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虎论坛

 找回密码
 马上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荣誉学生》史迈利三部曲之二:史迈利改组英国情报局,来到香港,作者:约翰·勒卡雷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 09: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名山民前来参观,笑得合不拢嘴。一丛棕榈树朝他们跳跃而来,但飞机双脚稳稳踩住地面。查理·马歇尔心不在焉地往后拉操纵杆,收拢起落架。杰里不太确定机鼻是否真已拉起,再度回想到就学的情景,回想到跳远竞赛,忆起同样的感受——没有起飞,却脱离地面。他感受到振动,听见机腹掠过树林时树叶的唰唰声。查理·马歇尔对着飞机臭骂,要飞机往该死的天空上升,但有一世纪之久的时间,飞机的高度丝毫不见增加,只是在蜿蜒的道路上空数英尺嗡嗡悬挂。道路一意向上伸入山脉里。查理·马歇尔想点烟,所以让杰里握住他面前的方向盘,感受活蹦乱跳的方向舵。查理·马歇尔重掌方向盘后,飞向山脉最低点的一处缓坡。转弯后,掠过山脉顶端,接着再回旋三百六十度。向下望着棕色屋顶、河流、机场时,杰里盘算高度大约一千英尺。就查理·马歇尔而言,以这高度来定速航行很舒服,因此他现在总算摘下帽子,摆出大功告成的姿态,以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犒赏自己。酒瓶放在他脚边。飞机下方的暮色越来越浓,褐色的泥土则柔柔地融入淡紫。

    “谢谢,”杰里接下酒瓶说,“对,我也想喝。”

    杰里开始与他闲聊——如果扯开嗓门对谈也算闲聊的话。

    “赤柬刚炸掉机场军火库!”他吼叫,“机场关闭,不准起降。”

    “是吗?”查理·马歇尔说。自从杰里见到他,这是他首度表现出高兴又佩服的模样。

    “听人说,你和瑞卡度以前是哥俩好。”

    “我们什么都炸。我们已经害死了一半的人类了。我们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巨石罐平原,岘港,我们变成了天下大英雄,我们死了的话,连耶稣基督都要开直升机亲自下凡,把我们捞出丛林。”

    “听人家说,小瑞做起生意很有一手!”

    “没错!他最厉害了!我跟瑞卡度拥有几家海外公司,你知道吗?六家。我们在列支敦士登有几个基金会,在日内瓦有几家企业,在荷属安地列斯群岛有一个银行经理,还有律师,天啊。我的财产有多少,知道吗?”他拍拍后口袋。“整整三百美元。查理·马歇尔和瑞卡度连手杀害他妈的一半人类。没人给我们一毛钱。我父亲杀了另一半,赚钱赚翻天。瑞卡度,他老是异想天开想捞钱。弹壳。天啊。我们准备付钱找那些蠢蛋来捡全亚洲的弹壳,卖给下一场战争!”机鼻往下沉,他骂了一句法文脏话,再往上拉回。“胶乳!非偷走所有胶乳,运出磅湛才行!我们飞到磅湛,找来大直升机,红色十字架。我们怎么搞?怎么运走该死的伤员。给我安静别动,这个疯杂种,听懂没?”他又对着飞机讲话。杰里注意到,机鼻有一长排弹孔,补贴得不很妥当。他荒谬地想到“封口撕开处”。“人发。我们准备卖头发当百万富翁。村子里所有女孩都得留长头发,剪下来运到曼谷做假发。”

    “是谁帮瑞卡度偿清债务,让他帮印支包机开飞机的?”

    “没有人!”

    “有人跟我说,是德雷克·柯。”

    “德雷克·柯,我从没听过。我对祖宗八代发誓,杂种儿查理,将军之子,一辈子从来没听过德雷克·柯这名字。”

    “瑞卡度帮柯做了什么特别的事?特别到柯愿意帮他偿还所有债务?”

    查理·马歇尔直接拿起酒瓶灌威士忌,然后交给杰里。他无肉的双手一脱离操纵杆就狂挥乱舞,鼻子则不断流鼻涕。杰里暗想他一天抽几管。他以前认识一个朗勃拉邦的旅馆业者,是科西嘉岛的“黑脚”(北非殖民者),一天要抽上六十管才能好好上班。“马歇尔机长上午从不开飞机。”他心想。

    “美国人老是忙个不停,”查理·马歇尔摇头抱怨,“为什么非现在载这堆东西到金边,你知道吗?大家都没耐性。最近大家都想快打快享受。没人有闲工夫用吸的。大家都想快快爽一下。你想干掉全人类是吧,要慢慢来,听懂了没?”

    杰里再试一次。飞机四个引擎坏了一个,但另一个引擎的静音器似乎破损,嚎声震天,因此他的音量不得不比刚才更大。

    “瑞卡度是做什么的,怎么能拿那么多钱?”他又问。

    “听好,伏尔泰,我不喜欢政治,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鸦片走私人,懂吗?你喜欢政治的话就回下面去,去访问那些神经病掸族人。‘政治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女人操,也不能当烟来抽。’他告诉我父亲。”

    “谁?”

    “德雷克·柯告诉我父亲,我父亲告诉我,我再告诉整个他妈的人类!德雷克·柯是了不起的哲学家,听懂了没?”

    不知什么原因,飞机开始稳定下降,降到距离稻田只有两三百英尺。他们看到下面的村落,有炊烟,有人向树林狂奔,杰里认真想着,查理·马歇尔是否注意到这些。然而在最后一分钟,他有如具有耐心的骑师,又拉又靠,最后让爱马的头抬起,两人继续喝苏格兰威士忌。

    “你跟他熟吗?”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 09: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跟谁?”

    “柯。”

    “我一辈子从来没见过他,伏尔泰。你想访问德雷克·柯,就去找我父亲。他会割破你的喉咙。”

    “刁先生呢?——告诉我,带猪上飞机的那对夫妇是什么人?”杰里大喊,以维持对话进行,查理则拿回酒瓶,再灌一口。

    “霍族人,从清迈来的。他们担心住在金边的烂儿子,以为他饿肚皮,所以带只猪送他。”

    “刁先生呢?”

    “我从来没听过刁先生,听懂了没?”

    “三个月前,有人在清迈看见瑞卡度。”杰里大喊。

    “是啊,小瑞是笨蛋一个,”查理·马歇尔语带情感,“小瑞一定不能再去清迈,不然有人会拿枪射穿他屁股。装死的人,烂嘴巴非闭紧不可,听懂了没?我对他说:‘小瑞啊,你是我合伙人。闭上你那张烂嘴巴,别让人看见,不然有人会被你气炸。’”

    飞机进入一朵雨云,速度立刻陡降。雨水狂溅在铁翼上,流下窗户内侧。查理·马歇尔上下拨动几个开关,仪表板冒出一阵哔声,两个针头灯应声亮起,任凭他再怎么骂脏话也无法熄灭。让杰里惊讶的是,飞机再度爬升,只不过在飞奔的乌云中,他怀疑自己是否错判升降的角度。为了确定,他瞥向身后,正巧瞧见头戴卡斯特罗帽、留着大胡子的黑皮肤金主,正握着AK47的枪管走下梯子。飞机持续爬升,雨止住了,夜色如异乡包围他们。星星忽然在上空破云而出,云层顶部是月光照亮的褶皱。飞机再度爬升,云层完全消失,查理·马歇尔戴上帽子,宣布两部右引擎已拒绝再玩。趁噪音稍停,杰里问了最大胆的问题。

    “瑞卡度现在人在哪里?我非找到他不行。我跟报社保证过,一定能访问到他。总不能让他们失望吧?”

