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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梦溪诡谈》,野狼獾新作,宋朝汴京城内发生了诡谲的帽妖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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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3 10:1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慢慢起身。

    “左边这颗人头,是侬智高。虽然是十恶不赦的匪类,但与贫僧也有一面之缘。”

    “右边是……”

    “那是贝州城破后伏诛的王则,也就是弥勒教前代的首领。我并未见过它,然而打开箱子后,见他与侬智高首级放在了一起,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能只渡熟人。虽都是国家叛逆,然而佛法广大,并无差别之心。人死,就当诵经超度往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也太过残忍了吧?将首级藏在武库中?”

    “历代帝王,都想以武库戾气镇压反叛。想当年王莽兵败被戮,首级被光武帝收藏在武库中用来威慑天下有反心之人,一直存到晋惠帝时,因为诸王起兵叛乱一把火烧了武库,那颗头才不见。一颗反贼的头颅,竟然历三朝,二百九十年不得安葬。可叹呢,可叹。”

    “然而,为何要用铁链穿过王则的头?他既已死去,又何故如此?”

    “因为王则妄称自己为武则天转世,所以防备无不用其极。”

    沈括定睛看那两颗人头,虽然被朱漆涂抹成红色,也都失水干瘪,仍然可以看出生前的最后一刻的痛苦。

    怀良将两颗人头放进箱子,盖上盖子,全然没有恐惧,然后在箱子前燃上一炷香。又默默祷念片刻。

    沈括见他念经停下,赶紧发问:“师傅,您刚才背对着就称呼我沈施主,是知道我会来?”

    “嗯。我知道你进宫必然来这里,想要参看正月初八,包龙图在御花园刨出的那具小骷髅。包龙图也曾邀我入宫参看,所以我知道那骨骸就在这里。”

    “您还没看?”

    “还没有,我今日来不为水陆法事,就只为先找到了故人,”和尚一点儿都不忌提到自己对反贼的同情,大约也是这里除了沈括没有旁人。“既然这两位叛逆都在一起,正好,先超度两位他们了。”

    “我听徐冲说,那小骸骨就在前面。”

    “走一同去看看吧。”

    两人并肩向前。

    “师傅,您为何与那侬智高相识?”

    “只因当年为救被困扈州城里的百姓,我来回城里城外几趟,给他传过话。”

    “传给狄青?”

    “正是。”

    “师傅,我有一件事想问。”

    “请讲。”

    “您真的还认为,小苹与整件事有关?”

    “除非你拿的出什么新的证据。”

    “新证据倒是没有,只是我与徐节级出城,在中牟县黄河边一处林子里,找到了当日在白矾楼上乱舞的那面妖幡。”

    “哦!”怀良的反应有些平淡,他似乎并不想追问,他只等沈括自己说下去。

    “还撞见了几个弥勒教的贼,把这面幡取走了。”

    “你撞见那些人了?”怀良问。

    “嗯,我还跟踪了他们一段路,偷听了他们说话。”

    “说些什么?”

    怀良追问道,他的反应有些出奇,因为他曾经说过只对机关感兴趣,对案情没什么想知道的。

    “他们说,弥勒教匪首圣姑不见了。”

    “圣姑不见了?”怀良略显有一点惊讶。

    “嗯,文相说过:弥勒教里,圣姑与法王并称二圣,法王就是王则,圣姑姓名未可知。”

    “还听到些什么?”

    “没有了,但是这倒是引发我的一个猜测。”

    “什么样猜测?”

    “还记得那日您来老鸦巷时,见到的那五具死尸吗?您还念经超度过。”

    “记得,四男一女。”

    “我怀疑,他们都是弥勒教的人,而那名中年女子,正是圣姑。”

    “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他们腰部,手上烧脱的皮。他们应该是被雷劈到后烧着的。”

    怀良不再发问,只是踱了几趟步子,然后站定。

    “你是说,当日傀儡飞升,其实天上还有一样没见到的东西?那日是东南风,所以你向西北寻到黄河渡口去了?”和尚脑筋之敏捷让沈括咋舌,与他交谈总是比较轻松。

    “正是。然而没找到我想要的那样东西,却只找到那面妖幡。”

    沈括必须钦佩怀良他只说了个开头,后面全被猜到了。

    “嗯,说得通,说得通。然而若如此,傀儡确实是受摆布的,小苹的嫌疑却更大一层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不知如何洗脱她。”沈括为难道。

    “沈公子为何先有小苹必不涉此事的执念?”

    “大师如何总是觉得她必涉事的执念?”

    两人半晌无话,沈括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其实还有公干,是要看那天在御花园里刨出来的小骷髅。提出这件事,也正好缓解现在的尴尬。

    他向怀良提出先去看那骷髅傀儡,怀良也不再提小苹的嫌疑,两人一起去武库深处找。果然在库房尽头,看到铜钱飞线的法阵,这阵法就是用红线穿过铜钱,拦在那些需要挡煞的器物前面,如同一张红色蛛网一般,看上去也有些诡异。红线看着很新,估计是李承庵结的阵法。红线后面是一张长桌,上面放着一只箱子,箱子上贴着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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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3 10: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伏低身子钻过红线,走到桌子前。今日沈括是奉命来看,自然不怕这封条,于是撕了封条,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是一具白色的人形骸骨。他伸手想去取,又有些恐惧。一愣的功夫,边上怀良先双手捧着,将这小骷髅傀儡取了出来。端详片刻后,怀良将这具骸骨放在桌子上。眼看这小骷髅与乱坟岗边上常见的散落在坟茔边的人骨一般无二,只是更小更纤细。

    “这不是纸糊或者竹子做的?”沈括问。

    “我曾见过京观,见过累累尸骨,这副骨骼必然是真的,然而却不是人的。”

    “骨骼是真,却不是人的?”

    “不错,你用双手捧起就知道了。”

    沈括不再犹豫,双手捧起,只感觉非常的轻。

    “大师,只觉得有些轻。”

    “你看骨头,骨壁薄的几乎透光。必然是鸟骨。”

    “鸟骨?却是为何?”

