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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大宋悬疑录:貔貅刑》,北宋历史为谜题的悬疑小说,作者: 记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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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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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刘监正混淆了一件事,沈制诰和诸位官人亲眼所见的,不是凶兽,而是兽影!”郑侠义正词严地驳斥,又转头对着鲁深道,“鲁专勾,你看见仓廪边大树晃动,地面震颤,那不过是有人事先用绳子将树冠拉弯,然后依次断开绳索。从远处看去,一排排松柏从南向北,一株接着一株无风而颤,再加上吓人的吼声、巨兽的影子,你们自然会以为,有一头巨兽穿过树丛,撞得大树‘哗哗’作响。”

    鲁深道:“可我们当时去看过,松柏树枝掉落了一地,还有不少折断的枝丫。”

    “这再简单不过,事先准备好就是了。你若细心查看,自会发现那些折断的枝丫断口整齐,犹如刀切——这是因为古木枝丫特别粗大,靠人力无法折断,只能先锯开一半,再拉扯断裂。”

    “那脚印呢?五六尺长的脚印,足有六七十个!事情发生之前,洒家还曾去仓廪边晨练,那时还没有这些脚印。不过洒家回衙署洗漱的工夫,就突然出现,这绝非人力可为。”

    “鲁专勾,你又错了,那些脚印是早就挖好的。”

    “不可能!那日凌晨洒家绕着十二座仓廪跑了一圈,就算当时天色昏暗,也看得出没有脚印。”

    “正月十六日案发之后,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在那些仓廪外面,立着一些毫不起眼的草席。”

    鲁深一脸茫然,显然对郑侠所说的草席全然没有印象。

    徐老三迫不及待地开口辩驳:“郑门监,草席有何怪异之处?按照惯例,京师诸仓每隔两个月,就要将粮食翻晒一遍,以免受潮腐烂。那些草席是小人们收拾粮食所用,不说延丰仓,京师诸仓哪个没有这样的草席?”

    “草席确实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内外都满是尘土的草席,就不寻常了。那些草席是卷起来的,经过再长时间的放置,最多是外层落上灰尘,绝不会整张席子都是尘土。如果再细心一些,点数一番,就会发现席子和巨兽脚印数量一致……”郑侠说到这里,声音变得高亢起来,“这是因为,这些草席就是用来盖住那些巨大脚印的!”

    “盖住……脚印?”

    “不错!那些脚印在上元节夜里已经挖好,只需上面盖一张草席,草席上再铺一层灰土。在太阳还未升起前,在昏暗的天光下,就和寻常地面无异,除非一脚踩上去,否则绝对发现不了任何异常。鲁专勾想必有印象,那些巨兽脚印虽多,却没有一个是在仓廪间的小道上。就是为了避免你跑步的时候,一脚踩上去!”

    鲁深发蒙道:“好像确实如此……这也太费心机了吧?”

    “欲成大事,岂能不费心机?鲁专勾不用奇怪,这些脚印和草席就是为你而造的。你每日天亮前操练,延丰仓很多人都知道。他们需要一个证人来证明这些脚印是突然出现的——而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鲁深想要反驳,但郑侠所说丝丝入扣,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郑门监,这些都不过是臆断!还是那句话,众目睽睽之下出现的怪兽巨影,又该作何解释?总不能说是沈制诰和其他诸位官人眼花了吧?”

    “当然不是,”郑侠道,“因为那所谓的凶兽巨影,不过是皮影戏罢了。”

    “皮影戏?”不仅鲁深满面茫然,就连沈括也错愕不解。

    “就是用皮子剪出人兽形状,再以灯光从背后投照,光影落在前面一块轻薄透亮的白布上,从另一边看到的便会是栩栩如生的人和兽。刚才说过,徐老三曾在一个戏班里谋生。那戏班里有个名唤灯芯儿的,擅造各种灯盏,会耍各色火光。还有个名叫皮影儿的,最擅长做各种皮影,耍得一手好影戏。这两人一个放灯,一个耍皮影,在行当里颇有名气。”

    徐老三佝偻着腰背,似乎生来就是一副谦恭姿态,面临郑侠的指责,依旧满面谦卑和委屈:“灯芯儿和皮影儿确实是小人的旧友,但他们的皮影戏,不过是在三尺不到的幕布前耍手活儿,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巨影?难道还要造一个三丈多高的皮影不成?”

    “想要三丈高的影子,何须三丈高的皮子?王巡使,劳烦给我一盏灯。”

    王旭连忙点燃一根白蜡,递到郑侠手中。此时正当午后,阳光明媚。郑侠寻了个背阴处,用烛光照亮一块白墙,伸出一个巴掌放在烛焰前,墙上顿时映出一个足足三四尺的巴掌印:“诸位请看我这只手,只要手离灯近,墙上的影子便会变大。”

    刘轶嗤笑道:“这能是一回事吗?我们可是在七八十丈外看到的凶兽巨影,谁能做出这么大的皮影戏?什么灯能照出那么远?”

    “巧了,还真有一种灯能照出十多丈远,将影子投到树林间和仓储墙上,即便一百丈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郑侠说罢,向云济看了一眼。云济露出一丝苦笑,只得越众而出,让王旭找来灯笼黄的万焰花烛。灯中特制的石蜡被点亮之后,璀璨的光芒如同烟火一般,被巨大的铜碗底座汇聚成一道光柱,于对面数丈之外的墙壁上,赫然打出一个“谷”字来。

    大堂之中,顿时一片惊叹——寻常火烛能够照亮的地方不过三四尺方圆,这万焰花烛竟能胜出十倍。

    “皮影戏要想耍得精致,关键在于皮影要做得精巧。但你们要的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怪兽影子,用不着做得那么逼真。”郑侠先是对刘轶说了这番话,又看着沈括道,“沈制诰,当时你们隔得远,天色也没大亮。仓廪和松柏好比前面的幕布,只需点一盏万焰花烛,即可用蒲扇大小的皮子,造出三五丈高的凶兽巨影来。当时仓廪在你们东面,由于天边晨曦的掩盖,你们才分辨不出万焰花烛的光有什么异样。”

    郑侠话毕,沈括不由自主地拂过自己的短须,略略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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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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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巨兽钻进酉字仓的事情,再简单不过。我们进酉字仓查探的时候,仓顶有一个巨大的破洞,仓廪第二层被压塌了一半,地面上也都是断木碎片,这其实都是用火药炸出来的。军器监一直在研造火器,能用来攻城的火炮虽尚未造成,用来炸房顶却绰绰有余。当时你们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巨影消失不见,自然以为它撞破仓顶钻了进去,其实不过是火药炸响而已。”

    鲁深插嘴道:“可是……那凶兽钻进酉字仓后,洒家曾爬上门顶的花窗,亲眼看到了它。洒家绝无半句谎话!”

    “鲁专勾心口如一,我们当然信得过。”郑侠朗声道,“所以我已将你看到的那头凶兽捉了来。”

    “啊?捉到了?”鲁深脱口而出,瞪圆了一双眼睛。

    府衙大堂上也一片哗然,不仅沈括等人面面相觑,就连刘轶、徐老三等人也是神色错愕。

    孙永抄起桌上的惊堂木,在空中稍停,再急落直下,“啪”的一声,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孙永沉声道:“肃静!郑门监,你说捉到了凶兽?在何处?”

