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眼（1976年江汉轶事）--作者：七水灵

朦胧的晨光

　　贾军雄点点头。
　　太阳星君不再说话，只携了太阴星君的手朝石窟飘飘而行。
　　贾军雄紧跟在后，眼看二仙走入隐仙岩深处，贴着山岩，再行一步，直没入石壁，不由驻足，但听石头里太阳星君喊：
　　“来呀！”
　　遂把心一横，闭眼朝山壁撞去……
　　哪知发力过猛，一步踏出，却踩个空，直朝下坠！
　　贾军雄睁眼看时，周遭一片幽黑，不由想：
　　似这般跌法，怕是掉到十八层地狱里头去了！……罢罢罢，大不了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
　　念头未歇，“啪”地不知摔在哪，直跶得眼冒金星，手脚酸疼，骨头架子似都散了。
　　军雄活动活动，辨得周遭悄无声息，轻声唤：
　　“星君，星君！……”
　　却听自己回声连绵不绝……
　　不晓得过了几久，终见着些许微光，却是地上发出，墨绿幽光，竟与神道铺路仙岩一模一样！
　　军雄喜极，冲周遭作揖道：
　　“多谢太阳星君、太阴星君开恩，赐仙岩修复神道。”
　　两眼再眨得几下，岩光更盛，这才见眼前是座巨大石窟，绿莹莹一片仙岩直望不到头。
　　贾军雄望石窟深处拜倒：
　　“弟子再拜，若蒙不弃，修复神道事了，弟子当追随左右，长侍星君。”
　　石窟里回声激荡，待军雄声音渐弱，却听幽空里冷哼一声：
　　“你小子也算有胆识，既进得我宝窟，也算有缘，此间宝物，尔可取一件，助你成就，小子，想好再拿。”
　　贾军雄瞧周围除了墨玉也似仙岩，并无余物，心道：
　　哪来的宝物？

朦胧的晨光

　　耳旁只听太阴星君细声说：
　　“后生，可莫瞎想，惹恼了太阳那小气鬼。你前行百丈，自有收获。”
　　贾军雄依言往前，行得百十来丈，拐三道弯，眼前豁然开朗，金光逼人，遍地金银珍宝，咄咄放光……
　　军雄细观，宝窟竟比才将石窟大五倍不止，奇珍异宝垒得山高，心想：
　　星君准我拿洞中一件宝贝，可得挑仔细了。
　　把各色珍宝瞧了个遍，转个弯又瞧石台上摆着各类兵器，上刻篆文，冷森森寒光沁人肌肤。
　　贾军雄随手挑柄长剑，挽个剑花，劈空虚刺……
　　剑啸龙吟，六尺外一块巨石一分为二！
　　军雄轻抚剑脊，道：
　　“好剑，好剑！”
　　还剑归位，再往前行，见处石壁上刻‘张邋遢藏’，笔力遒劲，竟似以指作笔，直接在石头上划就，军雄咋舌：
　　“张邋遢！嘿嘿，古今中外以指凿岩，能胜毛笔宣纸的也就文武状元张三丰您家独一个了！”
　　贾军雄久居武当，知道张三丰名通，又名君宝，号三丰子，得道后自诩‘张邋遢’。
　　遥想当年三丰真人以一己之力开武当胜境，成就千古仙山，军雄不由心潮澎湃，望石壁跪拜，道：
　　“末学俗家弟子贾军雄参拜三丰真人。”
　　“咚咚咚”
　　三个响头磕过，石壁竟喀喇喇转动，现出后面石室，里头一箱箱不知装些什么。
　　军雄依次看过去，前头无非什么四书五经，孔孟之学，再后面是道家秘籍、修仙要诀、武术总略……
　　瞧着武术二字，军雄心喜，翻开箱子，里头全是各门各派，武学修练精要，每册之上，还批有三丰真人修习心得。

