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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一生悬命》(完结)--一桩木箱抛尸案引出的连环杀局--作者: 陆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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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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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徐抬起右臂去挡,曹抖着胳膊继续向下,二人裂眦嚼齿,无声角力。

      刀尖就悬在徐庆利眼睛上方,一寸寸逼近。

      他左拳卯足力气,猛击曹小军腹部,曹吃痛,两手一顿,紧接着闷哼一声,继续向下狠按,刀顺势刺下,徐庆利偏头,刀刃擦着颧骨过去,“铛”的一下,直扎向右耳旁的混凝土船台。

      曹小军见状再次举刀,徐庆利发了狂,手指插进他大腿上的伤口。曹惨叫一声,失去控制摔了下来,徐庆利趁势捡起刀,奔向远处,而曹小军瘸着腿,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二人围着废弃铁船兜圈子。

      曹小军背靠着船,探头向左右张望。

      大雾迷蒙,看不见人影。侧耳倾听,亦没有任何脚步声,只有瞬息不停的海风呜咽着穿过岛屿,像是女人哀绝的哭泣。

      有什么落在脸上,湿漉漉的,他一抹,一股子腥气,是血。

      曹小军仰头,正撞见“东子”血淋淋的笑。

      “东子”就藏在他头顶的甲板上,刚好撑着栏杆向下张望,冲他咧嘴笑——右腮豁出条大口子,像是裂到耳根的嘴角,泛着恶意的邪笑。

      他尚未反应过来,“东子”便闪身翻过栏杆,一跃而起,从天而降,径直压倒在他身上。曹小军后脑猛撞在地面,头晕目眩,一时间慌了手脚。

      等他回过神来,“东子”的刀已经抵在自己的动脉上,冰凉的铁器即将豁开皮肉,放出滚烫奔涌的血。

      他忽然觉得累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疲倦袭来。

      想他一生都在奔逃,战斗,辛苦劳作,随时随地保持戒备,就连睡觉也要在枕下藏把刀,睁着半只眼,而如今,他真的累了。

      不想跑了,不想斗了,不想再算计什么,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在无梦的深眠中,获得永恒的宁静。

      曹小军停止了挣扎,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他阖上眼,听着风里的哭声,忽然想起了吴细妹。

      若她知道自己葬身于此,是否也会如此哭泣?

      细妹,对不起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答应你的,终是没有做到

      徐庆利看着曹小军瘫在地上。

      血顺着遍身大大小小的伤处朝外淌,在他身下蔓延,像是一双血红色的翅膀。

      这双翅膀,即将带他逃离颠沛流离的人间。

      徐庆利攥紧刀,卡住他脖子,刀刃横抵住动脉,咬了咬牙,却依然下不去手。

      他忽地想起旧日种种。

      想起曹小军明明酒精过敏,却偏又好喝,每每在小饭馆里喝得脸盘子通红,还得自己架着他走回工地。

      想起工头看不见的时候,两人总是一边捆钢筋一边吹牛,曹有时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偷着往他兜里塞零食,有时是块糖,有时是包花生米。没什么值钱的好货,曹总是自己得着点什么,就顺手分他一半。

      想起吴细妹给他俩在夜市买过两件一样的衣裳,胸口印着一串英文,谁也看不懂,只觉得穿在身上洋气。直到后来的某天,王成这小子不怀好意地跑过来告诉他们,衣服上印的是句脏话,一向寡言的曹小军红着脸怼他:“知道,就他妈穿给你看,骂的就是你。”徐庆利蹲在一边,笑得饭粒子直呛进鼻子眼。

      想起许多七零八碎的东西,生日那晚的烛火,想起他在跳动的微光中,许下的那个生日愿望。

      这一家人曾是深处泥潭的他可以捉住的唯一一条绳索,可他们没有救他逃离苦难,反倒是被他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初在彼此身上给予的无限厚望,如今沦为漫长的剔骨折磨。

      无论活下来的是他,还是他们,生者的灵魂都将永远缺失一个重要的部分。

      这是一场必输的决斗,打一开始,就不会有赢家。

      从信任到怀疑,从宽宥到残杀,这场困兽斗里,唯有歹毒之人能够活到最后。心底属于人性的柔软部分,也必将追着另一方的死亡而逝去。

      这是活下来的代价,消弭的善良,是对死者的供奉。

      徐庆利握着刀愣在那里,耳畔是无休无止的哭声。

      旧日的世界土崩瓦解,新的秩序尚未建立,一夜之间,他同时失去了过往与未来,卡在现实的断壁残垣之间,迷失了自己。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究竟是倪向东,还是徐庆利?

      风声之外混杂进其他声响,由远及近,将他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远处天幕倒映着红蓝色光晕,在树影间短促的闪烁,徐庆利直愣愣地望着,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那是警灯。

      警察怎么会来这里?

