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宝宝寒

　　“同志们，我朝仓孝景今日起就是新的越前守护了，你们要……”孝景的就职演讲还没开始，那些豪族就举起刀枪，喊杀声一片，冲入了孝景的大营，杀得孝景军七零八散——这就是他们“庆祝”孝景扶正的表达方式。
　　孝景在河俣之战中被打得落荒而逃，狼狈地逃回了朝仓家的根据点，足羽北之庄。灰头土脸的孝景，这才知道越前国大大小小的豪族，根本不鸟他朝仓孝景，就像不鸟足利义政的御内书一样，要统一越前，可以，拿出点真材实料来。将军给你的扶正守护的御内书，不过等于给你圈块地罢了，想盖出“汤臣一品”，还得靠你自己一块砖一块瓦慢慢来。朝仓孝景深吸一口气：以前，我靠的是武艺和勇气，奋斗了十年，才换来了跳槽升迁的资格；现在我要靠手腕和智谋，准备再奋斗个十年，来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个越前守护。
　　朝仓孝景，毕竟是个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汉子，他痛定思痛后，开始总结河俣之战惨败的教训：现在，越前守护代甲斐敏光，肯定视我朝仓家为最大的仇敌，和他和谈是没指望的事，斯波义敏呢，因为之前的抵牾，关系也很恶劣。不过既然我现在和义敏同在东军阵营，神离不要紧，貌合总能做到吧。很快，朝仓孝景就通过越前另外位有力豪族二宫将监为中介，和义敏的父亲斯波持种达成合作协议，称自己会全力拥戴义敏的儿子，那个松王丸当越前守护。这样，朝仓孝景就和二宫、大野斯波结成了暂时性的同盟，这招果然立竿见影，不少之前反朝仓的越前国人，又倒戈加入了朝仓孝景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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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恢复元气的朝仓孝景，立刻对越前守护所驻地，南条郡府中发动猛烈攻势，当月在新庄打了个大胜仗，据孝景自称，“八月廿四日，于鲭江上野、新庄保鸭宫，一日两处合战，皆取得大胜，讨取敌将甲斐新左卫门以下敌军二百余，现将首级载入船中，取道若狭传首入京”。另外一面，在新庄惨败的甲斐军，只得退入府中自保，朝仓军则以一乘谷为基地，持续围困府中，终于在次年八月驱逐了甲斐军，平定了府中一带，获得了守护所。朝仓把西军另外支主力甲斐家赶出根据地的消息，传到京都后，东军阵营一片欢欣鼓舞，斯波持种、浦上政则、伊势贞宗纷纷给孝景发来贺电。
　　细川胜元也按捺不住喜悦，给孝景亲自写信：“亲爱的朝仓孝景，当我听说您为革命事业做出如此大贡献时，我不由得高声赞美粟鹿大萌神，我不由得热烈讴歌养父大萌神，愿他们的原力与您同在，愿黑鲍鱼和白野猪与您同在。现在请您，忠贞不二的孝景同志，尽快和近江朽木家，及若狭武田家取得联系，一起攻打越前的敦贺港，这样就能切断西国大内家的海路供应，把他们在京都的军队全数饿死！孝景同志，那时你就是再造幕府的第一功臣，别说越前守护，当个管领代都不成问题。”朝仓孝景心领神会，立即积极出兵，开始攻略越前平野，准备打通前往敦贺的海上道路（取道三国凑）。被赶出府中的甲斐军听说孝景的企图，立刻拼凑了三千人马，前往平野长崎庄阻击。甲斐军心想我怎么得也有三千人，你孝景小小的朝仓家，看你能捣鼓出多少人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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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四年（1472）八月八日，朝仓军奔赴长崎庄作战，甲斐军一看朝仓军的阵容都吓破了胆，兵强马壮，漫山遍野，足有七八千人，难道这孝景短短一年时间，就学会了撒豆成兵的法术？其实孝景军队规模的一日千里，和他采取的一些特立独行的政策有很大关系。
