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谈惊梦》李昱峤

明镜止水

剩下一个席位靠近门口，称为末席。因有不恭之意所以并不着人落座，设为虚席。
　　土木堡之变时孙无非正将自己的旧宅扩建成一座三顷地的大园，他立意要胜过旁人，所以遍访名园，集之所长。园中将山岛、竹坞、松岗、曲水之趣收于其中，庭院错落，曲径悠然；游廊画舫，宜景宜情；苗圃百花，灿若瑶华；端的是美伦美奂取名延寿园，此时突然传来几家富户接连被盗的消息，他立刻将园中做了几处修改，加厚院门，加高围墙，修建粮仓，挖掘地室。一应完毕后，搬入新园。当日众门客与主人家一同游览新园，门客之中有几个最会凑趣的，主人家若有长处便不住声的夸耀，若遇短处便轻描淡写的遮掩。每每低声下气，时时笑脸迎人。任谁身边有几个这样的人，纵有天大的烦心事，也自心宽了，所以这几个倒成了孙无非最心爱的人了。这时围在他身边更是把此园夸的个天上少有，地上从无。
　　宾主相谈正欢，忽有门房手持书信来禀报，说门外有一年轻公子求见，言明是主人故友之子，远道而来。孙无非看过书信，果真是自己姓林的一位旧交，林家原来在扬州也有几家商号，十几年前举家北迁就此断了音信。
　　信上说如今林家生变，家道中落度日艰难，林翁本人重疾难愈。乞望老友念及旧日交情，扶持照看独子，将他收为门下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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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无非看罢书信，连连皱眉，原来他向来不喜欢林翁的做派为人，嫌他过于迂腐。所以相识多年也只是泛泛之交，怎么如今他突然将儿子托付过来呢，我知你儿子什么为人学识？心中暗怪林翁唐突。但事已至此，好歹也是旧交，人家患难来投，总不好随便推委搪塞。
　　他向来喜欢让门客拿主意，遂与众人商议，那位首席坦言：一会儿我来试试他的文才，其余人试试他的见识，您心中有数才好定夺。
　　孙无非听了频频点头，稍后有下人引领着林公子来见，这林公子二十出头相貌平常，一双眼睛倒生的颇有神采。一身青衣，仆仆风尘。
　　孙无非与他闲叙几句家常，见他讲话谨慎酷似其父，心中已是不喜，便住口故意让众门客接言，众人有意在主人家面前显露自己，个个谈天说地，讲古论今，张张利口真能把醉人说的醒，精人说的呆。林公子却只是含笑而坐，不甚搭腔。孙无非心中得意想：好叫你知难而退了吧。不意林公子突然站起，向孙无非恭身一揖道：我临行时家父曾言，世伯为人心怀宽厚海纳百川，所以家中能人济济，兼之最爱提携后辈，一定会尽心教导小侄。家父生平最敬佩世伯为人，以与您结成莫逆为幸，如今一看果然如此，那小侄今后就听凭世伯教诲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齐住口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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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无非不期有此一说，当下无言以对只得点头。收是收了，但心中到底不快，孙无非与众门客用餐时，向来将末席虚设。皆因有不恭之意，如今故意将那末席与林公子坐了，后园偏僻处收拾一间干净小屋给他住，许他每年一身新衣，每日花厅吃饭。却嘱咐下边，每日他去便去，来便来，不必着人去请。这也是故意相轻，想他年少气盛，自觉没趣，不几日自己走人了也未可知。
　　谁知这林公子全然不放在心上，竟在后园踏实住下。每日席间众门客高谈阔论，他始终一语不发，有时听的独自发笑，众人以为他有甚见解，他又推说听不懂。渐渐众人将他看淡，私下都戏称他为末席客。众人笑他厌他，他恍若不知每日欣然来去，自在吃喝。闲时在园中饮酒看书，倒也逍遥。