朦胧的晨光

　　军雄翻到武当绝学一类，专拣张三丰心得去看，果真找着武当太极内功调息所学两处错误，待瞧到轻功，又发现所学四处谬误，正要翻绵掌，忽听耳畔人言：
　　“唉，放着修仙不看，非要瞧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却原来是个苕货。”
　　贾军雄背心汗炸，心想：
　　莫把要紧事忘了。
　　忙把武学秘籍规规整整物归原处，退出石室，又冲张邋遢字迹再拜三拜，继续前行，沿途所见无非是各类奇珍异宝，却始终再未见墨绿仙岩，再行一阵，又见着上古神兵……待前行见到‘张邋遢藏’石窟，贾军雄不由喊：
　　“太阳星君、太阴星君二位仙尊，小子愚痴，望明示仙岩所在，好叫小子不耽误了神道修复大事。”
　　耳畔听得自己回音了了，忽听暗处一声冷哼，再没了下文。
　　贾军雄冷汗涔涔，暗想：
　　莫不是自己贪恋武籍惹恼了神明？
　　辨明冷哼方位，不住拜跪，就听太阴星君耳畔软语：
　　“后生，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明白了没？”
　　贾军雄听得糊涂，想半天不懂星君话里玄机，索性盘腿坐下，气沉丹田……
　　不知多久，忽睁眼喝：
　　“从哪来，回哪去。”
　　起身便朝一处行，正是来时方向，走出百丈来远，见周遭岩壁莹莹有光，正是那隐仙岩！不由回身作揖道：
　　“多谢仙尊指点，只是仙岩珍贵，神道修复得取多少仙岩，还望仙尊指示。”
　　谁知话问三遍，无人再应。
　　军雄想：
　　再等下去恐耽误时辰，只好先斩后奏了。

black白夜

　　按脑海里尺寸，贾军雄挑块一人高墨玉石柱，脱长袍捆紧，俯身运气，“嗨”一声扛上肩头，玉石沉重，不下两三百斤，饶是军雄内力深厚，亦脚步踉跄……
　　调匀内息，缓步前行，好容易适应肩头重量，却听“当”地一响，军雄抬头见玉石擂着山壁，沉身放下玉石，暗自思量：
　　先前有神仙引路进来，这洞穴入口少说也在百丈之上，现如今身负重物，要如何爬将上去？……
　　斜倚岩壁稍息，心中又将太阳星君、太阴星君呼唤百遍，亦无应答，忽然想起：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心中澄明，借仙岩幽光，寻着自己进洞足迹又行十来丈，瞧地上土陷，正是入洞跌落所在！
　　当下心中默念：
　　星君保佑！……
　　背着仙岩，举步踏上。
　　“哎呀！”
　　脚下一虚，似又向下跌落！
　　直坠得百十来丈，贾军雄身形一晃，眼前一黑一亮，不知怎地，前冲三步，定睛再看，天蒙蒙亮，面前五座低矮石龛，回首瞧却已在隐仙岩外，暗忖：
　　这究竟是出入隐仙岩的机关，还是两位老神仙在考验我？……
　　遥看东方浮白，心想：
　　不知道在隐仙岩里耽搁了多少时辰，莫误了老索正事。
　　吐尽胸中浊气，气行周身，重把仙岩扛起，辨清山路，直朝太和宫方向行……
　　走不多时，日头升起，军雄浑身上下如水泡过，寻处拐角路卸下仙岩，遥看绵绵山路，心道：
　　下山容易，爬山难，何况还有这数百斤的负担……