    “飞鸟翱翔天空,自然不可太重,如同你做纸鹞、孔明灯时,也要选轻细的竹蔑做骨架,鸟骨若是粗重了,便飞不起来了。”

    “然而,我也见过整副的鸡骨鸭骨,都是横骨插心,脖颈细长,并不是如此样子。”

    “那只有一种结论,这副骨骼是拼接过,让它看起来如人形一般而已?你看这左右前臂骨,都有些长短,分明是不同鸟骨里选的,却没太仔细量裁。若真是人骨,这人岂不左右手不一般长?”

    “然而这手臂虽然细,前段却有分叉,分明有手指。”

    “这个……”怀良似乎遇到一桩难题。

    “还有这头骨,分明就是人骨,并无鸟喙啊?”

    “此事,我还无法看透,夜里你到我店里来,那时我或许有解答了。”

    两人将骨骸放回箱子里,一起走出武库,徐冲还在那里与侍卫亲军们聊天,他早知道里面都是尘土,进去也就是吃灰,所以只在外面等。见两人出来,另一人便是怀良也是小吃一惊。

    怀良说还要去其他法事,就在此告辞。沈括告诉他那几具可疑尸体就在老鸦巷新院子。可以来看看,然后再详细谈谈案情,和尚并没一口答应下来,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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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3 10: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0章 响箭

    二月十五 酉初

    沈括与徐冲再去了丢失白玉柱斧的内廷奉宸库,距离这里并不远,也在西华门边上。这库房就比武库干净明亮许多。

    正月初八时,有人见到帽妖飞到墙里面便不见了,待宫里太监和侍卫亲军开了外面院子大门,才看到大门洞开,丢失了那件“斧声烛影”的玉柱斧。描述上与“木精班”傀儡棚丢失傀儡那次一般无二。至于帽妖是怎么开的门就不知道了。

    里面都是宫里贵重东西,两人也只能在太监陪同下,草草走了一遍。都是些大大小小摞在一起的箱子,唯独打开的那只就是丢失那把小玉石斧头的箱子,想来当日至今就一直打开着。箱子极小,里面丝绒垫子上果然如李承庵道长说的那样留着一个玉斧的凹陷。大小与在驸马府找到的那把一模一样。

    看起来,帽妖钻进这里,没有动其他东西。这一点与木精班的情况不同,木精班前面的桌椅被碰倒了不少,鲁班的牌位也被撞倒在地上。

    两人出来时已经是未时,于是出了宫返回老鸦巷。

    晚饭前,沈括就一直在自己阁楼上待着,思忖奉宸库的情形,同时也等怀良和尚来。他还不死心想要与和尚再争辩一下,说服他小苹不可能参与其中,但是心里也知道这只是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小苹与这件案子,隐隐约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奉宸库的情况显然是有内鬼,他绝不相信是鬼怪靠法术做了手脚。暗藏的敌人,很明显就是要靠早就在市井流言里传的跟真事的一样“斧声烛影”来撬动大宋根基。最近弥勒教所下的功夫,也全都围绕在大宋得国不正,当今官家得位不正上打转。

    申时,果然有人来了,却是李承庵和杨惟德二位,他们也是急匆匆从宫里来。

    杨惟德一直不喜欢这个包拯选的新地方,今日是老杨第一次才来。沈括有些担心,怕他们两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因为自己最近非常明显的偏向了包拯,而自己原本应该是他们那头的。另一重担心是怕李承庵道长追问那天傀儡复活的事情,因为他明明贴了七张镇压妖魔的符咒,按他的那套逻辑应该万无一失才对。他要问起,是否有人把那些封印妖邪的咒语揭掉了,也不好回答。撒谎这种事,沈括不是没做过,只是很不熟练,极容易被看穿。

    然而担心显然多余了。沈括将两位请到二楼坐下后,只谈了几句才知道,这二位急着来,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杨惟德昨日又通过《景佑六壬神定经》和《景佑遁甲符应经》两部奇门书推演,得到了惊人的结论——今天夜里,暗中的邪祟还会出动。经过连日的推算,他的手法已然十分熟练,所以速度快得多。

    杨惟德的这套规则,自然是定数,如怀良曾经说过的,任何人手上有这两本书也可以推演,然而其中也自有变数,就是推演时使用的大衍之数,这种方法以蓍草占卜。这是很多年前,孔夫子他老人家用来算吉凶的方法。但是沈括也用他的“隙积之术”对这套方法,进行了一些穷举推演,发现内藏定数,简单说用来推算地点和时间,结论仍然会散布在相当的范围内。范围并不小,难免出现事后看凡事皆准,事情却很难在一堆可能性中推敲出所以然的尴尬场面,这样就又回到了算命的本质。

    老杨拿出地图,这次又是圈定了七个地方。时间从子时起到卯时。也就是说,他给出了一个包括了半个东京城的空间范围和长达四个时辰的时间范围。完全让人莫衷一是。仅就这个院子里,一共只有二十几名差役。若分成七组去巡查这七个区域,每组也只能分到四个人。

    徐冲有些皱眉头,但是边上沈括看出些名堂。因为御街又在其中。

    “老师,御街又在大衍推算中?”

    “是啊,常言说,一不过二,二不生三。然而推演出的结果,就是如此。”

    “然而这么多地方,我们这里人手还是不够啊。若是每一队人马,只有三四人,恐怕见了那帽妖或其他幽冥之物,也不好对付。”徐冲抱怨道。

    “徐节级在军前效力时,可知道一样东西?”老道李承庵说。

    “什么样东西?”

    “那物叫做鸣嘀也叫做响箭?”

    “自然见过。箭头中空如哨子,飞过就有破风啸声,西夏骑兵常以此响箭声音为令,凡响箭飞向何处,刺耳尖锐声音所向,全军一起向那里射箭,然而那破风的锐利声音并不大,距离远些就无用了。不知道,道长提及此物与今夜的城内巡防,有什么要紧关系?”