    “回大尹,来府衙报案的时候,我已将那凶兽交给了王巡使。”郑侠看向王旭。

    “我?”王旭先是一愣,继而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自己手里提着的黑色布袋。

    “没错,就在那袋子里!”

    “郑门监,你是在说笑吗?那凶兽高达三四丈,这么个小袋子,如何装得下它?”刘轶忍不住出声讥讽。

    郑侠理所当然地道:“凶兽神通广大,当然可大可小。”

    孙永问道:“王巡使,可否将那凶兽放出来?”

    “大尹,这……”王旭只觉心头发慌,他当然知道这袋子里装了什么。郑侠居然在公堂上大放厥词,若将这袋子里的凶兽放出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那凶兽厉害得很,一不小心给它跑走了,再想捉住可就难了。”郑侠手背上尚有三道抓痕,显然心有余悸。他犹豫了稍许,正准备上前,狄依依越众而出:“捉凶兽么,让我来吧!”

    一听要放出凶兽,众人顿时心中打鼓。堂上衙差个个神情紧张,握紧了水火棍。在座的诸多官宦和吏员也有不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郑侠说得如此郑重其事,若袋中果真有凶兽,一旦放出来,不会伤人吗?

    孙永等数位重臣倒是镇定自若,尤其是沈括,轻捋颌下疏髯,若有所思地望了眼云济。

    鲁深神情紧张地看着那只布袋,仿佛那是什么法宝,一打开便会放出洪水猛兽一般。然而还来不及阻止,狄依依已经松开袋口的绳索,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嘶叫,一个黑影蹿将出来。

    “嚅!”大堂之中,好多人都忍不住叫出声。一只纤纤玉手如鹰隼般落下,分毫不差地揪住了凶兽的脖颈,将它提了起来——正是狄依依眼疾手快,一举制住了凶兽。

    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那头凶兽,整个大堂随之一静。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笑了起来:“郑门监,你所说的凶兽,就是这只黑猫?”

    狄依依手中抓着的,正是一只黑猫。它尾巴似是受过伤,短了一截。胸腹处还穿着一件小衣,是用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鳞做成的甲胄,在万焰花烛的照耀下闪过道道豪光。这猫儿野性难驯,被人揪着颈皮,兀自挣扎不休。锋利的爪子伸出了肉垫,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凶光毕露,看得人直冒寒气。

    “刘监正,这猫儿您应该熟悉吧?”郑侠向刘轶拱了拱手。

    刘轶脸色阴沉,针锋相对道:“郑门监,这狸奴是我家的黑将军。它虽只是个畜生,但也是拙荆所养,你私自将它捉来,只怕于理不合吧?”

    “此事还望刘监正海涵,你这猫儿乃是犯案元凶,郑某急着找回丢失的存粮,只能先将它捉拿归案。”郑侠没有丝毫气虚胆怯,反倒转头问起鲁深,“鲁专勾,当时你曾跟我们说过,你透过那扇木格花窗,看到里面的凶兽胸腹上长满了黑色鳞片,头上顶一根独角,像老树根一样向后弯曲,肩后生出两只翅膀,半贴在脊背上。你们瞧瞧,这只猫儿身着这副鳞甲,如果背上再装一对羽翅,头上装一只向后弯曲的鹿角,面上罩一张怪兽头盔,岂不活脱脱成了一头凶兽?”

    “这……”鲁深扶了扶幞头,迟疑不答。

    郑侠继续道:“寻常猫儿即便披挂上这身行头,也扮不像凶兽。因为猫儿柔弱,行头只能令其形似,不能令其神似。这只黑将军却不一样,它野性难驯,满目凶光,比山猫还要凶戾。有了这一身披挂,简直比凶兽还凶!今日清晨,我碰见徐老三脸上挂着抓痕,到处寻这只黑猫。显然是办完事后,还没来得及把这身披挂完全卸下,就被它跑了,找都找不回来。”

    徐老三如同受到莫大委屈,哭丧着脸连连摇头。

    “这太过牵强附会!”刘轶嗤之以鼻道,“不瞒各位,拙荆喜欢猫儿狗儿,专门盖了一座狸园,还时常做些衣服给它们穿。现在东京城里给猫儿狗儿穿小衣的歪风邪气,始作俑者正是拙荆。前些日子她闲来无事,给黑将军做了一身甲胄。这只是一时兴起,有什么过错吗?”

    鲁深也摇着头道:“就算给这猫儿穿一身鳞甲披挂,它也变不了那么大。我看到的凶兽,腿比人腰还要粗,肩头比大象还高,眼睛比灯笼还大,牙齿比人胳膊还长。徐老三站在仓内的台阶上,还不及它小腿高。那张巨口一张开,几乎要将徐老三整个人吞进肚子里。”

    郑侠胸有成竹般笑了笑:“狄九娘,借你的酒囊一用!”

    狄依依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想到他和云济曾谈论过的事,展颜一笑,伸手从腰间解下酒囊递给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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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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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变大为小,变小为大,不过雕虫小技罢了。郑某可以将人装进这小小酒囊当中,鲁专勾信也不信?”

    听罢郑侠的话,鲁深直勾勾盯着那只酒囊,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

    郑侠招呼人抬来一张桌子,并将那只酒囊横置于桌上。又请王旭寻来一块木板,挡在酒囊前,接着在木板中间掏出一个三寸见方的孔。他站在木板前,透过那方孔望向桌上的酒囊,对狄依依道:“狄九娘,有劳了。”

    众人对郑侠的怪异举动迷惑不解,狄依依却心领神会,提着黑将军退出两丈之外,按照郑侠的指引,不停调整位置。片刻之后,郑侠抬起头来:“好了!鲁专勾,郑某要将狄九娘收入酒囊了,你且来看!”

    鲁深将信将疑来到桌前,按照郑侠的指引,从那木板中间的方孔往外看去。却见狄依依当真只有酒囊的囊口大小,冲他嫣然一笑,一手提着张牙舞爪的猫儿,另一手向他轻轻一挥,往那酒囊的囊口中走去,身子随即消失不见。

    “咦!”随着一声轻叹,鲁深站直了身子,看见狄依依正在数丈之外冲他招手。

    “鲁专勾,你看到了什么?”

    “洒家……这小娘子离得远,这酒囊离得近,将她身子挡住了。从这木板的方孔中看去,倒像是她钻进了酒囊一般。”鲁深说罢,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难道那猫儿之所以看起来那般巨大,就如此简单?”

    “简单,却也不简单。”郑侠解释道,“简单,是因为这只不过是‘远者小而近者大’的道理,连小儿都知道。不简单,是因为要想让你看不出远近之别,还需要一点手段。”

    “什么手段?”