朦胧的晨光

　　歇一阵忽灵机一动，军雄盘膝坐倒，依石窟里所见张三丰武学秘籍上载太极内力修炼法门，功行大小周天，直觉浑身通泰，内力似长江流水，绵绵不绝，又把其中轻功急行术细节默想一遍，这才起身，气归丹田，发诸四肢，力扛隐仙岩石重新上路。
　　一路向上，果然比先前轻松一截，直行得个把时辰，已过白龙潭，华阳岩遥遥在望，贾军雄又歇一阵，心想：
　　似这脚程，待到金顶后山，怕不得几天，唉……罢罢罢，终归是拼了老命运上去，真要误了大事，上头责罚下来，由我顶老索罪名便是。
　　如此走走停停，渴饮山泉，饥餐野果，到后来竟越行越慢，日头起落七次，方到后山神道。
　　贾军雄喊：
　　“老索，老索！”
　　但听林深处老鸦聒噪，权当回应。
　　及至‘迎来送往松’处，见那苍松伤痕宛然，不由想：我离此地少说也有七日，瞧情形老索还冇回来，还是三日之期已误，上头责罚已到，把老索……
　　念及此，脚下加紧，赶到神道损毁处，卸下背后仙岩，冲至悬崖边，望无尽云海喊：
　　“老索，老索！”
　　心中亦大喊：
　　“老天爷，此事皆因我起，不关索道诠事，您家放了他，要罚就责罚我吧。”
　　守半晌颓然往回，望地上隐仙岩忽地猛拍大腿，喝：
　　“哎呀，糟糕，糟糕！”
　　再看地上辛辛苦苦扛上来的隐仙玉岩，好端端一大块墨玉不知怎地变成块普普通通灰白条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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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军雄暗忖：
　　是哪个害我？若是太阳、太阴二位星君不肯赐石，只消不见我便是，又何苦搞这多花样？……难不成是神仙考验我？……究竟是老索，还是太阳、太阴星君呢？……如今三日之期已过，神道难复，老索又不再，叫人如何是好？……
　　军雄盘膝坐倒，想半天没有头绪，干脆不想，只按三丰真人内息要诀，导引周身真气运行三周天，复归丹田，忽地脑海里闪过柴勇教导：
　　“自己的问题，总得自行解决。”
　　睁开眼，欣然微笑，解下石灰岩上长袍穿上，运气直奔山下隐仙岩去！
　　到隐仙岩，耗时竟比上次少了一半，军雄长嘘口气，只觉腹中真气激荡，丝毫未见乏意，不禁暗暗叹服张三丰武诀果然了得。
　　依原样拜过太阳、太阴星君，贾军雄俯首讲明来意，半晌未见回响，心道：
　　糟糕，这回没了老索信符，请不出二位仙尊，如何进洞？
　　又捱一阵，起身绕至石窟前，寻足迹找着出洞所在，心里默念三遍太阳星君太阴星君保佑，闭眼撞向岩壁……
　　脚下一空，复跌入石窟之中，军雄心喜，暗想：
　　要不要再去瞧瞧三丰真人‘绵掌’那一篇是怎么写的？
　　便依记忆朝石窟深处行，哪知七弯八绕再寻不着石窟里金银财宝，更不谈张邋遢藏书洞窟。
　　贾军雄眼瞅地上痕迹，分明又绕回才将进来处，猛然醒悟：
　　啊吔！八成是星君恼我偷看三丰真人秘籍，动了贪念，有心责罚，得亏冇找到武籍，要不然祸上加祸，可把老索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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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翼翼在洞窟里寻了两根相似玉柱，只尺寸略比先前小些，捆扎停当，军雄负着出洞。
　　在洞外对光瞧半天，确认无疑，这才上路。
　　一对石柱虽较前略重，可军雄反觉身上负担轻过上回。每次歇脚，军雄都要仔细检看。
　　六日后太阳初升，上到后山，竟比上次快了一天。
　　解下石柱瞧它通体墨绿，军雄松口气，昂首呼索道诠，喊一阵仍无回应，颓然垂首，心凉大半。
　　一对绿莹莹玉柱，不知几时又化作灰石！
　　军雄无奈，只得再下隐仙岩，如此往返七趟，都是劳而无功，不由想：
　　便是将这辈子耗在这块，但叫没碰着老索，就不能停。
　　收拾停当下山，心绪终归低落，一路奔到太和宫，听人叫：
　　“军雄，贾军雄！”
　　停步见是掌教师尊李道长。
　　李道长问：
　　“军雄，两年多没见，你跑哪去了？道童每回去送干粮，都冇见人，吃食也没动，还怕你出了么意外。”
　　军雄心道：
　　“两年？！我第一次下隐仙岩碰着掌教师尊，算时间不过个把月前，怎么他您家说两年多没见了？……”
　　忽地心头一亮，对掌教说：
　　“道长，您家记得我们上回见面离正暂到底隔了几久么？”
　　李道长掐指数数，道：
　　“两年八个月，冇得错，上次也是在太和宫，你说要下五龙宫去练轻功，对不对？”
　　军雄喜得一跳，望掌教说：
　　“道长，您家好记性。我这几年在山中潜习轻功，居无定所，以山泉野果为食，到不觉得饿，等我练完这一阶段，再来跟您家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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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道长捻须道：
　　“也好，也好……”
　　第二个也好未说完，贾军雄直如疾风，已没了人影。
　　提气一路直冲到隐仙岩，军雄照旧在神龛前拜九拜，伏地道：
　　“太阳星君、太阴星君仙尊在上，小子愚昧，冒犯仙家，还请二位仙长看在神道修期已近，赐予仙岩，莫因小子罪过连累索道诠仙长，仙尊若有责罚，小子愿一力承担。”
　　军雄言词恳恳，又把头磕得咚咚作响，只依稀听得一声轻叹，再没声息，等半天起身摸至隐仙岩入口，又学先前默祷数遍，闭眼朝前一纵！
　　哪知头脸撞在山岩上，金星直冒！
　　军雄揉揉额头，暗想：
　　莫非是我心不诚？还是……
　　手触岩壁左右摸个遍，哪还有什么入口！
　　军雄颓然坐倒，心道：
　　难不成这两年多白忙活了？唉……耗了时间不要紧，终究是辜负了老索……老索，对不住，做牛做马，来世再报吧。
　　正胡思乱想，耳畔忽听太阴星君叹：
　　“唉，这伢终是尘缘未了，可惜道诠提携他一场。”
　　贾军雄张嘴欲说，终不知讲些么事。
　　太阴星君喃喃道：
　　“不识仙岩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声音戛然而止。
　　军雄暗忖：
　　星君这是在提点我。不识仙岩真面目，不识仙岩真面目……星君莫非是想说，真即是幻！那幻亦是真咯。
　　心中顿悟，拿眼四下打量，终于发现太阳、太阴星君神龛之上比先前多了几粒石子，颜色灰白，竟与变色隐仙岩毫无二致。

