿,硬拉着我过来看看。”云济淡然一笑。狄依依先是一愣,继而肚里暗骂:“这厮又打着本姑娘的旗号骗人。”

    云济放下正在逗弄的猫儿,又问了一句:“黑将军走丢了吗?要不要我们帮你一起找找?”

    “不用不用!”徐老三连忙道,“有劳云教授挂怀,黑将军经常跑不见影儿,但终归还是会回狸园的。”



    在狸园没待多久,云济便起身告辞。

    刚到家门口,正碰上郑侠手提一只布袋赶过来,兴冲冲地道:“知白,延丰仓凶兽夺粮的事有大蹊跷!你猜这袋子里是什么?”

    “不会是只猫儿吧?”云济见他手里的袋子动来动去,显然是个活物。

    “你怎么知道?”郑侠顿时瞪大了眼睛。

    云济见他衣衫单薄,鼻子冻得通红,慌忙将他迎进门。一边吩咐老仆将屋里的火盆烧得旺一些,一边催促郑侠:“介夫兄,快打开袋子看看。”

    “小心些,它凶得很!”郑侠手背上赫然有一道抓痕。

    他小心翼翼拆开袋子口,云济和狄依依往袋子里看去。一只黑乎乎的猫儿蜷在里面,两只眼睛凶光凛冽,恶狠狠地瞪着他俩,竟是满眼杀气。

    “黑将军?介夫兄,这是怎么回事?”

    郑侠当即解释了一遍。他向来关心国家大事,发生了貔貅夺粮的奇事后,一直忧心忡忡,整日心不在焉。一连两日,都在反复思索延丰仓发生的事情,昨夜心绪起伏,无法安睡,天还没亮便去延丰仓打听情况。

    延丰仓上上下下都垂头丧气,还得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诸多仓廪。他见徐老三脸上带着血痕,奇怪地问了一句。徐老三苦笑着说是被猫儿抓伤了脸,敷衍了他两句,神不守舍地匆匆出了门。

    见延丰仓丢失的粮食没有半点消息,郑侠大失所望。离开延丰仓没多远,碰上个贩鸟的小经济。他家养着各色雀儿,这两日没有看顾好,竟不知被什么畜生咬死了大半。小经济又是心痛,又是愤恨,花了一天工夫,好不容易设陷阱捉到了那祸害鸟儿的“野兽”,居然是只穿着鳞甲小衣的黑猫。

    那黑猫被渔网罩着,依旧张牙舞爪,凶相毕露。小经济抄来一根木棒,正准备乱棒打死。郑侠在旁边看见,急忙拦住小经济,掏钱将黑猫买下,用袋子装了,急匆匆来寻云济。

    “知白,我见了这只猫儿,又看见它身上鱼鳞编制的甲胄,愈发觉得那日延丰仓的事情有古怪。只是很多事情想不通,特地来跟你请教。”

    “不敢当,小弟也有所发现,正好咱们相互验证一番。”

    两个人谈及延丰仓的奇事,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投机。郑侠有许多疑惑,云济稍作解释,他顿时豁然开朗,全然明白过来。

    等两人说完,相视苦笑。郑侠长叹一声,猛拍大腿:“若是蝇头小利也就罢了,延丰仓存粮牵动着整个京师的安危,你我既然知道了其中蹊跷,身为孔门弟子,怎能坐视不管,无动于衷?”

    郑侠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郑重。云济看在眼里,轻咳一声:“此事干系甚大,牵涉太多,还需从长计议。”

    “我们读书学文,所为何来?希文公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是一刻都不敢忘怀。眼见旱情难遏,百万黎民在水深火热之中,若不能为民请命,郑侠枉为儒门传人!”

    “介夫兄的品行,小弟向来十分钦佩。只是这桩奇案疑点重重,还有关节没有打通,不能轻举妄动。”云济道,“快到午时了,介夫兄稍候,小弟先去安排午饭。”

    他安抚了郑侠两句,出门寻老仆做饭。等他回来时,郑侠已不知所踪,只剩下狄依依在客堂。

    “介夫呢?”云济愕然道。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监门的官儿吗?他倒是心忧天下,刚才越想越气,提着那猫儿就走了。说是……说是要揭发貔貅夺粮案背后的阴谋。”

    “这怎么能成?”

    狄依依一脸奇怪:“怎么不能成?按照刚才的推测,延丰仓本就是监守自盗。你那朋友虽然位低职卑,却正义凛然。他这脾性才合我胃口,一旦认准了,捅破天也要登高一呼,哪像你这般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的!”

    听她冷嘲热讽,云济倒也不生气,忧心忡忡道:“介夫兄一腔正气,为黎民百姓毫不顾惜自己的安危,这是我佩服他之处。但他行事莽撞,容易冲动……唉,这事……走走走!咱们去看看!”