    “呵呵,那些都是番邦用的,可见过我大宋用火药捻子引发的鸣嘀。”

    “确也见过,竹筒里填上火药,点燃后擎在手中,烧到火药,火焰便直冲空中,炸开如锦绣火花一片,原本此物是在夜间做联络之用。然而后来发现,白昼时可以射向敌阵常有奇效。所以此物颇为机密,就怕被外邦知道底细。”

    “说起有奇效,可是这东西可以伤人或纵火?”沈括急问,他也突然想到了更多军事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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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3 10: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却也不行,若想纵火,用箭杆点燃了直射出去就是,更远也更准。然而的奇效在于可以惊吓战马。”

    “惊吓战马倒是与我们无甚用。”老道摇头笑道,“不过若我们手上有,分到每一队人手中,见到怪异便引燃了飞到空中。四周巡防弟兄们的便可循着空中火花立即赶来,弥补人手不足。”

    “哦,这倒是一个办法。”徐冲并沈括一起点头,不由得赞叹老道有些缜密的心思。

    “而且,火药乃是至阳至刚物,燃尽后的硫磺硝石之气,也可驱幽冥乱邪之物。那日帽妖在潘街现形,也是在大内燃放烟花燃尽之后才敢现身。”

    老道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沈括,他不相信火药燃烧后的硫磺气味能驱赶什么邪祟,他想到的更直接,或许火药迸发的威力,就可以伤害那些藏头露尾的东西。当然,用它通风报信也是一个重要作用。

    “多谢道长提醒。然而哪里可以弄到这些响箭?”

    “呵呵,这便是今日贫道拉着杨春官来的用意。眼下这案子还是归包龙图管着,不去找他又找哪里?只是我们不愿去军头司,好似央求他还须看他脸色。所以先来这里,望徐节级受累,去一趟军头司与那老包言讲此事。”

    “此事包在我身上。我现在就去。”徐冲拍着胸脯便去后面取马。

    沈括便继续与两人在楼上聊天,清楚了为什么李承庵如此急着要弄到这些火药捻子发射的响箭,原来今夜李道长打算亲自下场,看看能不能撞见那妖物。并且他对妖物可能出现的地界有自己的判断,应该还是在御街上,而且很可能就在白矾楼附近。这当然也只是经验之谈,因为御姐已经两次出现怪异,太巧合的事情后面必然有些规律。

    沈括心中也是这么想,如果让他选,他也会选今夜御街附近巡查。他暗下决心,若是再有一次近距离看到那些东西的机会,一定要把握好,要么看清楚底细,要么干脆打一个下来。

    交代完事情,杨惟德与李承庵告辞,李承庵夜里自然会带着徒弟来这里会和,杨惟德大概不会来了。

    沈括在阁楼上思忖下一步该如何做,想着想着,又从抽屉里取出那支会开花的玉豪簪来。这根簪除了参透宫灯原理,他原本打算送给小苹的,然而却没机会了。今日见锦儿进了宫,想来小苹也应该回城了吧?只是不知道住在哪里。这不由得又勾起一些疑心,当日自己撞见小苹的那处乡间山庄的主人到底是谁?看着像是官宦人家,小苹与他们又有什么关联?

    正想着,楼下纷乱起来。他起身向下看,看到徐冲牵着马来了。他的马鞍上挂了不少东西,显然所获颇丰。

    他立即下楼来看,徐冲正在那里招呼人手卸下马鞍上挂的那些东西,看上领了包龙图均旨,去从军器监弄来了不少,远不止七队人马发射信号所用,看来他也准备当某种远程武器用。

    “这……这也太多些了吧。”

    “那道长说了,火药是至阳至刚之物,可破幽冥之物,所以我央求包龙图多弄给些。相公全都应允了。”

    “只是,这城里乱放火药,若是点燃了房屋店铺,烧起来又如何?”

    “沈兄过虑了,我在阵前也用过,火药点燃虽然有迅猛之力,然而衰减极快,两丈外就无甚威力,点燃不了木料。倒是记得前几日,那大和尚说过,军器监所用一硝二硫三木炭的火药配方不对,徒有火焰,猛劲不足。若是换成他说的:六硝、一硫、一木炭,则更强劲。我特意问了火药局办过差事的,说火药局确实发现硝石多,猛力更劲,所以竹筒装不了,只能用铜铁来做燃药用的管子。也不知道这慈悲为怀的和尚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怀良师傅,学贯古今,游历南北,我看,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沈括说道,实则他心里赞叹之余也有些奇怪,怀良为什么连这些偏门学问也清楚,和尚与火药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么看,每一队能分到四五个?”沈括说。

    “我看,其余各队少分几个,我们这队多些。”

    “为何?你觉得我们撞见那些妖物的缘分更大?”

    “那是自然。我看你我命数,就躲不开那些玩意儿。”徐冲无奈道,“就看今天李道长的能耐了。若是碰上那些脏东西,这些火药也许可以吓退一时,然而要制服,只能靠道长法术了。我听说,他是张真人坐下最得意的徒弟。”

    “这些我也听说了,但愿吧……”沈括勉强说了一些违心之词,他对李道长的法术能发挥什么威力是完全持怀疑态度的。

    “徐节级,你怎么把这个西羌爪也带来了?”沈括看到一队竹筒里,竟然还躺着一只链锤,正是那日看到王胜爬上墙头用的带链条的钩爪。

    “哦,我去军头司,正巧碰见王胜兄弟,便向他借来的。我想,那些邪物每一样都能翻墙过檐,有了这个东西,就能追上它们了。”

    沈括对这些机械很有兴趣,拿到手里把玩一会儿,果然爪钩握紧了就是一个链锤,打开了就可以抓住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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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3 10: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看了看时间不早,于是先向徐冲告辞。他打算趁着时间还早,先去大相国寺找怀良。他也有和徐冲一样的预感,今夜会再次撞见弥勒教作妖,希望得到一些和尚的指点。

    走到外面才发现,街上人很少,大多店铺关张。不由得担心怀良的铺子也没开。

    去大相国寺路上,他特意绕行了御街。看到那白矾楼仍然被封了几处入口。西门口处还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大车,大车上有个棚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不过车边站着两名持长矛的禁军,显然是公事。后面大门上贴了封条,上着铁链,和早上见到时一般无二。

    到了大相国寺前面,这里也是门可罗雀,前两日还有三三两两胆大的客人,如今天色尚早就见不到人了。沈括原本打算趁着夜间巡逻前,就在这里凑合吃晚饭。于是先没进和尚店铺,先在还开着门的几家铺子里,买了些熟肉和果蔬,另外又买了一瓶好酒。