朦胧的晨光

　　噢！明白了，仙尊意思，真即是假，这石灰石子反而才是真，天可怜鉴，隐仙岩原来一直在手边，我却视而不见。不过，石子这么小，纵是仙岩，又怎么修复得了神道？唉，神仙心思，又岂是我肉眼凡胎所能揣测。
　　当下仔细把细白石子筒好，伏地再拜：
　　“多谢星君开示，日后有缘，小子定当一效犬马。”
　　拜毕起身，提气直纵金殿后山。
　　一气跑到后山‘迎来送往松’，贾军雄停脚见那迎客松苍劲挺拔，全不似前些时病病歪歪，再瞧树干上新皮已生，龙鳞印痕已瞧不见。
　　军雄大喜，喊：
　　“老索，老索！”
　　直往悬崖那边奔。



　　飞升崖
　　云海苍茫。
　　索道诠手杵长笤，望云卷云舒，喟然长叹，听身后脚步声近，方道：
　　“好你个小贾，要你搬些砖来，冇成想等我回来，连你鬼影子都冇看到，你野到哪里去了？”
　　军雄赔笑说：
　　“误会误会……”
　　便把前后经过略叙，末了从兜里掏出石子递过，道：
　　“老索，您家瞧这能不能补神道？”
　　索道诠长笤轻拂，把石子扫一地，说：
　　“一把破石头，哄伢玩呢。”
　　贾军雄俯身捡一粒，左看右看，道：
　　“真是石子，怎么会这样，么会这样？”
　　索道诠拍拍军雄，说：
　　“小友，石终归是石，玉终归是玉。”
　　说着话笤帚连拂，旋风起处，地上碎石连同贾军雄手上那颗飞卷一处，飘飘扬扬，落在数丈开外。
　　贾军雄跟着索道诠，见落石地正是神道坏处，不知何时已被军雄背上山石灰石柱填得严丝合缝。

朦胧的晨光

　　碎石落在上面叮叮当当，但见幽光一闪灰白石柱眨眼碧光浮现，竟全变作墨绿玉石，与先前无异！
　　军雄大喜，道：
　　“成了，成了！老索，总算冇误您家正事。”
　　索道诠却说：
　　“小子，我的事冇误，你却把自家大事耽搁了。”
　　军雄拱手道：
　　“老索，小子愚昧，还望您家开示。”
　　索道诠说：
　　“小子，凡人能到这飞升崖，见着隐仙神道，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你我今生得遇，也算宿世因缘，我本有心度你，奈何你尘缘未了，命中劫数未过，因此上连累仙树、隐仙道有此一劫。而今小劫虽度，你于太阳太阴星君处却又错失仙缘，看来命里无时，终强求不得。”
　　贾军雄心想：
　　原来老索一早窥破我命中劫关，有心度我去太阳太阴星君处，想让二位仙尊助我成就仙缘，只可惜我贪恋三丰真人武学，冇通过星君考验，失却机缘。唉……冇成想一辈子习武，到头来却叫个武字耽误了。
　　想这几年见闻，不由伏地拜道：
　　“老索，小子我这一生，本不信鬼神，但自入武当仙山，得遇您家们诸位神仙，方知这世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平生所学，与您家们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小子既于太阳太阴星君处错失仙缘，当不可再错，从今往后，小子愿追随您家……”
　　索道诠滑过一旁，摆手说：
　　“罢罢罢，起来起来。我一早说过，你我乃忘年之交，我做不得你师父。小子，你命里劫关未度，学不了道，修不成仙的。”