      他只慌了一瞬,很快又冷静下来。无妨,警察的意外到来也可以成为他计划的一部分,反倒是省去了自首的力气。

      徐庆利回身,扫视着遍地狼藉,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这出戏,还有最关键的一幕尚未演完。

      他俯视着曹小军,后者倒在血泊之中,看着他,微弱地喘息。

      “那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弯腰凑到曹小军耳边。

      “因为——”

      他道出了那个只有他和倪向东知晓的秘密。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曹小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知道,这个男人坚定了十几年的信念,正一点点的崩碎散落。

      不远处警灯闪烁,警报刺耳,愈来愈近。

      “是时候道别了——”

      “求你……放过天保……”

      他笑而不语,手上下了狠劲。曹小军剧烈咳嗽,血沫子飞溅出来。

      “你……到底……是谁?”

      “嘘——”

      他捂住他的嘴,一刀划开了动脉,毫不迟疑。血喷在脸上,寒夜中唯一的暖意。

      “我是倪向东,也是徐庆利。”

      他起身,跌跌撞撞,望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分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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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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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章 寒栗
      警灯闪烁,稀释了雾色,一张张面孔浮了上来。或熟悉,或陌生,跃动于明灭之间,斑驳光怪。

      红蓝两色的灯,照亮了工地上空的夜,却照不亮地上那滩血。

      墨色血渍,如同一块丑陋刺目的胎记,渗入同样墨色的大地。

      童浩窝在后座,额头抵住前排副驾驶的靠背,不肯斜眼去瞧窗外的热闹,直愣愣地望向脚底,目不转睛,偶尔才眨一下眼。

      车窗外嘈杂一片,他听着鼎沸人声,些许的恍惚,像是独自在影院守着屏幕上的戏,悲喜是别人的,他只剩下旁观。

      救护车的声响,由远及近,又由近去了远。

      童浩将自己关在狭小的后排空间,隔绝在所有信息之外,闭着眼,数着呼吸,强迫着不去联想什么。

      车门开了,带进一股子凛冽冷风。

      睁眼,是老马。

      老马坐在了驾驶座上,那是孟朝惯常的位置。

      挪了挪屁股,马驰华从靠背的夹缝里抠出半管开了封的薄荷糖,又笨拙地弯下腰,捡拾起落在座位下面的几颗,握在手里,来回摩挲着。

      童浩手肘杵在膝盖上,伏低身子,不敢去看他的眼。

      他听见老马吸了吸鼻子,希望只是天气寒冷的缘故。

      那个迫切想要追问的结果,如今就哽在嗓子眼儿。可他不敢去问,他害怕听到答案,因而闭住嘴,只等着老马开口。

      他希望老马能越过靠背回头看他,希望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在笑,希望他会用惯常的语气安慰他,告诉他别担心,孟朝已经脱离了危险,告诉他甭害怕,人没什么大碍,告诉他……

      哪怕是告诉他孟朝正在医院抢救。

      然而,老马什么都没说。

      老马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一切。

      “曹天保救下来了吗?”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在颤,童浩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留下深红色印记。

      他迫切需要一点安慰,需要一点好消息。

      老马没有回答,而是降下车窗,从孟朝车里捡起根烟。

      这是童浩第一次见副队长抽烟。

      他想起以前每次孟朝点烟的时候,老马总是调侃他,说他是嫌自己命长,谁能想到,一语成谶。

      烟燃了半截,老马终于开了口。

      “那不是曹天保。”

      童浩挺起身子,“那是谁?”

      “谁也不是。”

      老马掸掸烟灰,强撑着平和。

      “袋子里塞了些乱七八糟的,全是些破烂,满满登登。就上面披了件曹天保的外套,沾着血,那血也不知道是谁的,等化验吧。”

      他“啃”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故意把衣服袖子抻在外面,就是想让人瞧见,想让人误以为里面是曹天保。那个袋子,就是个骗人的饵。”

      可是孟朝不知道,他到死都不知道。

      孟浩就连落地的时候也没有松手。

      他将袋子牢牢护在胸口,两条胳膊箍得死死的,用自己的肉身作为最后的缓冲,他以为那里面是曹天保,他在半空中就准备好了,准备自己去死,准备用自己的命去给曹天保换一个生还的机会。

      毫无意义。

      他死的毫无意义。

      “你受伤没?”

      老马灭了烟,强行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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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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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没事,我根本就没上去,我整晚都站在楼底下。马队,你知道吗?本来上去的人应该是我,本来死的人应该是我——”

      “小童,你听我说——”

      “是他知道我眼皮跳,他怕我心里有压力,他怕我出事,所以他自己上去了——”

      “童浩——”

      “我这张破嘴,我他妈这张破嘴,我跟他念叨了一路,整整一路,说我眼皮跳,说不吉利,所以他才上去的,是我让他上去的,是我坑死了他,马队,是我杀了他——”

      “童浩!”

