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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宗罪5:中国十大变态凶杀案》[完结]-寻找真凶,绝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作者: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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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8: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杀人视频
   
    你遭受的每一次苦难,都会在你一生中某个时候派上用场。
    ——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
    杂乱的房间里。
    屋顶上垂着一根绳子。
    绳子拴在一个女人的脖子上。
    女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脚与椅子绑在一起。
    女人和椅子吊在空中,身体前倾,轻轻地晃来晃去。
   
    第三十六章 惊悚视频
   
    白景玉急匆匆地走进特案组办公室,指挥工作人员抬进来一台声纹记录仪,还有文检仪,墙上的液晶显示器也更换成了分辨率更高的影像设备,这些都是刑侦实验室里的器材。
    梁教授和包斩正在下棋喝茶,两个人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忙碌的工作人员。
    苏眉说:“哇,老大,搬家呢?”
    画龙说:“又发生了什么与众不同的大案子?”
    白景玉说:“这个案子的奇怪之处在于我们不知道发生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死者是谁,却目睹了整个凶杀过程……有人将杀人过程录制成了视频,然后发布到了网上。”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这段杀人视频,镜头显示的是一个阴暗杂乱的小房间。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发出惨白的光,时间是傍晚7点,电视机上正在播放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电视机前有个木质的旧茶几,灰蒙蒙的,掉了漆。茶几本应该是平行着摆在电视机前,画面中的却是垂直于电视机摆放的,茶几的一端正对着电视机,这在狭小的房间里看上去异常古怪。更为奇怪的是,茶几上放着把木头椅子,有个穿白色毛领羽绒服的女人坐在椅子上,位于画面的中间。确切地说,她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和椅子的扶手绑在一起,两条腿也绑在了椅子腿上,眼睛蒙着黑布,因为背光,即使面对着镜头也无法看清楚她的脸。
    女人端坐不动,像是展览品,她被绑在椅子上,椅子下面是个茶几。
    茶几上的另一端放着几样菜,都用塑料袋装着,摊开在桌上,一小瓶二锅头已经空了,旁边还有几个青岛啤酒瓶子,可以看到有一只手正拿着那种一次性的筷子,很显然,拍摄者巧妙地避开了镜头。从画面上看,很像是手机拍摄而成,镜头始终没有动过,说明拍摄者可能将手机放置在某处,也许是茶几后面的沙发上方,这个人边吃边喝,看着电视机前被捆绑的女人。
    穿羽绒服的女人扭动着身体,试图脱开身上的绳子,然而挣扎是徒劳的,绳子绑得很紧。
    女人放弃了挣扎,开始不断地哀求,她的话夹杂着电视机中的声音:“观众朋友晚上好,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节目……我家里人是不是得罪你了,你是想要钱还是想干什么,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保证不报案……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有……我和你又没什么仇,哪里惹到你了,你倒是说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是要钱是吧,我给你……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议,强调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求求你了,我是怎么得罪你了,放我走吧,你到底想干啥啊,救命,救命啊!”
    女人大声地喊叫起来,这时候,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强壮男人冲了上去,随手拿起一块抹布,跳上茶几,塞到女人嘴巴里。女人试图咬住他的手,但是接下来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那个男人很古怪,戴着一个头盔,背对着镜头,他侧身的时候,可以看到头盔的挡风面罩半遮着脸,面目难辨。
    男人摸了摸女人的头,女人吓得瑟瑟发抖,看来之前挨过打,她肩膀抖动,呜呜地哭了。
    男人跳下茶几坐回原位,镜头里可以看到他的手,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又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一直欣赏着面前受惊吓的女人。
    《新闻联播》依然在播放,那女人被绑在茶几上的椅子上,抽抽噎噎地哭泣。过了一会儿,男人喝完最后一杯酒,用遥控器调小了音量,他起身去关了窗,拉紧了窗帘。
    房间里死寂一片,女人意识到什么,惊恐地抬起头,茫然失措。
    男人站上茶几,手里多了一根扁形的绳子。电视机没有声音,画面闪烁不定,荧幕的光线制造出特有的诡异气氛。男人又拎起一把椅子,放在茶几上,然后踩上去,踮着脚,将绳子从屋顶的一个吊钩穿过去,这种吊钩在老式房屋里很常见,多用来安装吊灯或者吊扇。
    男人穿好绳子,拉了几下,将空椅子搬下去。
    男人站在女人身后,面对着镜头,慢条斯理地把绳子的一端在女人脖颈处绕了一圈,女人剧烈地挣扎,双手握拳,拼命摇头,鼻腔里发出濒临死亡时沉闷的喊叫。男人丝毫不理会那女人,冷静地勒紧女人的脖子,在脑后打了个绳结。他向上提了一下绳子,测试松紧度,似乎感到不满意,再一次调整绳套。
    随后,他跳下来,拍拍手,小心翼翼但又特别费劲地挪动茶几,因为摩擦地面而发出刺耳的声音。那椅子上的女人,嘴巴被堵,眼睛蒙着黑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她似乎感到绝望,放弃了挣扎。茶几一点点地被抽走,每一次响动都引发她身体的颤抖。椅子的一条腿悬空了,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男人猛地一拉,椅子悬在空中,绳索勒住女人的脖子。因为用力过大,茶几上的一个酒瓶倒了。
    终于,他将茶几拉回原位,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被吊死在空中。
    死亡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这个女人似乎很安详,颈骨在突然下坠时立刻断裂,器官闭塞停止呼吸,没有任何挣扎,身体都没有抖动一下。
    悬在空中的椅子轻微地摇晃着,最终静止不动,持续了3分钟后,就在大家以为画面定格的时候,那男人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警察你好。
    视频到此停止了,播放结束,全长7分钟51秒。
    特案组感到非常震惊,这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吊死了一个穿羽绒服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留下了四个字。他不仅录下整个杀人过程,最后还挑衅警方。
    白景玉一脸凝重,说道:“咱们特案组成立起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挑战,我之所以使用挑战这个词,是想告诉大家不要轻敌,这人看来不简单,你们要尽快破案。”
    包斩说:“这人胆子太大了,录制杀人视频发到网上,我们以往侦破的案件,凶手大多在作案后掩盖罪行,销声匿迹,这人不一样,与众不同,反其道而行之。”
    梁教授点燃烟斗,抽了口烟,徐徐说道:“我喜欢这样的对手。”
    苏眉说:“我注意到,那女人说根本就不认识他,如果是陌生人,那就太可怕了,他从哪里抓来的这个女人,大街上吗?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
    画龙说:“随机杀人,报复社会,我们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变态杀手。我不觉得这个人胆子多大,他还戴着个头盔,遮挡着脸,真有种的话,就把脸露出来啊!”
    包斩说:“案子很棘手,我们连案发地在哪里都不知道,没有尸体,没有物证,找到这个人如同大海捞针,真的很有挑战性。”
    苏眉说:“凶手挑衅警方是一种什么样的犯罪心理?”
    刑事侦破中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犯罪凶手,有的凶手胆大妄为,作案后会故意留下证据,他们的犯罪心理往往是自相矛盾的,既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心存侥幸,不会落网,又渴望警方找到他,类似于一种捉迷藏的游戏心理。
    摘录几则真实的案例,我们了解一下这种极为罕见的凶手。
    吉林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凶手杀死陈某一家四口,用手指蘸着死者的鲜血在墙上写下“我叫小山”。被捕后,他供认自己因为经济纠纷而杀人,墙上写字是一种英雄壮举,如同《水浒传》中的武松杀人后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武汉一名保安杀人分尸后给警方写挑衅信,此人曾自制手枪游走全国。昆明、广州、海口,他杀害无冤无仇的无辜者,逢年过节会给受害者所在的公安局寄贺卡和信件,在信件中会详细描述自己杀人的过程,甚至向警方索取6000元赏金打算出卖同伙。他不断以杀人挑战警方,直到五年后被擒。
    安徽某城市区解放路立交桥下有一拾荒女子被奸杀,第一报警人竟然就是凶手。此后,两年时间里,这名凶手不停向警方拨打报警电话。从报警到叫嚣“我就是杀人凶手”“人是我杀的”“你们快来抓我啊”。此人极其狡猾,每次打电话都在不同的地点,警方调动大量警力,在9个县市展开调查,最终将这名疯狂挑衅的凶手抓捕归案。
    梁教授说:“凶手是有预谋的,他先将一把空椅子放在茶几上,然后把被害者捆绑在椅子上,用绳索拴住被害者的脖子,抽走下面的茶几,完成整个杀人过程,这个过程其实是一种简易的绞刑,绞刑一般是指执行死刑。”
    白景玉问道:“什么意思?”
    梁教授说:“凶手认为自己代表着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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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两元商店
   