    “这块木板除方孔外的部分,遮住了近处的其他景物,特别是这张桌子。你从方孔看过去的时候,方孔下方的边沿恰好遮住了桌子,让你看不到酒囊是放在桌上的。没有了参照,自然就忽略了远近之别。”

    鲁深顿时恍然:“照你这么说……酉字仓的那扇木格花窗,想必也是这个道理。”

    “不错,那扇木格花窗正是为你准备的。那窗户的九格窗棂都装着明瓦,四周的八块是透光而不透明的,使得鲁专勾只能从中间那一格往里面看。而在窗户内侧,悬着一个木架,黑将军当时就在那木架上,徐老三却在远处的楼梯上。猫近人远,自然看起来,猫儿比人还要大!”

    “原来如此……”鲁深已然有些相信。

    徐老三急切道:“鲁专勾,莫要信他!郑门监说得轻巧,可他方才也和狄小娘子调整了许久,才演了一出酒囊装人。黑将军凶戾成性,哪有那么容易陪人演戏,还能保证你看不出蹊跷?”

    “你是云机园戏班出身,欺人眼目的诈术正是你的拿手好戏,只需算计得当,骗过鲁专勾的眼睛又有何难?”郑侠讽了他一句,转头望向沈括身侧。

    云济露出一丝苦笑,只得挺身而出,替他搭腔:“仓廪高四丈八尺,仓门高七尺半,九格窗棂正中的明瓦离地一丈零三寸。鲁专勾身长六尺整,爬窗时有一恰到好处的落脚点,离地六尺半,且向左侧偏二尺,所以鲁专勾爬窗时,双目最多能高于明瓦两寸。而窗棂边框厚两寸,他双目距离明瓦最近能有三寸,明瓦高三寸一分,所以只需在窗棂下七寸处装木架。木架宽度约为一尺,而后将猫儿四足绑在木架上,鲁专勾向内看时,明瓦下沿正好遮住木架和猫儿的四足,只能看见猫儿的身躯和头颅。”

    他让狄依依将黑将军拎来,拿着先前郑侠用过的木板,一边比画一边解释。在座诸多官员都是智计过人的能臣,但听他以尺寸计算人眼所见的景象,一个个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懂,却深受震撼。

    云济继续道:“黑将军比寻常猫儿大,肩高九寸,身长一尺六寸,距明瓦处大概有七寸远,距鲁专勾眼睛约一尺。徐老三身长五尺一寸,站在仓廪中间的木梯上,距窗口约三丈三尺。所以在鲁专勾看来,徐老三只有黑将军六分之一高,是也不是?”

    鲁深两只眼睛瞪如铜铃,一张嘴张得如窗格一般,半天合不拢嘴。

    孙永等人不善数算,纷纷侧目向沈括望去。却见沈括嘴唇不住开合,颌下短须随之微微颤动,显然在跟着云济默算,脸上露出了然神色。见他这番表情,了解他的同僚不由暗暗咋舌。

    云济说罢,见无人能辩,向孙永谦谦鞠了一躬,默然退回沈括身侧。

    郑侠朗声道:“当然,若是看得仔细,应该还能瞧出问题来。是以设局者在中间那格窗棂中,装上一块十分特别的明瓦——能让人隔着它看到仓廪内部,却又看得不是十分清晰。”

    “是了!”鲁深兴奋道,“洒家当时爬到窗前看的时候,中间那格窗棂里明明有一块明瓦,可以隔着它看到仓内。等到狄九娘看的时候,那块明瓦却不知所踪。奇怪,那块明瓦去了何处?洒家原以为是因仓库震动,掉落在废墟里了,后来也曾进仓内找过,却偏偏寻它不见。”他说到后面,也有些疑惑。

    郑侠淡然一笑:“那片明瓦,咱们都曾看到过的。”

    “都曾看到过?”

    “咱们进入仓内后,看到木格花窗下方的墙壁上,有一道从上而下的湿痕。那道湿痕正是那片与众不同的明瓦。”

    鲁深脱口而出:“湿痕怎会是明瓦,不是巨兽的唾液吗?”

    “巨兽的真身是这只黑将军,哪有那么多唾液?”郑侠摇头道,“很简单,那块明瓦其实是用冰磨成的,等太阳出来了,冰自然化成了水。”

    郑侠说罢,众人均是恍然大悟。鲁深更是连连点头,显然颇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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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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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由此可见,延丰仓貔貅夺粮一事,根本就是一出故弄玄虚的皮影戏。是为了掩人耳目,偷盗那上百万石存粮罢了。其实延丰仓中所藏粮食,早在上元节夜里就已经被搬空,等到天亮时分,再弄一只貔貅出来……”郑侠话音越来越高亢,渐渐变得怒气勃发,“蠹众木折,隙大墙坏。你们真是好大的胃口,京师百万黎民活命之粮,你们竟然也敢贪!”

    在阵阵寒意里,郑侠昂首挺立,恍如冰天雪地中一株不惧严寒的劲松,一字一句间,抖落满身的霜雪,站出了顶天立地的气势。

    斜阳西沉,道道金辉洒落下来,他披着两肩金光,指斥延丰仓众人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你们吃着朝廷俸禄,却沆瀣一气,监守自盗,豪夺百姓口粮。说到底,你们才是那凶兽貔貅,狼顾鸢视,只吃不泄,胃口大得像无底之洞!”

    这一番慷慨陈词,说得掷地有声。一时间,开封府衙上下都静了片刻。

    郑侠铮铮而立,一腔为百姓挺身而出的豪气喷涌而出。云济看得不禁心折,自言自语道:“介夫虽然有些莽撞,但这股为苍生而战的气度,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魄,我真不如他!”

    狄依依听见他喃喃自语,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忍不住打趣道:“三杯倒也懂得自省?还知道不如人嘛!”

    云济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众人的目光都向延丰仓一帮官吏看去,见他们一个个面色难看,神情甚是沉重。

    刘轶上前一步,振声问道:“郑门监,按你所说,延丰仓的粮食是何时被盗走的呢?”

    郑侠道:“自然是在你们玩这出彩戏之前,沈制诰清点了延丰仓存粮之后。上元节夜里,趁着众人深睡,你们一夜之间将粮食偷走……”

    “一夜之间偷走?”刘轶忽而哈哈大笑,“荒唐!郑门监,你不曾监管过粮仓,不知道一百万石粮食有多少吧?你可知要搬运如此多的粮食,需要多少人力吗?”

    郑侠一双剑眉渐渐缩紧,没有出声。

    “每年秋夏,延丰仓都要晒粮。你可知为何要两个月才晒一次?因为十二座大仓,用工二百多人,晒完所有粮食得一个多月。”刘轶扳着指头道,“官家钦定正月十六日开仓放粮,你知道延丰仓为此做了多少安排?告诉你!我们备了千石船一百一十八艘,驴车一百二十驾,脚夫二百一十人,车夫一百二十人,挑夫二百三十人。这还不算各家粮铺私下雇来的力夫。如此充足的安排,都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运出一百万石粮,我们筹划的搬运时间是十天!”

    刘轶一边说,一边踱步向前。他缓缓抵近郑侠身前三尺,沉声问道:“敢问郑门监,谁能于一夜之间,避过众人耳目,悄无声息运走百万石粮食?”