      老马探过半拉身子,攥住他胳膊。

      “跟你没关系,无论今天跟谁组队,上楼的人一定会是他。小孟就是这样,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刻不要命地冲。以前我就老批评他,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七八年了,这小子就是浑,就是不听人劝。我絮絮叨,絮絮叨,告诉他多少次了,现在是队长了,遇事得稳住,别急着冲,就是不听,光笑,一说就他妈咧开嘴跟我笑,就耍贫在行。他今天要是再等等,等支援来了——”

      老马忽地哽住,昂起脸来。

      “要是再等等,起码等我来了——”

      他摆摆手,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全了,右手遮住眼睛,泪却从指缝间涌出来。

      童浩旁观着他的崩溃,某种情绪涌动在喉头,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老马的哀痛。

      “喂?”

      老马掌根抹了把泪,声音里掺着浓重鼻音。

      “没事,我这边没事,小陈你说吧。”

      他抽了张纸巾,边擤鼻涕,边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

      “行,知道了,你们先盯住了,我马上就回去。”

      老马挂了电话,顿了两三秒。

      “刚才船厂那边来消息了,说人抓到了,现场一死一伤,还有一个在抢救,我得赶紧回局里趟。”

      他抬头,打内后视镜里看着童浩。

      “咱还得继续,难受归难受,但不能趴下,得把这案子破了,这才是对得起小孟,咱得——”他点点头,像是咬牙说给自己听,“得坚强,得顶上。”

      老马打开车门,一只脚已跨出车外,又回头看了眼童浩。

      木然坐在那,硬绷着一张脸。

      “小童,别憋着了,哭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吧嗒,车门关上,昏暗的车厢里,又只剩下童浩独自一人。

      老马说,哭出来会好受些。

      可是他哭不出来,一滴泪都没有。

      童浩总感觉孟朝没死,孟朝就在这现场指挥着,也许下一秒就会猛敲车窗,让他赶紧下来干活,别坐在车里面当少爷。

      童浩茫然地望着窗外闪烁的警灯,试图在忙乱的人群中,寻找孟朝的背影。

      找不到,个个都像,可个个都不是。

      他忽然一阵慌乱,打了个寒颤,车里没开暖风,他冷得发抖,牙齿上下磕碰,咯咯作响。

      童浩两手摸索着,往口袋里塞。

      口袋里有什么,鼓鼓囊囊的。

      伸手一摸,掏出半个煎饼果子,已经凉了,软塌塌的,一股子油腻味。

      下午时候,孟朝硬塞进他兜里,让他好好保管,帮忙捂热乎了,说等晚上饿了,他还要接着吃。

      “你再不回来就囊了,不好吃了。”

      童浩两手攥着煎饼果子。

      “你不是说让我别扔,说你晚上回来还要吃吗?”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胸口一阵钝痛。

      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这世上仍有许许多多个孟朝,无数个姓孟名朝的人,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会乐颠颠地坐在前排,扭头问他要这剩下的半拉煎饼果子。

      童浩抖着手,解开塑料袋上的疙瘩。

      他将冷了煎饼塞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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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不好吃了,这面也酸了,薄脆也软了,韭菜也不新鲜了。”

      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辣椒和甜面酱要这么多,也不嫌齁得慌,都给我难吃哭了。”

      他大口嚼着,大声骂着,泪珠子终于滚了下来。

      “我就说等结案了,咱一块吃顿好的,都说好了不是?”

      他抽噎着往下咽,泪和煎饼,一起往下咽。

      “你说现在这算怎么回事,是不是说话不算话?是不是?”

      童浩猛地停住,向着黑暗。

      “你再不回来,我可都吃完了。”

      他环视四周。

      “没开玩笑,再不出来,真没了,我可真吃了。”

      没有回应,此刻,将来,都不会再有回应。

      死亡就像是一场迷藏,逝者躲藏,生者寻找。

      处处是他们的痕迹,他们的气息,他们留下的线索,让人总感觉自己能找到,感觉他们其实并未走远,就在门后,就在转角,就在隔壁的房间,就在涌动的人海。

      但你永远都碰触不到,永远都没有机会抓着他们的衣角大喊一声,我看见你了。

      他们太要强了,他们总是想赢,他们总是在你寻到之前,偷着藏去另一个角落。

      无论你如何哭喊,祈求,呼唤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绝不出现。

      这就是规则,赢得永远是亡者。

      他们将永远的赢下去。

      童浩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再抬头,他在隔壁警车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吴细妹。

      他打开车门,疯了一般冲过去,大力拍打着车窗。

      吴细妹戴着手铐,向后缩了缩,望向他的眼神有些诧异,有些畏惧。

      “吴细妹,他是为你死的,为你家天保死的,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坦白,把真相说出来,说出所有——”

      他喊破了音,难听极了。

      “你和曹小军的计划,说出来,全部说出来,你不能让他白死,他不能白死。”

      吴细妹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垂下头去。

      “什么曹小军,什么计划,我不明白。小军失踪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她的脸隐在暗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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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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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二章 穷鱼
      看守所讯问室内,吴细妹一言不发,只低头望着腕上的手铐。

      “吴细妹,不要搞拖延时间这一套,”小张敲敲桌子,“但凡带你来这里,就是我们手上已经有了证据,给你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你才 32 岁,总不想下半辈子都蹲在监狱里吧?”