    第二天,特案组整夜未眠,每个人都红着眼睛,这段杀人视频不知道观看过多少遍了。
    白景玉说:“小眉,这个视频可以从网络上删除吗?”
    苏眉说:“目前已经是网络焦点了,视频的点击量多得难以统计,所有的新闻网站都进行了报道,每小时有上万条微博在讨论这件事,微信、QQ群、论坛、贴吧,无数的人在发表看法。国内国外的网盘都有提供下载,根本无法删除干净。”
    包斩说:“也许,这正是凶手想看到的。”
    画龙说:“凶手可能还会得意扬扬地参与讨论呢!”
    梁教授说:“小眉,你整理一下网友的评论。”
    网友的回复五花八门,但是有价值的评论并不多,摘录几条:翠花就是欢乐多:为什么要放《新闻联播》呢?故意折磨她吗?要知道,《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在监狱就是被迫看电视作为刑罚。《新闻联播》会不会是录像啊,故意混淆作案时间。
    狼七:他不说话,可能是个哑巴,有一辆二手摩托车,住在城乡接合部的某个平房里。
    羊行屮:这个地方,看上去很眼熟,貌似是我以前租过的房子啊,那窗帘,那茶几,还有那台破电视,真是TMD太像了。
    蛇从革:干得好,这家伙要是在镜头里竖起中指就更酷了,或者用那张纸点燃香烟。
    钟原: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我要举报楼上的这个人。
    老夜:其实,是我干的。
    梁教授部署工作任务,苏眉负责查找视频来源,追踪视频上传的第一网站以及时间和地点。包斩的工作是记录下视频中出现的所有东西,从中分析凶杀现场的大概位置。画龙请教语言学专家,对受害者的籍贯以及受教育程度做个初步鉴定报告。
    因为目前无法确定凶杀现场,即使统计出全国各地的失踪者也没有任何意义,从中很难发现受害人的身份。
    梁教授和技术人员用声纹分析仪器,将噪音从环境中分离出来,很快有了新的发现。
    凶手——那个戴着头盔穿皮夹克的男人,吊死女人之前,曾经关掉了电视音量,拉上了窗帘。通过仪器设备,能够采集到窗外的一些细微声音。可以听到有汽车的鸣笛声,这说明现场距离街道不远,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两元商店的电喇叭传来的叫卖声。
    “买不买没关系,到屋里瞧一瞧,到屋里看一看,本店所有商品,全场卖两块,都卖两块。挑啥都两块,买啥都两块,挑啥拿啥买啥都两块。原价都是十块八块的,现在全场卖两块,两块钱处理,两块钱甩卖,真正的清仓,真正的甩货。你不用问价,你也不用讲价,你也不怕被宰。全场卖两块,买啥都两块,随便挑随便选,全场卖两块,买啥都两块。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你也买不了上当,真正的物有所值。拿啥啥便宜,买啥啥贱,都两块,买啥都两块。全场卖两块,随便挑随便选都两块,走过路过,你千万别错过,机会难得,全场清仓处理,赔钱甩卖,全场卖两块,全场卖两块。”
    这种两元商店价格低廉,深受百姓欢迎,一般位于城乡接合部、县城,或者乡镇。
    语言学专家认为,被吊死的受害者女性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声母、韵母、声调,口音非常标准,应该接受过大学本科以上的高等教育。视频中的方言不多,只有一句“干啥”,死者的籍贯为河南、河北、山东、东北等省份的可能性较大。
    苏眉通过计算机反向追踪,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网络踪迹。
    这段杀人视频最早发布在一个名叫草柳社区的成人网站,该网站因为传播色情内容,屡次被封,论坛服务器架设在美国科罗拉多州。该网站采用不定期邀请注册制,会员数超过20万,由于涉及成人内容,该网站在中国内地无法访问。但是网站的运行并没有终止,在不断被封杀的同时不断更换地址,并通过各种渠道及时向会员更新。
    上传视频者登录的是一个试用账号,并且使用了经过代理的动态IP,无法精准定位。
    画龙说:“凶手挺有趣的,把杀人视频上传到一个色情网站上面。”
    苏眉说:“这网站的内容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啊,大多是日本的AV(成人录像)片子。”
    梁教授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网页,扭头说道:“简直不堪入目。”
    包斩指着电脑问道:“小眉姐,什么是步兵和骑兵?”
    苏眉说:“步兵指的是无码影片,骑兵就是有码咯,无码你总知道吧,就是身体的关键部位没有打马赛克,哎呀,你自己看吧,真是讨厌。”
    包斩看了一会儿,想问苏眉几个问题,又觉得不好意思,那些影片截图让人面红耳赤。
    初步分析,凶手懂得一些电脑技术,死者也接受过高等教育,这是一起高智商犯罪案件。
    包斩将杀人视频回放无数遍,通过智能应用系统做视频分析和图像编辑。视频其实就是一系列图片,利用人眼视觉暂留的原理,通过播放一系列的图片,使人产生运动的感觉。包斩将视频的每一秒画面做成60帧图像,然后放大清晰处理,记录下视频中的每一件东西。
    这个房间普普通通,然而经过细心观察,可以发现凶手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凶手故意迷惑警方,不让警方发现房间所在的位置,甚至省份也捉摸不定。
    杀人视频中的电视上放着一沓扑克牌,从厚度上来看,大约有四副扑克,经过调查,山东人喜欢打够级——这是一种四副扑克的游戏。桌上的抽纸用了一半,这种抽纸并不是名牌,主要销售区域在河南与河北两省。垃圾篓套着个塑料袋,茶几和椅子以及绳子,都非常常见,在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买到。电视机是一台破彩电,窗帘有些旧了,至少挂了两年。茶几上的菜有花生米、猪肉白菜炖粉条、几根香肠,旁边放着香肠的包装袋,经过对比和核查,这是哈尔滨红肠的包装袋。
    房间没有儿童玩具,凶手拉上窗帘的时候,落了灰尘,这个房间似乎长时间没有人居住。
    凶手戴的头盔穿的夹克,无法解读地域信息,视频结尾,挑衅警方的那句话是用黑色碳素笔写在一张A4纸上面的。
    梁教授说:“凶手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写下的那几个字,挺漂亮的,我们还应该做一个字迹鉴定,试试能不能掌握凶手的性格特征。”
    字如其人,笔形分析自古有之,西汉文学家扬雄曾说:“书,心画也。心画形而人之邪正分焉。”性格刚强的人一笔一画都显得干净利落、方正坚硬;性情软弱的人,则字体就相对无力、柔弱。
    笔迹学家雅曼把笔迹学研究的成果分为7个大类,它们传递的讯息分别是:1.书写的压力反映了人精神和肉体的能量。
    2.笔画结构方式代表了书写人面对外部世界的态度。
    3.书写的大小是自我意识的反映。
    4.连笔程度反映了思维与行为的协调性。
    5.字和字行的方向是人自主性及社会关系的反映。
    6.书写速度与人理解力的快慢有关。
    7.整篇文字的布局反映书写人面对外部世界的态度与占有方式。
    特案组与专家一起分析论证,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视频中的那四个字“警察你好”,笔力圆润轻盈,笔画匀称飘逸,连笔如行云流水,很像是女性写下的字迹。
    这个结论无法确定,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
    难道是凶手逼迫那位女性受害者所写?
    她似乎不认识凶手,究竟怎样被凶手制伏,禁锢在一个杂乱破旧的房间里,警方无从得知。但是可以想象到她在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内心该是如何恐惧,嗅到死亡的气息。那个房子靠近街道,附近有一家两元商店,这是警方目前为止掌握的唯一信息。
    就在特案组一筹莫展的时候,网络上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凶手上传了第二个视频,这次发布的是一段抛尸前的准备视频,确切地说,是准备抛弃一只断臂的视频。
    凶手拍摄下了整个过程。
    画面中,只看到他的双手以及下半身,拍摄地点依旧是那个杂乱的房间。他先是将一个塑料桶的外包装取下,把塑料桶从中间锯开,这种桶在任何一个饮水机上都可以看到。然后将一只断手的手指切除,只保留中指,这段画面并不血腥,看上去就像切除煮熟的鸡爪或者羊蹄。凶手把断手放入塑料桶,用胶带在桶上缠绕了几圈,粘好断缝,最后往里面注满了水,重新贴好包装。
    画面戛然而止。
    可以想象,他扛着一桶水,水中有只断手,他究竟要将这桶水放于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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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抛尸过程
   
    塑料桶中装满了水,水中的断臂轻轻晃动,手掌向下,指向地面,一旦将水桶倒置在饮水机上,那么手掌就会向上,形成竖起中指的姿势。
    接下来可以想象到一个奇特的抛尸过程。
    凶手假扮成送水工,穿着印有广告语的衣服,也许还戴着那个头盔,扛着一桶水,确切地说,水与桶都只是伪装,他真正扛着的是一只断手。这个变态的人走街串巷,出入胡同和小区,一步步走上台阶,将这桶尸水放置在某户人家或者某个办公室的饮水机上,最后,趁着夜色逃之夭夭。
    网络上炸开了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个视频,无论是地铁上,酒桌上,校园里,还是机关单位的会议室,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个视频,并提出自己的看法:工厂流水线工人:“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出了个变态,杀了人,还把一只胳膊装到水桶里,整个过程全部上传到网上,我看的时候真是太震撼了。”
    广场舞大妈:“我家就有个饮水机,现在都不敢喝水了,老觉得里面有只手,瘆人呼啦的。”
    地铁乘客:“哎,我×,你眼瞎啊,踩我脚了,怎么,你还敢动手是咋的啊,信不信我把你手砍下来扔到矿泉水桶里!”
    放学回家背着书包的中学生:“那人真是太酷了,就跟拍电影似的,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的恐怖片,比《午夜凶铃》和《咒怨》吓人多了,那都是假的,这可是真的啊,警察都弱爆了,上哪儿抓人去。我期待续集,现在才扔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啊还有两条腿啊,肯定还得扔,希望他都拍下来给我们看看。”
    特案组分析认为,这个凶手的智商非常高,胆子非常大,简直世所罕见。
    凶手很聪明,根本不担心警方会删除他上传的视频,因为警方必须要借助网民的力量来寻找下落不明的尸块。警方除了坐等他继续上传视频之外,几乎毫无办法。
    特案组办公室里就有个饮水机,包斩将上面的水桶取下来,凝神看了半天,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央求苏眉去服装店买了个塑料模特,又找来工具箱,锯下塑料模特的左手臂,小心翼翼地锯掉四指,大小和视频中的尸块差不多。接下来,他按照视频中的做法,模拟犯罪过程,把水桶拦腰锯断,放入断臂,注满水,粘好水桶。
    包斩重新把装有手臂的水桶放在饮水机上,大家都围过来看。
    画龙赞道:“小包,你有什么发现吗?”
    包斩说:“凶手费这么大劲,肯定是有目的的,至少不是恶作剧。”
    苏眉说:“锯掉四指,只保留中指,就是竖中指的意思呗。”
    梁教授说:“凶手会把水桶放在一个他非常鄙视的地方,竖中指是有着象征意义的。”
    包斩说:“他放入的是左手臂,接下来应该就是右臂了,我们还会看到抛尸视频。”
    画龙说:“浑蛋,这还成杀人抛尸的系列剧了。”
    苏眉说:“说真的,我也开始期待续集了。”
    只隔了一天,凶手再次从草柳社区上传了抛尸视频。这次,他采用了远景拍摄,将手机放置在某个地方,镜头正对着一条街道,拍摄时间为早晨,行人稀少,因为雾霾严重,镜头中的人影都是模模糊糊的。画面中,可以看到有个戴着摩托头盔的男人爬上了路边的一棵树,把什么东西绑在了树旁的路灯上。那人从树上下来,绕过镜头,拿起手机,边走边拍摄,随着画面的拉近,终于看清楚了,一只手掌被绑在路灯上。
    凶手发布视频的时间是下午,仅仅过了几个小时,无数的网友展开人肉搜寻并有了结果。
    这条街很快就被网民找到,挂在路灯上的手掌也被发现,地点在祥城市,位于鲁西南。
    第一时间找到手掌的是一名初中女生,她对这条街再熟悉不过了,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从这里路过。她有个强迫症,就是喜欢数路边的电线杆。她从网上看到抛尸视频中的街道,立即叫来了一个女同学,两人一致认为,这条街非常眼熟。她们沿街寻找,既害怕又兴奋,不时抬头观看路灯,同时用手机邀请了QQ群里的几名同学一起来找。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个寻找尸块的队伍人数有七八名,都是些初中生,他们走过一家KTV,走过邮电大楼,走到祥城市广播电视局门前的时候,众人停下了脚步,一个个呆若木鸡。附近的一根电线杆的灯光异常古怪,地面上树影婆娑,居然还有个巨大的手掌影子。大家抬头看,一只手掌被绑在路灯上,因为投影的缘故,一只大手的影子印在地上。
    凶手胆大包天,竟然把残肢抛弃在闹市的路灯上,一点都不担心被人发现。
    恰恰相反,凶手似乎很期待被人发现时所造成的那种震撼性。发现尸块的几名初中生,用手机拍下了新的视频,上传到了网上,这次引发了核爆炸似的网络反应,主流观点认为凶手丧心病狂,极其变态,警方应该尽快将他绳之以法。特案组连夜奔赴祥城市,天亮时赶到祥城市公安局,所有民警都彻夜未眠,眼睛布满血丝。
    局长握着梁教授的手说:“没想到,这个轰动网络的案子竟然是在我们这里,这个案子压力太大了,我们不得不请求特案组协助啊。特案组名震警界,我仰慕已久,我就是你们特案组的学生,这次,我一定全力以赴,唯特案组马首是瞻,争取早日破案。”
    梁教授客套地说:“哪里哪里,我们是同行,互相学习,案情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啊。”
    局长说:“我怎么没看出来突破点在哪里。”
    包斩说:“至少我们知道了案发地点在祥城,还获得了死者的一只手掌,这都是突破。”
    画龙说:“杀人视频中有两元商店的叫卖声,排查全市所有的两元商店,差不多就能找到杀人现场。”
    苏眉说:“按照凶手的逻辑,接下来还会抛尸,还会发布视频。”
    梁教授说:“死者的两只手掌,我们目前只发现了路灯上的这一只,另一只在哪里呢?”
    包斩说:“另一只在塑料桶里,只是,我们不知道,凶手把装有断手的桶放在了哪里。”
    梁教授说:“我们必须发动网友的力量来寻找。”
    最初的杀人视频,就像滚雪球一样,在网络上形成了雪崩似的震撼效果,接连发布的抛尸视频,使得全体网民持续不断地关注这个事件。网络传播速度之快难以想象,很多记者纷纷来到祥城。
    凶手抛尸的地点并不隐蔽,另一只手臂在祥城市某电影院被发现。
    电影院有个休息室,这是为等候观影的人群提供临时休息的地方,休息室摆着几排布艺沙发,角落里放着个饮水机。因为有观众在休息室抽烟,影院管理方为了杜绝火灾隐患关闭了休息室,所以这个装有断手的饮水机直到几天后才被人发现。
    当时,一名检票员和一名后勤人员闲聊时说起网上的杀人视频。
    检票员说:“听说了吗?那案子就是发生在咱们祥城。”
    后勤人员说:“这个,我知道,我那天还从那路灯下过了呢,我都没注意灯上有只手。”
    检票员说:“这视频好几部呢,那个把手装到饮水机桶里的看了吗?”
    后勤人员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咱们影院休息室里就有个饮水机,要不去看看?”
    两名电影院工作人员走进休息室,随后又大喊大叫地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报警。
    特案组立即赶到现场,电影院休息室角落的饮水机上放着个水桶,水桶里有只断手正保持着竖中指的姿势。画龙凑近观看桶里的断手,包斩和苏眉也仔细检查了这个锯开又粘好的塑料桶,确认无误,和视频中的一模一样。
    特案组马不停蹄地回到祥城市公安局,召开案情发布会。
    梁教授做出了几点工作部署:
    一、画龙联合祥城市全体公安干警,以及各机关单位、街道居委会,在全市范围内排查两元商店,并以两元商店为中心,辐射周围住户,找到视频中的凶杀现场。
    二、两次抛尸,分别是电影院和街道,都是人流密集的地方,苏眉负责调取附近的监控录像,尽快做出凶手的画像。
    三、包斩与法医对目前发现的两个尸块进行检验,搞清楚死者的基本状况。
    两次抛尸,周边的监控探头都拍下了凶手的身影,只是,他经过巧妙伪装,戴着头盔,再加上夜色与雾霾的掩护,监控画面中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苏眉根据身高体貌特征对凶手做出了大概的侧写,这是个强壮的男人,步伐沉稳有力,走路时从不回头,做事也从不犹豫。他有个习惯性的握拳动作,似乎说明他的内心充满着愤怒和仇恨。
    祥城市下辖数个区县,全市范围内排查两元商店找到凶杀现场的难度极大,画龙的工作举步维艰,这个方向看来是条死胡同。
    包斩通过对两只断手尸检鉴定,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左手属于女人,右手属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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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8: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四肢归位
   