    郑侠哑口无言,面色苍白。

    恍惚间,他忆起先前在大堂上,云济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想起正月十六日清晨,在汴河上看见的一艘艘挂着“丰”字旗的船只。那些船几乎拥塞了整条汴河,当时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却从不曾想过,这么多商船都是为了运粮而来。

    慷慨激昂的话语犹在耳边,刘轶的诘问却恍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大堂里顿时寒意肆虐。郑侠抬起头,太阳还没坠落屋檐,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光和热。

    “一夜之间,百万存粮。”刘轶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语气中充满被凭空诬陷的愤懑,“郑门监,猫儿化貔貅也好,皮影戏法也罢,都是你妄加猜测而已!如果没有那只貔貅无底洞一般的肚子,谁能一夜间搬空京师诸仓中最大的延丰仓?”

    事态陡然逆转,郑侠茫然失措,不自觉看向云济。只见他满面苦笑,冲自己摇了摇头,显然也并无办法。再回望大堂四处,众人都在指指点点,但只看见他们张嘴,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啪!”孙永手中的惊堂木再度落下,满堂噤声不语。

    “郑门监,查案乃是开封府职责所在,你我各司其位,不必越俎代庖。今日之事,实是一出闹剧,徒增笑料而已。”孙永看向刘轶等人,“刘监正,延丰仓出了这等大事,你身为仓监,本就备受责难。这次因郑门监的误会,可真是委屈你啦!”

    侍御史蔡确接话道:“刘监正,若要上奏弹劾,蔡某愿附骥尾。”

    御史身负监察百官、纠正刑狱的职责,蔡确更是大有前途的一位。以他的眼界,要弹劾也是挑两制官以上的重臣下手,小小的安上门门监官,他根本提不起兴趣。这一句,显然只是客套话罢了。

    刘轶也是人精,顿时明白孙永和蔡确的想法,立马就坡下驴:“多谢孙大尹,多谢蔡御史。下官只求能还延丰仓诸同僚一个清白,已经心满意足。”

    “好!今日且到这里,退堂!”

    转眼间,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大堂变得空空落落,一如郑侠此时的心境。

    云济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介夫兄,人总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别放在心上。”

    “我原以为揪出了犯案元凶,延丰仓丢失的存粮就能找回来,京师百万百姓也不再有断粮之忧。但……唉,一夜之间,谁又能搬空十二座仓廪?难不成真是貔貅作祟?”郑侠失魂落魄道,“可是……如此一来,延丰仓怎么办?京畿路的灾民怎么办?京师的百万百姓怎么办?大旱已两年有余,京城之外,早已赤地千里,找不回粮食,连东京都要生灵涂炭!民以食为天,天塌了!这是天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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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福道门徒




    一场闹剧过后,诸多权贵散尽。王旭从后堂回来,脸上尴尬之色还未消散,显然是吃了顿挂落。

    云济担心道:“义父,你向来谨慎,这次为何……唉!这案子还有诸多隐情,不适合直接扯起这么大阵仗,容易把自己蒙在阴沟里。就算郑介夫来寻,咱叔侄俩也得先通气再盘算如何处置啊!”

    王旭苦笑叹了口气:“郑门监信誓旦旦要破惊天大案,破解开封府断粮危机,我见他胸有成竹,以为他洞彻熹微,有十全把握,没想到……不提啦!这件事没牵到你,实是万幸。这十年来,开封府换了多少任大尹,我这官位不高不低,却事事都会扯到干系,风浪也见识了不少。不过,这貔貅夺粮案来势凶猛,波及极广,你替我出出主意也就罢了,万不能掺和进来。这几桩案子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云济是何等聪慧,一念间就明白过来,正是因为只有郑侠来开封府报案,王旭才居中斡旋,如此大张旗鼓地办案,以至于惊动了许多重臣。若是他和郑侠一道来,或者他自己来,王旭反倒会顾虑重重,不让他沾染这等是非。

    想到郑侠在公堂上义正词严的模样,云济摇头道:“义父事事护着济儿,济儿自然明白。介夫兄虽行事急躁偏执,但一片公心叫人钦佩,若云济处处畏头畏尾,倒不配跟他做朋友了。”见王旭皱眉,又补上一句,“您好生放宽心,济儿不会这般莽撞。”

    “嘭!”

    不料王旭突然反手一掌,打在身侧柱子上,脸上浮现一丝怒意:“我说了,你不要掺和进来!连话都不会听了吗?”

    云济一愣,这么多年来,王旭待他视如己出,极少冲他发脾气。今日这般疾言厉色,显是动了真火。云济低下头去:“义父莫要生气,济儿知错了。”

    王旭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肩头一拍,转身去了。



    天色已晚,云、狄两人回家后一身疲惫,匆匆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狄依依怀中搂着一只空酒囊,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忽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还是黑蒙蒙一片,床边的小火炉慢慢烧着,将道道微光射向四处,淹没在无处不在的黑暗阴冷里。

    “这才什么时辰,离天亮还早着呢!”狄依依不情不愿地起床开门。她满嘴的抱怨还没说出口,云济已高声打断:“快走,咱们去安济坊看看!”

    “安济坊?你突然发什么疯?”

    “这几桩案子的相关人等中,邱远最是神秘,他是安济坊弃徒,不论作恶还是行善,都要扛着个福道徒的名头,咱们去安济坊探听一二!”

    “王巡使不是让你不要掺和吗?怎么半夜还这么起劲?”

    “有些事不弄明白,怎么睡得着?这可不是瞎掺和,义父为官,秉持一个‘难得糊涂’,还时不时叮嘱于我。可若不弄明白,怎么装糊涂?”

    “若不弄明白,怎么装糊涂……”狄依依深睡初醒,尚在迷糊之中,只觉这句话怪怪的,一时却想不明白哪里不对。

    云济已备好马,不由分说催着她出门,两人纵马直奔城外。东京城自内而外,分别为宫城、内城和外城。延丰仓在外城西南角附近,隔着外城城墙,穿过东水门,城外不远便是安济坊,和汴河北岸的宜春苑遥遥相对。

    两人到达安济坊时,天色灰蒙,隔着坊门,依稀可见层层殿阁。两行桧柏夹道相对,显得格外宁静清幽。

    守门人对这么早的访客也甚是惊奇。云济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后,守门人寻来迎宾小厮,带他们进了坊内。

    近年来,安济坊因大行善事而声名鹊起,和范氏义庄一南一北,为世人交口称赞。范氏义庄是仁宗朝名臣范仲淹所设,建“义田”“义宅”“义学”,以资助贫穷困苦的范氏族人。和范氏义庄不同,安济坊不是宰执重臣所建,完全起源于一家医馆,以治病救人为宗旨,不仅赢得无数贫苦患者的称赞,还吸引聚拢了许多仁人志士,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将安济坊办得越来越兴旺。