    准备完这些,才到了怀良铺子里,好在和尚还在,此刻正是饭点却也没客人,他正在箍一个水桶。沈括撞进店来,怀良倒是没有太吃惊,将他水桶随手放到灶台后,赶紧将沈括让到店铺里面。沈括打开酒瓶,先从桌上取了三个杯子,先给和尚和小乙各倒了一杯。

    小乙喝过一杯,便去干活。沈括与和尚一起聊起早上宫里的见闻,沈括不避讳怀良,告诉他自己的猜想,就是他所见要在御花园里作妖,最近的道路,就是从皇后的坤宁宫后门出来。那里没有守卫,也就不会有目击。在御花园埋了

    怀良听完,似有所思,然而欲言又止。这件事牵涉太大,毕竟不同儿戏,任谁也不好随意作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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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6: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1章 伪道

    二月十五 戌初

    沈括与和尚尬聊了一会儿,两人都不敢触及为什么皇后所在坤宁宫有诸多疑点这个话题,于是沈括拆开荷叶包取出牛肉来要吃。本想着避开尴尬,却被和尚阻拦。

    “你买这熟肉不急,我这里准备了下酒菜。”

    “又是猪耳?”

    “存中是否觉得,我店里只能有猪耳?”和尚笑了起来,“小乙,把下午买的肥鸡取来。”

    “好嘞。”小乙声到人到,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有一只肥嫩的母鸡,看上去已经煮的烂熟。“这是怀良师傅,下午就吩咐买来,专门等着沈公子喝酒的。”

    “师傅何必这么客气,岂不是折损学生?”

    “实非客套,只是上午在宫中,你有一问,飞鸟如何有手指?所以我就买只鸡来煮了一桶汁水,你我撕开了边吃边瞧。”

    “然而飞鸟却并无手指啊?”沈括很确定地说。

    “呵呵,先别急着说没有,不如看看。”

    和尚也不用箸,直接一双手去撕扯开了那只肥鸡,再扯下鸡翅。这只鸡大约是煮了一下午,早已经烂熟。和尚也不管自己手是否干净,只顾两只手上去撕扯个干净。就看到那鸡翅尖上果然有手指样东西,只是并非五指而是三指,中间一根较长,两边各有一根短的。

    沈括一时瞠目结舌,这辈子也吃了不少鸡、鹌鹑,只当它们翅膀与人手全然不同,却从未想过这些飞鸟竟然也有指头。现在仔细看,这鸡翅骨骼与早上看到那小骷髅的骨骼竟然有几分相似。尺寸也大抵相近。

    “然而却不是五指。”

    “我也说了,那副骸骨无非是拼凑出来的。远看似人,近看多有不通之处。若是用鸟骨拼凑,多余两指,必然是用其他鸟指骨拼凑,必然有黏连痕迹。”

    “然而那头骨……”

    “我看那头骨,多半是早产的婴儿。如果包龙图遍访城里接生婆,寻找新年前后埋葬的早产死婴,或许有所获。”

    沈括思忖片刻,觉得和尚的假设有几分道理。突然又生出一个怪异想法。

    “大师,我突然有一想,与当下案子无关。就是《大戴礼记》所述,天下生灵,分毛、羽、鳞、昆、倮,五虫,各有其族类。人为倮虫之属,禽鸟为羽虫之类。外形差之千里,习性更是绝无相近,然而骨骼却又如此雷同?”

    “存中言之有理,却是隐约有脉络在其中。人与各种禽兽,外形有相近,骨骼有类同,如同叶脉也分旁支近络。然而天下万事,虽必有道理可循,却也不是当世便可分晓的。此一诘问,虽然极好,不过么,恐怕当世时机还未到,不能参透。哈哈哈。也许七八百年之后,万般机缘到了,方可穷尽明晰其中道理。”和尚也不端着,他直言此事他不知道,并且他预言大约得等个几百年,后人能搞清楚。

    两人撕扯着吃完这只鸡,沈括也没忘了告诉和尚,杨惟德又推算出今夜,还有邪祟在城里出没。虽然,老杨的推算再次涵盖了半个汴梁城以及四个时辰,几乎等于无用功。然而沈括、徐冲和老道都坚信,那些邪祟要出现,多半还是会在御街附近出现,因为某种没道理可循的宿命。他想要请教和尚是否有什么指点,同时也算比较委婉地发起了邀请,希望和尚能与自己一起在夜里查访此事。然而怀良拒绝了邀请,虽然他仍然保持了好奇心,提醒沈括若撞见务必靠近些看清楚些,却没有要亲自参与的意思。听闻徐冲弄来了很多使用火药捻子的响箭,准备在撞邪时发射信号时,也只是表示,若他没有睡,看到有火花升起时,或许会来看看。若睡了,便不来了。

    怀良的反应总是让人扫兴,前一回他曾对郊外社稷坛被无形火犬带来的震动很感兴趣,然而让他一起去却又推脱路远。总之他对未知之事的探索欲望很高,但是对案情的热情则忽高忽低,很难常情揣测。

    两人喝完那瓶酒,沈括见时间不早,也就告辞返回。如今路近又有马匹,两边跑一趟倒是也不太费事。

    沈括微醺坐在马上,索性放开缰绳让马自己回去,自己只等冷风吹一会儿好醒过酒来。如今街上几乎没人,店铺大多门户紧闭,倒是不怕撞到路边杈杆和小摊。这匹徐冲特意选的陇右良马记性很好,你不驱驰它自己就顺原道回去。

    马儿又从御街前走过,白矾楼下守门的兵丁却不见了,只剩那大车和门上的封条。看来留下这辆车,是为了堵住门,不让人自行进去。只是枢密院为何又把守卫撤回去了?