　　孙无非自延寿园建成，陆续派人四处搜罗奇花异草，珍禽怪石点缀此园，只想锦上添花，好上加好。一日有个门客对他说扬州最近来了几位垒石的妙手，为首一人姓高，手段出神入化世所罕见，据说一堆废石经他手叠垒，再点缀上花草，远望无异于真山实水，不但气势非凡，且毫无穿凿做作的痕迹。本月初八，他要为二十里外的王家垒一座假山，王家祖籍四川，据说他就要在园中垒一座峨眉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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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那王家正是这个门客的本家亲戚，孙无非好奇心起，便提出想当日一同观看。门客听罢，不敢耽搁立刻骑马前去联络本家，那王家对孙无非素有耳闻，巴不得结交当下欣然答应，立时写下邀请帖子让那名门客带回。
　　初八清晨孙无非带着一众门客仆从，应邀而来，因从人众多，车马行驶缓慢到达已过辰时，早有管家站在大门口相迎，众人一同走进花园，只见荷花池边已经垒起一座二丈多高的石山，果然是气势不凡，山上流泉飞瀑，花草树木一应俱全，有趣的是大小与此山比例符合，青松翠柏只有手指般高，花朵树叶如米粒大小 ，飞瀑中还有几座精致的小石桥，当真惟妙惟肖，山前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瘦高男子做儒生打扮，着一件紫色襕衫，细眉长目风度翩翩，身边有五个青壮男子都是利落的短衣打扮，不同的是分穿红绿白黄蓝五种颜色，手中分别提着相同颜色的布袋。主人过来与孙无非寒暄，言明瘦高男子便是高先生。
　　只见高先生缓缓绕山而行，五名男子紧随其后，高先生不时指点哪里应再添些树木花草，红绿两色衣的男子便即时从随身布袋中掏撒粉末，说也奇怪所撒之处立即长出花草树木，他又指点哪里该加石添水黄蓝两色衣男子又依言撒粉，山上立时耸出石块冒出水流。
　　最后，一座惟妙惟肖的峨眉山真的伫立在众人面前，大家齐声夸赞叫好，高先生却笑道：慢，还有点睛之笔未出，众人又都屏息静观。
　　只听高先生道：峨眉山素以多雾著称，此山怎可少了。队中白衣男子应声而出，手法极快地将袋子中的粉末挥洒在山上，也就片刻当真有朵朵白云从山壑中冉冉升起，又徐徐散落下，瞬息化作缕缕游云绕山飘动渐渐竟成云海。众人不由得又惊呼叫好。那高先生笑道，我这座小娥眉山与大娥眉山相比不但形神具备，连灵气也是相同，众人奇道：还有什么高妙。
　　高先生手指山峰道：每月初一十五，此山金顶上会出现彩色光环，中间能显现观音坐莲的法像，若是无风无月的黑夜，舍身岩也会出现万点荧光，便是娥眉山号称万盏明灯朝普贤的圣灯奇景。而且，春夏一样百花争艳，秋来一样红叶满山，冬至一样白雪皑皑。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连连乍舌，齐声赞叹神乎其技。孙无非更是如获至宝般，径自上前与高先生攀谈，两人言语投机一见如故，高先生立时决定，领完王家谢银便随孙无非返回延寿园为他参详园中假山。孙无非大喜过望一众人等在王家匆匆用过午饭，便请高先生和自己坐一辆马车，五名彩衣男子随众门客骑马一同返回。
　　当日傍晚，一行人回到延寿园中，孙无非大摆筵宴款待高先生一行人，席间高先生向孙无非要来园子的图纸，看罢不住口的夸赞。是夜，宾主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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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孙无非邀高先生同游延寿园，一路上高先生更是指出园子建造如何巧妙如何增长了家中风水，说的孙无非喜不自禁。随后孙无非指着园子中心的一片空地道：想请先生在这里为我垒座泰山出来，不知可行。高先生看看地方又将图纸取来详细观看后笑道：此地甚好，在下定不辱命。孙无非大喜，众人继续在园中游览。
　　行至后园一座名为清辉的亭子前面，高先生忽然止住脚步，原来亭子前面也垒着一座一长高的假山石。高先生奇道：这座山石的垒法，却不知是哪一位的高作。孙无非想他自然是看不上别家的垒法坦言道：这块地方是我家旧园，当年便是盖园子时叫工人胡乱搭就的，老朽的一名门客精通丹青，样子是他预先画在纸上的。这次重建，因这片山石位置偏僻，所以并未改动，想是样子粗蠢，惹先生笑话了。