    查理·马歇尔的睡眼几乎全闭。他进入半恍惚的状态坐着,头靠着椅背,帽檐压到鼻梁。

    “什么,伏尔泰?你在讲话吗?”

    “瑞卡度现在到哪里去了?”

    “小瑞?”查理·马歇尔说,出神望着杰里,“瑞卡度在哪里,伏尔泰?”

    “对,伙计。他人在哪里?我想跟他交换一点意见。所以才拿出那三百块。如果你能抽空帮我引介,会再给你五百。”

    查理·马歇尔忽然精神为之一振,翻出《憨第德》,摔在杰里的大腿上,对他大发脾气。

    “瑞卡度在哪里,我从来都不知道,听懂了没?我一辈子从来不想要朋友。如果那个疯子瑞卡度上街被我看到,我一定当街射掉他的鸟蛋,听懂了没?他死了。在他死之前,他可以乖乖装死。他跟大家说他死了。所以或许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打算相信那个混账!”

    盛怒之下,他让飞机朝云层飞去,任其朝金边炮兵部队缓缓的闪光前进,在杰里认为一片漆黑的环境里表演出完美的降落,三点同时触地。他等待地面防卫部队发射机关枪,等待飞机失速坠毁成超大型坑洞,然而倏然间他只见熟悉的火药箱搭成新的堤坝,箱子里装着泥巴。他也看见有人在微薄光线中展开双臂,等着迎接他们。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一辆褐色吉普车停在前面,后方绿灯闪烁,宛如有人以手开关着手电筒。飞机停在草地上。在堤坝旁边,杰里依稀认出两辆绿色卡车,一组人彼此紧靠等待,朝他们的方向投射焦虑的眼光,身后则是一架双引擎休闲飞机的黑影。飞机一停妥,杰里立即听见底下货舱传来机鼻打开的声响,随后是人脚走下钢梯,以及快速呼叫响应的人声。他们离去的速度令杰里措手不及。然而他听见了另外的声响,令他的鲜血结冻,促使他冲下梯子到机腹去。

    “瑞卡度!”他大喊,“站住!瑞卡度!”

    然而仅剩的旅客只有那对老夫妇,搂着猪,捧着包裹。他抓住钢梯,让自己自由落地,触及停机坪时震到脊椎。吉普车已经载着华人厨师以及掸族保镖扬长而去。杰里一面向前跑,一面看见吉普车朝机场边缘打开的关口急驶而去。吉普车通过门,两名哨兵关上铁门,采取先前的立姿。在他身后,头戴钢盔的飞机指挥人已经向卡菲尔飞机聚集过去。载满警察的两辆卡车旁观着,一时之间杰里竟傻傻认为他们可能扮演某种抑制的角色,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金边的荣誉警卫,前来护送三公吨的鸦片。然而他眼光主要仍盯住蓄大胡子、身材高大、头戴卡斯特罗帽那人身上。那人手持AK47,走起路来严重颠簸。橡胶底的飞行员靴子踩着铁梯而下时,脚步宛如忽轻忽重的鼓声。杰里恰巧瞧见他。毕奇小飞机的机门为他敞开,两名地勤人员准备扶他上飞机。走到他们身边时,他们伸出手想接过步枪,瑞卡度却挥手要他们退下。他转身过来,正在寻找杰里。短短一秒间,他们看到了对方。瑞卡度举枪,杰里卧地。二十秒间,杰里温习了出生至今的岁月,随后又有几枚子弹在战火蹂躏过的机场上呜咽而过。这时杰里抬头,射击已停止,瑞卡度上了飞机,助手则拉开防滑塞块。小飞机在闪光中起飞时,杰里没命朝机场边缘最阴暗的部分拔腿奔去,以免另有他人发现他的存在有碍交易顺畅。

    “只是情人间的小口角罢了。”他告诉自己。他坐上出租车,双手抱在头上,尽量平息狂跳的胸腔。跟丽姬·伍辛顿的前男友耍个动作,后果就是这样。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 09: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某处有火箭炮落地,他丝毫不在意。



    他给查理·马歇尔两小时,只不过他认为一个小时就够用了。时间已进入宵禁,然而白天的危机并未随黑夜降临而结束,前往金边一路上皆有检查哨,哨兵随时拿着冲锋枪待命。来到广场,有两人在手电筒光线中对骂,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再往大道开下去,士兵包围住一栋以泛光灯打亮的房子,斜倚在墙边,玩弄着枪支。司机说,秘密警察在那里逮捕了某人。一个上校和部下仍在里面跟涉嫌煽动群众的人交涉。来到旅馆,前院停着坦克。进入房间后,他发现陆克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喝酒。

    “有没有水?”杰里问。

    “有。”

    他放了洗澡水,开始脱衣服,这才想起华瑟枪。

    “发了吗?”他问。

    “对,”陆克说,“你也是。”

    “哈哈。”

    “我叫凯勒用你的名义发了电报给史大卜。”

    “机场的那篇?”

    陆克递给他一张报纸。“增添了几许威斯特贝的真正本色。什么花苞在墓园绽放。史大卜爱死你了。”

    “多谢了。”

    进了浴室,杰里将华瑟枪拆下,放进外套夹克,要用时能伸手够到。

    “今晚哪里去?”陆克对着浴室门高声问。

    “哪里也不去。”

    “什么意思?”

    “我要出去约会。”

    “跟女的?”

    “对。”

    “带小陆克去嘛。床上三人行。”

    杰里心情愉快地沉入微温的洗澡水里。“不行。”

    “打电话给她嘛。叫她帮小陆克找个妓女嘛。对了,那个圣塔芭芭拉来的妓女在楼下。我不觉得值得骄傲。我带她过来好了。”

    “不要。”

    “拜托你行不行,”陆克大喊,态度严肃起来,“干吗不要?”他直接来到上锁的浴室门,抗议起来。

    “伙计,你少来烦我了。”杰里建议,“说真的。我欣赏你,不过你不是我的一切,懂吗?所以请保持距离。”

    “像屁股上的一根刺,对吧?”沉默良久。“好吧,你可别被子弹射烂屁股了,朋友,今晚外面乱得很。”

    杰里重回卧房时,陆克已侧卧床上,呈胎儿姿势,盯着墙壁看,以规律的节奏喝着酒。

    “你比女人还糟糕,你知道吗?”杰里停在门口转身对他说。

    两人之间的儿戏,原本不会勾起杰里回忆。然而之后的发展为情况投下变量。



    这一次,杰里懒得按门上的电铃,直接翻墙。墙头的碎玻璃刺破了双手。他也不往前门走,也不再遵守老规矩,看着棕色双脚站在楼梯底部。这次他站在庭园里,等待自己沉重的落地声平息,等待眼睛与耳朵发现大别墅里的人迹。别墅在背后的月光衬托下,高高耸立在杰里身上。