    返回老鸦巷,大约三十名探子都在准备。徐冲早已经是穿戴的紧趁利落。但见他腰里系着那“西羌钩”,肩上挂着个褡裢,里面塞了七八根竹筒。他确实把这些无甚威力的烟花,当成了“至阳至刚”可以克制幽冥妖物的宝贝,至少是心理上很需要这样东西吧。

    李承庵也已经到了,正在在边上准备,今日之前,他还从未展现过手段。却见他背后背了两把剑,一把是常见的精钢打造的三尺长剑,另一把是桃木削成的剑。另外腰里还塞了一沓子符咒。在他身侧,还有一个小孩儿跟随,也是一身道装,长的白白净净,大抵是他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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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7:10 | 显示全部楼层
    夜里戌时,各个小队分批出门,去往各自的巡查区。只有沈括这一队还留在老鸦巷,一来所有小组一起出去,有违老包隐藏行迹的初衷,二来这里距离御街不远,所以不必那么急。等了许久也不见其他地方有烟火升起。

    沈括没什么可准备的,他既不用刀剑也不需符咒,所以就在院子里踱步赏月。他抬头看了一眼空中明月,今夜是二月十六,近乎满月,按之前推理,帽妖大概不会出现,然而谁又说得准呢。

    “待到亥时,阴气上升,那些邪物就该出来了,到时候你二位不必出手,只看我师傅的就行了。”

    李道长的小徒弟说道。这徒弟看似不过十岁,说话显得老气横秋。

    “徒儿,我听你杨叔伯说,东京城廓街道不正,怕推天罡四煞方位有误,你去看看。”

    “遵命!”那小道人取了一个盘子般的水罗盘,领命离去。

    “李道长,刚才那位小道人,是您高足?”徐冲客气问道。

    “他么,并非我正一门人,其实是贫道记名的弟子,唤作黄裳。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天生酷爱修道,然而家里却又想要他做官。这小子便在两年前誓言:先取功名,再修仙途。因为有这前誓,所以暂未受箓。呵呵,将来必然是儒道兼修,前途不可限量。”

    沈括在边上不由一惊,这孩子所思所想,几乎就和自己儿时一样。然而自己十岁时却遇到了怀丙大师,从此人生路途丕变。

    等了片刻,那小孩儿转眼返回:“师傅,果然道路不正,不论东西南北皆不正,御街东偏四分。”

    “嗯,今夜必须小心,不可以道路南北评断煞位,还须以罗盘为准。”

    “好好好!”徐冲点头如捣蒜,此刻他已然对老道敬重至极。

    “师傅……”那小孩儿突然似乎又有什么话。“我等在祖庭时,分明玄天紫薇与水罗盘的磁针,只是东偏二分。在滇黔却是西偏一份,不知每一地磁针所偏都不同,不知何故?”

    年轻人总有锐意能提出问题来的,看来这个十一岁少年也意识到了不同地方水中漂浮的磁针与北极星标定正北,是有偏差的。

    “此事……古以有之,其中自由大道,然而道非常道,宇内大道不可问,不可名,也不可查,更不可知,然则磁针偏差不大,无碍修行。”

    显然老道不想承认自己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只想东拉西扯糊弄过去。

    “也许,中天紫薇之北,与大地之北,并非同一。”沈括悠悠道。

    “先生此言何解?”小道人懵懂看着沈括。

    “其中道理我也不尽透彻,然而我曾听一人说起:宇内无混沌,万物循其道。所谓道,或有形或无形,却必可循其道,证其理。不可证,伪道也。”

    沈括很想如同当年怀丙和尚一言点醒自己那样,让这聪明孩子得到某种启迪,告诉他世上道理一定是可证的,然而老道在这里,还得给几分面子,他只能说的这样含混了。

    “不可循其道理……便是伪道?”小孩儿念叨着,似有所思。

    “还不谢谢沈师叔,这番玄妙论道?”李承庵说。他只道沈括这篇话里说了那么多道,必然是给自己圆场。

    “谢师叔。”

    四人整理妥当,一起出门去了。

    二月十六子时

    四人一起到了御街。实际上从他们出门起到现在,就没有在汴京城街道上遇到一个人。

    老道果然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他的七星宝剑,桃木剑只是背在身后。可见内心深处还是更相信锋利的兵器无非木头的法器。

    沈括见徐冲神情紧张地东张西望,手里捏着一根香,身上带着七八个火药筒子,不由得担心幽冥之物没出来,反而把自己点着了。

    “徐节级,还是把香灭了。当心点着火药捻子把自己变成了烟花。”

    “是啊是啊,确实大意了。”他将那根香在墙上搓灭了,“我只怕来不及用火镰点燃它。”

    “你看街对面白矾楼门口不是还挂着灯笼,我们取一只来点亮了,还能照着路。万一有事,取火也容易。”

    沈括一言点醒徐冲,两人径自去白矾楼东大门口。那辆大车还挡在门口。

    “为何会有一辆车堵在这里?”

    徐冲问。

    “这不是枢密院调来的禁军车子?用来堵住大门?我下午来时,还看到两个禁军站在门口,后来便不见了。”

    “确实很像,然而却并不是。京城里不论枢密院还是殿前司,所调遣的马车,都是三十六辐一毂。此车不知多少辐,但眼看着少了不少。”

    沈括弯腰细看,确实只有二十几根辐条,确实更像民间车子。

    “不是枢密院或殿前司,又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堵门?”

    “是啊,谁把门堵住了?”徐冲也纳闷,“不如明天我去军头司问一下包相公。”

    街对面有人咳嗽,分明是老道。此时云层渐起,遮住了那轮满月,已然看不清街道对面了。

    徐冲跳上车,从上面房檐下取过一只灯笼。用火镰点燃了里面蜡烛。微弱光照下,可以看到老道人带着小道人还都在那里,老道更是显现出一点点不耐烦。

    一点绿光悄然在他们身后升起。这点光亮很快变得模糊不清,它被腾起的云雾遮挡住了。

    时隔多日,终于又见到帽妖了,它再次选了一个暗淡的时刻。

    徐冲惊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沈括则举着灯笼直冲过去。他完全将安危置之度外,就一个念头想要看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正好手上有一个灯笼,如果能冲到近前,或许可以凭借里面烛光,看清细节。