　　朝仓孝景第一步，便是在一乘谷筑城，一乘谷城在后来的一百年里，始终是越前朝仓的本城。一乘谷三面环山，一面毗邻足羽川，是个安全的闭锁性地形，往北沿着足羽川的水运，可抵达邻国美浓的大野，往南越过鹿俣岭，则能俯视整个越前府中，易守难攻。孝景修筑一乘谷城，在南北的山隘处各设立个大城塞，当做门户，然后又在城堡下的街道下，详细划分出朝仓馆（朝仓家臣武将居住地）、侍屋敷（武士足轻居住地）、寺院、职人町（工匠居住地）以及商人町，可谓井井有条。一乘谷城的规划布局，也成为后世日本城堡城下町的效仿典范。还记得我们在第一章说过，义满有个小儿子叫足利义嗣，就是被他哥哥义持迫害死的那位。足利义嗣死后，他的儿子足利嗣俊便流落到越前来，自称“鞍谷公方”，现在又托庇在新贵朝仓家的伞下。鞍谷公方当初来越前时，随身带了许多歌人、僧侣和公卿，这时全都被孝景迁到了一乘谷城下，应仁文明动乱后，又有许多文化人为躲避战乱，受鞍谷公方的邀请，也来到一乘谷。一乘谷的文化迅速繁荣起来，开始和西国山口并肩，号称“北之京都”。有了一乘谷城后，朝仓孝景进退自如，自然和居无定所的甲斐军不可同日而语了。另外，朝仓孝景开始任命弟弟景冬为总负责人，开始推行“半济令”来，“半济令”上文中提过，即守护大名有权在战争时，将封国内属于公卿或寺社的庄园收获的一半米粮，征为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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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仓景冬带着全副武装的工作队，在秋高气爽时，足迹踏遍整个越前国，通过合理合法的暴力执法，“半济”来大批的军粮，把朝仓的军队养得又肥又壮。越前，因为靠近京畿，原本就是大庄园密布的地区，很好地满足了朝仓孝景的胃口。正是通过半济令，孝景才陡然壮了起来，所以在长崎庄之战时能拉起七八千兵马，又把甲斐军打得稀里哗啦，甲斐军一部分逃入了加贺，一部分逃入了近江，遭到清扫的命运——两年后，孝景的军队已经跑到敦贺郡天神滨作战，要害大港敦贺郡等于落入朝仓家的手中。
　　“半济令”，让孝景很满意，但让那些在越前有庄园，在京都战乱饥荒中翘首以待贡米来到的公卿和寺社非常不满了。越前庄园的大户，如兴福寺、东大寺、关白一条家、公卿甘露寺家，纷纷跑到将军义政那里告状，说朝仓孝景太不知好歹了，把我们的生路都断了。原本义政是支持孝景推行“半济令”的，还颁布过御内书，说什么“越前寺社本所領半済之由、朝倉申し入れ、大略御許可”，意思是朝仓家申诉的“半济”越前寺社的理由，我将军打了个圈，“基本同意，请孝景同志具体落实”。但现在义政架不住一帮和尚和公卿吵吵，只得又下了命令，让孝景先停止在河口庄和坪井乡的“半济令”。
　　

古代越前国庄园密布，是日本庄园经济最发达地区，这为早期朝仓家的壮大提供了便利，但也为后来朝仓家的没落埋下了伏笔。

[ 本帖最后由 宝宝寒 于 2011-4-28 11: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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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公卿和和尚们翘首企盼，等着孝景同志的回信，过了好久，孝景终于寄来了封简短的回答：“我在替将军平定越前，若停止半济令，我的那些部下可就不会再替朝仓家尽忠了。”言下之意，半济令得来的粮食，我可都用在和西军作战上了，现在停止的话，那可是对东军大局大大的不好。公卿与和尚看到孝景的回信，又哭又闹，将军也没法子，干脆又躲了起来。但越前那儿接着又传出了更让京都方面胆寒的消息：朝仓孝景，居然不满足于半济庄园的粮食，而是开始直接没收强占各处庄园土地了！公卿、和尚如丧考妣，天都塌了，这叫什么世道啊？这些庄园产业可都是祖先代代相传，朝廷和幕府都认可的啊，怎么孝景这个匪徒拿把刀就横夺我们的祖产，天理法理何在呀！以前地头侵吞庄园，好歹还温文尔雅些，和你坐下来双方当面锣对面鼓，谈判签约的。