　　高先生却连连摇头道：怪不得如此，我原还想是哪位同行暗算员外。
　　孙无非忽听得话中有话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啊。高先生道：若是胡乱搭就，全无章法也还罢了，只是这其中还藏着个外行人不知的大禁忌。众人一听都急道：还请先生详解。
　　高先生捻须道：在我们这行里讲的是，山为人丁水为财，石土两物不相拆。石山无土，则寸草不生，是为童山。放在家宅中最是不利子嗣，您家中可是人丁不旺?
　　孙无非不由得深吸口气，众门客齐声道：先生真乃高人啊！正如先生所言，您既然看的出症状，必知化解之法。高先生笑道;不妨事，这正是小可用来吃饭的本事，只是府上可要费些周折了，恐怕还得动动土木。不知府上有什么不便没有？
　　孙无非听罢神情踌躇，沉吟不语，原来此座假山下面正是孙无非所挖的暗室，内中所藏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不下万金。如今听得高先生这样说，不起假山自己势必寝食难安，若启动假山又怕露出暗室，一时难以决断。
　　高先生看看他，忽然话锋一转：想必是员外心中喜爱这山石的样子，也罢我就将着它的形状修改去掉祸患便罢。这样也好省却挖石的工夫了。
　　孙无非听言大喜道：这样甚好，不知先生要多少时日。高先生道：若叫人日夜赶工，十日之内便可成就。
　　孙无非连连称谢，众人更是不住声地夸赞，只有末席客一语不发，面无表情跟在后面，酒席宴间众人愈加殷勤，末席客愈加懒散。孙无非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生嫌，。吃我家饭穿我家衣，一概事情不管，好话还没有一句。年纪轻轻这般不会做人，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不如打发他走人罢了。
　　次日，孙无非命人将末席客叫到后园花厅，手里提个布包。客气地：贤侄来在府中有多少时日了？末席客恭敬道：一月有余。孙无非沉吟：老夫这几日常常烦恼，想到贤侄如此处境倍加感伤，老夫以为你还年少，不如回家安心读几年书求个功名。何苦在此寄人篱下。年轻人志向要高些才好。这个包里有十两纹银，贤侄带回去权做润笔之用。
　　末席客微微一笑，站起躬身道：既是您出言逐客，小侄原无不从之理，只是在府上叨扰多时，未尽绵力，而当下正有一件可以效力的事，事罢之后，我自会离开。孙无非心想他不过是想多拖延几日，再混几顿安乐饭而已，但话已至此却也不好相逼，摇摇头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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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一天深夜，众人都在熟睡当中，延寿园后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园中人都被惊醒，纷纷披衣而起，孙无非和家丁们急急赶到后园，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清辉亭前的假山塌了大半，已经将暗室的洞口堵住，孙无非心急如焚大叫：这是怎么了，这如何是好。又命人去找高先生，想他日夜在此垒石，或许知道原由，家丁跑去，片刻折返道：高先生一众人不知所踪。孙无非正不知所以，坍塌的山石中忽然传来呼救声，众家丁七手八脚搬开石块，刚露出一个通道口，几个人手提麻袋身穿夜行衣突然从中窜出，一行六人推开家丁向园门口急速跑去，孙无非与众家丁愣怔当场，不知所措。
　　孙无非片刻后醒悟，大叫道：招了贼人了，快给我追赶，众人这才起身去追，只是哪里还追的上，那六个人早已经跑到了园门口，园门口事先已经备好一辆马车。贼人眼见得手俱都喜行于色正要上车，忽听得一声大喝：给我围住了。
　　声言未落，三十多名县衙捕快已经将马车团团围住，黑暗处忽然亮起无数火把，扬州县令在人群中捻须微笑道：诸位，本县已经等你们多时了。