    对面两名道人只见沈括冲向自己,也是一惊。那帽妖确实是无声无息之物,不易察觉动静。

    “背后!”沈括大喊的同时,徐冲还急着在那里用火镰取火,谁成想刚才沈括把灯笼抢走了,这会儿想要点火可着急了。

    两名道人一起回头,看到那帽妖正从背后房檐上升起。老道拔出宝剑在手,小道人则一时手足无措。

    老道捏着剑诀,口中念念有词: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常当密祝,无所不摧。然后宝剑向那妖物猛指过去。那帽妖竟然顺着他剑指方向,向西面移动。它的移动速度太快,以至于举着灯笼的沈括根本追不上。他只追出百十步,就已经气喘吁吁,眼看着那帽妖紧贴着屋檐飞行,越来越远。

    “赶紧用响箭招来救兵。”

    身后遥远处,徐冲喊道。

    沈括意识到,自己还独占着这里唯一火源,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于是取出身上竹筒,找到引线,同时撕开那灯笼,用里面蜡烛点燃了引线,然后将竹筒举向空中,等着烟花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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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7: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2章 高个女子

    二月十六 亥初

    沈括惊讶见证,帽妖就在他眼前不太远处转向了,它竟然在穿越街道,仍然保持着在大约三丈的高度。到此刻之前的所有目击事件中(包含沈括自己看到的一次)帽妖出现都是鬼鬼祟祟的,如同一团多变的云雾,总是躲在房脊上,罕有这样明目张胆的转弯。而且它这一动,几乎让细线牵引的假设完全破产,因为有人偷偷在房顶上牵线引着帽妖移动,仍然还有一丝微弱的理论上的可能,然而现在的当街转弯,至少那个牵线人得从街上走过,然而借着灯笼光芒可见,前面街上根本没人。那一团帽状云烟就从前面举头几尺的地方过去了。

    沈括一时怒起,他生气真相从手指缝里逃走了,眼前这一切全没道理可循。眼看手上引线快烧到末尾。前面帽妖也正好在街中间。他突然转过竹筒对准帽妖。对他而言,发射信号召唤同伴,已然不重要了,他现在就要给这个无解的东西一点颜色看看。

    火焰从竹筒喷射而出,绚烂火光伴着嗖嗖的响声就在街道上炸开。如同徐冲所言,这个东西其实没什么威力,但是可以惊到马,或者……可以惊到帽妖。

    帽妖开始上下乱晃,它好像受了惊。

    沈括眼看着它如喝醉一般摇摇晃晃飞过街道,随即听到细微撞击声,似乎还碰到了瓦片。最终消失在房檐后面,再也不见了。

    “它也会受惊吓?”一个疑问萦绕着他。“只闻幽冥之物吓人,不曾听说他们会被人吓到?”

    “那妖物如何这般不稳当了?”

    徐冲从后面赶来,睁大双眼看着帽妖消失的房檐处。。

    “被我赶跑了。”沈括恨恨说道。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丝畅快,虽然仍然没能看透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穿它凭借何种原理腾空飞行,但是它竟然会受惊。

    “徐节级,你用那钩子爬上去,看看它跑到哪里去了。”

    “好!”

    徐冲取出那个钩爪,抛向街边店铺房檐,正要向上爬。

    就看到一团悠悠忽忽烟从房屋后面喷涌而出,刚才那受了惊的帽妖又腾空而起。

    它依旧贴着街边矮房房顶飞行,这次折向东飞。飞的忽高忽低,显然哪里出了问题。

    前面老道也赶到,此刻已经将背后那把桃木剑抽出,当街念念有词。眼看那帽妖到跟前,奋力扔出那柄桃木剑。木剑直插进云雾中。将将擦着那点绿色鬼火过去。帽妖如受了伤般,挣扎着钻进了白矾楼二楼阁楼里不见了。

    几个人一起赶到白矾楼东门下,想要推开那辆大车从大门进去,却发现大车轮子被两根铁链锁在两侧欢门门柱上。

    徐冲再次取出铁钩想要向上抛去,只在这一刻,楼上传来一声怅然而起的古琴弹奏声。

    实在是太过突然,四人惊的面面相觑。

    琴声停顿片刻,即又再度传出,分明正是小苹曾经演奏过的《春江花月夜》,只是这回没有吟唱。而琴声位置,似乎正在白矾楼最高的阁楼,也就是那日迷社遭遇傀儡的地方。

    “道长,这是什么不祥的东西?”徐冲问。

    李承庵掐指算了算,“不知是什么鬼怪,先上去看看。”

    徐冲将钩子抛上二楼阁楼,一下钩住。他确实身手利落,几下就爬了了上去。老道李承庵也不多让,抢在沈括前抓住铁链,身形竟然也足够矫健,很快攀爬上去。沈括抓住铁链奋力向上爬时,才想起什么,转向身后小道人。

    “师弟,这里面太诡异,不要上来。就守在这里。”

    小道人确实有些被吓到,连连点头。

    他几乎用尽全力才爬上二楼栏杆,如果再高一两尺,恐怕就爬不上去了。

    这个过程中,头顶上琴声一直没有停顿。沈括听过小苹弹奏古琴,她的技艺之高,恐怕整个东京城也找不出几个,然而上面弹奏的那双手,技巧绝不在小苹之下。如果仔细听,可以发现技法和一些特征上,与小苹一般无二,只是右手挑弦略生涩,食指抹弦稍有些顿挫,似刚猛有余柔弱不足。沈括不由猜测是个手指灵巧的男子在弹奏,然而这个念头一转而过,因为其余弹奏指法,勾、剔、摘、拖,手法灵动,几与小苹无异,而且以琴音观此人心境——平缓淡然,绝少燥气。

    他喘着粗气翻进楼里。徐冲和老道都已经不在这层了,看来都循着声音上去了。周围一片狼藉,桌子上饭菜都没有收拾掉,地上到处是翻倒的盘子碟子,可以想见那天傀儡围绕白矾楼飞来飞去的时候,这里吃饭的人们是多么的惊恐。想来所有人都是慌慌张张逃到街上。