    梁教授看了一下尸检报告,眉头紧锁,他点燃烟斗,说:“难以置信,死者竟然不止一个?”
    包斩说:“是啊,我们之前认为,凶手抛弃的两个尸块属于同一个死者,也就是视频里被吊死的那个女人,但是现在又多出来一只男人的右手,又该怎么解释?”
    苏眉说:“凶杀吊死了一个女人,又杀死一个男人,丢弃了这个男人的手。”
    包斩说:“根据骨龄鉴定,左手属于一名30岁以下的女性,右手来自一个老人。”
    画龙说:“如果继续发布视频的话,那么说明,这个浑蛋还要继续杀人?”
    梁教授说:“目前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案子的性质变得越来越严重。”
    特案组四人陷入了沉默,他们以往面对过各种各样变态残忍的凶手,那些人的犯罪动机至少遵循常理,然而这个凶手的种种所为皆不符合正常人的思想。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杀人没有动机。
    抛尸也没有逻辑。
    网民认为凶手还会继续杀人,继续抛尸,继续发布视频。特案组保留意见,目前只看到了残肢,并没有发现尸首,不能排除被害人还活着的可能。尽管只有一线生机,特案组要求祥城警方投入更多的警力,加强排查力度,以祥城市每一个两元商店为中心,对周围一公里以内的居民挨家挨户走访,第一犯罪现场肯定就在这个范围内。
    排查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民警发现了一名可疑人员。
    此人是一名摩的司机,名叫大李,常在车站拉客,他租住的房子紧邻着一家两元商店。
    根据邻居反映,大李平时都是白天出去揽活,但是最近却常常半夜出门,邻居们在半夜会听到他的摩托车轰隆隆开过小巷的声音,奇怪的是,大李目前为止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
    这个线索引起了特案组的重视,画龙、包斩、苏眉带领一队民警包围了大李的出租屋。
    门前停着一辆摩托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头盔,画龙三人上前辨认,这个头盔与杀人视频中的头盔极其相似。并且,站在门前就能够听到旁边两元商店的电喇叭传来的叫卖声。大李的房门紧闭,贴门偷听,里面分明有人。
    画龙踹开门,有个身影冲出来就跑,画龙伸脚一绊,那人摔了个狗吃屎。
    屋里光线很暗,家具破旧,电视机还开着,椅子上绑着一个裸体女孩。女孩坐在小饭桌前,嘴巴上封着胶带,胶带下面的嘴角还沾着米粒,饭桌上放着两盘菜,青椒肉丝和西红柿炒鸡蛋。诡异的是,女孩的脖子上还吊着一根绳子,绳索系在房梁上。
    苏眉揭开女孩嘴上的胶带,女孩吐出嘴里的米饭,嗷嗷大哭起来。
    真相很快明了,女孩上高中,在车站搭乘摩的,被司机大李囚禁在出租屋里,百般凌辱,警方破门而入的时候,大李正在给捆绑在椅子上的高中女生喂饭。
    经过查证,大李与杀人视频案无关。
    然而,有些媒体不负责任,谎报新闻,声称制造杀人视频的真凶已经落网,网络上一片哗然。这段时期,凶手又接连上传了两个抛尸视频,证明自己依然逍遥法外。
    凶手在和警察玩“寻宝游戏”,他把肢解后的四肢放置在四个地方,拍成视频发到网上,成千上万的网友也加入到这个游戏之中,也正是依靠他们的力量,视频发布不久,尸块就会被找到。
    凶手抛弃的分别是一条左腿,一条右腿。
    左腿是光着的,抛弃于一家家电商场,放在一台65英寸大屏幕LED电视机的后面。
    右腿穿着靴子,发现地点是一家影视传媒公司,凶手将502胶水涂抹在鞋底,粘在消防通道楼梯的台阶上。一名保洁员打扫卫生,看到穿着靴子的半截小腿直直地站在台阶上,当场吓傻了。影视传媒公司的职员围拢过来,既恐慌又好奇,有人报警,有人拍照摄影,还有人打电话通知记者。
    这条小腿就好像是一个人上楼的时候突然断裂开来,人走了,小腿还留在台阶上。
    四个残肢陆续被发现,特案组将残肢摆放在会议室的地上,地上似乎躺着一个没有躯体的人。四肢并不完整,长短不一,肤色各异,有的残肢呈现出腊肉的颜色,看上去已经截肢很久了。特案组四人各拿一份检验残肢的报告,交换阅读完毕后,大家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统一意见。
    鉴定结果显示,四个残肢分别属于四个人,截肢时间不同,使用的都是专业医疗器械。
    凶手杀害了四个人吗?
    抛尸地点有个共同之处——都和影视有关。
    凶手是在拍摄杀人主题的电影吗?
    特案组分析认为,凶手应该是一名影视从业人员,确切的身份很可能是一名导演。他们有了一个大胆的设定,为了验证这个设定,特案组费了一番工夫,重建了犯罪场景。
    画龙和包斩买来一些桌椅茶几,按照杀人视频中的场景进行布置,茶几和椅子的高度大小均和杀人视频中的一样。有些细节,例如视频中的电视机,茶几上的酒菜,凶手使用的绳子,这些也全部复制模仿。
    包斩将一件白色毛领羽绒服递给苏眉,说:“小眉姐,麻烦你扮演下受害人,换上衣服。”
    苏眉说:“你们不会真的把我吊死吧?”
    画龙说:“少废话,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就送你上西天。”
    包斩说:“小眉姐,放心,不会出现意外的,你很安全。”
    苏眉说:“万一出现意外,你们记得在我的墓前献上白菊花,掉几滴眼泪。”
    画龙说:“还有什么遗言吗?”
    苏眉说:“可惜,我还没结婚,这么年轻就……”
    梁教授也开玩笑说:“小眉,你结婚的时候,我来主持婚礼,画龙和小包,你喜欢谁呢?”
    苏眉说:“讨厌,快点吊死我吧!”
    包斩扮演凶手,他戴上一个头盔,把苏眉的手脚绑在椅子上。椅子位于茶几之上,房顶还弄了个挂钩。警方对视频画面进行过分析,认定凶手拍摄所采用的是一部苹果5S手机。梁教授测试了距离,将一部同样的手机放置在后面,拍摄整个过程。
    电视机播放着《新闻联播》,苏眉被绑在茶几上的椅子上。
    包斩一点点地向后抽拉茶几,苏眉的嘴巴被堵着,面露惊慌,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吊在房顶。茶几移动时发出刺耳的声音,苏眉所坐的椅子只剩下一条腿还在茶几上,包斩深呼吸,猛地一拉,随着众人的叫喊,坐在椅子上的苏眉悬空,系在脖颈上的绳子瞬间勒紧……
    特案组决定召开新闻发布会,会议之前,特案组有过一场争论。
    梁教授说:“我有个请求,我想以个人名义来召开这场会议,将我们的推理结论公之于众。”
    画龙说:“不,老爷子,这次我可不答应你。”
    包斩说:“我们特案组是一个团队,有什么风险我们共同面对,共同承担,荣辱与共。”
    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云集,会议很短,只有10分钟,特案组发布了一条匪夷所思的消息:凶手将在明天下午两点之前来到祥城市公安局投案自首!
    这个消息令人震惊,记者们无法理解特案组为何如此自信,凭什么认为凶手会自首,还准确地预测出了凶手自首的时间。
    一个记者向梁教授提问:“你是神仙啊,你怎么知道凶手会在明天自首?”
    梁教授回答:“我们特案组已经掌握了突破性的线索,知道了凶手的身份。约定时间,其实是给凶手一个自首的机会。明天,两点之前,你们记者等在公安局门口就知道答案了。”
    媒体纷纷发布了这条消息,网络沸腾了,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凶手的出现。
    第二天,公安局门口聚集着众多记者,甚至还有外国媒体到来,各种“长枪短炮”架设在公安局大院门口,记者们凭借敏锐的职业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走进或试图走进公安局的人,希望第一时间捕捉拍摄到凶手的身影。
    公安局门前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凶手可能从出租车上下来,也可能步行,或者骑着一辆旧摩托车而来。
    记者们对凶手前来投案自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他们想的是,如果凶手没有来,那么羞辱和讽刺一下特案组也是个不错的新闻话题。
    梁教授预测凶手会在下午两点前来自首,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众人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未有哪个凶手受到过这样的关注,这样的礼遇。凶手在网络上凝聚起了一些粉丝,那些崇拜者也聚集在大院门口,他们举着标语,拿着鲜花,也在等待着凶手出现。
    一个粉丝说:“我是他的影迷,我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样。”
    另一个粉丝说:“他一出现,我就尖叫,可是,他马上要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鼓楼上的整点钟声敲响,两点了,凶手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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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戏如人生
   