　　此时孙无非也已经带着家丁赶来，借着火光，只见那六个黑衣人正是高先生与他的五个随从，六人所背麻袋打开一看，都是金银珠宝，古董名画，扬州县令命人将这六人绳捆琐绑押回县衙，孙无非一众人等也都随同前往。
　　到得县衙，县令立即升堂审案，孙无非正要往原告上站去，却看见原告处竟早有一人袖手而立，待他转身，赫然是自己府上的末席客。
　　孙无非大出意料惊诧莫名，只听堂上县令道：林公子，若不是你事先向本官提交诉状，来龙去脉说的如此详细。又与本官商议按兵不动有信即出之计，恐怕此次又被这伙贼人逃掉了，现在你把此案起始原由道来。
　　末席客朗朗而言：当年这伙贼人也是以看风水为名，将家父积累多年的金银一夜搬空，致以家父一病而亡，我四处告官苦于无凭无据。但料想他们不会收手，果然一月后听见他们在另一处犯案，邃一路尾随，两年之内追他们七省八县，谁知这伙贼人行事十分乖觉，始终没有露出把柄。待追至这里，故意与他们同住一家店，凑巧听见他们暗中安排算计孙世伯，当时已经打听清楚孙世伯的底细爱好，正要在此地预先造出“垒石妙手”之名，再让门客通风报信，诱世伯去王家看那一场戏，王家主人与报信的门客早已被事先买通，此局布好，专等孙世伯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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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岂非天送其便。遂仿着家父笔迹写了书信，事先入府。单等他们挖宝之时，捉他个人脏并获。今日待贼人尽数入洞，我便点燃硝石火药将他们关在洞中。
　　孙无非听得浑身冷汗淋漓，想他那暗室中所藏大量古董金银，乃是他家几代祖先经商心血所得，若是被贼人得手，岂不成了不肖之人。想想自己对末席客的种种言行，人家居然以德报怨。心中愧悔之极，上前叫了一声：林公子。屈膝就拜，末席客疾步过去搀扶住温言道：世伯，您乃小侄通家长辈，快休如此！
　　堂上惊堂木响，高先生眼见无可抵赖，为脱死罪，将自己利用幻术如何布局坦言相告，又将自己历年所盗赃物献出，以求从轻发落。主事官整理之后将能找到失主的财物尽数归还，余下无人认领的珍宝古玩不下万金。暂时封存于县衙。
　　事后，县令对末席客大加赞赏：你年纪轻轻心能想之，口能言之，行能动之实为栋梁之才也。这位县令乃当时的右都御史杨善好友，杨善此时正要干一件大事，在用人之际，县令向杨善一力保举。
　　后末席客果然被杨善委以重任，两人携带在贼穴中起获的大部分珍宝次年悄悄潜入瓦剌国，沿途收买各路官员，于同年八月十五日顺利将英宗救返回朝，后英宗复位大加封赏有功之臣，末席客被立为首功，官至一品加封智德公，加封当日英宗宣旨：赐智德公十辆马车，国库为其打开，奇珍异宝随他挑选直至将十车装满。
　　消息传到扬州，孙无非连连慨叹：我一生自恃爱才，看重的尽是些好空谈炫耀之流，真正的人才在我府中多日，只把个末席屈了他啊。似我这等既无自知知明，又无知人之智的俗流，花许多钱财养这些门客，有何用处。当日遣散门人，从此闭门谢客。
　　后人有诗赞道：昔日末席客，今朝殿上臣。凡人无慧眼，不识沙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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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鳞与绣羽》
　　遇见锦鳞之前，我正与般若在一条特色小店云集的步行街上闲逛，我如同一名强迫症患者。反常的烦躁着，无法让自己的脚步停下来。直到走进一个昏暗的藏饰品小店，我的心忽然间开始安静下来，小店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有一只悬挂着的银色鱼钩，它在众多闪闪发光的银饰中显得毫不起眼，但是，看见它的第一眼，我仿佛是在街角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故人，愣怔当场，怦然心动。