现在朝仓孝景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天字号大流氓，真他妈太黑了，就是把我们的头按下来，然后在上面掀了个大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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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些公卿、和尚又能奈朝仓孝景何？平安朝时代，这些人每年碌碌无为，吃着从各处庄园里运来的白花花大米，吃饱了便吟两首风花雪夜的诗歌，反正庄园有自家的官位、家格和血统保证着，连天皇都拿我们没办法。可到了应仁大乱后，这些人突然发现，以前那么权威的东西，在现如今这个时代，却连个屁都不算。据说文明九年（1477），京都战火平息，那个之前逃亡奈良兴福寺的关白一条兼良，回到京都。因为兼良精通和歌汉学，被誉为“五百年来无双的才人”、“文学只在菅原道真一人之下”，所以被日野富子请去，当了九代将军足利义尚的老师，在朝廷和幕府两道深受尊崇。这时一条兼良突然听说，他家在越前国的庄园足羽御厨，被个叫朝仓孝景的占了。兼良便不顾七十六岁的高龄，颠簸了番，亲自屈尊来到越前和孝景谈判。一条兼良听说孝景也精通诗歌，经常和高手正辙和尚、宗袛大师交流切磋，心想这下好了，和这个越前军阀有共同语言了，再不济就和他“下地中分”好了，割一部分田产和人力给他。
　　朝仓孝景在富丽堂皇的一乘谷城堡接见了这位广受尊敬的老人，但最后让兼良又愤又怕的是，孝景居然没和他进行任何事关足羽御厨产业权的任何谈判，只是直接扔给他两百贯钱，当做足羽御厨的价格，然后让他走人！事后，饱尝屈辱的一条兼良，在作品《桃华蕊叶》中评价朝仓孝景“无法用言语交流，简直不可理喻”，公卿甘露寺亲长也在日记里愤然写着：“朝仓孝景，是天下恶事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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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露寺亲长的评价太准确了，抛开其个人感情因素，所谓“始作俑者”，其实就点明了，朝仓孝景正是新时代，也就是“战国大名”的先驱者，这些人和旧的守护大名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开始不鸟朝廷舆论和幕府权威，用实力来统一领国，开拓疆土。我们在下面谈到的诸多战国豪杰，身上莫不存在朝仓孝景的影子。
　　长崎庄之战结束后，到了文明六年，朝仓孝景实际掌握了越前中部以及敦贺，昔日的仇敌甲斐家势力，基本等于被他逐出了越前。现在孝景认为，和二宫家、斯波义敏的同盟已毫无必要了，斯波义敏还留在京都呢，首先需要剪除的，是占据大野郡的二宫家。二宫家，也是斯波家的重臣，曾经担任过大野郡的郡司，而大野郡正是斯波义敏这一脉的根据地，在武卫骚动时，二宫家乘机霸占了大野郡。当时，义敏的父亲斯波持种还在宽正五年（1464）跑到幕府申诉的。朝仓孝景便抓住了这个名义，在文明七年（1475）翻出了旧账，“全越前的公敌，就是霸占别人田产的二宫家，现在我们要把大野郡踏平，灭绝这样吃里扒外，夺人家产的二五仔，给恶人个警告，还世间个公正！”
　　正是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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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大流氓盯上的小流氓二宫家，在首领二宫将监的带领下，进入了城堡犬山城、土桥城、将监城固守。这三座城池位于越前第一大河九头龙川的弯曲处，所以孝景灭亡二宫家的动机，除了要夺取大野郡外，还要获得对九头龙川“十乡用水”的控制权。孝景军行动果断迅速，二月先包围了犬山城，当晚就夜袭城堡，孝景属下勇将印牧广次身先士卒，挥着大刀第一个杀进犬山城，和守军展开激烈夜战。付出巨大伤亡后，朝仓军攻克犬山城，并在四月把二宫党团团包围在了土桥城里，这时事态突然发生转折——斯波义敏，孤身进入土桥城里，声称要和二宫党并肩作战。