    一阵大风吹过来,尘土飞扬,草叶和垃圾袋卷上空中,众人纷纷侧头,防止风沙迷眼。
    逆风的方向,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迎着风,携手同行。
    男的穿着件皮夹克,戴着头盔,女人身穿一件白色毛领羽绒服,在场记者纷纷拍照,围拢过来举着话筒提问,他们保持沉默,拨开众人,径直走进了公安局。
    特案组四人站在接待大厅里,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穿皮夹克的男人说:“我就是拍摄上传杀人视频的那个人。”
    穿羽绒服的女人说:“我是被吊死的那个女人。”
   
    第一部杀人视频中的那个女人并没有死,她还活着。
   
    特案组找不到案发现场,所以他们重建了一模一样的现场,通过犯罪模拟,特案组早已知道,杀人只是“凶手”和“受害者”导演的一场戏。
    过程如下:
    那女人首先脱掉上衣,用绳索在两肋之下捆绑好,预留下一个打结的绳套,然后穿上毛衣和羽绒服,坐在椅子上。男人将她捆绑,开始录制网友看到的那段视频。男人在女人脖子上缠绕的是“假绳”,这根绳子很短,刚好绕脖子一圈,并没有连接到上吊的那根绳子,只是起到迷惑别人的作用,承载力量的那根绳子连接的其实是隐藏在女人腋下的绳套。毕竟,一个人,腋下绑着一圈绳子被吊在空中是不会死掉的。
    这是一种简单的魔术手法,电影里也很常见。
    为了把这场假吊死的戏演得逼真一些,她的表情是那么恐怖,挣扎得是那么剧烈,所说的台词也是提前背熟的,这一切都是他们所演的戏。
    他们并不是陌生人,而是一对恋人。
    男人叫何一争,是个导演,女的叫沈茶,他们毕业于北京的一所电影学院。
    大一的时候,何一争就是学校里的才子,才华横溢,自编自导自演了几出话剧,在学校的小礼堂演出的时候几乎场场爆满,掌声如潮。他们相识的那天,云淡风轻,鸟语花香。何一争创作了一个三幕的舞台剧,寻找女主角来和他演对手戏,他扮演丈夫,需要一个妻子的角色。很多表演系的女同学前来面试,沈茶当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带牛仔裤、帆布鞋、棉布T恤,露着白白的手臂,扎着双马尾,抱着几本书,徘徊在小礼堂外面的走廊里。
    她是陪朋友前来应聘角色的,何一争偶然看到她,觉得她的形象非常符合剧中人物形象。
    何一争说:“这位同学,我请求你担任女主角,来演我的妻子。”
    沈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说什么好,朋友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示意她赶快应允。
    何一争说:“你不回答就是同意了,走吧,我们去排练一下,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老公,你是我妻子,我们要融入这个角色,要入戏。你先叫我一声老公试试。”
    沈茶扭扭捏捏低着头说:“我不……”
    他们扮演过多次夫妻,从学校的舞台到人生的舞台。
    他是主角,她是配角。
    当时的很多剧照和相片都保存了下来,存放在一本厚厚的影集里,随手翻看,往事如碧空般晴朗。舞台上的台词是他们共同创作而成,有时,他们也会争吵,比如关于爱情的观点。
    他说:“爱情,来时如蝴蝶,去时如飞雪。”
    她说:“爱情,来时如飞蛾,去时如烟火。”
    他说:“我能等待,玫瑰不能,就要谢了,在我送花的手中。”
    她说:“我能等待,玫瑰也能,就算谢了,在我送花的手中。”
    对于剧本的争吵、台词的修改,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妥协和迁就。尽管她扮演的是主角,其实更像是配角,她认为,妻子这个角色是应该默默付出委曲求全的。
    毕业之后,北京、上海、广州,何一争不断地变换工作地点,沈茶不离不弃跟随着他。
    他们一起进入了一个广告传媒公司,我们在电视上有时会看到何一争拍摄的化妆品广告,模特靓丽,肌肤水嫩。何一争最喜欢拍的是政府的形象工程广告片,政府出手大方,很少讨价还价,只是有时会提出一些变态的要求。例如,制作费用十几万,但是发票开成上百万;例如,让演员陪领导喝酒等。
    有个领导给何一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广告片拍摄完毕,领导负责审核,他坐在沙发上,很深沉的样子,吐出一口烟,盯着广告中的一个画面,缓缓说道:“这朵花,能不能开得更主旋律一些?”
    领导摊开手,伸掌,做了个花朵开放的手势。
    何一争连声说好,表示会修改一下,保证达到领导的要求。
    最终,何一争采取了仰拍的角度,他跪在地上,举着摄像机,让那朵花儿高高在上,雾霾的天空被处理成蓝天白云,还配上了高亢嘹亮的主旋律歌曲,终于通过审核。
    何一争并不愿意说自己是导演,他想拍的是电影,而不是广告片。
    他想拍,乡间土路,一场大雨过后,车辙里清亮的水,向前游动的黑色蝌蚪。
    他想拍,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每个家庭成员的一生。
    他想拍,一个女人,她有个孩子,1989年死于车祸,肇事车辆是一重型履带车,司机逃逸,至今没有落网。
    终于有一天,他下了决心,辞了工作,成为一名独立电影人,开始筹拍一部电影。
    从购买小说版权,到修改剧本,影视立项,历经了千辛万苦。在筹集资金阶段,他不断地去电影节散发剧本,游说各种老板投资,那段时期,他见识了全中国最能吹牛的人,影视圈鱼龙混杂,不过,吹牛是影视圈从业人员的基本技能。尽管他吹得天花乱坠,但是对方更能吹……总之,没有人愿意投资在一个没有作品的新导演身上。
    一部电影,投资少则几百万,多则几千万,甚至过亿。
    他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不能回头的决定,自己出资拍摄电影。
    沈茶一直无怨无悔地爱着何一争,全力支持他的事业。沈茶说服父母,把自己家的房子抵押贷款100万元,当作启动资金。何一争给手机里的每一个人打电话借钱,为了解决资金问题,他放弃了尊严,没有底线,没有节操,一切只是为了筹钱。
    何一争说:“老婆,我们没有退路了,如果搞砸了,我们的房子还有爸妈的房子都没了。”
    沈茶说:“我跟着你,住哪儿都行,大不了我们租房子。”
    电影终于杀青,接下来的后期制作同样需要大笔的钱。何一争将各种关系深挖了一遍,谎称自己得了绝症,向亲戚、朋友、影视业大佬再次借钱,信用卡透支,民间高利贷,甚至向演员、剧组工作人员借钱,除了沈茶之外,所有人都讨厌他。
    影视是个无底洞,钱依然不够,后期制作完毕,为了筹集宣传和发行的费用,何一争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未经审批去海外电影节参展。
    他原本想吸引海外的资金,结果该片遭到了封杀禁播!
    晴天霹雳,山崩地裂,无数巨石从天而降,压得他们永世不能翻身。
    几百万上千万的投资一夜之间变成了零,并且,没有人为他们的损失负责。
    何一争和沈茶只是尘埃里的两只蚂蚁,他们为了拍摄电影倾家荡产。
    为了躲债,沈茶跟随何一争回到了老家,那是个破败的平房,也就是杀人视频中的地点。
    何一争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沈茶最先振作起来,给他喂饭洗衣,对他精心照料。
    何一争看着房顶的挂钩,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说:“我真不想活了。”
    沈茶说:“那我跟你一起死。”
    深陷绝境往往会迸发出绝妙的艺术灵感,他最初是想把自己的自杀过程拍摄下来,发布到网上。一个才华横溢的导演走投无路最终吊死在破败的屋子里,观众看了应该会感到震撼。在这个想法的基础上,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构思,拍摄一部禁片,一系列“杀人抛尸”的视频。
    当然,杀人是假的,抛弃的残肢也是他从医院里通过贿赂买来的病人截掉的肢体。
    何一争和沈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兴奋,他们构思了剧本,准备了一些工具。他放弃了专业的拍摄手法,将一部普普通通的手机作为摄像机,拍了五部视频,或者说,是电影。
   
    第一部,杀人,他把沈茶吊死在了老屋里。
   
    第二部,他把沈茶的断手放进了矿泉水桶,把水桶放置在电影院休息室的饮水机上。
    第三部,另一只断手被绑在路灯上,灯亮起,巨大的手掌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
   
    第四部,左腿扔到了商场的一个大屏幕电视机后面。
    第五部,沈茶的右腿用胶水粘在了一个影视公司的台阶上。
   
    上吊是魔术手法,他并没有吊死她,视频里出现的残肢也是医院里病人的截肢。这一系列视频在网络上引发了巨大的反响,成千上万的网友也参与到这场搜索中,也正是依靠网民的力量,视频发布不久,尸块就被找到了。
    这部电影的主题是恐怖吗?
    也许是吧!
    特案组通过对残肢的鉴定,了解到这是医院里被专用器械截取的肢体,他们因此得知凶手抛弃的肢体并不属于杀人视频中的死者。随后的犯罪模拟,证实了凶手并没有杀人,而是制造了杀人的假象。四个抛尸地点都和影视有关,特案组推理分析拍摄视频者的身份很可能是一名影视从业人员,调查一下近年来禁播的影片,从名单中很可能就会找到犯罪嫌疑人。
    特案组知道凶手并没有杀人,拍摄视频的动机也许仅仅是为了出名,为了吸引观众。
    特案组通过媒体发布了凶手会自首的消息,这样做是为了给他一个减轻刑罚的机会。
    电影总有个结局,何一争和沈茶选择自首就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唯一的结局。
    尽管何一争没有杀人,但是也触犯了“盗窃、侮辱尸体罪”以及“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罪”,社会影响恶劣,数罪并罚,估计也要在监狱里待上几年,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是最明智的选择。
    苏眉说:“网络上有很多律师组成了强大的律师团,愿意无偿为你们进行无罪辩护。”
    画龙说:“这对你们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你们现在出名了,目的达到了。”
    包斩说:“你们拍摄的那部电影,我还真挺感兴趣的,如果在电影院放映,我会买票去看。”
    梁教授说:“你们两个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何一争说:“唉,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受累了。”
    沈茶说:“别说进监狱,就是下地狱,我也跟你去,不会离开你。”
    何一争说:“尽管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说出这句话不太合适……你愿意嫁给我吗?”
    沈茶说:“我愿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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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附 录】