　　我笔直地向它走过去，它约有四厘米长，钩尖被切断，通体刻着凹凸有质的花纹，挂在一根银珠链子上显得无比精致。我忽然如此地肯定，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店主解说这鱼钩上刻着完整的般若心经，那是很古老的祈福方法，意思为解脱。

　　我与般若不由得相视而笑，这实在是凑巧，般若原来是不叫般若的，这里面，还有一段缘故，据说，他八岁左右的一个晚上不知为何，突然从家里出走，两天后他父母接到三十里之外的西山公园管理处的电话，说般若在山上的一个寺庙里。谁也不知道深更半夜他一个小孩子是怎么跑到山上去的。

　　当他父母心急如焚地赶到寺里时，已是黄昏，寺中正在晚课。香烟缭绕中小小男童有模有样地跪在金黄色莲花蒲团上流利地念诵着般若心经，一脸的虔诚。这一幕把他父母骇个半死，急急地上去抱起他就要走。

　　他却拼命挣脱下来，径自走去跪在佛龛前痛哭不止。寺庙的主持用手抚摩着般若的头顶叹息：“你果然不昧本真，可叹已坠入红尘，不宜在此地久留了。”

　　说也奇怪，般若听完缓缓止住哭声，身子渐渐委顿下去。旁边的一个僧人遂抱起来，交给他已经目瞪口呆的父母，主持双手合十道：“此子佛缘深厚，前世也是吃斋理佛之人，回去好好抚养，他父母点头不迭。”主持又道：“不过他命中该有一劫，回去将名字改为“般若”或许可以化解。他父母见事情蹊跷，自然不敢不听，回来后就给他改了名字。

　　般若自从改名之后这段深夜出走的经历他就一点也记不得了，一切都是他父母后来讲给我们听的，当然，其中后来被演绎了多少也就不得而知了。

　　日久年长，渐渐的这段夜奔也变成了笑谈，我有时开玩笑地问般若：你前世真的是个和尚吗？他则神情冷淡，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此时，我微笑地将银鱼钩放在般若手上，干脆地对老板说：“多少钱？”

　　般若用手掌托着它，细细地看着，脸上露出喜爱的神情。冷不防，凭空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飞快地从般若手中抓起银鱼钩。我吓了一跳，不禁怒道：“干什么？”

　　抬眼看去心中却是一震，好个清秀绝伦的年轻女子笑意盈盈地站在面前，钉满珠片的长裙上流动着一片波光水色。看见她的那一瞬我有轻微的迷失感，仿佛被她触到了一块陈年旧伤，心头阵阵酸麻。

　　这个平静的午后，这个阴暗的小店，仿佛注定了要发生些什么。女子眨着一双剪水秋瞳对着般若软声道：“让给我好不好。”般若神情有些呆滞，我清晰地看见他的眼里荡漾起层层涟漪。相持中他忽然望向我：“怎么办？她也很喜欢。”言辞之中竟然已是首肯。我不禁心生怒气，般若从来对别的女孩儿不假辞色，今天着实反常。

　　女子马上用热切的目光望向我：“谢谢，谢谢姐姐让给我好么？这东西我做梦梦到过，有个很厉害的比丘说它对我十分重要，如果我不戴着它就会有破相之灾。”她语速很快，我几乎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