    跨过安济坊坊门,迎面是一座岐黄殿,供奉医道始祖岐伯和黄帝。岐黄殿后是一座座诊堂,按内、外、五官、骨伤等门类分列左右,各有名医坐诊。等到天亮后,这里就会被求医者挤得人满为患。穿过诸多诊堂,迎面是一座大药房,药房外罗列着许多小药炉,天还未亮就已经在熬着药。熬药的是安济坊的福道门徒,他们都穿着灰色布袍,在安济坊一边学医,一边做工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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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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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狄二人信步来到后院,正中是先贤堂,钟楼和鼓楼分列左右,钟楼上吊着近一丈高的铜钟,鼓楼上立着圆桌大小的法鼓。

    一名身着灰袍的福道徒刚刚爬上钟楼,端起粗大的钟杵,沉沉撞击在那口大梵钟上。

    “当——”钟声伴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击破漫漫长夜,飞过不远处高耸的城墙,闯入还在沉睡的东京城。

    “两位宾客稍候,小人前去禀报坊主。”迎客小厮说罢,匆匆而去。

    云、狄两人听着悠扬的钟声,望向钟楼的方向。

    敲钟再简单不过,撞钟的福道徒却做得认真庄重。缓缓引杵,沉沉落下,激起悠长的钟声。钟声连响三通,每通三十六下,共一百○八声。随后福道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迎着东方灿灿晨光,朗声诵读福道誓词:



    苦难如海,浩瀚无涯。我愿不娶妻妾,不延子嗣,不求功名,不图富贵,奉以生命,纵死不休。我要走废百只脚,我要磨破万双鞋,我要踏平世间苦难,走穿通天福道。我要焚我血肉筋骨,烧尽众生苦痛。我要燃我精气魂魄,点亮无尽光明。



    这段誓词直白而炽烈,那福道徒的声音虽平淡和虔诚,听在云、狄两人的耳中,却有说不出的慷慨激昂。

    福道徒诵罢誓词,迈步走下钟楼,到了近处,云济才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得惊声叫道:“你……杨先生!你……你怎么做了福道徒?”

    这福道徒生得一副好面容,面白腮润,唇红鼻挺,眉如剑,目似星,双耳垂肩,竟是仙风道骨的宝相。最让人震惊的是,这张脸云济十分熟悉,分明便是宰相王安石的得意弟子、资政殿学士王韶的内侄、和郑侠并称王门双壁的杨昭!

    福道徒先是诧然,继而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云教授,别来无恙?”

    “杨先生!果真是你?咱们上元节时才见过,这还不到五天时间,你怎么摇身一变,就做了安济坊的门徒?”

    安济坊的医道传承颇为严格,凡拜入安济坊门下的,不仅要一心学医,还要修福道——不娶妻妾,不延子嗣,不求功名,不图富贵,行百善,积百福,倾己所有救济贫苦,奉以生命,至死不休,方是福道门徒。

    见二人满脸震惊,杨昭双手合十道:“小生并非这两日才拜入安济坊门下,早在七日之前就已经做了福道徒。承蒙弥心先生抬爱,亲收为关门弟子。”

    “七日之前就做了福道徒?那是……正月十二?”狄依依甚是惊愕,口不择言道,“福道徒不是戒酒戒奢的吗?可上元节晚上,你还和我们一起喝酒聊天。”

    “小娘子莫要妄言!”杨昭急忙连连摆手,“小生何曾喝过酒?当时在那酒肆里,小生滴酒未沾,荤腥更是不曾碰得!”

    “可是你当时衣着华贵,里里外外都是富家公子模样,和王雱、郑侠称兄道弟,跟三杯倒也聊得情投意合。难道……你那时已经是福道徒了吗?据说当了福道徒,就是把自己捐给受苦的世人,要摈弃骄奢,尝遍苦难。你当了福道徒,反倒又是赏花灯,又是喝春酒……”

    杨昭苦笑一声,看了看四周,将两人带到僻静处,这才解释道:“两位,咱们相逢一场,也是有缘,还请不要打扰小生修行福道。小生当年年少轻狂,因未中头甲,就弃了功名,本打算重考,谁料……实是小生有幸,正因弃了功名利禄,反倒寻到此中真谛。”

    云济问道:“你是说福道?”

    “不错,小生那时遍览佛经,通读道藏,愈发觉得人生无常,为生老病死所苦,要想求得解脱,就得跳出五行之外。但佛家也好,道家也罢,都没有寻到小生想要的。后来在安济坊听弥心先生讲了数次福道,才突然寻得要走的路。绊住小生脚步的,并非名缰利锁,而是恩师的教诲和家祖的希冀罢了。”

    杨昭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家祖年将八十,身体大不如前。小生虽早有修行福道的心思,但总想着要等他百年之后。谁知……谁知恩师王相公怜小生微才,居然动了招小生为婿的心思。也不知是谁透的风,小生的姑父竟也动了心,已经兴致勃勃找媒人准备提亲了。”

    狄依依脱口而出:“那日听郑侠打趣,说王相公家的小姐看上你了,原来是真的?”

    “这个……小生早年跟恩师求学,和王家二姐儿认识得早。不过婚姻大事,本是长辈做主,二姐儿的心意,小生……小生实不便说。”杨昭这般说,可见王家的二姐儿对他果然有意。狄依依打趣道:“王相公被称为‘拗相公’,为女儿挑婿,肯定也霸道得很。”

    王安石有两个女儿,长女嫁给了枢密副使吴充的儿子吴持国,可谓门当户对。然而吴充反对新法,和王安石政见相悖,两家闹得不甚愉快。而杨昭的父亲去世得早,他的诸多大事都由姑父王韶做主。王韶向来支持新法,两家父辈有心结成秦晋之好,实是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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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昭摇头道:“恩师和姑父自然是为了儿辈好,但……唉!那日姑父寻小生谈话,说要着人举荐小生为官,帮恩师推行新法。有恩师和姑父的面子,官家应该会重赐小生进士出身。小生得知后惶恐之极,又是赐进士出身,又是举荐为官,又是娶恩师的女儿……小生若不奋力一搏,便只能眼睁睁错失良机,再也无法挣脱这牢笼了!”

    “若不奋力一搏,就会被官家赐进士出身,被资政殿学士举荐为官,被宰相招为东床快婿。这话怎生听着怪怪的?”

    “女居士莫要打趣小生,修行福道是小生的夙愿。正月十二日早上,小生避过家人,悄悄来到安济坊,求弥心先生收留。”

    狄依依道:“你是资政殿学士的内侄,是宰相的准女婿,弥心先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收留你当门徒。”

    “小娘子误会啦!”杨昭急忙挥手,小声道,“小生是隐姓埋名来安济坊修行的。加上小生本是外地人,东京城认识小生的人不多,弥心先生也不知小生的身份。”

    狄依依惊了:“在家里时骗老师骗姑父,拜入安济坊又骗坊主,你当真不可小觑!”

    “这如何能算是骗?”杨昭辩解道,“早就听说弥心先生不仅医术精湛,还是一位得道高人,若能得他指点,实在三生有幸。小生本没想过拜他为师,只想能得安济坊收留便好。那日见过弥心先生后,他果然允小生在安济坊修行。谁知等到黄昏时,一位师兄忽然通知小生,说弥心先生要收小生做关门弟子,这是安济坊的大事,要鸣钟召集坊内福道徒观礼。”

    “你拜师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

    杨昭含蓄一笑:“小生也是受宠若惊。那日太阳落山时,安济坊专门为小生响了三通钟,在众师兄弟见证下,弥心先生正式收小生为关门弟子,赐名为恒青。”

    云济奇怪道:“可是……十五日时,你怎么还打扮成常人模样,来参加御街的灯会?”