      吴细妹抬头,乜斜了眼,重又低下头去,一脸淡然。

      “你是自己说呢,还是等着我们帮你开口?”

      “你们要是都知道了,那就判呗,”她伸手拢了拢耳边碎发,“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端正下态度——”

      门开了,老马走进来,中断了问话。

      吴细妹歪头瞧他,视线随着他走,追着他坐下,看他当着自己的面跟另外两个警察窃窃私语,眼睛却时不时的,一下一下地,往她这边瞟,心底隐隐不安起来,面上却咬牙绷住了,不去表现什么。

      “咚”的一声,那人将某样东西丢在桌面上,她忍住了,强迫自己不去看。

      “吴细妹,当时你跟曹小军两人是分头去了两个地方是吧?”

      她低头搓弄着右手指尖的灰,不说话。

      “工地上没有曹天保,因而你赌了一把,你赌曹小军那边可能会成功救下孩子,所以你闭嘴不说,消极抵抗,就是为了给他争取时间,对不对?”

      吴细妹嘴角一抽,老马看在眼里,知道猜中了,提高音量,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吗,曹小军出事了。”

      她依然低着头,但是老马看得清楚,她的手指微微颤动。

      她在听。

      “不信?”

      哗啦,他将之前扔在桌上的东西提了起来。

      “这个你总认得吧?”

      吴细妹抬眼,漫不经心地一瞥,却登时愣住。

      一串血糊糊的钥匙。

      怎么会不认识,这个钥匙环是她买给小军的,夜市上买的假货,十块钱一对。

      她不知道这只粉红色的小狐狸叫什么名字,只知道眼下时兴得很,城里的小姑娘包上都挂一个,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姑娘,喜欢赶时髦是按捺不住的天性。

      在摊主的撺掇下,她蹲下身子,在成堆的钥匙扣里翻来覆去地选了半天。

      粗制滥造的居多,有的眼歪嘴斜,有的印花偏了,有的少了个眼珠,她直蹲麻了脚,挑花了眼,才拎出两个差不多的,好容易凑成了一对。

      现在人管这叫情侣款,她美滋滋地付了钱,想着她跟小军的,应该叫夫妻款。

      当天晚上,她偷着将小狐狸挂在他钥匙上,一遍遍地看,软乎乎的一小团,愈看愈欢喜。可看着看着,心中又不免忐忑起来,毕竟小军已经 34 岁了,平时又都跟些大老爷们待在一起,万一他嫌幼稚,不愿意带在身边怎么办?

      晚饭后,小军去裤兜里摸烟,摸了半天,翻出了钥匙,看见了。

      她正在厨房收拾,背对他,两手攥着只碗,透过哗哗水声,揣摩着他的反应。

      “这什么?”

      “买给你的,”她慌起来,赶忙咯吱咯吱搓着手里的碗,“我也有一个。”

      “一样的?”

      “唔,一样呢。”

      曹小军挪过来,靠在她旁边,挠挠头,“这小粉狗——”

      “哪个是粉狗了,人家是小狐狸,”吴细妹剜了他一眼,嗔怪道,“怎么什么到你嘴里,都变得土里土气的。”

      曹小军听了并不恼,红着脸,嘿嘿笑。

      “算我说错了,你别气,我重新说就是了。”他晃晃钥匙扣,“这狐狸挺眼熟的。”

      “那是,现在火得很,还有名字呢。”她眨眨眼,想了半天,“好像叫什么玲玲什么的,啧,忘了,净弄些外国名字,记不住。”

      “叫细妹吧,”小军乐呵呵地捏着,擎到她眼前,“你瞧这大眼睛,多大,跟你一样。”

      “去去去,一边去,别碍着我刷碗。”

      她故意甩他一脸泡沫水,却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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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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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那个就叫小军,回头得搞脏一点,毕竟你那么黑。”

      “你惯会笑话我——”

      他追着戳她痒痒肉,她笑着躲闪,朝他弹水回击,两人在厨房闹做一团。

      如今,吴细妹独自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傻望着悬在半空的那串钥匙。

      眼前曹小军的“细妹”沾着锈红色污渍,人造的绒毛黏成一绺一绺。

      “他——”

      吴细妹极力控着泪,脆弱沉重的水膜遮住了视线。

      “小军他——”

      老马沉默不语。

      “那天保——”

      “天保已经没有爸了,不能再没有妈。”

      老马望着她,语气平静。

      “吴细妹,你不是主犯,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到底要怎么表现,要不要看着天保长大,你自己想想清楚。”

      眼中的海倾覆而下,吴细妹忍了再忍,终是低下了头。

      “我说,我全都说。”

      “你们要我说什么呢?”