　　我本来心中忿忿，怪她的卤莽和不知所以，但是不知为何，被她一声姐姐叫的我心头一热。犹豫不决中见她巧笑嫣然，双手合十不停冲我拜呀拜。忍不住轻笑，转念想想拿在自己手里也不过是个玩物，她既然说的这样严重，便让给她好了，何必枉做小人。

　　况且，我本意不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只因为那寻找的感觉令我着迷而已。她离开的时候千恩万谢，亲热地拉着我的手：“我叫锦鳞，你叫什么名字？”

　　我淡淡地说：“我叫绣羽。”

　　她马上大笑起来：“锦鳞，绣羽，我们好象两姐妹啊，留个电话吧。”

　　后来，我常常想起锦鳞那时的眼神，绝对的坚定，我相信就算我不肯相让，她也一定会带它走。有那样眼神的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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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的眼神也很特别，总带着种悲天悯人的忧郁，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一个俱乐部做棒球教练，而他是我的学员，一次比赛，上场前我习惯地与队友击掌。轮到他，当我们掌心相和的瞬间，他那忧伤的眼神如月光凉凉地浸润过我的心头，

　　这一眼仿佛开启了前世之约。从此 ，一缘缱绻心事如蚁。

　　我一直认为爱上般若这样的男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是如此的特别，如云云众生中一条颠倒的逆流，清澈而不染凡尘。

　　如今，与般若住在一起已经一年，他喜欢闲适简单的生活，我亦然。我不再出去工作，专心留在家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般若常年吃素，他吃素倒不是刻意的，他妈妈说他吃素是胎里带的，自小就厌恶荤腥，甚至连香油也闻不得的。

　　我便自己也跟着吃起素来，并买了多本教授烹调素菜的书来研究。般若过意不去，连说不必如此迁就他，让我只管吃我的，只是给他用另外的锅单抄一个素菜就可以了。我笑笑告诉他我不介意，我就是喜欢迁就他。

　　般若在闹市开了间生意不错的茶室，但是奇怪的是他从不饮茶，他只喝用干茉莉花沏的水，喜欢它自始至终纯净的香味。

　　知道般若深爱此物，便怕外边卖的不好，于是在家里那向南的宽大阳台养满了茉莉。每日精心侍弄，只挑7-10月的花采下来用，因此时的花朵洁白硕大，香气也最持久。放在竹笸箩里阴干。喝的时候用一个透明的玻璃壶烧开。

　　日子久了自己也喜欢上了，常常将它们在阳台上搬来抱去，只为让所有的花都晒到充足的阳光，而每盆茉莉都如怀着感恩的心一般，殷勤地开花。

　　般若经常晚归，我从不过问，每天搬个椅子坐在清冷的月光下陪伴那些茉莉。看着雪白花苞在淡淡的蓝紫色光晕中静静绽放，散发着令人心疼的香味，每每醉在这无边的馥郁里，如禅梧般不能自拔。

　　天下的花都在阳光下盛放美丽，唯独茉莉花开在寂静无人的夜色中，是不愿被人把玩相轻，而安于那带着些骄傲的寂寞吧。

　　我有时想，自己也有着茉莉的寂寞。

　　般若是知道我的寂寞的，他不喜欢却也无能为力。曾有段时间他日日在家中陪我，还怂恿我参加各种应酬。但是他很快发现，就算我们呼吸相闻，就算我身处喧闹的人群之中，我也还是寂寞，这寂寞已如跗骨之蛆，难以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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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在阳台待得太久，一个小感冒竟然发展成肺炎，这次病的奇怪，缠缠绵绵难以痊愈，去医院打完吊瓶烧倒是退了，只是整日不思茶饭爱睡觉。般若是个体贴的男人，把茶室安排了一下，留在家中陪伴我。