    一辆汽车开过来,没亮灯光,两人下车,从身形与缄默程度判断是柬埔寨人。两人按下门铃,朝前门缝喃喃说出暗语,立刻有人静静开门。杰里尽量揣摩出平面构造。让他不解的是,房子前方或他站立的庭园里,连一丝明显的气味都嗅不出来。四下无风。他明白,对于大型“吸烟室”而言,隐私至上,原因并非法律严苛,而是贿赂金丰厚。别墅有柱烟囱,也有院子,有两层楼。对法国殖民地人而言,是可以舒适生活的地方,可以养活一个小家庭,养几个小老婆,几个混血儿女。他猜测,厨房会让出来做准备之用。最安全的吸毒地点无疑是楼上,是能俯瞰院子的房间。由于前门没有传出气味,杰里认为他们使用的是院子后方而非厢房或前厅。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 09: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无声无息走到围出后院的桩篱。后院花草蓊郁,长满爬墙虎。一扇装了铁窗的窗户让他得以用羊皮靴踩着登上,另一脚接着踏上排水管,第三步踩上高高的抽风机,之后爬至楼上阳台,嗅到了预想中的气味,对着他温柔地招手。阳台上灯光仍付之阙如,只不过两名柬埔寨女孩蹲坐阳台上,在月光下清晰可辨,也能看见她们受惊的眼睛紧盯着从天而降的他。他示意要她们站起来,跟在她们后面走,循着气味前进。炮轰声已经停止,这晚接下来由壁虎接手。杰里回想起,柬埔寨人很喜欢赌壁虎叫几声:明天我会走运;明天运气不好;明天我会娶老婆;不对,是后天。两个女孩年纪极轻,必定是在等待客人。来到草门前,两人迟疑了一下,以哀怨的眼神回头看他。杰里向她们示意,她们开始拉开层层草席,直到最后一道微弱灯光照在阳台上,不比烛光强。他走进去,继续让女孩走在前面。

    房间以前想必是当做主卧房,连接着另一个较小的房间。他一手搭在其中一女孩肩膀上。另一女孩服从地跟着。第一个房间躺了十二个顾客,全是男性。几个女孩躺在他们之间,低声说话。赤脚的苦力照料大家,煞费苦心地逐一呵护一个个斜躺的身体,将小球绑在细棍上,点燃后伸至烟斗上方,让顾客长长缓缓吸一口,直到小球燃烧殆尽。对话进行缓慢,呢喃细语,偶尔引发几阵感激的笑声。杰里认出参赞晚宴邀请的那位瑞士聪明人。他正与一个柬埔寨胖子聊天。没人对杰里有兴趣。如同在丽姬·伍辛顿的公寓一般,这两个女孩为他验明了正身。

    “查理·马歇尔。”杰里轻声说。一位苦力指向隔壁房间。杰里将女孩打发走。第二个房间较小,马歇尔躺在角落,有个华人女孩身穿豪华旗袍弯腰替他准备烟斗,杰里认为她是屋主的女儿。查理·马歇尔得到特别礼遇,因为他既是常客,也是供货者。杰里跪在他另一边。有位老人站在门口看。女孩也在看,烟斗仍在手上。

    “你想干吗,伏尔泰?干吗老缠我?”

    “陪我散个步就好,伙计。马上放你回来。”

    杰里抬起他手臂,轻轻搀扶他起身,女孩在一旁帮忙。

    “他抽了多少?”他问女孩。女孩伸出三根手指。

    “他习惯抽多少?”他问。

    她低下头微笑,意思是,很多很多。

    查理·马歇尔起初走得摇摇晃晃,但走到阳台时他已作好辩论的准备,因此杰里以火场救生的方式将他扛起来,走下木造楼梯,穿越院子。老人毕恭毕敬鞠躬,开前门让他们外出,龇牙咧嘴的苦力则开着通往街道的大门,两人对杰里显然心存感激,因为杰里表现得很有技巧。他们走了约莫五十码,这时一对华人男孩从马路另一端冲过来,挥舞着小球拍之类的东西叫嚷着。杰里让查理·马歇尔站直,却以左手紧紧握住他,任第一个男孩攻击,然后挡开球拍,半握拳头用一半的力气击向男孩眼睛下方。男孩逃开,朋友也跟在身后。杰里仍抓着查理·马歇尔,两人继续走到河边,夜色浓密,然后让他如布偶一般坐在河岸倾斜的干草地上。

    “是打算拿枪轰烂我的脑袋吧,伏尔泰?”

    “那样的工程,还是留给鸦片来成就吧,伙计。”杰里说。



    杰里喜欢查理·马歇尔,若是一切环境条件许可,他很乐意陪他上鸦片馆听他讲述落魄却独特的一生。然而现在的他,拳头无情地紧抓查理·马歇尔的细小手臂,防止他空空的脑袋忽然动了逃跑的念头。查理心觉走投无路时,逃跑起来身手可能矫健异常。因此杰里半躺着,就像他在老佩特住处如仙山般堆积的对象中闲躺那样,以左臀与左肘支撑,将查理·马歇尔的手腕压进泥巴里,让查理·马歇尔朝天平躺。三十英尺外的河面上传来舢板的喃喃低吟,宛若长叶片片漂过狭长的金月倒影。天空则传来渐行渐远的零星炮声,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好像炮兵指挥闲着没事,决定以炮声来为自己的存在提供正当性。偶尔从较近之处,红色高棉以较轻、较刺耳的炮火反击,但话说回来,这些声响充其量只是壁虎叫声与远方大片寂静之间的短暂间奏。杰里借月光看表,再看查理·马歇尔一张狂乱的脸,思忖着他的毒瘾多大。和婴儿吃奶的胃口一样大吧,他心想。如果查理习惯在夜间抽鸦片,习惯早上睡觉,他对鸦片的瘾头肯定转眼就来。他脸上的汗湿已让他不成人形。汗水从粗大的毛孔、从睁大的眼睛、从抽咽的鼻子流出,让深刻的皱纹巧妙汇聚成河,在洞窟形成小巧的水库。

    “天啊,伏尔泰。瑞卡度是我的朋友。那个家伙啊,他懂不少哲学。你应该访问的人是他嘛,伏尔泰。你应该听听他的想法。”

    “对,”杰里同意,“是的。”

    查理·马歇尔握住杰里一手。

    “伏尔泰,他们全是好人,听懂了没?刁先生……德雷克·柯。他们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们只想做生意。他们有东西想卖,也有人想买他们的东西!是一种服务嘛!又没人因此打破饭碗。你干吗想搅局?你自己也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帮老头抱猪吗?有谁看过欧洲人帮亚洲人抱猪过?可是啊,天啊,伏尔泰,要是你逼我讲实话,他们会把你砍得七零八落,因为那个刁先生啊,他公事公办,非常讲究哲学,听懂了没?他们会杀掉我,会杀掉瑞卡度,会杀掉你,会杀掉全部该死的人类!”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 09: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炮兵发射一阵,这次丛林以连续火箭炮回应,也许有六颗,嘶嘶掠过头上,如同弹射器发射出的巨石。半晌后,他们听见市区中心某处传来数起爆炸声,随后归于平静。没有消防车的呜咽,没有救护车的哀嚎。

    “他们为什么要杀掉瑞卡度?”杰里问,“瑞卡度做错了什么事?”