    “小生做了福道徒后,每每想起家祖,总觉愧疚难安。今年上元节是他八十大寿,他孙子却偷偷跑来当福道徒,实在不孝得很。弥心师父独具慧眼,看穿了小生尚有私心。他跟小生说道:‘恒青,咱们福道徒的修行,是用众生的苦难当作炉火,把自己炼成一炉仙药,救自己也救世人。福道门徒崇尚苦修,是要舍小爱而就大爱,舍弃俗世家庭,才能拥有众生。你至今眷念亲情小爱,修行福道不过是句空话罢了,不如再给自己五日时间,真正抛下旧我,再来熔炼新我,走出自己的福道。’”

    “原来是弥心先生放你回去和旧我做了断?”云济回想起弥心的面容,不由肃然起敬。

    “于是小生回到姑父府上。上元节时,姑父为家祖张罗了寿宴,全家尽欢。谁知晚上小十三被奸人拐走,阖府上下人心惶惶,却不敢让年事已高的家祖知道。就这么闹了一天一夜,歹徒被抓住了不说,小十三还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当真是因祸得福。

    “等家祖过完了寿,小十三也安然回家,小生夙愿已了,便留下一封家书,说是既无心成家,也无志做官,一心想求不朽之法,自此离开东京,让家人不要再寻。小生生怕姑父和恩师派人找寻,特意出城后先绕了一圈,隐蔽了蛛丝马迹,才于昨日回到安济坊,向弥心师父报道。”

    说到此处,杨昭露出一丝腼腆神色:“小生不敢说自家事,只能禀明师父,说自己已经斩却旧我,此后一心一意苦修,行百善,积百德,走真正的不朽大道。师父看着小生,连道三个‘好’字,说道:‘恒青,修行之道,万法相通。有人一世修行,也摸不到真谛;也有人一朝得悟,就脱下肉体凡胎,寻得无上大道!’师父这番激励的话语,说得小生欢喜不尽。今日一早,小生顶了师兄的活计前来敲钟,谁知撞上您二位。”杨昭双手合十,郑重其事地向二人一拜,“两位请可怜小生一片向道之心。不要向安济坊透露小生身份,也勿要向往日的亲朋旧友透露小生之所在……请两位居士成全!”

    “你……唉!杨先生请放心,我们不说便是!”云济叹了口气,连忙伸手扶住他。

    杨昭拜别了云济,赶去做早课。按照迎客小厮所说,弥心先生每日都要带弟子们做早课,一时没有工夫来见他们。

    太阳初升,最是冻人。眼见无聊,狄依依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迈步向前方不远的先贤堂行去。云济连忙拦住她:“未获主人允可,怎么乱走?”

    “先贤堂供奉先贤塑像,本就是为了供人瞻仰,有什么不能进的?”狄依依甚是不屑,伸手推开了大门。

    先贤堂正殿中心,是轩辕黄帝坐像。两侧的神龛上,立着扁鹊、张仲景、华佗、皇甫谧、葛洪、孙思邈等二十多位先贤塑像,神态各异。

    狄依依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只觉百无聊赖,却见云济神色严肃,盯着先贤塑像出神。

    “三杯倒,盯着先贤像看什么?”

    云济喃喃道:“这几尊先贤像……和高家、胡家佛堂中的佛像,风格相仿,应是同出一人之手。胡小胖曾说过,他家的佛像是从安济坊请来的。”

    “有甚不对吗?”

    “佛像倒是没什么不对,只是……请佛像不都从寺庙中请吗,为何从安济坊请?而且高家和胡家的佛像,肚子里都能藏人藏物,这却有点古怪了。嗯?两边还各通着一座侧殿?”

    先贤堂大殿占地颇广,东西各有一扇耳门,西侧门上挂着一牌匾,篆了“祖师殿”三字;东侧门上无牌匾,不知是什么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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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济话没说完,狄依依已经伸手推开东侧的耳门。借着从窗户透入的晨光,两人看见侧殿内横七竖八陈放着好几尊未完工的塑像,另有斧、凿、抹子、篾刀、刻刀、鬃刷……种种器具满殿乱丢,显是塑像所用。

    一阵鼾声在侧殿里来回激荡,云、狄二人费了好大劲,终于在一尊关公像旁边,发现一片黑不溜秋的篷布,篷布下七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形貌粗鄙的精瘦汉子,睡得咧嘴露齿,口水横流。

    被开门声扰动,精瘦汉子骂骂咧咧翻了个身,伸手抠着鼻孔道:“开饭了?”而后睁开迷蒙双眼,看见云、狄二人,不由一愣,粗着嗓子问道:“哪里来的冒失鬼,竟敢擅闯侧殿!”

    狄依依被像盯贼一样盯着,心中甚是不快:“怎么,你这先贤堂还有甚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何就不能来?”

    “先贤堂当然能进,但侧殿未经允许,不可乱闯!”精瘦汉子拍了拍身边的关公像,“此处是为功德堂的大善主雕塑神像的地方,你们善行太少,积福不够,不配我‘泥神张’给你们塑像。”

    大善主是安济坊对捐助者的最高称谓,为安济坊捐钱捐物者数不胜数,但能被称为大善主的寥若晨星。安济坊每日接诊穷苦病患上百例,免除诊费、药费几十上百贯,可谓日销斗金。若无这些大善主支持,哪里顶得住这般烧钱?

    云济眸子一亮,躬身道:“叨扰这位师傅啦!小生曾在胡安国胡员外和寿光侯高侯爷府上,见过两尊鬼斧神工的塑像,听闻是从安济坊请去的,莫不是出自张师傅之手?”

    泥神张只是咧嘴大笑,却不答话。云济刚想细问,泥神张突然脸色一沉,乖戾怒喝:“滚!”

    “你说什么?”狄依依大小姐脾气,岂能忍受一介匠人这般呵斥?