　　这天吃过午饭，我又觉得浑身乏力，躺在床上转眼沉沉睡去，进入了梦境：雾霭里我独自沿一条蜿蜒的山中石阶前行，空气中的露水转眼打湿了我的头发与面颊，我浑然不觉，满心欢喜地只顾拣拾青石板上飘落的红枫黄栌。
　　正拣的高兴，不防头顶突然一声高喝，刹那间云开雾散，手中红叶随风飞舞。却见自己站在一扇山门之外，门上有块描金大匾上写三个大字--觉生寺。

　　我吃了一惊，脚下蹬空如坠山崖。醒来时，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下午，我坐起身发了会儿呆。隐约就听见客厅里有两人在对话，其间不时夹杂着年轻女子明媚的笑声。我与般若都喜爱清静，很少邀人到家中做客，我带着疑惑，克制着头昏下床以手扶墙缓步走到客厅门口。

　　推开房门的一瞬，沙发上的两个人一同回头来看，眉梢眼底都还带着未及散去的笑意。般若的脸更是阴霾尽扫，圆月般明朗，记忆中一直不曾看见般若笑的如此开怀，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内敛不善释放自己的人，高兴或者悲伤都是放在心里的，而且这点一直令我对他着迷。

　　我怔怔地望着般若，他此刻仿佛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一种遥远却不陌生的酸楚与亲昵混杂的思绪飘飘忽忽涌上心头，一瞬间，我觉得我就要记起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了。

　　但是随后一声尖叫，将这种感觉打了个粉碎，忽然一个香软的身子扑了过来，酒红色长发卷曲的发梢跌落我满怀。我有些张皇地抬眼望去，藏饰店里遇到的妖娆女子，正望着我笑意盈盈。她穿一件领袖口镶满水钻的低胸紧身小衣配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和压花棕色小马靴。银色的小鱼钩在优美的蝴蝶型锁骨间闪闪烁烁。

　　触鼻而来她身上CK的经典香气，令我顿感浑身不自在。我还未梳洗，蓬头垢面不说，此刻更是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头油与汗味，感觉非常尴尬。

　　般若凑上来说：锦鳞刚才打你手机，是我接的，她听说你生病便一定要来看你，还带了水果和花篮。锦鳞！我注意到般若对她的称呼，如此的自然与熟稔，仿佛他们认识许久了一样，我心中微微不快，轻轻挣脱开锦鳞的手尽量淡定地招呼她坐下说：“怎么这么客气，后面一句：萍水相逢的。想了想又咽回肚里。

　　锦鳞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神情有异，笑道：“你才是客气，其实我早就想联络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和特别的投缘，看见你第一眼就忍不住想亲近你。你呢？有没有这感觉？”

　　缘？我的心中忍不住一动，偷看一旁的般若。我本就不愿结交善妒的同类何况是这样美艳无双又敢于表达爱恨的女人。谁知是善缘还是孽缘。心念至此，嘴上立时敷衍起来：“就是就是。”边说边佯装打呵欠。

　　这次锦鳞醒悟了，声音辞色都暗淡了下来，又坐了会儿她起身告辞：“你在生病还是好好休息吧。”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笑笑说：“不必了，我已经有你的电话了呀。”

　　锦鳞神秘地摇头说：“不是我的，是我说起过的那个厉害的比丘的。他曾经说过和我争这个银鱼钩的人如果将东西让给我，一定会受些魔障。所以听说你生病，我就赶快给你送过来了，你去找他，受些点拨也好。”

　　我伸手接过那张名片，上面却只有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名字，元正。我十分的不以为然地笑笑，心想，也不知道是哪个混事的神棍故弄玄虚，把你给哄了。不过是个饰件，弄的像什么圣物般有来历，还不是想蒙几个钱。

　　但想她亦是一番好意，便轻笑道：“那这么说，我这个顺水人情可是够大的啊。”

　　锦鳞也笑说：“正是。”笑容里一片水色潋滟，充满绮惑。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望着我，而是看着般若，回首间，看见那片水色已经印到了般若的眼睛里。

　　他们就在这一刻忽然定定地凝视着彼此，仿佛时间停住，仿佛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手心里握着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