    “伏尔泰!瑞卡度是我的朋友!德雷克·柯是我父亲的朋友!那些老头是哥们儿,两百五十年前一起在上海打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仗啦。我去找我爸,跟他说:‘爸,你至少疼我这么一次吧,不要再叫我小王八了,叫你的好朋友德雷克·柯别再追杀瑞卡度了。你一定要跟他说,德雷克·柯,那个瑞卡度和我的查理啊,他们就像你和我一样。他们是好兄弟,跟我们一样。他们一起在俄克拉荷马州学开飞机,他们也一起杀人。而且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这是事实。’我父亲对我恨之入骨啊,懂吗?”

    “懂。”

    “可是他还是写了长长一封信给德雷克·柯。”

    查理·马歇尔吸气,一口接一口,仿佛小胸腔几乎无法容纳足够空气来满足他。“那个丽姬啊。那女人厉害。丽姬啊,她自己跑去找德雷克·柯。也是私下去找。丽姬对他说:‘柯先生,你别再追杀小瑞了嘛。’这个情况非常微妙,伏尔泰。我们全都必须紧紧抓住对方,不然会从乱七八糟的山顶掉下去,听懂了没?伏尔泰,放我走。求求你!看在老天爷的分上,我求求你,听懂了没?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杰里看着他,倾听他爆发激动情绪,观察他崩溃、打起精神、再度崩溃、更打不起精神来,杰里觉得宛如目睹壮烈成仁的朋友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本能想缓缓诱导查理,让他说个没完。杰里的难题是,他不知道毒瘾发作有何预兆,不知道在毒瘾发作前他有多少时间。他问了问题,但查理往往没听见。有时候他回答杰里并没问他的问题。有时候他慢半拍,针对杰里早已放弃追问的问题,他会忽然丢出答案。在沙拉特,讯问人说,心防溃散的人很危险,因为他付出他身上没有的钱,为的是收买你的爱心。然而在宝贵的几分钟之间,查理什么也没付出。

    “德雷克·柯一辈子从没去过万象!”查理忽然脱口大喊,“你疯了,伏尔泰!像柯那样的大人物,才懒得管一个肮脏兮兮的亚洲小城。德雷克·柯是个厉害的哲学家,伏尔泰!那个人,你最好多留心点!”似乎人人都是哲学家——或者说,除了查理·马歇尔之外每人都是。“在万象,没有人听过柯的大名!听懂了没,伏尔泰?”

    隔没多久,查理·马歇尔啜泣起来,紧握杰里的双手,边哭边问杰里是否也有父亲。

    “对,伙计,已经过世了,”杰里耐心地说,“他也以他的方式当将军。”



    河面上亮起两道白色照明弹,如日照般炫目,令查理忆起他们早年在万象吃苦的经过。他挺直上身,在泥巴上画出房子,是丽姬和小瑞和查理·马歇尔住的地方,他很骄傲地说,就住在市区边缘一个发臭的跳蚤茅屋。小瑞与丽姬住皇家套房,是跳蚤茅屋惟一的房间,而查理的任务是尽量别碍事,付付房租,买买酒。然而一回想起手头拮据的辛酸,查理的泪水又突然如暴雨直下。

    “照你这么说,你们靠什么过活,伙计?”杰里问,不预期能得到什么答案,“说嘛,反正都结束了。你们靠什么过活?”

    查理坦承他敬爱的父亲每月拨款济助,让他泪水再流。

    “那个发疯的丽姬,”查理伤痛之余说着,“那个发疯的丽姬,她帮梅伦跑香港。”

    杰里尽可能保持镇定,以免使查理偏移正道。

    “梅伦。谁是梅伦?”他问。他的语调轻柔,令查理昏昏欲睡,开始为泥屋添上烟囱与烟。

    “快说啊,可恶!梅伦。梅伦!”杰里正对查理脸孔大喊,想吓得他回答,“梅伦是谁,你这个没用的烂东西!跑香港做什么?”他扶查理起立,像摇晃布娃娃一样摇晃他,然而继续摇了好一阵子查理才回答。回答之前,查理·马歇尔央求杰里体会一下爱的感觉,真爱的感觉,爱上一个发疯的欧洲妓女,却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拥有她,连一晚也不行。

    梅伦是个古怪的英国贸易商人,没人知道他做什么生意。这个做一点,那个做一些,查理说。别人很怕他。梅伦说他能叫丽姬去跑重要的海洛因路线。“凭你的护照和肉体,”梅伦告诉她,“就能比照公主一样进出香港。”

    精疲力竭的查理沉坐地上,驼身看着泥屋。杰里蹲在他身旁,拳头紧抓查理颈后的衣领,小心不要弄痛对方。

    “所以说,丽姬帮他跑,对不对,查理?丽姬帮梅伦带东西。”杰里以手掌轻轻将查理的头扭过来,直到失魂的双眼对准他为止。

    “丽姬没帮梅伦带东西,伏尔泰,”查理纠正他,“丽姬是帮瑞卡度带东西。丽姬不爱梅伦。她爱的是小瑞和我。”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 09: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查理眼神阴郁盯着泥屋看,突然爆出阴险的大笑,随后渐渐平息,也不作交代。

    “被你搞砸了,丽姬!”查理以逗人的口气高声呼唤,以一指戳进泥门,“和以往一样,又被你搞砸了,蜜糖!你太多嘴了。干吗到处说你是英国女王?干吗到处说你是什么超级女间谍?梅伦对你好生气啊,丽姬。梅伦把你赶出去,一脚踢出去。小瑞也很生气,记得吗?小瑞毒打你一顿,查理三更半夜他妈的不得不带你去看医生,记得吗?你真是个长舌妇,丽姬,听懂了没?你是我妹妹,不过你是有史以来舌头最长的女人!”

    后来被瑞卡度缝上了,杰里回想起她下巴的两道凹痕。因为她搞坏了与梅伦的协议。

    杰里仍倚在查理身旁,拎住他的后颈,发现周遭一切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山姆·科林斯坐在车上,停在星辰岗下,清楚可见八楼,一面在晚间十一点研究报纸的赛马版。一枚火箭炮落在相当靠近的地方,却无法让他从那一幅停格的画面中分心。他也在炮声之外听见库洛的声音,细数丽姬的犯罪事迹。库洛说过,资金短缺时,瑞卡度会逼她为他走私小包裹过边界。

    他本想问老库洛的是,如果消息来源不是代号梅伦的山姆·科林斯的话,伦敦城如何得知这一点?



    三秒钟的暴雨冲走了查理的泥屋,让他气愤不已。他以四肢胡乱画地寻找,狂哭臭骂。情绪发泄完毕,他又开始谈论起父亲,讲述父亲如何替亲生儿子在万象某大航空公司安插职位——只不过当时查理因为胆子越来越小,坚持想永远停飞。

    后来有一天,将军似乎对查理失去了耐性。他召来保镖,从掸族山顶下山到一个名为方昂的鸦片小镇,距离泰国边界不远。将军以全世界大家长皆然的方式在方昂训诫查理花钱如流水的态度。

    对父亲表达抗议,查理有自己的一套,以军方不表赞同的方式鼓起失色的脸颊,他也有自己的一套。

    “所以啊,你最好改一改,乖乖干点真差事,你这个鬼佬小王八。最好别再碰赌马,听见了没?也别再碰酒和鸦片。最好甩掉那个损友瑞卡度。还有,你最好别再拿钱给他的女人,听见了没?因为我不打算再多养你一天,连一个小时都不行,你这个小王八。我很讨厌你,讨厌到总有一天会动手宰掉你,因为你让我想起你母亲那个科西嘉岛娼妓!”