      徐庆利笑了。

      “脚手架不稳,这是常有的事情,明明是施工方的责任,你们怎么能怪我呢?”

      他夸张地倒吸口气。

      “我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你们就跟审犯人一样审我,哪个受得住哟。”

      “徐庆利,你不要转移话题,那个袋子总是你挂上去的吧?上面可有你的指纹。”

      “是,袋子是我挂上去的,但是挂袋子有罪吗?”他摇摇头,“没有吧,你们总不能因为这个枪毙我吧。”

      小陈身子一动,被老马一把按住。他盯住徐庆利,寻找着突破口。

      “你那晚为什么让吴细妹去工地?”

      “开玩笑,开玩笑不可以吗?”徐庆利嘿嘿一笑,“就当我是恶作剧吧,我道歉,没想到引逗着你们的警察同志去爬,对不起。”

      他双手合十,一脸的真诚。

      “对不住了,我万分后悔,没想到让你们白白牺牲一人。”

      他䀹䀹眼,狡黠一笑。

      “不过,这也不违法吧,他是自己爬的,又不是我逼得,可怨不得我。”

      老马感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攥紧拳头深呼吸,好歹是强压了下来。

      他知道,徐庆利是故意想要挑起他们情绪,想要避重就轻,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如今明知道这个男人有问题,但是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制裁他的证据,只能任由他光明正大地扮演着受害者,不禁窝火起来。

      “那么曹小军呢?”他敲敲桌子,“为什么你跟他会在船厂?”

      “说起这个我更气,我好心帮他找儿子,他小子居然藏在暗处偷袭我——”

      “你撒谎。”

      徐庆利一愣。

      “我撒什么谎?是,曹小军是死了,可你们也看见我身上的伤了,这小子要杀我,他三番五次杀我在前,我当然得还手。这叫什么来着,对,正当防卫。”

      “那么他儿子呢?”小陈提高了嗓门,“曹天保的死你又怎么解释?”

      “哟,我真的冤枉,那孩子自己掉水里面的,你知道他身子本来就弱,大冬天晚上在水里一泡,当时就不太行了。”

      “好好的怎么会掉水里?是不是你推的?”

      “没有,绝对没有,”他无辜地摆手,“你们去街坊那里打听打听,人人都知道那孩子跟我亲近,我也真心疼他。之前治病的钱,有一部分还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给的呢,我怎么可能舍得推他下水呢,不可能。”

      “那他为什么会去船厂?是不是你带过去的?”

      徐庆利直勾勾望着小陈,不言语。

      沿街的监控也许会拍下二人的身影,全盘抵赖不是最好的办法,他脑筋一转,决定顺水推舟。

      “是,但又不全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好好交代,别玩花样!”

      “是我送他去的,”徐庆利讲得慢条斯理,“可是,是他要我送他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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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老马跟小陈对视一眼,心底一惊。

      果然,徐庆利接口说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其实天保跟小军关系并不好。孩子慢慢大了,懂事了,听说了些闲言碎语,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的,所以别扭起来。

      “那天晚上,他是离家出走,刚好遇见我,说想去找个码头,想跑回南洋找他亲爸。你们不信,可以看看他书包,里面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收拾的,我可绝对没碰过。要是我想绑架他,哪还会给他时间收拾行李,对不?

      “我自然是先劝了,然后呢,孩子闹得厉害,我怕再出事,就先把他哄到个废弃船厂,骗他船一会儿就到。紧接着,我不计前嫌,给小军打了个电话,偷着告诉他孩子在这,让他来带走。

      “当然了,我承认,我也有火,所以故意在工地那挂了个袋子,想要吓唬吓唬他们,但我真的没想害谁,就想着如果工地找不到,他们肯定会来船厂,等他们来了,几个人好好谈一谈,有什么心结都解开,毕竟大家以前关系那么好,有话好好说,我可以原谅的。

      “可没想到,我好心喂了狗,曹小军不仅不领情,还反手想杀我。可怜了天保哟,我俩搏斗过程中,孩子不知怎么就落了水,等再救上来,唉——”

      他耷拉下眼皮,不住叹息。

      “你再编!”小陈一拍桌子,“布局的人明明是你,是你想杀他们一家三口!”

      “证据呢?”

      徐庆利忽然收起眼底的哀伤,抬眼,阴鸷地斜着小陈。

      “说我杀人,你们有证据吗?”