    青春期

    外屋煤气灶上的水开了。壶发出尖锐的哨响。我很疲惫装没听见。有风吹来。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的床离门很近。我躺在床上自慰。我腾出一只手关上。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我便不去管它。任由门开着,任由壶响着。
    那时候我有一间房子。我和我的心在那里休息了很多年。
    我们整日在胡同里打仗。“鬼子”常常生擒“八路”。“小偷”居然敢追得“公安”屁滚尿流。好像和电视上演的不一样,谁比谁更真实?胡同是我的回忆之母。长大后,有一次我喝醉了,我在胡同里嗷嗷地哭。
    我们是群脏兮兮的小屁孩,鼻涕耷拉老长,袖口脏得发亮。胡同里有一棵老槐树,也有一棵小榆树。小榆树后来被柏燕的爸砍了,又买了锨头安上。柏燕的爸说正好。我们也嬉皮笑脸说:“是,是,正好正好。”她爸扔了个烟屁股没说话走了。我赶忙捡起来猛吸两口,旁边强子说:“梁远给我留点,给我留点。”我又猛吸一口,连着唾沫鼻涕吐到地上,我坏笑着说:“吸吧!”
    胡同里的榆钱落了,槐花开了。我的爱好是爬树。树上便有一个灵魂。鸟儿也有一个巢穴,一个窝。我把窝捅了。把点燃的爆竹拴在鸟身上无限深情地说:“飞吧,你自由了。阿弥陀佛!”槐花也许能吃。强子说那有毒。小武说没毒。我说蘑菇才有毒。柏燕说:“反正都吃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我喜欢柏燕。爱神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会飞。背着一个脏了吧唧的大口袋,里面有玩具,当然也有弓箭。这孙子很坏,随时准备射落谁的一生。我喜欢看柏燕吐舌头,然后板着小脸说不行,仅仅因为这我爱上了她。
    有一次我爬树看到她家院里的咸菜缸忘了盖,窗台下的大白菜也忘了盖。她孤零零地站在窗前,小小的个子,大大的伤感的眼睛。两条编得紧紧的辫子,那是两个无人知晓的秘密,等待着有人来解开初恋之迷。风雨飘摇,青丝不老。燕子啊燕子,神秘的燕子。
    神秘的面纱一旦揭开就失去了神秘,失去了美。有一次我爬树看到她去厕所。当然是露天的那种。她慢腾腾地脱了裤子。我的眼睛一亮,贼亮。她的屁股很白,白得炫目。她蹲下拉屎,似乎发出了声音。可惜我离得远,听不见。只看到那屎又稀又黄,像芥末油。我的胸膛里有只野兔在跳。其实她的心里也有只小鹿在跳,她已经看见了我。
    那一夜我遗精了,在梦里。有一泡尿仿佛憋了好几千年,憋得我小肚子生疼。在梦里我不能尖叫,否则我会醒来。没有青纱帐,没有白桦林,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撒尿。
    也就是在那一夜,柏燕来了月经。我和她都看着自己的内裤发呆。那是不同颜色的两张地图,各自指引着永存于灵魂深处性意识的觉醒。
    从此我不再爬树,柏燕却养成了斜视的坏习惯。在胡同里她遇见我,板着小脸送我三个字:“不要脸。”我想说你屁股上有块胎记,可我没说,只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人生在世,有时无聊有时寂寞有时吃饭有时坐着有时拉屎有时睡觉有时高兴有时傻×有时手淫有时烦恼。一切都是有时。我看见柏燕的屁股也是注定了的事。
    天要下雨,树要发芽,胡同里的孩子要长大。两年过去了。这两年间,我的一些琐事,几个眼神,某些支离破碎的话语,都在柏燕眼里成了最有力的证据。她怀疑我爱上了她。她的心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年的夏天很热,胡同里老榆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我家窗台上有个啤酒瓶,瓶上插着的蜡烛软得弯了腰。我放学回来把它扔了。一场大雨过后,空的瓶里多了枝湿漉漉的月季。肯定是柏燕干的,她家院里有棵月季树。
    少女的感情单纯、脆弱,细微如月季花蕾层层叠叠地萌动。我站在房间里久久地看着那月季。
    我写了封情书给她。她是我的邻居,一墙之隔,可我却寄到了她的学校。现在只记得有句“破碎的心”。那时我很激动、焦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后来我脸皮厚了,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感觉了。
    女孩真是奇怪。我看她屁股她还喜欢我。每个少女都有着云一般的心,她的思想会飞,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小鸟。柏燕的小鸟瞎了眼看上了我。
    柏燕回信了。晚自习放学后她敲敲我的窗,敲了三下后递给我一张字条跑了。现在我还能回忆起那渐渐遥远的脚步声。我展开字条的那一刻全身的血管就要爆炸,因为幸福,我的心一阵阵疼,浑身莫名其妙地战栗着。上面写着:明天夜里12点在胡同里见。
    天啊,胡同,我在这里给你叩头了。
    我把那字条放在枕下,躺在床上。那字条仿佛散发着芬芳,像是枕下开放着千朵万朵的花儿。
    这种温馨使我闭上了眼,然而我睡不着,一次次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月光。
    第二天是星期六。上午放学后,我和强子、小武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街景。那时候街上流行真丝上衣,就是好像在对别人说“我戴了乳罩”的那种。后来又流行脚蹬裤,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屁股有多肥多大。
    “柏燕这妞,真骚。”强子说。小武建议我晚上把她办了。我说:“上来就干显得流氓,要是她爸知道了,我小命难保。”小武说:“母狗一呲牙,公狗往上爬,有什么流氓的,再说你又不是什么好鸟。”一家卖磁带的商店传来杨钰莹的歌声:“不要问我星星有几颗。”我和强子、小武一起大声唱:“我会告诉你很多,很多。”我说柏燕脸上有雀斑,看人家杨钰莹长得跟仙女似的。强子说这世界上像杨钰莹那样的妹子本就不多,就是多也不会给咱们几个剩下,凑合着过吧。小武仰天长叹,很像一个厌倦江湖的大侠。
    看街景的岁月过去了。我很怀念那段时光。
    柏燕的妈在医院门口摆了个水果摊,称东西时秤砣老是耷拉着。那天街上的人像80岁老太太的牙一样稀稀落落,生意惨淡,每过一个路人柏燕的妈都要问要橘子不,要香蕉不。穿着破裙子的柏燕跑过来说:“妈,我要一条新裙子。”她妈哄她说:“明天给你买。”她不同意,又哭又闹,结果挨了两巴掌。
    到了午夜,胡同里月光如水。我站在槐树下听到柏燕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穿着一件新裙子像一只小鸟向我跑来。
    “漂亮吗?”她在我面前停下,笑吟吟地问。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背带长裙,领口和袖口都绣有蓝色的小星星。她的眼睛哭得有点肿,却大大的很明亮。她学大人那样把辫子散开披在肩上。我说:“燕子你该梳头了。”她锥子似的眼神刺了我一下:“用你管。”
    墙脚草间的一只蟋蟀叫了,随即槐树下的也叫了,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加快。她扬着脸。月光使她妩媚。我很突然很蛮横地抱住了她,她来不及转身。爱情只是个盒子,包装着肉欲。那时我心里多少有一丝淫欲。她噘着嘴,用很小的劲挣扎,我不知道她搬劈柴的力气哪儿去了。她安静下来,咬着嘴唇仰望夜空中湛蓝的银河,随即叹了口气,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她聆听着我的心跳,感觉着我的要求。我咽口唾沫。她说不可以呀。我却已吻住了她那惊颤的玫瑰花瓣。吻住了疑问,吻住了拒绝。最纯洁的羞涩在绽放。那初吻真的似月光般温柔,可惜有点韭菜的味道。她中午吃的饺子。而我感觉不出。我的心仿佛要跳出来。她扬着的脸上有一种玉的光泽,雀斑不见了。我眼前渐渐模糊。忽地黑暗了。眩晕了。大地在旋转。后来我知道这感觉在我一生中不会有第二次了。
    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拂在我的脸上。我想打喷嚏。我闻到她耳边的芳香。脑子清醒了。尘根却瞬间勃起,无比坚硬。那一刻我长大了。我紧紧抱着她,我只想撒尿。然而她羞红了脸推开我说:“坏东西”。我又抱住她,她却很害怕,用搬劈柴的力气挣脱来跑了。跑了几步她突然停下,回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她吐了吐舌头对我说:“流氓。”
    从此她不再理我。她认为我是个危险的人。其实我的确很危险。
    从此,当我寂寞,当我走路,当我一个人看电视,当我剥橘子,当我手淫,我都会听到她说“流氓”。那一夜,我第一次自慰。我回到家躺在床上拉灭灯,我并不困。今生今世我要谢谢我的左右手。
    性幻想往往带有犯罪意识。我的嘴上长出胡子,心里也生出邪念。青春期不知不觉到来了。青春期一过青春也就完了,正如天一黑什么都黑了。我幻想着做爱。那几天我日记中的风景篇篇阴郁奸险。
    转眼初中毕业了。柏燕考了市里的卫校,只有暑假寒假才回来。我上了高中,强子当兵去了青海,小武待业在家。不知为什么我整天精神恍惚。世界上每一颗不快乐的心如每一株不快乐的草。寂寞。失落。仿佛被人遗弃。
    我经常逃学和小武坐在路边看街景,或者去台球室打球,球打偏了后我们都响亮的说声“×”。我和小武讨论过人生。小武说自己就是自己,和人家的人生有什么关系。小武说他要挣很多很多钱。“有了钱什么不能干啊”,然而他却在一家汽修厂的车间里干了体力活。车间里机器轰鸣,尘土乱飞,墙壁上写满了工人的淫诗秽语。其中有句——手淫吧——令我今生难忘。
    我爸这个浑蛋是建筑公司的一个项目经理。我妈这个骚货是县医院的护士。我想起医院里那条林荫路,我妈牵着我的手像牵着一只小狗。空气里有浓郁的梧桐花的香味。我妈的白大褂一尘不染,我的则有些皱。
    我爸和我妈经常吵架,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活中我们常常犯着琐碎的错误。
    有那么一个夜晚,停电了,院里很热,蚊子飞舞。我和妈在院里吃晚饭,爸下班回来带回来一只小猫。妈嚼了一块肉喂它,它不吃。我就抱它到胡同里玩。柏燕叫它咪咪,强子叫它小黑,小武说长得跟傻蛋似的。我说这是我的猫我宣布它叫皮球。
    回家后我发现爸妈早早地睡了觉。我待在漆黑的客厅里,我听到低沉的喘息声,我抱着小猫笑了。其实我是个善良的孩子。那一夜,是我记忆中唯一感到幸福的一夜。那天是我生日。
    后来爸妈又吵架,盘子摔碎了,茶杯摔碎了,我流着泪在自己的房间里把猫吊死在了椅子上。我想自慰也许和爸妈吵架有关系,也许没关系,谁也找不到原因。人性深处总有些无法解释的事,例如,人一生下来就和性有关。
    高二那年我被学校开除了。我很喜欢一个人去看电影,散场后我有种无比凄凉的感觉。一个人回到家,我几乎天天夜里做梦,梦到我坐在学校里的秋千上踢着地上的残雪,梦到玫瑰花丛下埋葬着一张破纸,纸上写着柏燕的名字,梦到我和柏燕、强子在胡同口堆了个雪人,然后喊二三,一起向它拳打脚踢。
    这时,纷乱的脚步中一个不太重要的女人走进了我的生命。我妈得了胃癌,切了半个胃后便不能下床,每到夜里疼得满床打滚。我爸生意很忙很少回家,就找了个保姆照顾我妈。保姆叫如月,比我大8岁。她很漂亮也很穷,整天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红色连衣裙。我有着邪恶的思想,认为她很性感,而且是那种穿红裙子的性感。我还蔑视她,以一个少年的高傲。看不起她的名字,她的职业,她的身体。
    如月是个乡下人,说话土里土气,小武叫她十一妹。我不可能爱上她,却想用恐惧占领她,占领她的身体。我已经不是处男,因为我手淫过。可我还未尝过禁果,那一定是很美妙的事。手淫和堕落可能是两姐妹,它们的母亲叫空虚。我很空虚,无所事事的灵魂在流浪。除了上街游逛便闲得无事。为了看世界杯足球赛我天天等到午夜。
    午夜我一个人站在花园里。墙脚处的夜来香将从黄昏寂寞到天亮。我打落离我最近的一朵花。有些草在夜色中显得森森然,有些影子在夜色中显得很新鲜。厨房里亮着灯,如月在给我妈做饭。我妈是个夜猫子,白天睡觉,晚上醒着。我悄悄走过去用力扳住窗台向里看。偷窥使人人格分裂。我的心跳得厉害,却有种犯罪似的快感。我希望看到什么呢?
    如月在炒菜,纤细的腰系着围裙。她的脖子很美。她低头关掉煤气,一缕头发垂下来,我看到了她的乳房。我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她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只隔着一面墙。她一定能听到我古怪的喘息声。
    “梁远你吓死我了,怎么还没睡啊?”如月看见了我,有点惊恐地问,随即笑了笑。我走到门口说:“我得看世界杯。”我的声音发颤,好像说了谎。
    “你喜欢看足球?”她问。我说:“是,我喜欢的多了。”“都有什么啊?”她漫不经心地问。我说:“溜冰、听摇滚、看恐怖电影,你喜欢什么?”她瞥了我一眼,看到我裤裆间鼓起的那部位。她皱了皱眉,把锅里的西红柿和鸡蛋盛在盘子里。我喜欢西红柿炒鸡蛋。我的脸羞红了,后来我犯了流氓罪被关进了少管所,出狱后我已经长大是个男人。男人可以色但不能迷失本色,这是我在狱中苦苦思索的结果。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电视上意大利与法国的球赛已经开始。我躺在床上,瞪着眼看旋转的吊扇。
    我去洗手,如月正在客厅里拖地。她的裙子的领口很低,我又看到了她的乳房。若是她没有乳房,若是她穿着衬衣且扣紧扣子,我想我的一生就要改变。人的命运往往取决于一些小的事物,如一面墙,两把刷子,三四句话语,六七个眼神,等等。“你妈得的什么病啊?”她问。
    “胃癌,她还吸毒,打杜冷丁,染上了毒瘾,活不了几天了。”我的眼睛发亮。如月突然觉察到了,瞪我一眼就站起来到卫生间涮拖把。我也跟进去慢腾腾地洗手,擦干。如月很不安地说:“你出去我想洗澡。”
    卫生间的灯灭了。电视上没有了节目,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如月感觉着我,不敢惊动这一切。可我内心里蠢蠢欲动的邪念可以形容成兽欲的雏形,瞬间就可长大。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只需一根火柴就能照亮里面那个女人的裸体。她肯定会尖叫。她以为锁紧门就很安全,可她让我在门外喘息,窒息,矛盾重重,和内心里的野兽打架。那只野兽狰狞着笑脸。魔爪坚硬有力,可以撕碎裙子,扯掉内裤,可以蔑视道德,无视法律,我想要强奸她。
    我进屋拿了两盘黄色影碟放在客厅里一个显眼的位置,并在影碟上放了一根火柴。我满意地去睡了。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已临近中午。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那影碟上的火柴还在不在——火柴掉在了地上,于是我阴险一笑。我想如月肯定看过了,并且那些内容也肯定令她心动了。
    中午我爸回来了一趟,嘱咐如月别忘了给我妈打针、试体温、量血压。他故意让我妈听到,其实他盼望着我妈快点死。整个下午我开始工于心计,勘察可以犯罪的地形。客厅里肯定不行,我的房间离我妈的房间又太近,如月的房间里有一把斧头,更不行。院里的一棵梧桐树下芳草萋萋,我看着那里心里热血沸腾。
    夜色来临了,在那个夜晚我完了。我早晚会栽在自己手里。黑暗是罪恶的衣服。我躺在床上,酝酿着勇气。我紧抱着枕头,仿佛搂住她娇小的腰肢。幻想如乌云般在脑海里展开,我不再犹豫了。我妈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色铁青,手紧抓着床单。她还很清醒,有气无力地对如月说:“它又来了,快把我捆上。”如月知道我妈的毒瘾和胃痛马上要发作就赶快找绳子,却找不到了。她想起院里晾衣服的那根。当她踮着脚在梧桐树下解绳子的时候,两只冰冷的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我激动得有些晕眩,怀里的女人叫了一声“妈呀”便使劲挣扎。我听到一个声音喘息着说:“别动,求你了,千万别动!”如月终于挣脱了,惊恐不安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这时应该说点什么,或是笑笑,还是保持沉默。我突然脱掉裤子,那东西坚挺着。如月想跑,腿却无力,又被我抱住了。我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我把她摔在地上,滚动着,周旋着。她开始怒喝,骂我小畜生,如果对方是个比她大的男人她也许会求饶。我仍旧紧抱住她,她的裙子被揉皱了。我强行吻她的脖子时闻到一种强烈的发香,不由自主地将下身紧紧抵着她的身体。虽然隔着裙子我却哆嗦了。一阵阵的酥麻的感觉使我的身体在颤抖——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惨烈的拖着长音的尖叫,我妈因不堪忍受毒瘾和胃癌发作的痛苦而割断了自己的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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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柳营
   