    眼见她就要和对方吵起来,云济急忙横身阻拦,却又不敢靠近她,只能挤眉弄眼,向她连连拱手。狄依依满腹火气不得发泄,扭头往先贤堂外走去。云济则向泥神张连连道歉:“对不住,我们不知道此间规矩,实是无心之失,还望见谅。”

    出了先贤堂,狄依依望着云济,眸中似有电闪雷鸣,显是怨他对泥神张太过客气。她愤愤向前虚踢一脚,好似在踢什么无形之物。云济扭头往地上一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她的影子踹了一脚,不由哭笑不得。

    迎客小厮堪堪赶到,告知坊主弥心先生正在悟道室等他们。

    安济坊有一座保和院,位处钟鼓楼西侧,分为前后两院。前院是为病患开辟的住宿之所;后院则一半是安济坊大善主的客房,一半是福道徒的卧房,又称作悟道室。福道徒一边修行,一边看护前院的病患。

    弥心的悟道室甚是简陋,一座床榻,一张案几,一架斗柜,两只蒲团。最为显眼的是一尊药王像,童颜鹤发,笑容可掬,左手持一卷医书,右手握一根木杖。

    塑像身长近乎一丈,占地比右侧的床榻还大。

    弥心身前的案几上没有茶盏,也没有书册,只放着一只灰色的瓷盆儿。盆里装满黑色沙土,沙中种着一株低矮小草,枝叶已经干枯。

    日光穿窗而入,照在那枯草上。弥心坐在暗影里,正参悟着他的道。

    一株枯草,一名修士,明暗交错,相对无言。

    云济双眸从药王像上扫过,又落在那株枯草上面,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待他回过神来,急忙躬身作揖:“弥心先生,弟子有礼了。”

    “不必多礼,老拙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弥心笑着指了指蒲团,示意他落座。狄依依见没有其他蒲团,撇了撇嘴,站在云济身后。

    “弥心先生,今日小生冒昧打扰,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哦?是谁?”

    “有一位名叫邱远的福道徒,自称曾是您门下高徒。”

    “邱远?”弥心先是一怔,继而露出一丝惭愧神色,“他确实是老拙的门生,只是早在两三年前,已被逐出安济坊。莫不是……他又惹出甚乱子来?”

    “先生误会了。弟子不是来告状的,只是想打听打听,这邱远究竟是什么来路。他被逐出安济坊,又是因为什么?他还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一连串问题抛出来,连弥心也难免发蒙,只得从头说起:“邱远在安济坊修行时间不长。他本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儿,为了讨口饭吃,自幼小偷小摸,难免人见人打,备受欺凌。后来他被一家戏班子收留,跟着那戏班的班主学了身鬼手功夫,还精通缩骨之术。当时他只有十来岁,身材瘦小,加上会缩骨,着实耍得几手好把戏。”

    “先生,收留他的那个戏班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什么园?他那班主人称鬼手儿,手上的功夫十分了得,耍的傀儡戏尤为一绝。戏班子里还有几个小娃儿,也各有各的本事。”

    “莫不是云机园?”狄依依脱口而出。她不禁和云济相视一眼,眸中尽是惊奇。

    “你们也知道那戏班吗?”弥心诧然看了两人一眼,继续道,“老拙初见邱远时,他已有十四岁,个头只有十一二岁孩子大小。当时他恶习难改,偷了客人东西。班主为平众怒,当场拿出斧头,要砍去他一只手。老拙一心向善,怎能忍心见此惨剧?于是出手制止,将他保了下来。”

    狄依依拍手道:“原来如此!弥心先生修为高深,既化解了众宾客的戾气,又感化了恶习不改的小乞儿。”

    弥心苦笑道:“那是十年前的旧事了。老拙如何能在群情激愤时,熄了众宾客的怒火?老拙能将那孩子救出来,仰仗的可不是道术神通,也不是辩才通神,而是手中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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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祖也好,道尊也罢,论教化众生的手段,绝不会以法器分高低。灌顶醍醐可渡人,两手铜臭也可渡人。”云济双手合十,由衷赞叹了一句。

    狄依依咳嗽一声,心中暗笑:“这个三杯倒,马屁拍得也太溜了。”

    “云教授说笑啦!当时老拙还不在安济坊修行,而是刚刚散尽家财,分给无家可归的贫苦之人,自己背着箱笼游历天下,四处行医。救了那孩子之后,不忍他颠沛流离,只得带他到安济坊挂单。老拙二十多年前,曾蒙上一任坊主吴医仙传授医术,只是老拙醉心功名,不愿修行他宣扬的福道。老拙带邱远到安济坊后,吴医仙再度劝老拙修行福道,老拙才正式拜入他门下,同时收了邱远那孩子为徒。

    “匆匆四年过去,他竟然长得比春笋还快。十八岁时,他已经身高八尺,不论走到哪里,都如鹤立鸡群。只是这孩子生来孤僻,反而以自己身材高大为耻,每次出门,总是施展缩骨术,把身子缩矮半尺,和常人仿佛才好。”

    “他能把身子缩到常人大小?”云济眸子里精光一闪,“那么……他又是犯了何事,被逐出安济坊?”

    “他第一次犯事,是在……熙宁二年。先师吴医仙终于勘破迷障,踏破铁鞋,走穿不朽大道,证道成圣……”

    狄依依不解道:“成圣?怎么个成圣法?”

    “别胡说!”云济急忙瞪了她一眼,面色甚是尴尬,向弥心歉然一笑。

    弥心浑不介意,淡然笑道:“福道修行和佛家、道家均有不同。佛家曰‘顿悟成佛’,道家曰‘飞升成仙’,咱们福道修行讲的是‘证道成圣’。和佛、道两家不同,福道不拘泥于固定的偶像,凡是奉献自我、解救众生苦难的贤者,都是福道徒的前辈、偶像。”

    云济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先贤堂什么神像都造,佛教的菩萨、道家的真君、历代的神医,你们都塑成像来拜。”

    狄依依诧然问道:“吴医仙证道成圣,难道是说他……”

    “没错,先师证道成圣后,肉身不腐,毛发无损——这是修行福道有成,脱胎换骨,神魂化作万道神光,踏着大道登天去了。”

    云济顿时恍然:“早听闻安济坊出过大圣,法体经久不烂,宛如在世之时。原来其中一位便是吴医仙,小生实是失敬。”

    弥心摆了摆手:“先师成圣后,将安济坊的重担交到老拙肩头。老拙修为浅薄,只能勉为其难担起重任。由于整日俗务缠身,难免忽略了教导徒弟修行。直到有一日夜里,老拙见先贤堂内亮着微光,就带两个门徒持灯去查看。谁料会看见一副做梦都想不到的景象,险些没将老拙气死过去——原来那孽徒正拿着锥子和尖刀,在刮先师的圣体遗蜕!”

    “啊!”狄依依听得入神,忍不住叫出声来。

    云济也是瞠目结舌:“据说,贵坊两位得道祖师,都供奉在先贤堂?”

    弥心回忆起昔年旧事,依旧满面痛心,点头道:“两尊圣体遗蜕,其一是福道开山祖师所留,其二是先师吴医仙所留。这孽徒当时竟手持尖刀,刺入先师遗蜕的胸口!老拙惊得大吼一声,呵斥他丢掉刀刃。可先师遗蜕的胸口,已经被他用刀挖去一块肉。”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云济只觉匪夷所思。

    “世间总有一些痴狂之人,也不知是生性本恶,还是犯了迷障。那孽徒学了不少医理,若他靠医术去治病救人,也是功德一件。可这孽徒偏偏鬼迷心窍,痴迷于各种奇诡的秘方和禁药。那日我怒不可遏,质问他为何对祖师圣体不敬,他竟然说……竟然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十分好奇,如果先师是真的证道成圣,才使得肉身不朽,那他这大圣法体没准便是灵丹妙药,不知吃一口会有何变化,能否让病死者起死回生,能否令老朽者延年益寿,能否令残废者断臂重生……唉,罪过罪过!”