      “你——”

      没有证据,老马暗自叹息。

      这案子比想象得还要棘手,警察的直觉告诉他,徐庆利身上绝对背着案子,但是,他们手头上又着实没有确凿的罪证。

      徐庆利显然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包括这场审讯,他早在心底提前排练过,准备一股脑全部推到曹小军身上,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就连孟朝的死,于法律层面上,也确实奈何不了他。

      眼前的人狡猾歹毒,游走在法律边缘,就像是曾经的倪向东。

      要是孟朝还在就好了,这小子脑子活,一定会有办法。

      老马胡乱想着,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曹小军没死?”

      “本子啊,您说巧不巧,我刚好捡到你们的会议本。”

      徐庆利重又激动起来。

      “警察同志,你们本子上不是分析得清清楚楚么?是曹小军和吴细妹策划了一切,他俩先是杀了倪向东,然后为了堵我的嘴,又设计陷害我,杀了邻居,又杀了山上小保安。可怜啊,死的都是无辜的人,这对夫妻,罪大恶极,就该枪毙!”

      徐庆利前倾身子,昂起脸,看向老马。

      “现在罪犯也有了,证词也有了,你们为什么不结案呢?”

      右颊的刀伤就像是一个冷笑。

      “你们压力也很大吧?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不说,还搭进去个队长,要是老百姓知道你们抓错人了,警察的威信呢?要我说,就别瞎怀疑了,你们赶紧处理掉吴细妹,赶紧结案吧——”

      话音刚落,门被谁一脚踹开,童浩冲了进来。

      “马队,为什么不让我参与审讯?我当时就在现场,我知道实际情况!”

      “童浩——”

      “童浩?”

      徐庆利挺起身子,眯缝起眼睛。

      “原来童浩就是你啊,今天终于见面了。”

      童浩扭脸,对他怒目而视。

      “帮我大忙了,要不是看了你的笔记,我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他冲他竖起大拇指,“工作认真,笔记做得很好嘛,可真是人民的好警察——”

      童浩冲上去,被小陈和老马合力拦住。

      “怎么,还想打我?警察可不能严刑逼供,你头儿没教过你吗?”

      徐庆利戏剧性地一拍脑袋。

      “哦,瞧我这破记性,想起来了,跟你一块那警察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大爷的徐庆利!我日你大爷!”

      童浩挣脱出来,一拳捣中徐庆利鼻梁,当场见了血。

      “我他妈杀了你,大不了我不当警察了,我干死你——”

      “童浩,你给我出去!”

      老马挡在徐庆利前面,死命推了他一把,童浩朝后趔趄了几步。

      “马队,我——”

      “出去!这个案子你不许跟了!”老马怒吼一声,“小陈,给他带出去!”

      童浩的骂骂咧咧越来越远,闹哄哄的讯问室,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老马与徐庆利。

      老马背对着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平复着情绪。

      他听见他在笑,嗤嗤笑。

      老马回头,见徐庆利正摸着脸上的血,自言自语。

      “已经动手了,看来你们是真没辙了。”

      他心下一凛,忽然想通了,为何徐庆利一反常态,多次言语挑衅。

      原来这小子一直在故意激怒他们,为的就是打探虚实,看他们手上有没有可以治自己罪的证据。

      童浩的气急败坏恰好证实了他们拿他没有办法。

      中计了。

      果然,如今徐庆利已然换了副姿势,靠坐在凳子上,气定神闲。

      “再说一遍,”他歪嘴一笑,“我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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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春冰
      老马夹着文件回到办公室,见童浩自个儿坐在板凳上,垮着肩,耷拉着眼,一脸的不服气。

      “冷静下来了?”

      他两指敲敲椅背,童浩抬头瞥了他一眼,别扭地拧过身去。

      “我没什么可冷静的。”

      “你还觉得冤?”老马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要是不拦你,你准备干嘛?打死他?然后坐牢?别徐庆利没进去,你先进去了。”

      他呸呸两声,把嘴里多余的茶叶梗吐回杯子。

      “你听听当时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大不了不当警察了,还要干死人家,你知道讯问室现在都有监控和录音吗?这事要是闹大了你准备怎么收场?外面要是传咱们警察动手打人,你又准备怎么办?拉着整个刑警大队的名声,给你垫背去?”

      “那孟哥就白死?”

      “孟的事——”

      老马一时语塞,低下头,把茶杯重搁回桌上。

      “初步调查,他掉下来是因为脚手架联结的扣件上几颗关键螺杆丢了,承不住纵向水平杆,也就是踩的那根钢筋,但是,这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不可能是意外,绝对是陷阱,是徐庆利,一定是徐庆利提前搞松了脚手架,他以前就在工地上干这个的,做点手脚很简单,他想弄死吴细妹,可没想到上去的是——”

      童浩忽地哽住,挥了挥胳膊,像是要驱赶悲伤。

      “马队,咱都知道这孙子绝对有问题——”

      “是,但是证据呢?”