    随后话题转到工作,发言人仍是查理的将军父亲:

    “有一些非常正直的潮州绅士,是我好朋友的好朋友,听见了没?他们正好投资一家航空公司。我也有一些股份。这家公司的大名是印支包机航空。笑什么笑,你这个鬼佬人猿!别笑我!所以这些好朋友帮我做个人情,在我无助时帮助我这个三脚小王八儿子。我诚心祷告,希望你从天上掉下来,摔断你那条鬼佬脖子。”

    因此查理为印支包机飞运父亲的鸦片:起初每星期一两趟,工作规律,诚实无欺,他很喜欢。他的胆量又大了起来,定下心来,真心感激老爸。他当然也尽量请潮州佬帮瑞卡度安插工作,但他们不愿意。过了几个月,他们答应请丽姬坐在前面的办公室,对客户甜言蜜语,周薪二十元。查理暗示,那些日子是黄金岁月。查理与丽姬赚钱,瑞卡度拿来浪费在更异想天开的事业上,大家都开心,大家都有事做。后来有天晚上,刁先生有如复仇之神一样现身,打乱了好事。他出现时,他们正好要锁上公司办公室。他直接从人行道走进来,没有事先约时间,劈头指名要找查理·马歇尔,自称是公司驻曼谷的主管。潮州佬从后面办公室出来,看了刁一眼,为他担保,然后离开。

    查理语气中断,靠在杰里肩膀上啜泣。

    “伙计,你给我仔细听好,”杰里督促,“听着。这一部分我很喜欢,懂吗?这一部分你好好讲个清楚,我就带你回家。我发誓。拜托。”

    可惜杰里料错了。现阶段,重点已不再是逼问查理吐实了。杰里如今成了查理·马歇尔仰赖的毒品。重点也不再是高压对付查理了。查理·马歇尔紧抓住杰里的胸膛,仿佛是苍茫大海中最后一根桨,对话也转变为绝望的独白,杰里从中攫取数据,查理·马歇尔则卑屈畏缩、又乞求、又咆哮着希望杰里注意,一面讲笑话,自己破涕为笑。河下游有一把还未卖给红色高棉的龙诺的机关枪,借着另一道照明弹的光线对准丛林发射曳光弹。金色光柱在水面上下拖得很长,照亮一个小坑,然后消失在树林里。

    查理头发被汗水沾得湿透,刺痛了杰里的下巴。查理则边淌口水,边急促而含糊地叙事。

    “刁先生才不想在办公室谈事情,伏尔泰。才不呢!刁先生穿得也不太体面。刁这个人非常潮州,和德雷克·柯一样拿泰国护照,也用天花乱坠的假名,来万象后保持得非常非常低调。‘马歇尔机长,’他对我说,‘想不想在上班时间以外赚点外快,换换口味啊?想不想帮我飞一趟非传统的路线?他们跟我说,最近你是个好得不得了的飞行员,稳得很。想不想一天赚个四五千块,甚至还用不着一整天呢。你个人意下如何,马歇尔机长?’‘刁先生,’我告诉他”——查理这时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在不危及我谈判地位的情况下,刁先生,为了五千美元,以我目前宁静的心情,我愿为你下地狱,帮你带回撒旦的蛋蛋。’刁先生说他会再过来,不准我乱讲话。”

    忽然间,查理转操父亲的语调,称呼自己为小王八,是科西嘉岛娼妓的儿子,后来杰里逐渐明了,查理原来是在描述下一幕。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 09: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令人讶异的是,刁先生提出的条件,查理并未向人透露,直到后来至清迈庆祝农历春节,与父亲见面。他没有告诉小瑞,甚至也未向丽姬透露,也许是因为这时友谊已出现裂痕,小瑞自己也另外又找了几个女人。

    将军的建议并不振奋人心。

    “别碰那匹马!那个刁啊,人脉又高又广,才看不上你这个神经小王八,听懂了没?天啊,有谁听过汕头人给没出息的半鬼佬五千块帮忙开飞机?”

    “所以你才让给小瑞,对吧?”杰里很快说,“对不对,查理?你对刁说:‘抱歉,不过你可以试试瑞卡度。’经过是不是这样?”

    然而查理·马歇尔已魂飞天外,凶多吉少。他直接从杰里胸口瘫下,平躺在泥土上,双眼紧闭,只有偶尔喘气声,贪婪、沙哑地喘着气,杰里握着他的手腕,脉动狂乱,为躯壳内的生命做了最佳见证。

    “伏尔泰,”查理低声说,“我对圣经发誓,伏尔泰,你是个好人。带我回家。天啊,带我回家吧,伏尔泰。”

    杰里哑然盯着魂飞魄散的身躯,知道仍有一个问题非问不可,就算这问题是两人生命中最后一个也要照问不误。他伸手向下,最后一次搀扶起查理。两人摸黑步行一小时,漫无目标的炮火刺穿暗夜,查理·马歇尔又尖叫、又央求、又发誓,若能不供出瑞卡度为生存而谈妥的条件,他会永远爱杰里。然而杰里解释,如果不知道瑞卡度谈的条件,整个谜团甚至连一半也没能解开。也许查理·马歇尔在失魂落魄之中,明了了杰里的理解方式,哭着说出禁忌秘密。杰里的理解方式是,在即将回归丛林的城市里,除非彻底回归,否则不算灭亡。



    杰里尽可能动作放轻,将查理·马歇尔搀扶上马路,走回别墅,步上楼梯,同样几张静默的脸孔心怀感激地让他进门。他心想,我应该多问一些才对。也应该多告诉他一些才对。他们命令我进行双向交流,我并没有照做。我在丽姬与山姆·科林斯身上逗留太久。我颠倒了次序,弄乱了上级吩咐的采购单,像丽姬一样搞坏了大事。他是想难过一番,却难过不起来,而他记得最清楚的事,根本不列在采购单上。他打字致函给亲爱的老乔治时,脑里想的,同样是这些如石碑耸立的事情。

    他锁上门,枪插在皮带上,开始打字。陆克不见人影,所以杰里猜他在醉意惺忪间去了妓院。这封信很长,是他间谍生涯中最长的一封:“目前只知道这么多,先向您报告,以免我没机会再发信。”他报告了与参赞的接触,报告了下一站,附上瑞卡度的住址,描写查理·马歇尔的长相,也描述了跳蚤茅屋里一家三口的景象,全文却以最正式的用语报告。至于他的新发现——令人厌恶的山姆·科林斯扮演的角色,他只字未提。毕竟,如果他们早已知道,又何必再报告一次呢?他空出地名与专有名词,另外附上索引,然后花了一小时将两条信息转成基本密码。这样的做法,无法蒙骗密码专家五分钟,却能让普通老百姓摸不着头脑,邀请他的英国参赞就是一例。他最后提醒管理组人员查看,布拉罗尼银行是否兑现了他寄给猫咪的汇票。他烧掉没用密码的信,将改成密码的信卷进一份报纸里,接着趴在报纸上睡着,腰间的手枪插得很不舒服。他于六点起身刮胡子,将密码信插进一本他认为可以挥别的平装小说,然后外出散步,享受宁静晨光。来到“当地”,参赞的座车停得很醒目。参赞本人坐在漂亮小餐厅的平台上,头戴里维埃拉海滩草帽,也同样醒目。他的草帽令杰里想起库洛。参赞享用着热腾腾的牛角面包与加奶精的咖啡。一见到杰里,他夸张地挥手。杰里漫步过去。

    “早。”杰里说。

    “啊,准备好了嘛!真可靠!”参赞大喊,准备起立,“出炉后,一直渴望拜读呢!”