    第一章 伊木
   
    男厕所和女厕所间的墙是不可逾越的。尽管它肮脏,溅有不堪入目的屎和尿,有人还写上关于生殖器的谜语,但那是道德的墙,法律的墙。
    朗朗乾坤,蝴蝶和苍蝇却从墙上飞过了。伊木不是蝴蝶,更不是苍蝇,可他每天都得出入女厕所。这是一种悲哀,伊木是个男人。
    伊木淘粪。弯着腰,脏头发湿得打缕,他气喘如牛,臭汗熏天。没有一个女人肯嫁给他,原因很简单——他是个哑巴。
    伊木是哑巴,所以他淘粪,这合情合理。厕所是伊木工作的地方,每天午夜,他准时出发,像幽灵一样拉着粪车走街串巷,山东省嘉祥县县城公共厕所里的大小便在等着他。
    伊木很丑,能吓死最美的女人。
    白天他不敢出来,因为肯定有人会唾他,假如他恼怒他便得挨揍。
    伊木低着头,拉着粪车一步一步地走。他的眼球凸出,时时闪过一丝慌乱,他皱着的眉从生下来就未舒展过,这使整个脸都带着苦笑,牙齿是两排稀疏扭曲的“黄豆瓣”,蓬乱的头发遮盖住的耳朵像是洞穴,里面住着野兽。自卑使伊木习惯了低头,于是他又驼背了。
    有时他也看看苍天,空中没有鸟的影子。
    伊木做环卫工人已经20多年了,他将生命系与这奇丑的无比肮脏的粪池,足下翻滚着蛆的群体。伊木身上穿的工作服是屎的颜色,他的胸腔呼吸着浊臭,当双手伸向堵塞住下水口的大便纸和卫生巾时,沉默赋予这个动作以庄重的色彩,并且有很多苍蝇围着他起舞。
    这个县城要在清晨恢复喧嚣,伊木要在天亮之前装满粪车。
    有一次,在一个公厕,已是黎明,伊木看到一个女人在拉稀,女人看到伊木便发出尖叫。伊木把屎装进粪桶倒在门外的粪车里。他进进出出,毫不理会那光屁股的女人。
    假如这时有火把照亮他体内的死胡同,便会看到尽头是一颗被生锈的锁链捆绑着的心,它囚禁在胸膛里,日日夜夜不自由地跳动,跳动得越厉害被勒得就越紧。
    伊木因为耍流氓被送进了派出所,被拘留15天后他失去了淘粪的工作,在拘留所,有个好心的犯人对他说——你去柳营吧!
   
    第二章 瞎妮
   
    瞎妮出生在沂蒙山的一片高粱地里,瞎妮的娘扯断脐带疼得昏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第二天有路人听到瞎妮微弱的哭声,瞎妮和她娘的尸体被一头毛驴拉着的平板车运回了家。
    瞎妮的爹是个脾气暴躁的酒鬼。瞎妮的哥哥喂了一头母山羊。羊奶使瞎妮没有夭折。在她生命里最早认识的一个物体就是乳房,从此瞎妮对圆有了模糊的概念。后来,哥哥对她说月亮是圆的,太阳也是圆的,这个从生下来就失明的女人开始对这个世界感到茫然。
    瞎妮的世界很小,就是一个院子,从小就习惯了劈柴、喂羊、洗衣、烧炕的生活。她睡在炕前的热土灰里,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都知道。
    红花和绿草在瞎妮眼中都是黑色的。
    一切颜色在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一切颜色在瞎妮出生时却改变了。五彩绚烂,只剩下黑色,无边无际。瞎妮向黑暗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里有把椅子,那里有张桌子,她需要避开并且记住它们的位置,她希望它们永远不动不要改变。
    瞎妮碰碎过许多碗和暖壶,她爹总在这时暴跳如雷把她打骂一顿,不给她饭吃。
    有时,瞎妮诅咒她爹快点死。
    果然,哥哥结婚那天,父亲醉死在门外的一棵白桦树下。嫂子很凶,过门后,就给了瞎妮一把稻草让她住进了羊圈。瞎妮很快习惯了羊膻味,习惯了寒冷与闷热。嫂子却越来越讨厌她,常常无缘无故地打她,哥哥也不管。瞎妮想到了死,不止一次喝过农药。她知道敌敌畏、乐果、除草剂的味道。
    有一次,哥哥把洗衣粉灌进她肚里让她呕吐。邻家香姑问瞎妮,小瞎妮为啥想不开啊?瞎妮捂着肚子打着滚说,没吃的没住的,也没穿的。
    香姑对嫂子说,给这小人儿好歹找个男人过日子吧!
    嫂子便托媒婆给瞎妮张罗对像。媒婆的脚步声让瞎妮紧张而又感到幸福。她蹲在窗外听到媒婆说,十里八村都跑遍了,就有个老光棍说明天来相亲。这天晚上,瞎妮失眠了,躺在羊圈里的草垫子上辗转反侧。
    第二天,老光棍来了,瞎妮站在院里的一棵臭椿树下,低着头,用手绞着衣角。她胸部干瘪,臀部平平,她的辫子焦黄,脖子很脏。那一刻她是羞涩的,也是世间最美丽的。然而老光棍一见到瞎妮就嚷嚷起来,明明说好的是个小寡妇,咋是个瞎子。媒婆赶紧劝道,既然来了就过去说说话,人家才18岁,好歹也是个黄花闺女。老光棍连连摆手说,不中不中,扭头走了。嫂子追出门脱下一只鞋恶狠狠地砸向老光棍,骂道,老龟孙,也不看看你的熊样。瞎妮咯咯笑了,笑着笑着捂着脸又哭了。
    三祭灶四扫屋五蒸馍馍六杀猪七赶集八过油九包饺子十磕头,流星划过天际,转眼快过年了。
    腊月二十九包饺子那天,媒婆又领来了一个人。瞎妮后来知道他是人贩子。人贩子围着瞎妮转了两圈,捏捏瞎妮的肩,又拍拍背。他对嫂子说,腚忒小,生娃娃难,能不能生还说不准。嫂子说能生,绝对能生。人贩子便问瞎妮,来过月经不?瞎妮茫然。人贩子无奈地摊了摊双手。嫂子使劲拧了瞎妮一下,她掏出50块钱对人贩子说,这废物能卖就卖,卖不出去你帮着给扔得远远的。哥哥正在铡干草,他叹口气说,我妹,可怜,麻烦给找个好买主吧!
    坐火车瞎妮感到很新鲜,她的脚不动,可她已离开了家。
    她问去哪儿?
    人贩子说,山西,那地方穷,买媳妇的多。
    路过山东嘉祥,停车5分钟,人贩子说下车买几个包子。
    瞎妮说俺跟着你。
    下了车,人贩子一边走一边嘟囔,我要是想玩哩个儿楞,我现在撒丫子就跑,你追得上吗?买主其实早联系好了,有好几个呢,有个神经病,有个歪脖,有个劳改犯——你挑哪个?
    瞎妮咬着嘴唇不说话,紧紧拽着人贩子的衣角。
    30个包子。
    人贩子掏出瞎妮嫂子给的那50块钱,递给站台上的一个小贩。
    小贩瞪了瞪那钱说,你给俺换一张,这张不行。
    人贩子说咋啦?
    小贩说假的。
    人贩子和小贩争执不下而发生口角,最后大打出手。小贩抄起个火铲子把人贩子的头打破了,人贩子骂一声奶奶个熊,顺手将一锅沸水泼在了小贩脸上,小贩杀猪般号叫,倒在了地上。
    人贩子被扭送去了派出所。
    瞎妮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就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一个娘们说,这家伙得判刑,没三年五年出不来,故意伤害罪,大过年的,看把人烫得。
    人群散尽,火车早已开走,瞎妮扶着电线杆感到惊慌失措,过了一会儿,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冷风吹着她的辫子。
    她哭,并不是因为脆弱,而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下雪了,瞎妮一屁股坐在了几片雪花上。瞎妮睁大了眼睛,她看不见这白茫茫的世界,她抱着膝盖浑身哆嗦,不知道应该站在原地等候,还是应该去哪儿,心里只是感到无比绝望。那是个大年夜,只有雪能让她吃,只有西北风能让她喝。当午夜的钟声和一阵阵鞭炮声传来,瞎妮抬起脸,牙齿打战,她自言自语:“呀……过年了!”
    第二天,有个扫雪的老头发现了快要冻僵的瞎妮。他踢踢瞎妮的脚说,闺女,去柳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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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土地
   