      老马大力拍打桌子,引得办公室其他人纷纷扭头朝这边观瞧。

      “你给我拿出证据,实打实可以治他罪的证据,拿出来!只要你有,我立马办他!”

      童浩气红了脸,抿白了嘴,“反正我就是不服气!”

      “哪个服气!你看看这办公室里,哪个不是咬牙切齿地忍耐,哪个不是红着眼在办案!”

      老马也提高了嗓门。

      “哦,就你跟孟朝亲,就你心里难受,可这屋里的哪个跟他处的时间不比你长?别忘了,小孟当初还是我给引荐进来的,那我心里不别扭吗?我——”

      老马又一次红了眼圈,慌忙拿起桌上的水杯,汩汩灌水。

      童浩脸上有点挂不住,偷眼打量了一圈,虽然快十二点了,可办公室里还有七八个人在忙碌。他看见楚笑刚才偷着抹了把眼,现在又继续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整理笔录。

      老马瞅了眼他,又扫了圈别人,咯啦一声合上杯盖。

      “大家先别忙了,这都十一点多了,去休息休息吧。”

      他掏出点钱递给楚笑。

      “小楚,你先带兄弟姐妹们吃点东西去,活动活动筋骨,接下来还得辛苦一阵子呢。”

      “唔,”楚笑睃了眼童浩,转身披上外套,“那我们在野馄饨摊上等你们。”

      众人默契一般,暂时停下手头活计,三三两两,静默着朝外走。

      童浩起身,也要跟着出去,却被老马一把拉住。

      “你上哪?”

      “吃饭。”

      “你给我回来,”他将他一把扽回凳子,“先别忙慌去,我有话跟你说。”

      老马坐他对面,打怀里掏出烟盒,伸手递给童浩,自己也叼上一根。

      童浩接过来,但没抽,右手捏着,任烟兀自燃烧。

      “其实孟的事,正常,真的,我干这一行二十几年了,送走了多少兄弟,能平安退休的,那真是福气了。”

      老马垂下脑袋,吐出口烟。苍白的日光灯下,童浩直直盯着他后脑勺上灰白的乱发。

      “今天是孟,下一个可能就是我。”

      “马队,你别说这话——”

      “我当时也这么跟孟谈过话,他那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还没你坚强呢。”

      老马凝视着眼前跳跃的火星,就像是又一次看见了刚毕业的孟朝。

      “这一晃,也得有小十年了,人这一辈子真是快啊,不经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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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孟队他……”

      “什么孟队,当时他就是个青瓜蛋子,都叫他小孟,天天也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颠颠的傻乐呵。”

      老马挥挥手里的烟,难得的笑了笑。

      “咱队里传统是传帮带,老手带新人,手把手的教。你来得晚,有些事不知道,当时带孟的那个老孙,唉,也是在抓捕罪犯的时候,走了。”

      童浩低头听着,不言声。

      “破门的时候,嫌疑人挥着大砍刀就冲出来了,切西瓜那种,估摸着得 30 多厘米,寒光闪闪,闭着眼乱挥,那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准备跟警察拼命呢。

      “孟当时也吓坏了,不怪他,刚毕业的小伙子,哪见过这种亡命徒,傻在原地,连躲都不会了,眼瞅着刀直劈到面门了,然后老孙,也就是当时带他的老刑警,想也没想就挡在孟前面了,自己冲上去制服,给其他队员争取反击的时间,最后罪犯是抓到了,但他失血过多,还没到医院就咽了气。”

      童浩瞪着眼,不住地抽鼻子。手中的烟燃尽了,灰白色的灰,迟迟不肯落下。

      “小童,你必须得知道,刀尖舔血的不只是罪犯,还有咱警察。一颗心日夜悬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你要是头脑糊涂了,不仅没法给受害者伸冤,弄不好还会把队友,把自己的小命一块儿给搭进去。”

      老马拍拍他肩膀。

      “别怪我今天训你,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最知道怎么在人心尖上捅刀。就拿徐庆利来说,他是故意说些难听的来激我们呢,就想诈我们的话,看我们手上有什么底牌,你要是顺着他思路,你就着了他的道了。”

      “马队,我不明白,不一样,跟我想的不一样,以前学校里不是这么教的——”

      童浩嘴一撇,眼里又兜着汪泪,他赶紧捂住脸,话语瓮声瓮气的。

      “这才第一个案子,我跟着办的第一个案子,可我现在已经糊涂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不明白。而且,而且孟队是为了保护罪犯死的,他死了之后,吴细妹居然还反口不承认畩澕獨傢,要不是你用天保做突破口,她到现在也不会交代什么。