    他摸着黑到了楼梯,慢慢向上走去,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向空中发射信号。

    事情变化太快,完全没有按照预想的脉络发生,现在不会再有其他人赶来帮忙了,不过他们赶来恐怕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他太清楚帽妖背后的那些人了,一旦开始行动,会计划的非常周密,几无破绽,这也许就是喻景的风格。即便有几十人散布四周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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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8:14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上面的琴声到底是怎么回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走上三楼,发现徐冲正站在那里不敢上前,老道比他更靠前一点,但是也有限。他站在了通向顶楼的阶梯上却也有些犹豫,不似刚才那样豪气干云。原来这老道也会怕。

    上面琴声弹奏的更缓更慢,犹如高山间流云,深谷中的微风。下面有人上来,他(她)必然是知道的,为何还能如此凝神静气?沈括好奇心急涌上来,他几步走上狭窄的梯子,硬是挤过逡巡不前的老道,窜到前面。

    “沈先生小心。上面必有诈。”老道提醒道、

    “我知道,然而我就是要看看那是谁。”

    “若不是我那桃木剑丢了,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先杀上去了。”老道还在后面给自己找补台阶。

    沈括缓步向上,他的头慢慢从楼板下升起。

    外面月色又钻出了云层,此刻白色月光洒在阁楼上。远远的那道帷幕在飘散飞舞着,帷幕后面。一名白衣女子正在抚琴。她带着帷帽看不清脸,坐在那里也看不清身形。只是从弹音辨别和小苹几无差别,然而琴音或随着心境变化,突而又变快起来。

    沈括没有任何武器,空着手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然后向那女子直走过去。在他身后老道和徐冲也慢慢上来,他们跟在沈括身后,慢慢向前。四周一片狼藉,大约就是保持了那日皇城司上来拿人时的情形。

    三人依旧以品字形向前,徐冲没有拔刀而是将竹筒夹在腋下,低头在口袋里找火镰,刚才取出后因为帽妖突然出现情急下往口袋里一塞,这会儿不知道塞哪儿去了,也怪今日准备太充分,腰间这个百宝囊里塞的满满当当的。

    月光下,琴声骤停。前面那女子长袖子盖住了手看不见,但是应该是一双玉手猛按住了琴弦。

    沈括已经走的很近,透过那人帷帽的薄纱,可以看到弹琴的人还戴着一副面具。另外也可以察觉到此人虽然也与五天前,迷社聚会那夜一样的色罗衣裙,外套粉色披帛,还梳了个娇俏的云鬓髻,但是身形却不似小苹。

    一声娇笑从面具后传来。她面前的三人一起停住,进而开始后退,即便是老道也没忍住往后挪。

    那琴案后的女子慢慢起身,身形渐渐涨起,越来越高,头几乎撞到楼顶。沈括分明记得那日迷社的小厮们更换挂在楼顶上的谜面,需要用梯子,这层楼虽然是阁楼没有下面楼层高,但是地板到楼顶至少也有一丈三四尺高。

    那戴着面具的女鬼,已然将将站直,正居高临下看着三个畏缩不前的男子。她猛然向前探出身子,从袖子里探出双臂,哪里是什么双臂,分明是一对远长过寻常人前臂的钩形前肢,前肢先端并无手指,却如同一对铁钩一般。这钩子在月光下还微微泛起蓝光。

    那对长钩般前臂颤颤巍巍,对准三人,后面巨大身形向前躬着,那形态何等的怪异,犹如月光下奋勇向前的螳螂。

    “妖魔,还不伏诛?”

    老道不知何处壮起的胆气,抢到前面,手里握住宝剑。

    那长身怪物踢开琴案,向着老道就过来,老道大喊一声,举手上三尺剑抵挡。那妖物丝毫不惧,狠狠抡起右长钩砸过来,与老道长剑一碰发出当啷一声,老道剑就脱手被打开了。

    沈括心中一拧,为何是金属碰撞声?即便是妖物也不该长出铜头铁臂来。更何况,刚才还分明在弹琴,应该有五指才对,怎么转眼就变成这般样子?

    前面那怪物还在挥动前臂左劈右砍,老道没了兵器只能东躲西藏,眼看被身后一张桌子挡住,那怪物手上钩子,转眼就要劈将下来。徐冲一个箭步抢到近前,扑倒老道滚到一边。电光火石间,那怪物铁打的长钩扫过,将木桌一角砍断。这玩意儿的锋利程度足以匹配刀剑。

    怪物一击不中,咆哮着冲向徐冲和老道,双钩在两人头上挥动。两人不敢应战,只能在这楼上桌椅空隙间爬行。那怪物居高临下步步紧逼,它每一步跨出也极大,然而这楼上确实桌案椅子太多,阻碍了她痛杀二人。

    这一追一逃就在阁楼上展开,就把沈括给拉下了。他借着月光看到地上丢满了竹筒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想来刚才徐冲抱住老道就地一滚,他这些宝贝就从百宝囊里掉出来了。

    他的火镰也就在边上。沈括赶紧捡起。既然这个东西能吓坏帽妖,也许也能吓住这个怪物?

    他蹲下猛打火石,火星溅落在火绒上,小心吹了吹,渐渐燃起了火苗。

    这功夫,那怪物正在阁楼上满世界追老道和徐冲,把桌椅连劈带推,撞的东倒西歪。

    眼看两人被逼到阁楼角上,背靠着栏杆,除非跳下去已然没退路了。

    那人头怪物,再次娇笑起来,徐徐抡起她的右臂铁钩。

    “住手。”

    沈括大喊一声。

    那怪竟然闻声停住了,慢慢转过头来。她头上的云鬓发髻已经散乱,长发飘散开来。帷帽也早不知掉到哪里,只剩下那副面具还带着,刚才看不清楚,现在再看,乃是一副鬼怪面具,与早上皇宫里见到那大傩师戴的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可怖些。

    沈括并不多说话,只是手上火绒点燃了竹筒上引线。得了这便,徐冲和老道趁机从那怪高高举起的铁钩下爬行逃脱,暂得安全。

    那怪发出狐疑沉吟声,随即意识到不妙,转身就跑。沈括握住竹筒后面紧追,他也豁出去了,今天即便死也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样东西。当然他心中万般清楚,那怪身外还罩着衣服,如果被这竹筒喷出去火星子点燃,倒是可能反转胜负。但是这么在楼里一喷会不会点燃四周木头,把京城第一的产业烧成白地?那他管不着了。