    很久以前,山东省嘉祥县的农民就有一个愿望,想在土地上种出小麦来。他们一次次播种,又一次次失望。麦子就像野草。长不到抽穗就枯黄了。荒地还是荒地,种下的东西颗粒无收。土质严重碱化使这个县城的农民几百年来都生活在贫困中。
    新中国成立后,县委班子先后采取了“深耕地,浅种农”“贡献一斗粪”等措施改良土质,然而旱涝无情,加上四害猖獗,太阳出来了,地上依旧白花花一片。
    人们绝望了,甚至连县长也绝望了。
    1972年,周举治任嘉祥县长,他上任后大力种植果树。苹果、梨、桃、山楂、杏、核桃,主要种的是苹果。到1978年,嘉祥县已有果园千亩。
    苹果花开花谢,到1980年,嘉祥县成为全国23个水果基地之一。
    百货大楼前人流穿梭,一条寂静的林荫路边有家羊汤馆,写着“倒垃圾没爹”的墙下堆满垃圾,苍蝇飞舞,小巷的路灯装点着县城的夜色。清晨,机动三轮车突突突地开向水果批发市场。迅速发展的商业带动各种副业,一些运输车队、罐头厂、柳编厂随之出现。县城最大的两个柳编厂是南关柳编厂和柳营的残疾人柳编厂。
   
    第四章 柳营
   
    柳营距县城八里,是个小村子。靠近公路有个大院子,这院子很孤独,仿佛与世隔绝。然而对某些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残疾人来说——这里是一个天堂!
    如果不下雨,院里会有八个瞎子坐在马扎上编筐,编得最快的那个是瞎妮。她动作熟练,像在玩弄自己的手指。伊木和三个哑巴在村前河堤的树上,手里都拿着砍刀,他们把柳枝砍下,然后像骡子一样背回来。另外三个哑巴留在院里修枝剪叶干一些杂活。有四个瘸子和两个瘫子的工作是把修剪好的柳枝浸水然后烟熏,还有一个侏儒不停地添水加柴,他同时也负责做饭。
    院里有两排房子。一排是平房,一排是瓦房。
    如果下雨,院里会空无一人。靠近铁栅门的那间平房,门朝北,窗向南。门是由破木板拼凑的,一把铁钩子就是锁。房间里有把摇椅,靠床的墙上还糊着“文革”时期的报纸,两个破沙发露着棉絮,沙发前放着一张油腻腻的茶几。
    窗外,荒芜的地被雨淋着,田鼠躲在蒲公英叶下避雨,公路上有拖拉机驶过。
    另外几间平房堆满了杂物。瞎妮单独住在其中的一间,那时,她是柳编厂唯一的女人。蜘蛛从房顶上垂下来,一直垂到她的纺车上。瞎妮什么都会,别人给她点棉花,她就纺线。工作之外,闲暇的时候便纳鞋底。除了那两个没有脚的瘫子,柳编厂的工人包括老板柳青都穿着瞎妮做的布鞋。
    平房和院墙形成的一个夹角,就是厕所。几块砖堆起几个支点,香烟盒扔得到处都是。平房对面是四间大瓦房,三间是仓库,摞满了筐,老鼠在里面吱吱地叫,生了一窝又一窝。剩下的一间是宿舍,门窗朽坏,雨声哗哗,房间里的空气潮湿压抑,地面痰迹斑斑,十几张有上下铺的铁床靠墙放着,粗布被子像腐烂的尸体一样发出一阵阵闷臭。一个穿补丁裤子的哑巴站在房子中间唱歌,他用鼻子哼哼,直到唱完,有个戴毡帽的瞎子拉着二胡给他伴奏。一个侏儒,坐在三条腿的小板凳上捧着大脑袋沉思,他的头像个冬瓜,别人便叫他冬瓜,瞎妮则叫他大头。几个瞎子坐在桌前听收音机,两个哑巴打着手势交谈,一个说这雨可能要下到明天中午,另一个说最好下到晚上。墙角,一个瘸子和一个瘫子盘腿坐在下铺喝酒吃肉。瘸子叫小拉,是个回民。那个瘫子叫家起,他找了块木板,安上四个轮子,他坐在上面,用手划着,好像周围是海。他来到柳营时饿得都划不动了,柳青给他两个馒头,他吃完后噎得直瞪眼,好久,打了一个很响的嗝。
    其余的人在睡觉,伊木鼾声如雷。
   
    第五章 柳青
   
    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外一棵是榆树。
    有一天,柳青从门里出来把榆树砍了,做成摇椅,在窗下让身体摇晃起来。他似乎很累,常常望着窗外沉思,后来天黑了,他什么也没看到。
    那棵柳树,有风吹过,千古绝唱!
    1980年,一个算命瞎子路过此地。他拍着树干问柳青,这是棵柳树是不?
    柳青说,嗯。
    树高两丈八是不?
    柳青说,嗯,差不多。
    那正南方有个水坑?
    柳青说,有个池塘。
    瞎子又问,西南方土墙根下有块碑?
    柳青说是,上面写着“泰山石敢当”。
    瞎子点点头,喃喃自语说,和我梦见的一样。
    这棵树是柳青种的。
    树上挂着个破邮箱,没有信来,久了,成了小鸟的窝。
    柳青的父母早亡,是三年困难时期吃观音土撑死的。那时柳青还是个孩子,他折了根柳枝,把树叶吃光,把树枝插在门前的公路壕里,撒完一泡尿,然后就逃荒讨饭去了。在他走后,那根柳枝竟然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柳青在外漂泊流浪了很多年,他领回来一个四川女人。那女人头发又粗又脏,且带有骚味。她会编筐,她生下一个女孩后就去世了。
    柳青给女儿取名柳叶。
    柳青挨过饿,受过苦,这使他坚强,能忍耐,遇见困难即使低头也挺起胸膛。他胸有城府,笑的时候也皱着眉。柳青目光敏锐,自从他的手工作坊收留了第一个快饿死的算命瞎子后,他就看到了社会最底层有些人在闪闪发光,那些人在别人眼中是些废物,那也是世界上最廉价的劳动力,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会拼命干活,这使柳青成为这个县城里最早的万元户,并且在残疾人的心中有着救世主一样的光环。
    这最初的手工作坊,几十年后发展成了鲁西南的一家大型企业。
    工人全部是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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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结合
   
    伊木和瞎妮都是苦命的人。
    柳编厂的院里有口井,青石镶着一圈黑暗,上方吊着木桶,旁边有个石槽,常有小鸟飞来喝水,继而飞去。伊木曾把它高高举起,然后放下,向周围的人伸出两个手指,别人便知道石槽重200斤。
    石槽里每天都泡着一堆脏衣服,瞎妮熟悉石槽的每一个棱角。她天天洗衣洗到深夜,无所谓黑暗,她只是喜欢帮助别人。
    伊木常常捧着个氤氲升腾着热气的茶杯,出神地望着窗外。
    瞎妮对生活不敢有任何奢望,帮别人洗洗衣服,听听鸟叫,就已经足够。她第一次听到柳叶咯咯的笑声的时候便呆住了,原来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声音。柳青说,你抱抱小叶子吧。瞎妮赶紧摇着头摆着手说,大哥,俺丑,吓着她。柳青说没事,把叶子放在了她怀里。当一个柔软的小身体紧贴在瞎妮胸脯上的时候,她呼吸困难,一阵阵幸福的战栗传过全身,这是只有母亲才能体会到的感觉。
    瞎妮觉得她这辈子不可能有个孩子,因为没人肯娶她。她生活在羊圈里的时候,有过一个布娃娃,用破布和稻草做成的,她为此绣了很多星星和小花。
    女人喜爱孩子,就像春天喜爱小草。
    瞎妮从未想过结婚,但是爱情突然来临。
    那天晚上,瞎妮洗完衣服,换上一池清水,月光照着,她坐在马扎上哼着歌谣,叶子的几块尿布很快洗干净了。瞎妮闻闻,觉得不满意,又洗一遍。
    瞎妮踮着脚把衣服和尿布晾在院里的时候,伊木悄悄走近,瞎妮来不及转身就被拥抱,她惊呼一声,立即掐伊木的胳膊。伊木气喘吁吁,力大无穷。瞎妮的腰带挣断了,那是一根草绳。她叫喊着,声音却渐渐变成央求。伊木的右手揉着瞎妮左边的乳房,瞎妮感到一阵阵晕眩,身子发软手仍旧紧紧拽着裤子,过了一会儿,她就哭了。伊木把她抱起来,抱进了柴房里。当一个卑微的灵魂产生对另一个卑微的灵魂的爱慕,惊慌,充满幻想,惊慌好比干柴,幻想化作烈火,一切光明温暖随之出现,天地随之旋转。
    柳青在第二天用棍子将伊木教训了一顿,他是厂长,他是收留他们的人。棍子打在伊木头??地响,瞎妮哆嗦着身子扑通跪下了,说,别揍他,俺没想叫你揍他。柳青扔了棍子问伊木,你愿意娶她不?伊木捂着头,他看看瞎妮,咧嘴一笑说,啊啊啊。柳青又问瞎妮,那你愿意嫁给他不?瞎妮捂着脸,点点头。
    两瓣蒜拼成了一颗心,两根葱摆成了十字架。
    伊木和瞎妮结婚了。他们选了个好日子,好日子就是阴天下雨的日子,不用干活。
    1982年6月19日,星期六,大雨。
    那天瞎妮早早地洗了脸,洗了头发,用一根火柴把指甲缝里的脏泥挖掉,然后瞎妮开始编辫子,不知不觉,她的脸红了。瞎妮摸摸脸说:“真热啊!”
    伊木也是一夜未睡。他用一根手指就把所有的人弄醒。冬瓜揉揉眼,说:“你得买几只鸡,再打点酒,结婚都得这样。”伊木一拍脑门,顶风冒雨去了县城北关的菜市场。
    瞎妮焕然一新。脸上抹了雪花膏,腰上系了新的草绳。冬瓜敲门进来说:“走,去找你男人。”堂屋里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期待新娘子的出现。冬瓜笑嘻嘻地把瞎妮领到小拉面前问:“这是你男人不?”瞎妮摸摸小拉的头说:“不是。”冬瓜又把瞎妮领到家起面前问:“那这个呢?”瞎妮摸摸家起的胳膊说:“这个也不是。”
    瞎妮摸遍了所有的人没有找到伊木。冬瓜说:“你男人走了,不要你了。”瞎妮说:“别闹。”伊木这时回来了,左手提着鸡,右手提着酒,腋下夹着几个长缨子的大萝卜。他站在门口,浑身滴着水。
    冬瓜把瞎妮领到伊木面前问:“这是你男人不?”瞎妮低着头,不说话,她听见了那熟悉的喘息声。冬瓜欢呼一声,别的人跟着起哄,一个哑巴接过伊木手中的酒菜,一个瞎子挠挠头发,几片碎纸掉下来。
   