    也顾不上吃午饭,云济和狄依依直奔延丰仓,却没有寻到郑侠。云济转念道:“不会吧,他去了开封府?御史台?还是三司?”

    延丰仓这件奇案,不仅开封府要派人查,负责纠察百官、监管诸司的御史台也不能不参与,总揽全国财务的三司更要紧盯着。加上此时提举常平司的刘煜身患重病,短期内无法处理公务,只得让沈括主持放粮之事。论及沈括本身的差遣和职位,都远比常平司主官更加显赫。

    因此,和这件案子直接相关的衙门和大员,有开封府、御史台、三司以及暂时主持放粮的沈括。

    云济刚到沈括府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开封府便派人来请沈括。说是有人举报延丰仓欺上瞒下,私吞存粮,请沈括前往开封府了解案情。

    这几日来,沈括一直忧心忡忡。他听到这个消息,连做好的饭菜都来不及吃,小心翼翼跟张氏告了个罪,仪仗随从尽数不带,匆忙上了路。

    未时三刻,开封府官宦云集。权知开封府的孙永亲自审案,有“计相”之称的三司使在旁列坐,沈括作为诸仓放粮的主事人,自然也少不了。鲁深、张扶老等三部勾院的专勾官也悉数到场。延丰仓自仓监刘轶以下,共有七名官员到场,徐老三等几个庾吏也被传召了过来。

    府衙大堂人满为患,饶是狄依依见惯了沙场点将的阵仗,也不由暗自咂舌。

    正月的寒风里,郑侠站得如旗杆一般笔直。一袭青色官袍,头顶戴幞头,腰间束玉带,虽然里面衬了内衫,但依旧略显单薄,脸颊冻得发红。

    “郑门监,现在薛计相、沈制诰均已亲自前来。延丰仓诸位官员、庾吏也都传召上庭。你检举延丰仓诸官欺上瞒下、私吞百万石存粮之事,还请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遍。”

    随着开封权知府孙永这一句话说出口,整个大堂一片骚动。延丰仓仓监刘轶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孙大尹,下官是否听错了,延丰仓诸官私吞百万石存粮?这怎么可能?郑门监,这可容不得信口开河!”

    随着刘轶的话音沉沉落地,一道道目光射向郑侠。

    郑侠一丝不苟地整了整衣冠,直视“清正廉明”匾额下,那一整面墙壁的碧海青天图——数不清的浪涛澎湃,似是要从画中汹涌而出,沉甸甸压向他所站的位置。

    然而,他对面前的压力浑然不觉,振声道:“孙大尹,下官位卑职低,但从不敢有片刻忘了京中百姓。在事关百万百姓活命之粮的大事上,岂敢信口雌黄?”

    “好!”孙永沉声道,“你且说来,给诸位官人一并听听。”

    “正月十六日凌晨,天还未亮,延丰仓诸仓廪间突然传来猛兽嘶吼声。声如雷鸣,音如虎啸,沈制诰和几位专勾官也都听到了。”

    众人目光投向沈括等人。鲁深急躁道:“没错,我们当时住在衙署后院,远远看见那边一排松柏剧烈抖动,仿佛被攻城锤撞到了一般。一个巨兽的影子从巨树间一闪而过,落在一座仓廪上。然后听见‘咔嚓’一声巨响,那巨兽一头钻入那座仓廪里。”

    “哪有什么凶兽?只不过是一出戏罢了!”

    “戏?什么戏?”鲁深一脸茫然。

    郑侠盯着人群中道:“延丰仓庾吏徐老三!大相国寺南边有个叫‘云机园’的戏班子,班子里有个精擅口技的巧舌儿,你可识得?”

    “这……回郑门监,您说的那个巧舌儿,正是小人。”徐老三不敢抵赖,点头哈腰道,“两年前,小人帮延丰仓刘监正找回了一只猫儿。刘监正看小人办事伶俐,延丰仓又正缺干活的,就安排小人去看守仓廪,打理粮食。”

    郑侠道:“沈制诰、鲁专勾,那日凌晨,你们听到的怪声不是巨兽嘶吼,而是这位巧舌儿故技重施,操练起了当年唱戏的本事,用锣鼓器械造出来的声响。”

    “冤枉啊!郑门监,您又不曾亲见,怎能胡乱推测?小人做的虽是低贱之事,却不是坑蒙拐骗啊!”徐老三当众跪倒在地,满脸委屈。说到后来,话语中已带着哭音。

    “郑门监,延丰仓的案子事关重大,怎能全凭臆测妄下结论?”刘轶满脸不悦,“声音可以伪造,但那巨兽是沈制诰亲眼所见,难道也能是假的不成?”

    面对刘轶的责问,郑侠面不改色:“错了!刘监正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滑块验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马上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群及公众号二维码

    QQ|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星虎 ( 黔ICP备05004538号 )|网站地图

    GMT+8, 2025-8-23 17:27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