    挥别了密码信,杰里只注意到其中隐而未提的部分,这时兴起一阵期终之感。他也许会旧地重游,也许不会,就算旧地重游,人事地物永远也不会相同了。



    杰里离开金边时的实际状况必须在此一提,因为与后来的陆克有关。

    见过参赞后,当天上午杰里连忙寻求掩饰身份的动作,也许能舒解他越来越重的赤裸感。他专心追起难民与孤儿的新闻,正午通过凯勒发出,另外加上一篇报道马德望当地气氛的文章,写得还不错,尽管未能见报,至少能以他之名归档保存。当时有两处难民营,人数急速增加,一处位于巴沙河上一座巨大的旅馆,是施亚努个人的梦想乐园,也是未完成的乐园;另一处位于机场附近的列车编组场,每个车厢住了两三个家庭。他走访了两地,状况相同:澳大利亚籍青年英雄排除万难;惟一的水源受到污染;一周配米两次;儿童在他身后吱喳说着“嗨”以及“拜拜”。他跟在柬埔寨翻译身后在难民营前后走动,逢人就问个不停,大摇大摆,寻找能再融化史大卜心脏一角的题材。

    来到一家旅行社,他大声嚷嚷地订了过境曼谷的机票,抱着渺茫的希望,但愿能借此消除自己的脚印。前往机场途中,他不禁兴起似曾相识之感。上一回我来这里时,我去玩滑水,他心想。欧洲贸易商住在湄公河畔的船屋里。一时之间他看见自己——以及市区——当年柬埔寨战争仍天真得令人不寒而栗。一流好手威斯特贝冒险首度尝试独自在湄公河滑水,以男童的动作在棕色河水上跳跃,前方拖着他的是位好脾气的荷兰人,开着快艇,用掉的汽油足够养活一家人一星期。他记得,最危险的是两英尺浪。两英尺浪生成的原因,是桥上的卫兵施放深水炸弹,防止红色高棉潜水夫炸桥。然而现在这条河归他们所有,丛林亦然。市区也将归他们所有,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在机场,他把华瑟手枪扔进垃圾筒,而且在最后一分钟以贿赂的方式登上前往西贡的飞机,而西贡正是他的目的地。起飞时,他纳闷的是,究竟何者的预期生存率较高,是他自己或是金边。



    另一方面而言,陆克口袋放着杰里在香港公寓的钥匙。确切来说,应该是寻死匈奴的公寓。陆克名义上飞往曼谷,却在冥冥之中以杰里之名搭上班机,因为杰里列名该班飞机旅客名单,而陆克姓名不在其中,而且所有座位客满。抵达曼谷后,他参加了分社的会议,会中仓促决定将杂志社的当地人力依崩溃中的越南前线分配,陆克分到顺化与岘港,因此隔天飞往西贡,之后转搭中午班机往北飞去。

    与事后的谣传相反的是,他与杰里并未在西贡见面。

    他们也未在北方撤退期间相遇。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从各方观点而言,是在金边最后那晚,而这是事实,而事实这种商品,稍后变得极难得手,其困难度众所周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2 09: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17 瑞卡度
    全案自始至终,乔治·史迈利袖手旁观的力道,从不如现在这么执拗顽强。在圆场,情绪紧绷到吹弹即破。沙拉特习惯性叮咛,切勿染上惰性,避免惊慌失措,如今两者合而为一。香港方面只要不传来实实在在的新闻,每天都是灾难一场。杰里的长信被放在显微镜下解析,公认写得模棱两可,随后认为具有神经质。为何不再加压逼问马歇尔?为何没有再度提及俄国人的阴影?他应该逼问查理金棱线的事,从刁先生那里没问出的东西,应该要查理说清楚。难道他忘记自己的主要任务是埋下警告的种子,事后再收割信息?至于他对女儿念念不忘一事——万能的上帝,难道这家伙不知道密码信的成本多少?(他们似乎忘记,掏腰包的人是表亲。)另外,圆场驻地情报员的空缺,他不希望英国大使馆官员替代,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吧,就算表亲将密码信传至圆场时有所延误,杰里不是仍对查理·马歇尔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吗?外勤情报员绝对无权指挥伦敦的做法。安排合约的管理组,希望回信时能斥责他一顿。

    来自圆场外界的压力更加沉重。殖民部威布汉的动作仍积极,而程序小组则作出令人咋舌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决定仍应尽快通知香港总督此案原委。此间盛传以借口召回港督回伦敦述职。当柯再度成为港府座上宾时,制造了一阵恐慌,因为这回是总督的民情晚宴,用意是听取华人贤达发表高见,不列入正式记录。

    相形之下,索尔·恩德比与同伙强硬派人士则反向而行:“去他的总督。我们需要立刻跟表亲建立全方位合作关系!”乔治应该今天就去找马铁娄,恩德比说,将整个案子交代清楚,请他们接下案情发展的最后阶段。关于纳尔森的存在,他不应该继续再玩捉迷藏,应该承认自己缺乏资源,应该让表亲自行计算潜在的情报利益,如果他们能完成任务更好,让他们去向国会山庄邀功,让敌人一头雾水。由于正值越战浑水一团糟之际,我方的善意来得适时而慷慨,恩德比认为,结果有利于未来建立牢固的情报合作关系。而这一点,习惯闪烁不定的拉康似乎支持。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史迈利忽然发现自己被贴上双重标签。威布汉派认定他反殖民、支持美国,而恩德比派指控他在处理这份特殊关系时表现得极端保守。然而更严重的是,史迈利有这么个印象,似乎有人利用其他渠道对马铁娄提示这场口水战的内容,让马铁娄一有机会便能大做文章。举例而言,默莉·米金的情报来源提及,恩德比与马铁娄越走越近,原因不只是两家小孩同样就读南肯辛顿的国立高校。两人似乎周末经常相约前往苏格兰垂钓。恩德比在当地买下一小段河流。事后有人开玩笑,马铁娄提供飞机,而恩德比提供鱼。约莫此时,史迈利才得知此事,符合他不够世故的形象。这事大家从一开始就听说,所以推想他必然知情。恩德比最近娶了第三任妻子,是美国富婆。两人共结连理前,她曾活跃于华府交际圈,现在转进伦敦如法炮制,成果也颇为可观。

    众人心浮气躁,追根究底而言原因不谋而合。在柯案方面,丝毫没有重大进展。更不妙的是,行动情报短缺得令人捶胸顿足。如今每日十点,史迈利与吉勒姆前往别馆报到,每天离开时都比前一天更不满足。刁的国内电话线被窃听,丽姬·伍辛顿的电话亦然。窃听带在当地监听后空运回伦敦详细处理。杰里对查理·马歇尔逼供是在星期三。星期五,查理已复原得差不多,能从曼谷致电刁先生,倾吐心声。然而刁先生听了不到三十秒便打断他,叫他“立刻跟哈利联络”,让大家一头雾水。大家从没听过哈利这号人物。星期六有好戏上场,因为监听柯家电话的人报告,他取消每周日上午与阿沛戈先生的高尔夫球会。柯的借口是生意上有要事处理。总算来了!这是重大突破!隔日在史迈利首肯下,驻香港的表亲在柯的劳斯莱斯进市区时,派遣一辆监听车、两辆汽车、一辆本田车跟踪。柯有什么大事必须在星期日清早五点半处理,还得取消每周定期举行的高尔夫球会。答案是算命。占卜师是汕头老翁,执业场所位于荷李活道旁的小巷里一处龌龊的庙宇。柯与他共处了一个多小时后返家。表亲监听车里某位热心小朋友以隐藏式方向性麦克风对准神庙窗口,全程录音,录到的声响除了车流外,只有来自老翁鸡舍的咕咕声。在圆场,史迈利请狄沙理斯进来。究竟有谁会在大清早六点去找算命师,更何况柯是百万富翁?