    第七章 勾引
   
    有天清晨,来了两个人。
    其中的女人长得漂亮,她的一只袖子空空如也,头发烫过,被风吹得凌乱,她叫陶婉。她哥哥手里提着帆布包,眼睛里布满血丝。
    聋子?柳青问这兄妹俩。
    男人摇摇头。
    哑巴?
    男人说不是。
    一阵风吹过,他撩起裤脚,柳青看到半截木头做的假肢,后来那假肢长出了木耳。
    柳青说进来吧!
    门开了,悲剧从此开始。
    那个男人是个戏子,他和妹妹以前都是在县剧团唱山东梆子的,一场大火使他俩成了残疾人。戏子有文化,有羊痫风,每个月都要来那么一回。他来到柳编厂后就修复井栏,到夏天,井栏上爬满了牵牛花。他在院墙下种菜,他妹妹陶婉养了几只鸡,高兴的时候杀一只。
    抹布有多脏,生活就有多乱。
    戏子向柳青建议每个人都必须洗澡刷牙。他和冬瓜搭建了简陋的浴室,和伊木重建了厕所,用三合板将男女分开,用砖和水泥砌成一排“凹”字。窗台上有几个坛子,他盛了水,腌了鸡蛋。
    当他做完这些事后,他就成了柳编厂的主管,他妹妹陶婉成了会计。
    陶婉是个独臂女人,她站在门外第一次看见柳青,柳青正抽着烟斗,她看见一个烟雾缭绕不是很清晰的面孔,那正是她寻找了多年的男人。从那天开始,一个声音便在脑子里回荡,起初那声音很弱,却一步一步质问着走过来:嫁给他。闪电划过夜空,这念头始终带有香味,在黑夜里静静地昙花一现,久久不肯凋落。
    陶婉帮柳青收拾房间的时候,在箱底找到一张女人的照片,就问:“这是谁呀?”柳青说:“是我媳妇,死了,你长得有点像她。”到晚上,陶婉在她的小屋里躺下,她并不困。瞎妮摸索着进来,把叶子的尿布放在她床头上,她不仅是会计,还刻意扮演了后妈的角色。“睡了没?”瞎妮问。陶婉低吼一声:“滚熊。”然后望着灯泡胡思乱想。第二天,她给叶子换尿布时故意把叶子拧得哇哇大哭,然后再唱两句戏,把叶子哄得咯咯笑。当晚,月光很美,一个女人光着脚丫,用食指轻轻推开柳青的门,她在黑暗里紧张了一会儿,就窸窸窣窣脱了衣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柳青一直没睡,他本以为这是一个梦,他的声音在拒绝,他的手在犹豫,他的心已经答应了。
    过了两个月,陶婉从厕所出来,把一团干净的卫生纸扔到柳青和戏子面前。我怀孕了,她愤愤地说。戏子说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看柳青的脸,柳青的脸立刻变成了松花蛋。戏子对柳青悄声说,我妹妹就这样。柳青拍了拍戏子的肩:“我是男人,得敢作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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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1: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战争
   
    一个筐卖一块钱,南关柳编厂却悄悄降到了8毛,这无疑给了柳青两拳。柳青得知这消息后一夜未睡,早晨起来眼眶发黑。他皱着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戏子和陶婉进来,柳青立刻对戏子说:“耳刮子就要扇到咱脸上了,咋办?”戏子说:“南关?”柳青说:“他降到8毛,咱降到6毛。”戏子说:“那大伙的工钱可就少了。”柳青说:“咱的筐卖不出去一分钱都挣不到。”
    傍晚,柳青宣布了降低工资的事,他问大伙有什么意见。瞎妮摸着腿说:“降就降吧,没事没事。”家起说:“有口饭吃就行。”冬瓜嗤之以鼻,他旁边有个哑巴挥挥手,意思是:屁大的事。
    苹果快熟的时候,枯枝败叶落了一地,一群人从南关走来了,手里都拿着武器,有菜刀、棍子,有铁叉、木锨,有镐有斧,还有大榔头。他们怒气冲冲,从南关柳编厂一路嚷嚷着来到柳营。柳青打开铁栅门,递过去一支烟。但是这些人简直就要怒发冲冠了,虽然都没有戴帽子。为首的一个光头叫老改,他指着柳青的鼻子说:“降到6毛,我看你是欠揍。”自从柳青降价后,去南关订筐的越来越少,终于一个也没有了。柳青没有说话,他身后站着一群残疾人。伊木吐口唾沫,右脚在地上画了个圈,另外一个哑巴竖起了中指。老改说:“6毛不行,连工钱都不够,咱商量商量,把价格扯平,定稳,8毛怎么样,都卖8毛?”
    柳青说:“不。”
    老改也说了一个字:“砸!”
    双方的械斗场面惨不忍睹,柳营柳编厂寡不敌众,很快,柳青的肋骨断了三根,一只耳朵掉在了地上。戏子唯一的那条腿也被铲断了,并且头上挨了一棍。有个穿红毛衣的家伙朝陶婉心窝踢了一脚。几个瞎子算倒了血霉,身上都挂了彩,瞎妮的脸肿得像茄子,家起的两颗门牙,一颗在土里,一颗在肚里,不过,他捏破了对方的卵蛋。伊木威风凛凛,拿根扁担,呜里哇啦乱叫一气,周围的那几个人便倒在了地上。戏剧性的变化来自冬瓜手里的一个秤砣,这个像儿童一样的侏儒对老改喊了一声:“看这里。”他本来瞄准的是脑袋,老改的一只眼却瞎了。
    老改也成了残疾人,他捂着脸叫唤:“毁了,撤,快撤。”
    械斗事件引起了县委的高度重视,专案组和残联的负责人对此事进行了调查。不久,南关柳编厂被勒令停产,老改因伤害罪被判了8年有期徒刑。
   
    第九章 伊马
   
    械斗那天陶婉就死在了医院里,她用唯一的一只手摸摸柳青仅存的一只耳朵,问:“你爱我吗?”柳青还没来得及回答,陶婉就死了。当时戏子躺在病房昏迷不醒,其他人包扎完伤口就回去了。
    医院附近有个垃圾箱,垃圾箱里有个婴儿。在80年代初,常有狠心的父母把带有残疾的孩子抛弃,像扔垃圾一样。
    婴儿满身血污一动不动,他的一只脚是畸形的,像鸡爪子。围观的人以为他死了,苍蝇知道他还活着,围着他的肚脐飞舞。突然,婴儿的身体一阵轻微的抽搐,紧闭的双眼也慢慢睁开了一条缝。围观的人都往后一退,一个女人说:“借光,给俺看看。”
    伊木和瞎妮恰巧在人群里。瞎妮伸出双手,摸索着走向垃圾堆,人们闪开了一条道。瞎妮摸到了碎玻璃,摸到了破鞋,又摸到了烂菜叶,终于,她摸到了婴儿。
    是个小子。瞎妮兴奋地说。
    柳青和戏子在县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出院后,柳青的脑袋还缠着纱布,戏子拄着双拐。天阴着,他俩的脸也阴着。柳青问瞎妮:“孩子哪儿来的?”瞎妮说:“捡的,垃圾堆里捡的,那天,风吹着电线,呜呜的。俺一摸,好家伙,扎了俺一下,又一摸,就摸着他了,臭烘烘的,身上没一点热气,回来俺就叫俺男人烧热水,给他洗澡,洗一遍,又一遍。第二天,他吃食啦,米汤喝了好几口,这小子命硬,脚有点毛病,大哥,你给俺孩起个名吧!”
    公路上,一辆拉果苗的马车驶过,柳青不假思索地给孩子起名叫伊马,他摸着孩子的腿说:“这是个瘸子,长大了,能走能跑就行。”
   
    第十章 平等
   
    柳营门前的那棵树成了旗帜。
    许多残疾人慕名而来,远远地看见了树,便看见了希望。这里并不遥远,一直在他们心里。除了这里,对那些饱受煎熬没有自由的人来说,任何地方都是地狱,根本用不着堕落。
    粪土中有金子,河蚌里有珍珠,任其沉睡也不开启,不给一个炫目的机会。
    他们中有很多人丑陋不堪,肮脏无比。不是蛔虫,更像蛆虫。他们似乎不能独立生存,只能寄生于一个人,一个家,一个社会。他们有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生存环境。那些唾沫那些抱怨那些误解那些排斥与侮辱整天包围着他们。他们的人生道路是艰难的,思想是蠕动的。
    他们蛰伏在社会的阴影里,有人认为他们在威胁着别人的幸福。有手却没有工作,有头脑却不能思考,就连生殖器似乎也是多余的。对付伤害,除了忍受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残疾人是一个阶层,一个苦难的族群,上一代和下一代都相传着痛苦。每天都有人掉到这弱势群体里来。一个瞎子无所谓黑夜,但需要阳光。残疾人永远存在,从人类开始到人类结束。他们和健全人一样健康。
    残疾并不是残疾人痛苦的根源,一切不平等不合理的社会现像是社会产生的。
    柳营柳编厂成了各种苦难的汇集地,上帝并不住在这院里,但这里是残疾人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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