　　
　　朝仓孝景对大野郡的作战，斯波义敏不是傻子，会看不出其险恶用心，现在若是再抱着过去的恩怨不放，那么最后越前只会落入孝景这个大野心家、大流氓手里，谁也落不着好。于是，斯波义敏和甲斐家、二宫家又握手言和，共同结成了反朝仓联盟。斯波义敏也不带军队，就往土桥城一坐，孝景一下子就有些被动了——斯波义敏即是名义上的越前守护，又是之前自己的同盟，要是把他打死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名誉可真的要触底反弹了。投鼠忌器的朝仓孝景，便暂时将军队撤远，把土桥城监视了起来，然后狡诈的孝景开始运作，他不知怎搞的，又从草包将军足利义政那里得来御内书，里面要求斯波义敏必须爱惜生命，趁早离开土桥城，至于你和朝仓孝景的恩怨，可以来幕府谈嘛。
　　
　　斯波义敏看到御内书，心想谈你妹？谁不知道现在将军是天字号草包，而朝仓孝景是天字号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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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斯波义敏对御内书毫无反应，朝仓孝景也不再顾忌了——反正不遵从将军旨意，是你斯波义敏不义，那就敬酒不吃吃罚酒吧。七月二十三日，朝仓孝景偷偷观察土桥城，发现大部分二宫党因为这三个月的停战，十分懈怠，跑到城外野炊、撒尿、洗衣服。孝景当机立断，立刻派出奇兵袭击了城外的二宫党，取得大胜，打死了二宫将监的弟弟，以及一百五十余名武士。力孤的二宫党，只得又离开了土桥城，退往了最后的据点，将监城，其实是个建筑在九头龙川边悬崖上的小城塞。留在土桥城的斯波义敏，一看周围没什么人了，城外又被朝仓军围了七八重，一下子胆寒起来。十一月三日，朝仓孝景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强攻土桥城，弓箭漫天飞舞，斯波义敏缩卵了，把之前和土桥城玉石俱焚的想法扔到爪哇岛去了，又孤身溜号了。
　　土桥城陷落后，对将监城的攻打变得毫无悬念，二宫党一部分跳崖死了，一部分流亡国外，二宫将监本人跑到九头龙川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切腹自杀，这块大石头便有了名字“将监腹”，现在也被河沙掩埋起来，了无痕迹。大野郡的良田和十乡用水，带着斑斑血迹，又成了越前国王朝仓孝景无可非议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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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文明十一年（1479），朝仓孝景所有的手下败将，来了次大集结，斯波义敏和他儿子斯波义良（松王丸）、甲斐家、二宫家，组织了一批复辟敢死队，浩浩荡荡杀回越前。这些人不要一个统一在暴君朝仓孝景马鞭下的越前，要恢复以前那个大家可以随意站队，年年混战的越前。复辟军杀入越前后，京都所有被朝仓孝景霸占过庄园的公卿，个个激动不已，纷纷撰写诗文、和歌，将其赠送给复辟军子弟兵，以壮行色。然后公卿们挥舞着白手帕，热泪相送，又在树上系上黄丝带，企盼着复辟军早日胜利归来。
　　可谁知道，复辟军的越前之战，一打就是三年，还输得彻头彻尾。最早，复辟军确实来势汹汹，占尽了优势，孝景只能凭借九头龙川的天堑苦苦支撑。但到了文明十二年，孝景出身僧侣的弟弟朝仓光玖在大野郡的奋战，替孝景博取了充裕的时间，随后孝景以归还庄园、保证不对其行使半济令的条件，成功换取了越前大寺庙平泉寺、丰原寺的支持。平泉寺、丰原寺派出大批狂热好战的僧兵前来助阵，把复辟军从大野逼回了坂井，文明十三年七月，雄心勃勃的朝仓孝景，率领军队出阵，准备再次上演出逆转战局的好戏时，却得了急性肿瘤，带着无尽的梦想，在阵中去世，享年五十七岁，走完了跌拓起伏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