    狄沙理斯对众人的困惑大感喜悦,高高兴兴扭绕着头发。他说,以柯的地位,会坚持抢在算命师开张后第一个上门,因为大师的头脑此时仍清楚,能够接收神明的信息。

    之后五个星期无所进展。完全没有。邮箱与电话传来的是一团团无法消化的原料,经过提炼后,无一是可供利用的情报线索。在此同时,缉毒署理论上的期限步步逼近,一到期,柯就成为公开猎物,谁能抢先查出他的底细就各凭本事了。

    然而史迈利保持镇静。他不顾所有责难,对他人批评他处理本案与杰里行动的手法置之不理。他坚称,树已摇过了,柯被吓到了,时间会证明他的手法正确。他拒绝在半迁就的情况下对马铁娄做出大动作,也坚守他在信中定的条件。信件副本其中一份握在拉康手中。他也依职权拒绝讨论任何情报行动细节,无论是上帝或是逻辑,或是柯施加的外力,除非牵涉到规定或当地命令。他心知肚明,若有所让步,只会徒增质疑派人士的疑虑,加强对他的抨击火力。

    他坚守这条阵线五周之久,到了第三十六天,不知是上帝或逻辑,或是柯施展出人类化学作用力,为史迈利提供一项说来神秘却意义重大的安慰。柯走上水路。在刁的陪同下,随行的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华人,事后经确定为柯的帆船队的大船长,三人花了三天,大部分时间巡视香港的外岛,每晚黄昏时返回。他们到过哪里,至今仍无从判断。马铁娄提议连续派遣直升机,从空中观察路径,但史迈利断然拒绝。港口的定点跟踪证实,他们每天出港与回航路线显然不一,如此而已。最后一天,也就是第四天,船根本没有回来。

    一阵恐慌。去哪里了?马铁娄在弗吉尼亚州兰利的上司急如热锅蚂蚁,认定柯与纳尔森司令号故意混进中国水域。甚至认定他们遭绑架。永远别想再见到柯了,而心情急速恶化的恩德比,竟致电史迈利告诉他:“如果柯出现在北京,高喊着特务局迫害他的话,全是你的错。”就连史迈利也内心煎熬了一整天,隐隐思考着,尽管全然不合理,柯是否真的回中国与弟弟团圆。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2 09:04:30 | 显示全部楼层
    随后,当然了,隔天一大清早,船平静航回大港口,活像刚参加过赛船会,柯快快乐乐地下船,跟在美丽的丽泽身后,一同走在走道上,金发在日光下飘逸,如同洗发精广告。

    基于这份情报,史迈利陷入沉思,反复详读柯的档案,更与康妮与狄沙理斯激烈辩论,之后决定立即实行两项决策,若以赌博来比喻,是打出手上最后两张牌。

    其一:杰里应该进行至“最后阶段”,史迈利之意是瑞卡度。他希望这一步能持续对柯施压,必要时对柯提供必须行动的最后证明。

    其二:山姆·科林斯应该“进入”。

    第二项决策于请教康妮·沙赫斯后达成。这项决策在杰里的主要档案中遍寻不着,只在略作删改后,出现在事后公布的秘密附录中,以供外界审视。

    延误与迟疑一再发生,对杰里造成莫衷一是的作用,这一点,连全球最高明的情报头子也无法事先料到。察觉这种作用是一回事——史迈利无疑察觉到了,甚至采取了一两个步骤来防范;但若以此为行动准则,拿来与史迈利每天面对的各种决策工作相提并论,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办事无轻重缓急之分,就没有资格为人将领了。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让杰里歇脚耗时间,西贡这地方是下下之策。案情越拖越久,圆场有人建议派他到比较有益身心健康的地方,如新加坡或吉隆坡,无奈这么做是否得当、伪装身份如何处理的问题一浮现,就一直让他停留原地。更何况,明天一到,一切情势可能为之改观。其中也涉及他的人身安全。香港不列入考虑,而在新加坡与曼谷两地,柯的影响力必定不小。之后又回到掩护身份的问题,崩溃之日逐渐逼近,还有什么地方比西贡更显自然?然而,杰里过的生活是半人生活,生活在半个城市里。大约四十年来,战争一直是西贡的主要产业,但美国于一九七三年撤军却导致经济萧条,西贡从此无法恢复荣景,因此即使上演了企盼已久的最后一幕时,演员有数百万,观众却寥寥可数。即使杰里碍于职责前往战斗较激烈的那端,观战时感觉却如同欣赏一场大雨浇熄战火的板球赛,选手只想回休息室躲雨。圆场禁止他离开西贡,理由是可能随时需要派他前往别处,然而这份禁令如果依字面意义来遵守,必定会令他显得荒唐,所以他不予理会。春禄距离西贡五十英里,是个无聊的小镇,出产橡胶,居民说法语,地点位于西贡的防卫边线。因为这场战争与金边截然不同,较为讲究技术性,较具欧洲风格。红色高棉没有装甲部队之处,北越却有俄国坦克以及一百三十厘米炮,以典型俄国阵式排列整齐,宛如正要突击苏联元帅朱可夫手中的柏林,在最后一架大炮安置妥当、装好火药之前一切按兵不动。他觉得春禄人跑了一半,天主教堂仅剩法国牧师一人。

    “全完了。”牧师简单向他说明。南越将做出他们一向做的事,他说。他们会停止前进,转身奔逃。

    两人共饮葡萄酒,凝望空旷的广场。

    杰里将报道传回报社,这次情势恶化得没有挽回的余地,而史大卜则下了简短评语:“重人物轻预言,史大卜笔。”暂不刊登。

    回到西贡,在卡乐帆旅馆的台阶上,有小乞儿兜售一无是处的花环。杰里给他们钱,收下花环,给足面子,回房间后丢进废纸篓。他到楼下坐时,乞儿又来敲窗户,卖《星条新闻报》给他。他走进空旷的酒吧喝酒,女孩围着他,迫切之情宛如他是沦陷前最后的机会。只有警察维持常态,头戴白色钢盔,手戴鲜白手套,站在每个角落,仿佛静候凯旋的敌军开进市区。他们乘坐白色吉普车,如同君主般开过住在人行道鸡圈里的难民。他回到旅馆房间,赫丘力打电话过来。赫丘力是杰里最喜欢的越南人,却尽可能避不见面。他自称赫丘力,反体制,反阮文绍,秘密对英国记者提供越共情报,借此维生。他认定英国与越战无关。“英国人是我的朋友!”他对着电话央求,“把我弄出去!我需要证件。我需要钱!”