    狄依依听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好家伙,真是太邪门了,竟然连祖师的肉都想吃!”

    “损坏大圣法体,实属欺师灭祖,倘若以此罪论处,邱远难逃一死。那次老拙虽然生气,只当那孽徒修习医术钻了牛角尖,这才迷了心窍,做出这等耸人听闻的事情来。老拙心中不忍,没将那孽徒的罪行公之于众,只是说与几位弥字辈的师兄弟知晓,并将那孽徒责罚一顿,让他面壁半年,忏悔己过。

    “可惜的是,这次处罚并未让那孽徒改邪归正。他面壁半年后出来,表面上诚心改过,背地里变本加厉。他借着帮求医者看病的机会,暗自研制秘方,直到……直到两年多前,本坊又发生一件丑事,使得那孽徒的恶行终于暴露出来。”

    狄依依好奇心起,张嘴便问:“什么丑事?什么恶行?”

    云济没想到她这般口无遮拦,当面问别人坊里的丑事,不由甚是尴尬。

    弥心坦然道:“说来惭愧,安济坊这些年来,在民间倒是颇有些名气。上门寻医求子的病患很多,那孽徒私下给人卖求子、保胎之药。直到熙宁五年夏天,接连有两户人家找上门来,说是自家妇人吃了孽徒给的药,生出的孩子天生唇裂。老拙当时勃然大怒,按照修行戒律,将他杖责一顿,逐出安济坊。

    “当时老拙对那两对夫妇好生抱歉,精心为他家孩子治疗,并赔偿他们足够银钱。好不容易把这乱子料理清楚,又有百姓找上门来,也是孩子畸形的事。原来被孽徒哄骗的夫妻,竟远不止那两对!找上门来的父母越来越多,到后来畸形儿竟有十七个!唇裂的只是小问题,还有五根手指长在一起的、两条腿一长一短的、男孩天生去了势的、女孩生来便四乳的……实在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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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此处,弥心惭愧不安道:“罪过罪过!老拙疏于管教,没想到这孽徒不思悔改,竟犯下这等滔天罪孽!老拙身为他的传道师父,实在愧对历代祖师,愧对那些受苦百姓。那孽徒犯下此案,老拙怎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

    “按理说弟子既然已被逐出师门,一身罪孽便和安济坊再无关系,但此事影响实在恶劣,老拙只能破了这规矩,派遣弟子四处找寻,将那孽徒捉了回来。准备择日召集福道门徒,请来受害百姓,当众处罚于他。谁知……谁知就在当夜,这孽徒竟然打伤看守人,越狱而逃!

    “这孽徒逃出本坊之后,老拙又派人追捕,却徒劳无功。他就此成了安济坊第一大害,老拙几次三番想要清理门户,却总是被他逃走。就在数月之前,老拙打听到这孽徒的踪迹,亲自动身去追。顺着蛛丝马迹,才发现这孽徒愈发猖狂,已将主意打到京畿路出了名的巨富身上。老拙听闻他去过陈留高家,就赶去探查情况,正好碰上你们两位。”

    云济问道:“依先生所说,高士毅受他儿子的算计,被貔貅刑缠身,可是邱远唆使的?”

    弥心沉默片刻,方才开口:“老拙也不敢断言,不过那孽徒痴迷各种秘方禁药,总爱摆弄奇技淫巧之物。貔貅刑的症状十分诡异,虽无法断定是他的手笔,但他既然参与了进来,想必也脱不了干系。”

    云济点了点头,长长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多谢弥心先生,小生今日获益匪浅,待日后有闲暇,再来跟先生请教。”



    云、狄二人出得安济坊,狄依依问道:“三杯倒,邱远恶行累累,这等丧心病狂。弥心先生一直在追查他,想要清理门户,咱们既然知道他就藏在胡安国家里,为何不告诉弥心先生?”

    “邱远只怕还跟灯魁案、延丰仓案有莫大关系,我不想横生枝节。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邱远先是想要吃祖师胸口的肉,又是给孕妇吃秘方禁药,如此怙恶不悛,弥心先生为何不报官?”

    “这……他们都是修行之人,自有门规管束?”

    云济默然不语,不置可否。

    对他突然的沉默,狄依依已经见怪不怪:“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找童贯,看一看郭闻志的头颅。”

    “头颅?死人头有甚好看的?”

    “你还记得咱们在那艘千石船上,曾看到的那具无头尸吗?脖颈处刀痕平整,衣服上却无血迹溅射的痕迹,这说明什么?”

    狄依依骑在马上,想着当日发现无头尸体时的场景——刀痕平整,说明是被一刀断首,出手的要么是经年老手,要么是天生神力;衣服上没有血迹溅射,说明脑袋是死后被割下来的,否则断首时必然颈血狂喷,衣服不可能半点血迹都没沾到。

    云济提醒她道:“那无头尸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脑袋又是死后才被割下来的,且并无中毒迹象。那么他是怎么死的?致命伤又在哪里?”

    “你是说……致命伤在头上?”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那日郭闻志的头颅飞上宣德门城楼后,被童贯接住带走,连开封府的人都不曾仔细看过。云、狄二人直奔皇城司寻人,由于这日童贯在宫中当值,到太阳快落山时,云、狄二人才等到他回来。

    童贯听他说明来意,当即将封存好的头颅找出来,带到开封府后,和那无头尸体一对,果然严丝合缝。

    一名五十多岁的老仵作道:“已经验过了,头顶破有一孔,是被锐物撞击而死。”

    云济仔细端详,那头颅头顶的头发已被仵作刮掉一大片,果然可见一个锥形破口,破口周边的头骨已经碎裂。他诧然问道:“老先生,你可曾见过这种形状的兵器?”

    老仵作慌忙道:“据小老儿所知,有人会将攘子做成这等形状,便于放血。只是……攘子不是用来戳人的脑袋的。”

    狄依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攘子是用来攘肚子的,怎会用来戳人头顶?骨朵倒是可以用来砸脑袋,但骨朵我见得多了,不曾见过这个形状的。”

    闭上双目,诸多画面在云济心头不停闪过。许久后,他突然睁开眼:“走,咱们还得去再看看那艘千石船。”

    夕阳西坠,余晖未尽,他们寻到了那艘千石船。船体躺在冰凉河水的怀抱里,前有一杆“丰”字旗,后有六只船橹,中间拱形的船舱前,斜斜杵着一杆人字桅。

    人字桅最大的用处是配合拉纤,需要直立起来时,拉纤节省人力;船要钻过拱桥时,则可转动放倒,以保障安全。

    “这桅杆有甚好看?”狄依依见云济昂着头怔怔出神,在他肩头拍了一把。

    云济伸手指着那桅杆顶部——人字桅两臂交汇铆接处,有一只形状怪异的铆钉,将两臂固定在中间的桅顶上。铆钉一端是铁质圆环,环上系着一根纤绳,另一端穿透桅杆,裸露出来的部分甚是尖锐,竟是锥状。

    “铆钉的形状甚是眼熟,难道……”

    “没错,看来这便是那凶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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