      “人怎么能心狠到这地步,她明明知道孟哥是为了她才爬上去的,她当时还千恩万谢的,可怎么出事以后,又能够翻脸不认呢,这不对,这还算是人么——”

      “童啊,你得承认,一样米养百种人,这世间上的人就是有各式各样的。有的只爱他自己,就像倪向东,他可以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可以毫无愧疚地踩着别人尸首往上爬。为了自己,视别人命如草芥,说打就打,说杀就杀,这是天生的恶种,说句难听的,一旦教导不善,那就是社会的祸害。

      “有的只爱自己的人,像曹小军,像吴细妹,包括徐庆利,对自己人是真心的好,死心塌地,掏心掏肺,但是一旦出了自己人的范畴,对外面的陌生人,那就冷血淡漠的多了。为了保全自己爱的人,他们甚至不惜触犯法律。

      “你再看外面那些混社会的小孩,他们也是这样,对自己弟兄仗义是真仗义,不惜铤而走险的去维护,但是一旦撕破了脸,冲突了利益,觉得对方不是兄弟了,你再看,个个翻脸不认人,恨不得钻心剜骨,反戈相向的事情太多了。

      “还有一类人不一样,与其说是善,不如说是慈悲。他们对每个人的不幸都心怀怜悯,无论是敌是友,是好是坏,只要你需要,他就会突破自己的胆怯,第一时间冲上去,挡在你前面,护你个周全。

      “就像消防,医生,军人,警察,这都一个道理,干这一行必须得有大爱,得爱每个具体的人,不是口号,你看医生能因为是仇人就不给治病了?还是消防因为不喜欢这人,着火就不救了?

      “孟是这样的人,他能看到每个无辜者所承受的苦难并且感同身受,你也得做这样的人,没有这颗心,你做不了警察,也不配做警察。”

      老马把烟熄在烟灰缸里。

      “童浩,你刚入行,我作为过来人,有义务给你提个醒。以后你会昼夜颠倒,会饮食无定,你会疲,会累,会冲人没个好脸子,会见识各式各样的罪恶,你的心会一次次撕开。这么说吧,咱干刑警的,能轮到咱们手上的,压根没几个正经人。

      “时间一长,血污会蒙住你的眼,心尖上的口子也会结痂变硬,你会变得麻木,你不得不麻木,不然太难受了,可你记住了,不能木,因为你一无所谓,一浑浑噩噩,一和稀泥,那才是真要了受害人的命。

      “罪恶就是罪恶,永远不要试图替罪犯开脱,你该共情的是受害人。记得时时撕开自己心上的那层痂,用最软和,最新鲜那点心尖肉去面对每个受害者,因为你穿着这身衣服,因为你是警察,要是干不了趁早走人,别污了那些好警察的名声。”

      童浩再也忍不住了,头埋在桌子底下偷着抹泪。

      “第一次见面时候,小孟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收起你的牙,收起你的笑,因为你要面对的是世界的险恶。”

      老马递给他张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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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收起你的泪,收起你的情绪,破案用的是脑子,不是恨,也不是放狠话,这个世界不会死无报应,做恶的人,一定会有报应,而你要用警察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让每个罪人受到制裁。”

      老马叹口气,把整包纸巾塞他怀里。

      “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哪时候想通了,愿意端正态度好好办案了,你就下来。我们在街口馄饨摊上等你,孟就爱这一口,你也来尝尝。”

      老马走了两步忽然住脚,扶住门框偏头看他。

      “不要让他白死,静下心来想,如果他在,又会怎么办。”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头顶日光灯的嗡鸣。

      童浩独自窝在凳子上,抽出几张纸巾,胡乱蹭着眼泪鼻涕,回味老马适才的话。

      如果他在,如果他在——

      他推门走进孟朝的办公室。

      新队长还没调来,办公室里的物品也还没有完全清理,仍保留着他在时的样子。外套胡乱搭在椅背,烟灰缸里满是烟蒂,塑料茶杯歪在桌面一侧,透明的杯壁上,凝着一圈圈的褐色茶渍。

      童浩拉开凳子,坐到孟朝的办公桌前,从他的视角望着一切。

      “给我点提示吧,头儿,”他喃喃道,“徐庆利真的太狡猾了,我们现在被他引到困局里去了,要是你在,肯定能找到他的破绽,求你给我们点提示吧,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叮铃铃——

      桌上的座机忽然响了,在夜半的办公室内回荡。

      童浩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撤了撤身子。

      叮铃铃——

      电话铃仍响个不停,鼓噪着他的耳膜,一声急于一声。

      叮铃铃——

      难道是孟朝?

      难道是他打来电话,想要告知他们线索?

      这大半夜的——

      童浩咽了口唾沫,胡乱想着,犹豫再三,还是横下心,一把接了起来。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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