    杰里说:“去找美国人看看。”然后绝望地挂掉电话。

    杰里传回那份永不见天日的报道时,是借路透社办公室传的。这所路透社办公室是座纪念碑,彰显被人遗忘的英雄,缅怀失手的事迹。玻璃桌面下陈列了头发蓬乱的男孩照片,墙上则挂了著名的退件书与严辞抗议的社论。空气中弥漫了旧报纸的臭味,以及来自“英国某地”、在此暂居之感,铭记珍藏每位流亡记者窃窃思乡的情怀。转角处有家旅行社,杰里在那段期间两度订了前往香港的机票,却没出现在机场。为他服务的是一名热心的表亲青年人,名叫帕克,掩饰身份是信息处人员,偶尔带黄色信封的密码信前来旅馆,外面印有“新闻急件”以求逼真。然而信封里的内容却无二致:尚无决策,静候待命,尚无决策。他读了作家福特的作品,以及一本描写旧日香港、真正难看的小说。他也阅读格林、康拉德与劳伦斯,而仍未有进一步消息。轰炸声在晚上听来最可怕,恐慌气氛到处皆然,犹如瘟疫大流行。

    为了遵照史大卜指示,寻找人物的题材而非预言,因此他前往美国大使馆,因为当地有不下一万名越南人猛敲大门,希望证明自己是美国公民。他驻足旁观之际,一名南越军官开着吉普车过来,跳下车,开始对女人大骂,骂她们全是妓女与叛国贼,而他选中的正是一群正牌的美国人妻,一阵唇枪舌剑。

    杰里再度发稿,史大卜又扔掉他的稿子,无疑更加深了他的忧郁。

    数日后,圆场规划人失去了耐性。各方扰攘声持续恶化,他们传密码信请杰里立即飞往万象,保持低调,直到表亲派邮差另下指示为止。因此他前往万象,住进群星酒店,是丽姬以前喜欢逗留的地方。他也在吧台喝酒,是丽姬以前喜欢喝酒的地方。他偶尔与老板墨里斯聊天,一面等待指示。酒吧以水泥搭建,有两英尺深,因此如果有需要,可以充当防空洞或射击掩体。有间与用餐室连接的酒吧,气氛低迷,一名老殖民地法国人以一丝不苟的手法吃喝,餐巾塞进衣领。杰里坐在另一张餐桌看书。除了两人之外别无顾客,一向都是,而两人却从不交谈。在街上,来自距离山区不远处的老挝共产党两两并排、正气凛然地走着,戴着军帽身穿战袍,回避女孩的眼光。他们接管了角落几间别墅,以及通往机场沿途的别墅。老挝共产党搭起一丝不苟的帐篷,高过枝叶芜蔓的庭园围墙。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2 09:04:43 | 显示全部楼层
    “联军撑得下去吗?”杰里曾经问墨里斯。

    墨里斯不喜欢谈政治。

    “就像现在的情况。”他以做作的法国口音回答,静静递给杰里一支圆珠笔当做安慰,上面印有卢云堡的字样。据说墨里斯拥有全老挝的卢云堡专卖权,一年能卖出几瓶。杰里完全避开印支包机办公室那条街,同样也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去看查理·马歇尔供出的跳蚤茅屋。那间跳蚤茅屋位于市区边缘,曾有一妻二夫其乐融融。杰里向墨里斯询问,墨里斯的回答是,最近留在市区的华人已经非常少见。“华人不喜欢。”他又面带微笑说,偏头指向外面人行道上的老挝共产党。



    谜团待解的也包括电话窃听记录。杰里是否从群星酒店打电话给丽姬?如果他打过,是否有心与她交谈,或只是想听她的声音?如果他有心与她交谈,他打算说什么?或者,打电话之举一如在西贡订购机票的动作,本身足以宣泄情绪,帮助他逃避现实?

    能够确定的是,包括史迈利、康妮或任何看过这份关键记录的人在内,无人能严正指责任何人玩忽职守,因为这个电话最多只称得上是含义模糊:

    “洞洞五五香港时间。国外来电,案主私人电话。接线生在线。案主接电话,说‘哈啰’数次。

    “接线生:来电者请说话!

    “案主:哈啰?哈啰?

    “接线生:来电者,听得见我的声音吗?请说话!

    “案主:哈啰?我是丽姬·伍芝。请问你是谁?

    “来电者挂掉电话。”

    这份记录从头到尾并未指明万象是发话地,更令人怀疑的是史迈利可能从未过目,因为他的代号没出现在签名栏里。

    无论打电话的人是杰里还是其他人,隔天有两位表亲,而非一位,捎来行动指令,漫长等待后终于让他如释重负。可恶的惰性,尽管延长了似无止境的数周,总算告一段落,而这次是永远不再出现。

    他整个下午忙着办理签证与交通事宜,翌晨破晓时渡过湄公河进入泰国东北部,随身携带肩袋与打字机。长形的木制渡船挤满了农民与吱吱叫的猪。来到管制国界的小屋,他宣誓将循相同路线回老挝。否则的话,官员郑重警告他,将不发给入境许可。他心想,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问题。他回头望越来越远的老挝河岸,看见一辆美国车停在拖船道上,旁边站了两个细瘦的人,纹丝不动地看着。表亲永远与我们同在。

    来到泰境河岸,一切顿时成了问题。杰里有签证仍不够,因为相片不像他,整个区域禁止老外进入。十元修正了对方意见。签证之后是交通问题。杰里坚持要找会讲英文的司机,索价也因此哄抬,然而等着帮他开车的老人却只会讲泰文,而且不爱开口。杰里只好对附近米店大喊英文,终于找到会说一点英文的胖小子,说他会开车。三方大费周章拟好了合约。老人的保险并未涵盖另一名驾驶,就算有,反正也早已过期。一个忙坏了的旅行社员工发出新的保单,男孩则回家作好安排。车子是红色福特轿车,摇摇晃晃,轮胎已磨平。接下来一两天,杰里可能碰上的死法有千万种,他不打算碰上,而出车祸是其中之一。讨价还价之后,杰里再拿出二十元。来到满地是鸡的修车厂,他监视修车工人的一举一动,直到新轮胎装妥为止。

    浪费了一小时后,他们总算上路,以足以断颈的高速往东南前进,穿越平坦的农田。男孩播放《麻州电灯天天不亮》五次,杰里才要求他停止。



    道路铺了柏油却空无一车。偶尔会出现一辆黄色公交车,正对他们蛇行而下,杰里的司机会立刻加速,维持在路中央,一直到公交车让步一英尺,轰然驶过为止。有一次杰里正在打瞌睡,被竹篱压碎声惊醒,正好看到炮弹如泉涌,从他正前方喷进日光中,也见到一辆小卡车以慢动作滚进水沟。他看见车门如树叶向上浮起,双手乱甩的司机从门里滚出来,撞向竹篱,掉入高高的草堆里。男孩并未减速,只不过大笑之下车子在马路上左扭右转。杰里斥喝:“别闹了!”男孩却不予理会。

    “你想让西装沾到血吗?留给医生办吧。”他严肃警告,“我会照顾你的,懂吗?这一带乡下很可怕的,很多共产党。”

    “你叫什么名字?”杰里听天由命地问。

    名字拗口难念,因此两人决定以米奇称呼。
    *滑块验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马上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群及公众号二维码

    QQ|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星虎 ( 黔ICP备05004538号 )|网站地图

    GMT+8, 2024-11-24 15:34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