    那怪大概已然看明白局面,知道沈括这一手可能翻盘,腾开四肢拼命向前跑。前面被一排屏风挡住,被它铁钩开路打的粉碎。沈括在后面紧追,只恨这引线太长,怎么还没烧到火药捻子,眼看与那怪的距离拉长了。跑过那粉碎屏风时,见到北面窗口,有一样怪异东西被布盖着,好生奇怪,然而现在没工夫察看了。

    引线终于燃尽,竹筒口处火花喷出,火焰虽然散乱,但是仍然有一簇耀眼火星正中那怪裙子,转眼燃烧起来。那妖怪尖叫一声就四肢齐走奔到栏杆处。那双铁钩前肢在地上,刻出交错向前的刀刻深痕来。

    沈括看它身上火苗渐熄灭了,不由得暗叫不好。然而那怪却受了惊吓,不想恋战,四肢着地跑到栏杆边,纵身跃到栏杆上,伸双钩钩住上面瓦片,转而一纵身上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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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8: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3章 床子弩

    二月十六 亥正

    沈括提着一节空竹筒到栏杆处,伸头向上看,只看到上面瓦片落下,赶紧缩头没砸到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耳听上方声音,什么东西正踩着头上瓦片在奔走。沈括移动到另一侧,转眼看到前面什么东西从前面报厦小厅外呼的一闪就不见了。看来上面这个妖孽也四处找地方想跑。

    再赶过去看,外面什么也没有。

    “师叔,那怪物踩着房脊向西楼去了。”

    分明是黄裳声音。沈括低头,见那小孩儿正指向西面。

    “好,你先躲好,小心别被伤到。”

    那小孩儿倒是很机灵赶紧钻到下面堵门的大车下面。

    沈括向西跑,又跑回刚才那屏风后面。屏风已经被点燃,正在燃烧,眼看就要蔓延开去。

    徐冲闪到沈括身边:“它去哪里了?”

    “我去追她,徐节级你先灭了那里大火,不要烧了这楼我们担待不起。”

    “交给我。”

    沈括继续跑到刚才怪物消失的栏杆边,哪里还看得到,只见到连接西楼的房脊上丢着一件白色衣服,上面还有些火星,但是转眼火就灭了,看来那怪逃走时,把衣服丢了。可惜没看到,要不然可以看看藏在衣服下真身是什么样的。他很清楚那必然是一个人,然而人不可能这么高大,也不可能有铁钩一样手,和一丈长的脚。

    转身时,徐冲也已经把火扑灭,正对着北窗前一样东西发呆。

    那样东西大约一人高,上面盖着布,但是外形看上去张牙舞爪。刚才沈括追那怪物时瞥了一眼,也觉得怪异但是没时间看。

    “这是什么,不会也是什么妖物?”

    徐冲小心说。

    “不知道,也许是店里堆砌的杂物?”

    沈括实在想不出,店里会有什么如此外形的杂物,若是看大小,无非柜子、架子,但是不该是这么个样子。被徐冲一说是什么妖物,他一时也紧张起来。

    身后老道也终于找回了七星剑,也壮起胆子走到近前。

    “二位小心靠后,交给我来。”

    老道一闪到那物件前,单剑挑落了那块布。却见里面是一样巨大的东西,看外形分明是一张装在架子上的硬弩。

    “这是何物?”

    “这……”徐冲走到跟前,“这便是三弓床子弩,是我大宋不示人的利器,却不知为何在这里?”

    沈括向那张巨弩对准的北窗外望去分明就是皇城。此刻弩正对准了皇城宜德门。

    “竟然如此凶险……”他惊叹一声,赶紧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距离宫门大约七八百步远。实际上,这白矾楼四楼已然是京城最高,从这里越过宫墙,可以看到前面三大殿了。

    他转过身,徐冲老道也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张巨弩在此的唯一用途,便是刺杀当今官家。

    “据贫道所知,最近几日,官家每日都要从宜德门出去往太庙祷告。”老道悠悠道。

    “然而此处,距离宫门尚有七八百步远。这床子硬弩射出的箭矢即使能到宫门,却如何能中?”

    沈括说出心中疑惑,显然今天自己撞进了弥勒教设置的又一个大阴谋里。如果前面帽妖再现,又加上一个挥舞长钩一丈三四尺高的女妖,都是还参不透的某种前戏和铺陈,那最后的这张硬弩则是最能看明白的用意的,但是也是更费思量琢磨的。如果就这么一箭向官家几百人的仪仗射过去,射中的可能,比之,张良刺客在博浪沙扔出铁锤砸中秦始皇副车的机会只少不多。为什么要设计这么复杂的行动,去做一件注定不会成功的事情?为什么已然做了这样安排,还要在多此一举,再在楼上弹奏,引自己上来看到这张弩?这些问题全都无从推敲。

    老道冷笑一声,显然不同意沈括认为射程太远,无法射中的理性推论。

    “先生可知,当年澶州城头,我大宋曾用床子弩,一箭射死七百步外辽军主帅萧挞凌的旧故事?”

    “此事我知道一些,只听说用了一些……道术?”

    “哈哈,正是如此。当年正是用了本门‘五鬼循踪’的符咒。这才在七百步外射杀敌酋,只可惜这门秘术没有留下。”

    “就是说已经失传了?”

    “不错,前辈天师贞静先生觉得这门道术可能被宵小之辈所用,也就没有留下。”

    “这是军器监的八牛弩。”身后徐冲突然失声道。

    沈括和老道转身,看到他正在看弩床上文字。

    却见弩床上确实有“皇佑三年军器监制十六石床子弩”字样,可见这不是弥勒教自己做出来的,而是军器监流出。

    老道也蹲下俯查这张弩,终于在弩床下找出一张符咒,上面画着徐冲沈括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果然,果然是本门失传的五鬼循踪符。”

    沈括接过黄纸符展开,发现黄纸是湿的。上面的朱砂字都模糊了。不过在已经在弩床上的那根装了四尺长,短矛般粗细的箭上也绑着纸符,这根箭可了得,单单前面铁制箭镞就有五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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